球技大赛结束后过了一天。
我如常地上学,去玛雷斯咖啡厅打工,度过日常生活。
当我在车站月台等待回程的电车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心想是谁,便见到芹香指着吉他盒,对我比了个耶。
「早安。」
「……已经晚上了喔?」
「但在打工的地方,大家问候时都会说早安。」
「因为那是工作啊……话说,你也刚打完工吗?」
今天明明没有社课,她却在外面留到那么晚,因此我这么推测,但她摇了摇头。
「我参加了考试?……或者该说选拔之类的东东。」
「选拔?……什么的选拔?该不会是乐团的吧?」
芹香用平时一脸认真的表情点头说「对」。
「那个乐团之前就有邀我,但他们实力坚强,除了我以外都是社会人士,所以我一直怕怕的……但机会难得,还是想挑战看看。」
……原来芹香也会怕啊(失礼的感想)。
「结果呢?」
「他们说我合格了,耶──」
芹香板着一张脸摇了摇比耶的手。
凭芹香的实力,当然会合格嘛。社会人士的乐团等级应该比我们高出许多……但唯有芹香,即使不有所偏袒,我也认为她具备专业音乐人的技巧。
「太好了呢,恭喜你。」
「嗯,他们能轻松弹出很难的曲子,跟他们组团可以学到很多。」
芹香又有些眼神缥缈地说「但要拼死拼活地跟上就是了」。
能让她产生这种感想,对方必定是很厉害的乐团吧。
我单纯地觉得这样很好。
不过这么一来,我们的乐团……
「──我想要两面兼顾。」
芹香有如看穿了我的疑问,如此宣告。
「因为他们是社会人士乐团,只有周末能活动,但我平日也想练习。我是真心想继续和你们一起玩团,明年校庆也想再次上台表演。」
「……不要紧吗?行事历会变得很满喔。」
「反正我在家也在练吉他。」
芹香虽然这么说,但我认为同时参加复数乐团比想像的更加辛苦。
「……我想作为一名吉他手继续成长,而且,两边都是我想一起玩音乐的团,所以我不想妥协。我两边都会加油。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或许是因为她才刚刚接受完选拔,语句之中带有热情。
「唉,你会帮我吧?」
被她这么问,我不可能不答应。
从那一天──我第一次听到她弹吉他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是她的粉丝。
纵使将成为芹香飞往高处的垫脚石,我也无怨无侮。
「好。」
我伸出拳头后,芹香也与我互撞一下拳。
「那么,必须要找一位新的鼓手呢。」
全新的开始令人兴奋难耐。这感觉与参与拼凑剩客时一模一样。
「有关这件事,我有找到一个频率对得上的人,介绍给你。」
此时,芹香喊了站在不远处等待的一名少女。
「什么嘛,人家刚刚就和你在一起了啊。」
「嗯,她虽然才国三,但打算就读我们学校。」
该名少女走了过来。她身材娇小,长相姣好,但看起来还很稚嫩。
她有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剪成鲍伯头的发尾有些微翘。
她稚气未脱,身穿国中的制服。
那与我和美织过去所穿的制服一模一样。
芹香所介绍的少女端正地敬礼,并朝气蓬勃地向我问候:
「──灰原学长,好久不见了!我是山野沙耶,请多多指教!」
一如山野报上名号时所说的「好久不见」,她是我过去认识的人。
*
自球技大赛后过了一星期。
时值午休时段,用完餐后的自由时间。
班上上周还骚乱不已,如今已恢复原有的平静。
「咦,美织请假啊?」
我听阳花里提到这个消息,皱起眉头。
「嗯,球技大赛之后不久,她好像就一直请假。」
一如往常的六人组聚在教室窗边,面面相觑。
「怜太,你有听说什么吗?」
「……就算我传RINE给她,她也毫无反应呢,不知道要不要紧。」
怜太也望着手机,显得忧心忡忡。
「我听老师说是感冒啦。」
「这以一般的感冒来说,也拖太久了吧。」
诗与七濑这么说,互望了一眼。
……跟美织同班的芹香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我去问问芹香。」
我抛下这句话后走出教室,接着便莫名地感受到他人的目光。
……怎么了?感觉真奇怪,一班的同学正看着我。
我往一班教室探头一看,发现芹香似乎不在位子上。
她莫非在第二音乐室?反正我也很闲,去找找她吧。
话说回来,美织竟然会感冒,还真稀奇呢。笨蛋明明不会感冒的。哎,毕竟现在流感正流行呢,今天在回家路上绕去看看她吧?
我如此思来想去,经过女厕前方之时──
「本宫的那传闻是真的吗?就是她同时对白鸟同学和灰原同学出手那件事。」
「好像有人看到喔,她在公园抱住了灰原同学。」
「哇,真的烂透了唉,那家伙是不是长得好看了点,就得意忘形了啊?」
「她之前主张她和灰原同学只是一般的青梅竹马吧?我本来就觉得她好像有点得意,根本就是个臭婊子嘛。白鸟同学和星宫同学好可怜喔──」
──我不经意地听见的,是一班女生说出的流言蜚语。
第五卷 后记
假设《灰原同学》是美少女游戏的话,第一轮会有阳花里路线、美织路线、诗路线,待完全版发售时,会新增七濑路线与芹香路线(在说什么?)。
好久不见,我是雨宫和希。
听说《灰原同学》的漫画版终于开始连载了!(译注:此为日本出版情形。)
尽管如此,在我撰写这篇后记时还没开始就是了(笑)。
漫画版也被画成相当有趣的作品,还请各位务必一读。
漫画采取目前流行的纵向漫画形式,用手机应该会比较好阅读。
好了,本集正文为篮球篇。由于恋爱篇在上一集告一段落,因此,以一部以青春为主题的故事而言,这次的剧情发展也相当重要。同时,笔者也描写了夏希前次选择所带来的结果,纵使期盼一切关系如旧,世上也没有事情永远不会改变。
随着光阴流逝,世间种种将有所改变,我最近一再体验到这一点。
在工作、写小说,度过相同的日子之中,也会触及形形色色的想法,价值观也会随之改变。我希望这是一种成长。
我还是高中生时,未曾认真地思考过自己的未来。
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如今却能见到自当下延展而出的未来。
愈能清晰地见到未来,便愈能代表自己是一名大人,思及此,就觉得有些寂寞。
尽管如此,无论是何种未来,我都会继续创作。我认为只要能继续创作,自己必能过得幸福快乐。
我过去也出版过几本小说,但从没想过能出超过五集,这也多亏有各位愿意为我加油打气。
若各位不嫌弃的话,还请一路陪我到最后。
此外,如果您愿意在推特等社群平台上发表对拙作的感想,我会非常开心。
然后,请务必试着将本作推荐给您的朋友。倘若有更多人愿意阅读本作,我会非常高兴。一切有赖各位了,还请多多关照。
由于总结得还可以(?),因此来到谢词环节。
责任编辑N先生,我这次的进行速度也像在表示「截稿日?那是什么?」一样,每每如此,我诚挚地感到抱歉……我会遵守第六集初稿的截稿日,我是说真的。
负责插画工作的吟老师,这次也感谢您绘制许多出色的插图。这次男生都很赞呢……鲜活生动……美织忧郁的脸庞也不错……
此外,也对各位出版相关人士致上莫大的谢意。
若这个故事能触及各位的心,便是身为一名作者的无上荣幸。
那么,本集就到此为止。待下集再见吧。
话说回来,我最近搬家了。好想赶快接通光纤网路来打电动……
第五卷 特典 灰原波香的日记
三月三十日
葛格最近莫名地帅。
……不,我可不是兄控,是指客观地分析喔?
他从国中毕业后,像变了一个人似地开始练肌肉,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爽朗系男子。虽然他原本就长得不差啦。
他好像打算执行高中变身计画。
他国中时期明明就是个边缘人,真的有办法办到吗?我有点担心。
因为就算他外表变得比较像样,一开口还是平时的葛格呢……
七月七日
葛格显得莫名地心浮气躁。
当我心想「他怎么了?」的时候,他就从家里消失了。
因为我也和朋友约好要去七夕祭,所以当时不太在意,但我在祭典人潮中见到葛格了。
他和一名可爱的女生在一起。哇,所以他才那么坐立难安喔。两人的脸好像都很红,这是第一次约会吗?真是青春呢~明明只不过就是个臭葛格而已。
感觉真不错,我也来交男友吧。不过葛格偶尔会说「如果你要交男友,就要找比我还帅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有这种人吗……不不不,绝对很多人都比我葛格帅。嗯,满街都是。
七月二十五日
星宫学姊来了我们家。
她在MG上是出名的正妹,所以连我也认识她。我没想到她本人比照片更可爱,也没想到她竟然与葛格交情很好。
而且,她不知为何似乎要在我们家住一晚。为什么!?真的为什么?
你之前明明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啊!葛格,你因为长得还算可以,所以就得意忘形了吧!?我认为劈腿不好,但他似乎都没和任何一方交往。
这让我有点放心。不对,这和我也没关系啦。
我看他们聊天的模样,似乎相当要好。葛格四月时还显得不太自在,但现在好像能以自然的状态聊天了。我原本心想那么打肿脸充胖子的话会撑不下去,所以真是太好了。他的高中变身计画似乎圆满成功。
不过,我只有看过他女生的朋友,觉得有点不太妥当。
啊,但我看了葛格的MG动态后,发现他也有交到男生的朋友。
而且,两个人都是大帅哥。虽然输给现在的葛格就是了。
要是我这么对他说的话,他好像会得意忘形,所以我不会说。
十月三十日
今天葛格的高中举办校庆。
据说规模在那一带的学校中最为盛大,我便与朋友讨论要一起去玩。
而且,葛格好像组了乐团,要上台表演。
他最近突然在家里开始弹起吉他,害我吓了一跳。
而且他还是吉他手兼主唱。葛格真的有办法做到吗?
我虽然觉得担心,但也有点期待。因为他好像每天都很认真练习呢。
葛格,表演一定会很成功的。嗯,不要紧,绝对会成功。我的心脏不知为何一直跳个不停,但去葛格本人的班上后,见到他若无其事地在招呼客人,让我不禁有点不爽。人家明明这么担心!不对,我才没有为你担心呢!
朋友对葛格说了多余的话,但我从来没跟朋友说过葛格很帅这种话。好吧,我可能有常常和她们提到葛格,但只有提过葛格的搞笑小故事,并没有借此炫耀。
──最为关键的演唱会超厉害的。
我也知道他们在社群平台上的评价,但亲临现场还是很惊人。
真的超猛的。有种「轰隆~」的感觉,大家都嗨到不行。
大家都说我的葛格好帅。
葛格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好喔?虽然我也不是不开心啦。
……冷静下来后,我觉得自己有点嗨过头,好丢脸。
那样简直就像我是个超爱葛格的兄控嘛。
当然没那回事喔?只是看起来很像而已。
……是不是别带萤光棒去比较好啊?
第五卷 插图
第六卷 ▼序章 消失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Aircer
扫图:linpop
录入:勤奋的懒惰的羊
修图:不会修图的kid
——已经无法再否认了。
自己心知肚明。我无法自拔地喜欢灰原夏希。
当我察觉到这份情意时,为时已晚,我已经鼓舞他去追寻心上人。身为协助他与对方两情相悦的帮手,祈祷他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若要说我没想过希望他失败的话,就是违心之论了。
我这么梦想着——夏希被阳花里拒绝,消沉且垂头丧气地回到我身边,我则听他吐苦水,安慰他说「真拿你没辙呢」。
我说「我会负起责任的」,见他一脸惊讶后,轻轻一笑,背着大家开始与他偷偷交往,夏希也还算乐在其中——我真蠢。
明明不可能有这种未来,我却有些暗自期待。
结果,夏希对阳花里的告白成功,一脸幸福地过着每一天。
那明明是一件喜事,应该为他庆祝,但我却难受得像胸口快要爆炸似的,眼中涌起泪意,一直忽视愚昧的自己。
无论谁都好,希望有人能改变我的心意。
因此,怜太同学成为了我的避风港。
我以为如果能喜欢上他,自己就不必再痛苦了。
我抱着这么负面的想法,增加了与他共处的时光。他心思敏锐,一定察觉到了我的心境,尽管如此,他仍接受了我。
我们一起吃午餐,社课后一起回家,假日一起出门玩。
怜太同学非常温柔,他既帅气又文武双全,会体贴女生,讲话幽默,笑容也很可爱。与他在一起十分自在。
和怜太同学交往让我受到周遭的钦羡。
——但是,我的心意并没有改变。
不知不觉中,我的目光依然追着青梅竹马的男孩子。
我为了消除这种心情,选择暂时不见夏希。
我原本心里这么打算,却因为担任球技大赛的执行委员,被迫产生交集。而一旦想到能与他交谈后,我又不禁感到幸福,暗自窃喜。虽然对不起阳花里,但我为自己找借口,「因为一起担任执行委员所以也莫可奈何吧」,试图再度回到夏希的身边。那对我而言,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最后,我又说谎自己脚麻,抱住了夏希。
尽管我知道这种行为背叛了阳花里与怜太同学。
……真的别再和夏希扯上关系了。
我的心意不久前开始失控,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我是个狡猾的女人,差劲至极,没有脸面对大家。
因此,我决定不再那么做了。
现在还没有问题。只要我压抑住这份爱意就好了。
我也曾认为这样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有人说看到你抱住灰原同学,这是真的吗?」
我无法做出任何反驳。
——一切都是我的错。
第六卷 ▼第一章 一如过往的每一天
球技大赛隔天。
夜色已深,秋季的刺肤寒风掠过前桥站的南出口。
位于此处的是芹香、我与另一人。
她是一名剪着鲍伯头的少女,卷翘的发尾极具特征。
「——灰原学长,好久不见了!我是山野沙耶,请多多指教!」
芹香介绍的乐团新成员候补,是我也认识的人。
「唉?你说好久不见,代表你们俩认识?」
芹香讶异地低喃。看来她并非原本就知情。
而我也同样地感到惊讶,因为没想到我少数的旧识会在这种时候登场!这世界意外地小呢。虽然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称得上是朋友啦。应该说她并不是朋友呢……啊,我开始悲从中来了。
「对啊!我和灰原学长念同所国中!」
山野有别于擅自消沉下去的我,朝气蓬勃地回应芹香。
芹香说「啊——原来」,释怀似地点了点头,并继续说:
「真是好巧呢。」
「不,我看到校庆表演时,就知道是灰原学长担任主唱了,所以不算是巧合喔。不好意思,我没说明过……这个乐团有灰原学长在,占了我想加入的一成原因。」
「……不是,才占了一成而已喔。」
我从震惊之情中反应过来,勉强参与了两人的对话。
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山野重逢。
在第一轮的人生中,我与她自从国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山野现在友善地对我说话,但她这个人只是无论对谁都是这个态度而已。
我们并不要好,也没有理由需要刻意见面。
我想她大概没有就读我们高中。但也或许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我们校庆的表演,让她的升学志愿不同于第一轮了吗?
山野之后才要升高中,也有这种可能。
算了,思考这种问题也没有意义。
既然我都回到过去了,我的行动当然会改变原本的历史。
一一在意的话可就没完没了,也无法达成我想改变青春色彩的目的。
「啊哈哈,剩下九成当然是因为芹香学姊喔!」
山野理直气壮地肯定了我的吐槽。她还是老样子呢。
这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无论处于什么状况,无论对谁都不会说谎。
「话说回来,灰原学长,我在校庆看到你的时候,怀疑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喔,因为一个不管怎么看都不是灰原学长的人,自我介绍说是主唱灰原夏希啊。你形象也改变得太夸张了吧?而且你超会唱歌,真的吓我一大跳。」
山野眉飞色舞地用力地拍打我的背。很痛耶。
「他和以前差那么多?」
芹香愣了一下,这么询问,山野则点了点头。
「他以前更像阴……不对,是散发出一种黑暗的气息。」
我说啊……就算你想委婉一点,但也没成功啊?黑暗是什么?我是中二病吗?
「因为我上高中改变形象了。」
我边叹气,边补充说明。
自己解说相当羞耻,拜托饶了我。
「话说回来,美织好像也提过这件事。」
芹香好像毫无所谓般地轻语,又说「好吧,算了」,转换话题道:
「总之,刚好你们认识,那我也不必介绍了。」
我暗想「如果你没兴趣的话,我不必说明也行嘛!」,但芹香应该丝毫没感受到我内心的叹息吧。她依旧一如往常,淡定地继续说:
「我打算下次请她来参加练习,试演奏看看,没问题吧?」
我点头道「好,当然可以」。
虽然很惊讶,但我没有异议。
而且,比起完全陌生的人,当然是认识的人比较好。
毕竟,虽然我的朋友逐渐增加,但怕生的本质并未改变……
「话说,既然芹香你喜欢她的话,我也没理由反对呢。」
芹香的眼光应该远比我或鸣正确吧。
「姑且还是问问。反过来说,沙耶也应该练过一次后再做决定。」
「那倒也是,也可能和她原本想像的不一样。」
尽管她现在说想入团,但一旦一起练习后,也可能感到失望。
比方说像是我的吉他功力。毕竟校庆时的成果彷佛奇迹呢,呵呵呵。
「——啊,对不起!我差不多要去搭车了!」
山野不经意地望向手机后,惊慌地嚷嚷。
我望向手表,距离我预计搭乘的电车进站剩下三分钟了。山野与我就读同一所国中,回家方向一致,当然也会搭乘同一班电车。
「那么,今天就先这样了,再见。」
芹香道着「拜拜」,并挥了挥手。
「嗯,再见。」
「学长你也搭同班电车吧?我们走吧!」
我们背对芹香,快步跑向搭车月台。
我们走下楼梯时,电车恰好到站。我与山野一同冲进车厢内,车门关上时吁出一口气,并擦掉额上的汗水。
现在比通勤时段晚也是部分原因,电车中没什么人。不过,我们从高崎站搭的民营铁路即使时值通勤时间,也不怎么拥挤啦……因此,我升大学后开始在东京搭电车,才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做真正的人挤人。
「呃——总之先坐下吧?」
我听山野这么一问,点头说「说得也是」,与她并排坐在座位上。
……我歇一口气后,感觉有些尴尬,因为我们感情也没特别好。
尽管如此,两人搭乘同一班电车,也没理由保持距离。而且,若无意外的话,我们今后将在同一个乐团活动,需要打好关系吧。
有没有什么话题呢?挑以前的话题比较保险吧。
我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山野,感觉她比以前稍微成熟了一些。
因为我上次见到她是很久以前了,所以或许只是我记忆模糊了。
「学长,你刚刚说你在高中改变形象了对吧?」
当我寻找话题时,她这么对我说。
「……对,因为我想度过快乐的高中生活,所以改变了自己。」
「真意外,你国中时看起来不像是会这么想的人。」
我国中时的确主动与他人保持距离。
「……我那时候只是很乖僻,其实很羡慕大家。」
我一直隐瞒着这种真心话。不过别说隐不隐瞒,我当时根本没有可以聊天的对象。
简而言之,我过去一向以为自己不是『边缘人』,而是孤傲的『独行侠』。
我并非没有朋友,只是刻意不交朋友。没错,只要我想就能交到朋友,但我就喜欢自己一个人!我一直这么说服我自己!
但这种自我辩护马上就遇到瓶颈就是了。
「也就是说,你讨厌和我一起度过的国中时光吗?」
山野露出不满的表情,这么问我。
「说到底,我没什么和你一起相处的记忆喔……」
因为我们也念同一所小学,所以知道她这个人。她是小我一年的可爱女生。
那就是我对她的认知。
不过,我几乎与她毫无交流,便从小学毕业了。
我开始和她有正常的交谈,是从国中二年级后。
我在班上没有容身之处,基本上午休时段都在顶楼吃午餐。
通往顶楼的楼梯平台上摆放着大量不再使用的课桌椅,越过这些障碍物之后,顶楼的门并没有锁。不过,因为很麻烦,所以一般而言不会靠近。
『——咦?有人先来……啊,灰原学长?』
顶楼是仅有我一人的空间,却忽然出现一个异物·山野。
『我正在找能独处的地方……好吧,学长是无所谓啦。』
我至今仍记得她这句话。意即,我过于没有存在感,实质上等于她一人独处。这是让我更加感受到自己无论存不存在都毫无影响的事件呢(?)。
『学长你好,你今天也没什么精神耶。』
『……你很烦耶。』
总而言之,我们在那之后偶尔会在顶楼一起吃午饭。
……可以说是一起吃吗?我们就像只是在同一个空间里吃午餐的陌生人。而且中间还隔着能躺下一人的物理性距离。
我们偶尔会交谈,但基本上都只是默默地吃饭。
我甚至不清楚这样是否算得上朋友,我们只是认识彼此,关系仅此而已。
「……原来你会打鼓啊。」
「我国中是轻音社的喔,但我中途退社了啦。」
我都不知道。
或许因为久违后重逢,获得了大量新情报呢……
但原因在于我过去从没问她什么问题啦。毕竟我念国中时,都尽可能地避免与人交流呢……与她也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不问她的话,她不会提起自己的事,我也相同。
我们只是偶尔会聊今天的天气、无聊的课程、讨人厌的老师这类不痛不痒的无趣话题,这种奇妙的关系莫名地让人自在。
因此才能一直持续到我毕业为止。
「学长你才是,你是从高中开始弹吉他吗?但弹得挺好的耶。」
「你少客套了……如果没有芹香帮忙,那根本不堪入耳吧。」
「你太自卑了啦,你弹得很好喔,要对自己有信心。」
「芹香就在旁边弹,不可能产生信心的吧……?」
毕竟甚至会觉得芹香所弹的吉他与我所弹的吉他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乐器了呢。
「啊哈哈!可能的确是吧!」
山野调笑道。她跟那个时候相比,表情显得比较丰富。
真没想到我会像这样再遇到过去只会在顶楼相见的山野呢……
「你最近和美织学姊怎样?你们念同高中吧?」
我没料到突然会聊到美织,不禁眨着双眼。
「话说回来,你们感情不错?」
「对,因为我们家住附近,父母都认识,从以前就有往来。」
「原来如此,不过你问我我们最近怎样喔……」
我总觉得美织最近常常一脸阴霾。
我知道她有心事,但并没有细问。我虽然担心,但我们不再是合作伙伴,过问太多或许会造成她的困扰。
「……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
山野露出严肃的神情,再次问我。
「不,没有……而且我们最近没什么说话。」
我们最后一次好好聊天,是在球技大赛几天前,于公园打篮球时。
我感觉她在躲我。
「你们念国小时明明那么要好——总是四人混在一起。」
……四人啊,剩下两人指的是拓郎与修斗吧。
小学时,我、美织、拓郎与修斗四人玩在一起。
带头的人是美织,我们三人总是跟在她屁股后而已。
「真亏你能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
虽然对山野而言,那只是四、五年前的事。
我在这之上又追加了七年,因此以前的记忆相当模糊。
我能清楚记得的唯有第一轮的高中生活。
在高中之前的话,只记得一些印象深刻的场面。
「我当然记得啊,因为你们很醒目嘛。」
「但我国中时几乎都没和美织说过话,你也知道吧?」
「但美织学姊说你们上高中后和好了耶?」
算是吧……但最近又变得不好说了。
我简洁地对山野说明与美织在高中感情重新变好的过程。
简而言之,就是请她帮我在高中改头换面的事情。
「——所以说,我们的合作关系结束了,最近之所以没什么聊天也是因为这样。我们不同班,而且彼此都有男女朋友了,没有理由刻意找彼此聊天。」
山野神色复杂地聆听。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呢,原来如此……」
山野嘟嘟哝哝,彷佛释怀似地自言自语,又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有点意外耶。」
「对什么?」
「我以为你喜欢美织学姊。」
山野若无其事地说……我原本打算笑着说「我喜欢美织?怎么可能」,却没能说出口。我脑中闪过美织在那晚抱住我的一刻。
「看你那样子,也不是没那个意思嘛。」
「……我当然喜欢她这个朋友,可是没有男女间的感情。」
我摇了摇头……真的吗?我对自己说出的话没有自信。
这种感情与对一般朋友的有些不同。不过,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她深知我真实的一面,所以我特别信任她——肯定仅只如此。
「但至少你以前喜欢过她吧?」
我听见山野的问题,逐步挖出差点忘记的过往记忆。
……如今仔细想想,我过去或许的确喜欢过她。
希望大家正常地思考看看。美织过去虽然是个男人婆,但基本上长得很可爱。
身旁有这种女孩的话,也偶尔会觉得自己心动了吧。
纵使那是一种淡淡的情意,会自然而然地消失无踪。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也没发现。」
「啊,你承认了呢,喔~果然是这样~」
山野露出贼兮兮的笑容,用肩膀撞了我。这表情好烦。
「我偷偷告诉你,美织学姊的初恋对象好像也是你喔?」
山野耳语似地说。
如果是过去的我听到的话,会认为她在骗我,现在却没来由地能相信。
而且,这总归是以前的事了。
无论是事实与否,都不可能对现在造成任何影响。
「无所谓,因为我们现在都不喜欢彼此了。」
无论过去如何,我喜欢的是阳花里,美织喜欢的是怜太。
因此,没理由胡思乱想。
事到如今也不必回想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好吧,那倒也是啦。」
我们两个聊天时,电车抵达老家的无人站。
我与山野一起下车,但我们回家方向不同。
「那么,学长,我要走这边。」
「好,那再见了。虽然马上就会再见面。」
「是啊!就让学长你见识一下我精湛的鼓技吧!」
山野咧嘴嘻笑,表情忽然又变得严肃。
「——话说回来,学长你变了呢。」
「嗯?喔……因为我国中时很胖嘛。」
「我不是说外表,但也有这部分啦……但我现在指的是内在喔。」
她认识过去的我,当然会有这种感想。
「你念国中时不是更拒人于千里之外吗?也对别人没兴趣,和那时候比起来,现在变得好相处多了,讲不好听一点,就是※人类强度下降了。」(编注:引用自西尾维新《物语》系列的主角阿良良木历的台词,意指交朋友会增加人类的弱点,强度下降。)
「为什么要特地讲不好听的啦……」
我抱怨后,山野又哈哈大笑。
如她所说,我国中时相当难相处。
我在国中成为边缘人,变得不太相信人类,主动拒人于心门之外。
我自以为只要有宅宅兴趣,哪怕没有朋友,也能活下去。
不过,这只是在逞强,我真正希望得到的,是能与朋友共同欢笑的青春。
因此,我就读稍微远离老家的学校,意图在高中重新来过。
「不过,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你那时候那样我比较自在就是了。因为你对我毫无兴趣,所以才能一起窝在顶楼的喔。」
山野缅怀过去似地凝望远方。
……即便我再迟钝,也察觉到她当时有些隐情。
倘若没有苦衷,就不会刻意推开布满灰尘的大批桌椅,来到顶楼,坐在不怎么要好的学长旁边,一起度过午休时间了。
我曾听说过国一有个不怎么融入班上的女生。
但我不知道那指的是否就是山野。
「因为学长你一句话都不吭就毕业了,所以我没能说出口——」
我还在想山野要说什么,只见她对我深深一鞠躬。
「那时候很谢谢你,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
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她态度真挚地感谢的事。应该说,我什么都没做。纵使那曾帮助到当时的她。
「……还不确定我们之后会继续来往喔?」
「啊哈哈!说得也是!必须先通过试用期呢!」
山野开朗地笑,转换气氛。
「那我这次真的要回家了!下次见!」
我稍微举手回应后,她便用力地挥手,并转了过去。
「……山野啊,真是怀念呢。」
我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再次低喃。
我在第一轮的人生中,自国中毕业后就没遇过山野了。
这代表自己的行动改变后,缘分会出乎意料地重新出现。
……与美织那时一样。
假设我没恰巧去慢跑,也不会在开学前与她重逢,如果没偶然与怜太成为朋友,也不会与她成为合作伙伴。
多亏有美织,才有现在的我。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青春依旧会是一片灰色。
这样一想,我果然不想就这样与美织变得疏远。
毕竟,她帮了我很多,但我还完全没能报答她。
✽
今天打工有排班。
我勉强撑起眼皮熬过令人昏昏欲睡的课程。
「灰原同学,我们走吧。」
「好。」
七濑今天的班表与我相同,约我一起离开教室。
「你们两个!拜拜!」
阳花里露出笑容,向我们挥手道别。我的女友今天也好可爱。
附带一提,她今天文艺社有活动,听说他们最近正在编纂文艺杂志。
阳花里主要致力于投稿小说大奖,但这类社团活动也能帮助她放松心情。她于午休时段闲聊时,看起来很开心地说着这些。希望她能幸福地活着。
「阳花里,就算我和灰原同学两个人一起回去也可以吗?」
七濑嘻嘻笑着,调侃似地问。
好吧……老实说,我也有些好奇。
即使是同一个小团体,但我与异性两人独处,不知她做何感想。
不过,我与七濑要去的打工地点相同,没有理由刻意分别行动。
而且,即使我突然主张「因为我和阳花里在交往,所以不会再和你一起走去打工」的话,也会让人不太舒服吧?话说这算是自我意识过剩吧?
不过,最终都端看阳花里心里怎么想呢。
「如果是其他女生,我会不太愿意,但如果是唯乃就没关系。因为你们在同一个地方打工,所以这也没办法……而且,我不太想束缚他。」
阳花里或许是边解释,边开始觉得难为情,声音愈说愈小。
你表现出这种态度的话,我也会不好意思啊。唉嘿嘿。
「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七濑不知为何,握住我的手迈开脚步。
我被她牵着走,也急忙跨出步伐。
阳花里见状,喊道「不、不行!」,介入手牵手的我俩之间。
「哎呀?你不是不会束缚男友的吗?」
「不、不可以!禁止摸他!就算是唯乃也不行!」
「这代表只有你可以摸他吗?」
「……就、就是你说的那样……?你有什么意见吗?人家可是他的女友喔?」
阳花里出言反驳七濑,但因为她满脸通红,因此毫无魄力。
「喂,七濑,你别太捉弄她啦。」
「对不起,因为她最近的反应非常好玩。」
「哎,我也不否认就是了……」
「夏希同学!?你也否认一下啊!?」
连男友也背叛她,阳花里一脸愕然,真是可爱。
「我开玩笑的啦,我不会抢走灰原同学的,你就放心吧。」
七濑摸了摸闹脾气的阳花里的发丝。
「我也去玛雷斯打工好了……」
这句出人意表的话令我睁大眼睛。
和阳花里一起打工啊,这也很不错呢。
「征叔叔会答应吗?」
「那、那个……就只能努力看看了。」
有别于她的主张,阳花里显得畏缩。
她最近变得能坚持自己的意见,但再怎么说也不是什么要求都能获准。
「而且很遗憾,我们店现在没征人。」
「因为外场人手够了嘛……」
「夏希同学,你为什么不考虑我去应征厨房的可能性呢?」
阳花里的脸倏地贴近我。明明笑容可掬,却很恐怖耶?
「不,因为……对吧?」
「从没听说你会做菜啊。」
我与七濑四目相交,并含糊带过后,阳花里便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好吧,我知道了,我本来打算下次做便当给你吃,就当没这回事吧。」
「唉唉!?」
心仪的女生亲手做的便当!?
青春浓度这么高的事件要发生在我身上!?
好想吃吃看。然后如果可以的话,想和阳花里卿卿我我。
这时候味道根本不重要。无论难吃、好吃或普通,重要的是那是她为我做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对、对不起!拜托了!千万拜托!求求你!就当可怜我!」
我过度渴望吃到阳花里亲手做的便当,不禁认真地恳求。
「你、你干嘛那么拼命……?」
阳花里见我态度骤变,吓得退避三舍。我内心大受打击!我心中的宅宅不小心跑出来了,明明平常都压抑得好好的……
「因、因为我想吃吃看……」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下次做来给你吃。」
阳花里呵呵一笑,与我约好。唔喔喔喔喔!我是赢家!
「抱歉打扰你们打情骂俏,但再不走的话,会来不及的喔。」
这句话彷佛泼了一桶冷水。
糟糕,我眼里完全只有阳花里……
这就是所谓的两人世界吗?这样就像晒恩爱的笨蛋情侣啊!
我今后想先考虑到时间地点场合再卿卿我我……
「说、说得也是!那七濑,我们去打工吧!」
「嗯、嗯!我要去社团了!我们下周见了两位!」
经过笨拙生硬的互动,我们与阳花里道别。
她面红耳赤,而我八成也一模一样。
「她说下周见……代表你们周末不会一起出门吗?」
「对,我这周末有乐团活动,她也说要在家继续写小说。」
而且,我们手头没宽裕到能每个周末都出门游玩。现实总是不尽人意。
「这对阳花里来说,是很好的休息呢。她和你在一起的话,心脏会撑不下去。」
「……必须请她能撑得下去呢。」
算了,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实际上,跟心上人在一起……跟女友在一起也会有点累。
虽然非常幸福,但正因为很重视对方,所以会紧张,也需要多费心思。
而且,我们才刚刚开始交往,也有需要斟酌距离。我脑中一直在思考能与她亲昵到什么阶段。
「这表示她有多么喜欢你喔,你要有自觉。」
「……我知道。」
「你可别害她伤心喔?」
七濑这么叮咛,我则点头回应:
「这是当然,我会让她幸福的。」
「这样啊,我相信你可以的喔。」
七濑闻言,心情愉悦地嘻嘻笑道。
她最近的兴趣似乎是观察我们小俩口的样子。
✽
我今天的班表从下午六点到十点。
这时段有四个人,厨房有我与店长,外场是鸣和七濑。
我默默地完成工作后,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晚餐时段结束,在人潮稍停时休息一会儿。当我洗着碗盘时,鸣隔着吧台,探头望向我。
「话说回来,明天是久违的乐团练习呢。」
我昨天与芹香讨论的内容,当然透过RINE群组也让鸣知道了。
包含山野与我认识这一点,也简洁地告知他了。
「说是练习,主要是让山野来试演奏啦。」
不过,在芹香看好她的当下,已经等于确定加入了。
鸣也瞭解这一点,因此是以山野加入为前提这么说的吧。
「那位山野同学是什么样的人呢?」
「……算是很开朗的人吧?我认为她很好相处喔。」
不过,我也没和她熟稔到能对人说明啦。
尽管她表面上主动积极,却不太想让人踏入她的内心世界,感觉有这种印象。
「开、开朗……有点可怕耶……」
我明明介绍得中规中矩,鸣却忽然畏缩了起来。
「来个阴沉的家伙比较好吗?」
「不……那也会很难相处……」
那你想要怎样的团员啦?
不过,鸣只是单纯怕生吧。
「不管是谁,和岩野学长相比,第一印象都会比较好吧。」
我这么说并耸了耸肩后,鸣便喷笑出声。
「夏希,你那样说不好啦!」
「既然你笑了,就表示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哎、哎唷,才没有呢~」
鸣语毕,宛如什么都没听见似地,吹着别脚的口哨移开目光。
「你们在聊乐团的事?」
七濑或许是听见我们聊天,这么询问道。
「对,芹香找到一个新鼓手了,虽然才国三。」
「这样啊,既然是本堂同学找来的,感觉实力很值得相信呢。」
「问题只在于她能否融入我们……不对,是能否和我相处这一点了……如果她说贝斯手很恶,不想和他同团的话该怎么办……我退团吧……」
鸣喃喃自语地说着消极的妄想,还是一如往常。
山野不是会说那种话的个性,但因为很好玩,我就别说了吧。
「筱原同学你还是老样子,我以为你交到女朋友后,会稍微多点自信。」
「我还完全不行啊……现在光是牵手就耗尽全力了……光是传一个RINE,也会紧张到不行……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鸣「哈哈哈……」地干笑,散发出愁眉不展的气息。
鸣,我懂你喔,我也一样。我不断点头后,七濑半眯起眼望着我说:
「你差不多得习惯了吧?」
「是、是……」
看来我不能老是摆出一张恋爱初学者的脸……
「不过,因为你凡事都表现得很好,如果连恋爱都很擅长的话,会很气人就是了。虽然阳花里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妄想型宅女呢……」
这话也太过分了。无论对我或阳花里都是。
唯有七濑会将阳花里这个校园偶像评为妄想型宅女了。
虽然也有一派遗憾的说法指出校园偶像是她自称的……
当我们三人闲聊时,门上铃铛响起。那是客人上门的声音。
我望向大门后,见到一名身穿我们学校制服的女生走了进来。
「咦……?鸣,是你女友喔。」
一名戴眼镜的黑发少女对我们一鞠躬。
是船山同学。
「唉、唉唉!?」
「别惊慌了,快去帮人家带位。」
我推着瞠目结舌的鸣的背,让他去找船山同学。
「你、你为什么会来……?」
「呃,因为我想看你打工的样子……」
能听见两人会让人会心一笑的对话。
他们双方都很紧张,显得生涩,但感情融洽真是太好了。
不过,看着看着,连我也害臊了起来……
「你瞭解我看着你和阳花里时的心情了吗?」
「你好吵喔,就算你不说出口,我自己也知道啦……」
看在旁人眼里,我们也像这样啊……有点讨厌呢……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呢,你也有帮忙对吧?」
「没帮什么大不了的忙就是了,他们本来就两情相悦。」
据说他们从球技大赛当天开始交往,所以才经过两天,正值打得火热的时候。虽然我与阳花里也才刚交往两星期,没资格说人家啦。
「……话说七濑你呢?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我问了问有些羡慕地望着他们两个的七濑。
话说回来,我没听她说过自己喜欢谁,或她想交男友之类的话题。
「这个嘛……虽然还不到喜欢,但我以前有在意的对象喔。」
她道出令人意外的话,吓了我一跳。
七濑语气平淡,不像是在开玩笑。
「……以前有,代表是过去式了?」
「很遗憾,是的。因为我不像其他女生,知道什么是真心的恋爱。」
我暗忖「原来如此……」,觉得有些难以回应。
这类话题不知道能深入聊到什么程度呢……
虽然是由我自己开启的话题,却无言以对。
「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找到。那个真心的恋爱。」
结果,我说出的是这种千篇一律又青涩的台词。
七濑则不知为何弹了我的额头。
「好痛!」
「与其关心我,不如更珍惜阳花里。」
她一边这么说着,并露出微笑。
「……不必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我望着鸣两人令人欣慰的画面,坚定我的决心。
我们这么闲聊的期间,玛雷斯咖啡厅的夜更深了。
✽
隔天是星期六。
由于我不小心早起了,便为消磨时间去慢跑与练肌肉。
毕竟是假日,人愈想睡懒觉时,愈会早起,不知是什么原理。
「葛格,早餐呢?」
「自己去烤面包啦。」
我随意打发掉打算耍赖的波香后,去冲了个澡。
我回到客厅后,见到老妈和波香在。结果是老妈在为波香准备早餐。
「夏希你也要吃吗?但只有简单的东西。」
老妈注意到我,这么一问,我便点了点头。
「因为葛格你不帮人家弄,所以我就请妈咪帮我弄了。」
「你就不会自己弄?」
「因为我不会做菜!」
波香得意洋洋地这么宣告,但她吃的是吐司、小香肠、荷包蛋与沙拉,因此根本不算什么菜,除了沙拉以外,都只是煎过而已啊。
「葛格,你今天要干嘛?」
「我今天要去乐团,所以差不多该出门了。」
今天是山野要来试演奏兼练习,集合时间为十点。
「咦?你们不是解散了吗?」
「暂时休团,又要再开始了。」
「我记得鼓手因为准备大考要离队吧?」
「对,所以我们找了一个新鼓手,但还不确定。」
「是喔……这样很好啊,人家是没什么兴趣啦。」
波香边看手机,边平淡地说。
她的问法不像没兴趣,但戳破她的话,她又会生气吧……
她想当作自己在观众席挥萤光棒这件事从不存在吗?
「新的鼓手小我一届,是你的学姊喔。」
「那代表是念我们学校的?话说回来我们有轻音社呢。」
「你认识山野沙耶吗?」
「啊——嗯……我是有听说过她的名字啦。」
她讲得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听说过名字,代表你没和她说过话吗?」
「嗯,我和她没交集喔,因为她是高年级,社团也不一样。」
波香吃完早餐后,双手合十说「我吃饱了」。
「不过,这样啊,那个人要和葛格一起玩乐团喔。」
波香望着窗外,悄声低喃。
「你有什么在意的吗?」
由于她莫名地露出有所思的表情,因此我这么问。
「嗯——没有……你就好好加油吧。」
然而,波香这么说着,回去了自己房间。喂,收拾碗盘啊。
「老妈,我来收拾。」
我莫可奈何,对老妈说自己来帮忙做家事。
「好好好,谢谢你,麻烦你了。」
由于我第一轮人生中全丢给老妈做家事,因此想尽量帮忙。
但我总觉得波香愈来愈懒散……怪了,她在第一轮时明明比我能干许多,最近却莫名地像个废柴。
……这莫非是我造成的?是我害她变成废柴的吗?
我为这没有答案的问题所烦恼,一边洗完碗后,时间恰到好处。
我整理仪容后,走出家门。
气温为十五度,有点冷,但今天没有冷到需要穿大衣。
我搭上电车,前往芹香预约的音乐工作室。
音乐工作室在高崎站步行不远处,据说芹香常常租借。
「啊,夏希!早安!」
鸣见到我后,双眼倏地闪闪发亮。
鸣与芹香已经在音乐工作室内,正在架设各自的乐器。
芹香似乎专注于吉他上,毫无反应。
「你们两个来得真早。」
「因为很久没练习了!我情绪很嗨!」
鸣「铮铮铮」地随意扫弦,心情愉悦地说。
「山野好像还没到呢。」
「我刚刚RINE她了,她说就快到了。」
芹香让我们看她的手机画面,是她与山野的聊天画面。
山野传讯说『我快要到了!对不起!』,而芹香接连传出动画角色说『还没到?』的生气贴图。喂,住手啦!
「各位学长姊!早——安!对不起!我迟到了!」
山野来势汹汹地「碰!」一声推门登场。
她气喘吁吁,似乎因为芹香传的贴图而急忙冲来。
「嗨。」
「早。」
我与芹香做出普通的反应,鸣则似乎有些无措。
「……早、早安……」
「你好!你是筱原学长吧!?我是山野沙耶!」
山野握住鸣的手,用力地上下摇晃,似乎是在握手。
「请、请多指教……?」
「是,请多多指教!筱原学长弹的贝斯很帅!我很感动!」
山野满脸笑容逼近,鸣则不知所措。
这画面让人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前辈。
「好好好,也没时间了,赶快开始吧。去做准备。」
芹香拍了拍手解决这状况。我也必须准备吉他与麦克风才行。
「是、是阳角……我感受到阳光的气场……不过好开心……」
鸣嘴里念念有词。他或许是被山野夸奖,感到心花怒放,露出了客观而言算得上是恶心的笑容,但就别戳破他吧……
「嗯,大概就像这样吧……」
另一方面,山野调整完音乐工作室原有的爵士鼓组,动作俐落地旋转着鼓棒,之后,又忽然敲响碎音钹。
高亢的敲击声响起,以此为信号,开始一段鼓声独奏。
她演奏的是一首陌生的乐曲,但光听就能知道节奏感很好。她的确鼓艺精湛,并且乐在其中地打着鼓。
……她是芹香推荐的,所以我原本就不担心,但她手腕的确不错呢。
「如果大家都准备好的话,就从《black witch》开始练习吧,沙耶也会打吧?」
山野的独奏结束后,芹香这么提议。
「当然!拼凑剩客的曲子我都彻底背起来了!」
山野跃跃欲试地回应。
「我很久没练了,很担心手指能不能灵活地动呢……」
鸣架着贝斯,没什么信心地低喃。
「那就从三拍开始,学长姊们,可以吧?」
山野这么询问,我则点头回应。
看来他们打算一口气整首练一遍。
之后,乐曲开始,激烈的摇滚乐音回荡于工作室内。
许久没有我的歌声与吉他的音色与乐曲交织在一块的感觉了。
——山野的鼓声很有积极性,表现丰富,打击声充满攻击性,让曲调变得更加激烈,与正确且机械性的岩野学长互为对比。山野的鼓声化为鼓舞我们的一阵暴风,却绝不会扰乱曲调本身。
跟岩野学长在时不同。不像是在弹奏既存的乐曲。
这是一首崭新的《black witch》。
很适合以破天荒这几个字来形容。
尽管如此,山野现在尚未完美地配合上节奏。
相较于岩野学长在时,曲子的品质还说不上高。
不过,有种潜力,让人深信能演奏得更好。
「……怎、怎么样?虽然我有些地方打错了。」
演奏一结束后,山野便难得一脸忧心忡忡地询问。
她在演奏时明明那么乐在其中地打鼓,这种反差真是有趣。
「啊!你、你为什么要笑!?我很认真耶!因为这是试演奏,所以我练了超久!还是说我打得很烂!?」
山野惊慌失措,芹香则望向我们。
「……鸣、夏希,你们觉得呢?我是喜欢她打的鼓。」
我望向鸣,鸣也望向我,彼此都默不作声。
「……」
「……」
山野则露出一副等待命运判决的表情。
「不,这也不必说了吧……」
「嗯,说得也是……」
我与鸣这么说,互相点了点头。
山野见状,露出适合「登愣!」这种音效的表情,垂下头去。
「怎、怎么会……」
「你干嘛露出一副蠢脸,当然是合格了啊。」
「反而要问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合格呢。」
山野杏眼圆睁,「唉唉!?」地大喊。
「你们两个,别太捉弄学妹。」
芹香嘴角扬起笑意,耸了耸肩。
因为她露出极为正经的神情望着我们,不小心就……
「请、请别吓我啦~」
山野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好在椅子上。
话说回来,我也并非处于能高高在上地对山野说「你合格了」的立场,反而要问「我才不合格吧?」。真想把吉他弹得更好……
「那么,加上沙耶,就我们四个人重新出发。」
「乐团名字一样用拼凑剩客吗?还是要改呢?」
「嗯——毕竟和岩野学长在的时候不同团了,想个新名字吧。」
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是期间限定的七拼八凑乐团了呢,我也认为这样比较好。
「现在的目标是去我打工的展演空间表演吧。」
「展、展演空间……有点可怕呢……」
「不过,目标果然是这个吧,因为校庆都过了。」
如果不把这个当成目标的话,就会开始不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练习。
光是合奏就已经够快乐了,但演唱会所带来的快感更是截然不同。
我想再次品尝校庆时那样与观众融为一体的感觉。
「不不不,学长姊们的梦想太小了!我们去参加ROCK IN JAPAN吧,摇滚音乐节!」
山野笑容满面地嚷嚷着高不可攀的梦想。真是个嗨咖。
「梦想远大是很好,但得先好好磨练功夫才行。」
芹香淡定地告诫山野。
虽然校庆表演时很热烈,但我们的乐团还不够成熟呢。
芹香是例外,但我的吉他还烂到笑不出来。我在校庆中能弹得那么精采,简直就像是一场奇迹。而奇迹不会频频发生。
「山野你升学考还好吗?」
「我大概能靠推甄上!」
「喔,你头脑很好呢。」
凉鸣的偏差值还算高,有许多志愿考生。
能靠推甄上就代表成绩都维持在全年前几名吧。
「那就不必担心了呢。」
山野听见我说的话,比出剪刀手回应。
「那么,下礼拜就加上沙耶,正式开始练习吧。」
「收到!」
「好的!」
「……嗯,再一起加油吧。」
四人彼此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决定重启乐团。
我又多了一项青春的乐趣,生活已经闪耀着虹色光芒,如今又变得更加灿烂。
这全新的乐团必定能为我的青春妆点全新的色彩。
「话说回来……夏希。」
芹香像是回想起什么似地问。
「美织昨天请假,你有听她说什么吗?」
「唉?不,没有……她感冒了?」
「老师是这么说的,但美织没回我讯息。」
芹香边看手机,边纳闷地歪着脑袋。
「那家伙也会感冒啊。」
美织小时候就给人很强壮的印象。因为笨蛋不会感冒。实际上,据我所知,她不曾因为感冒休息过,虽然我不清楚国中时的状况。
「……希望只是普通的感冒。」
「差不多要到流感猖獗的季节了呢。」
这的确让人有点担心。芹香闻言,含糊地点头回应「嗯,也对」。
芹香并未再提起美织的话题,继续开始练习。
……不过,她只是请假一天,不用那么担心也不要紧吧。
现在比起美织,必须更专注于练习呢。因为我弹得最烂,不更进步的话,会被山野瞧不起的。不对,可能为时已晚了……
✽
练习中间穿插午休,待我们结束练习后,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我与芹香、鸣在高崎站道别,与山野一起搭电车回家。
山野或许因为第一天练习感到疲累,愣愣地眺望窗外景色好一会儿。
「……话说回来,学长你和星宫学姊在交往吧?」
「是啊,你认识她?」
「因为她在MG上很有名,我朋友以为她是模特儿。她超级可爱,又很会打扮,个性开朗又温柔……哇,我好羡慕学长!」
山野踩踏双脚,显得很不甘心。
波香也说过类似的话,阳花里在我们当地果然很出名。
「人家为什么会选你啊~?」
「喂,别问,这点我才最感到疑惑。」
「虽然你和以前比起来,帅了很多就是了。」
无论美织或山野,认识过去的我的人都是这种反应。
由于最近大家都太高估我了,因此这让我莫名地安心。
「为了让我追阳花里,美织帮了我很多忙。」
山野闻言,低喃「就算是这样~」,又用双手捂着脸。
「附带一提,美织学姊和那个叫白鸟学长的人又怎样呢?」
「感情很好啊,也能看到他们一起放学回家。」
山野道「这样啊……」,不知为何怀疑似地皱起眉头。
「你没自己去问美织吗?」
「嗯——我们是有往来啦……」
她语带含糊。
不过,倘若就读的学校相隔太远,聊天的机会也会减少吧。
「你有白鸟学长的照片吗?我想看看。」
由于她这么问,我便翻找手机中的相簿。
我身上只有暑假旅行时拍的合照。
女生们三不五时就会拿手机狂拍,但男生没有这种拍照的习性呢。难得获得虹色青春,为了保存这段回忆,或许应该从平时就记得多拍点照。
「哇,是帅哥耶,跟灰原学长你不同次元。」
「你非得一直损我才开心,会不会太机车了……?」
「美织学姊自称是外貌协会嘛……虽然那只是她自称的啦……」
山野盯着我手机上的照片,嘴里不知嘟哝着些什么。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我这么一问后,她便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学长你没什么奇怪的,请别在意。」
正当我打算说「即使你那么说,我也会好奇……」之时,电车停下了。
似乎抵达我们家这一站了。
「你那么在意美织,是怎么了吗?」
我边走出电车,边觉得好奇,问了山野。
我知道她们两个感情好,但总觉得每当我提到美织,她便会频频追问下去。
「……算是吧,她最近有找我商量事情。」
山野支吾其词,暗示她无法透露更多。
……商量啊。美织已经不会再找我担任她的商量对象了呢。
我也察觉到美织现在有心事。
她应该有向山野倾诉详情吧。我有些羡慕。
「那么学长,我们之后一起努力玩团吧!」
山野有如中止话题似地道别后,挥手离去。
✽
重启乐团后的隔周过得风平浪静。
历经周一打工、周二练团后,来到星期三的午休时段。
恰好自球技大赛后过了一星期。
「咦,美织请假啊?」
「嗯,球技大赛之后不久,她好像就一直请假。」
一如往常的六人组自然地聚在教室窗边,面面相觑。
「怜太,你有听说什么吗?」
「……就算我传RINE给她,她也毫无反应呢。」
怜太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手机。
「我听社团的老师说是感冒啦。」
「这以一般的感冒来说,也拖太久了吧。」
诗与七濑也接连说道。
大家都很担心美织。
……跟美织同班的芹香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我去问问芹香。」
于是,我去找芹香时,经过了女厕前方。
——听见了有人的声音。
「本宫的那传闻是真的吗?就是她同时对白鸟同学和灰原同学出手那件事。」
「好像有人看到喔,她在公园抱住了灰原同学。」
「哇,真的烂透了唉,那家伙是不是长得好看了点,就得意忘形了啊?」
「她之前主张她和灰原同学只是一般的青梅竹马吧?我本来就觉得她好像有点得意,根本就是个臭婊子嘛。白鸟同学和星宫同学好可怜喔——」
我不禁停下脚步。
……这些人在说什么?我无法理解。
不过,由于我感受到她们正要离开女厕,便急忙离开原地。
我佯装什么也没听见,并往前走了一会儿后,转向后方。
在厕所中嚼人舌根的,是一班的女生小团体。
位于中心的应该是一名叫做长谷川的女生,她在一班中相当显眼。
每当男生们讨论到高一的可爱女生时,她的名字常常与阳花里、美织一同出现,因此我记得她,只不过大家也说她性格相当强烈。
「……该怎么办?」
我难以理出头绪。
……冷静下来,先整理状况吧。
若仅是空穴来风,只要否定就可以,但偏偏我心里有数。
美织同时周旋于我与怜太之间——这个谣言是假的。
不过,我回想起球技大赛前几天的事。若有人在那天晚上的公园里,见到我接住差点跌倒的美织的场面,即便误会也不足为奇。
那个画面看起来就像是美织主动抱住我吧。因此传闻内容才会是『美织对我出手』,而不是『我去招惹美织』吧?
遇到这种状况,我应该怎么处理,才能解开误会?
……我冒出冷汗,根据我的经验,这类流言很难消弭。
无论如何,得先收集情报。
必须调查这传闻扩散到什么程度,以及是由谁散布的。
美织之所以请假,或许也与这个传闻有关。
「喂——夏希,午休快结束了喔。」
远方有人叫我,我便抬起头来,见到龙也等人朝我招手。
「嗯,我知道了。」
虽然有很多在意的事,但毕竟无法跷课,乖乖回教室去吧。
我经由走廊回到班上时,感受到许多视线。
我若无其事地观察周围后,发现主要是一班的女生在看我。
……看来可以判断一班的女生都知情了。
无论好坏,我们都很引人注目。
我与阳花里、怜太与美织似乎被说成这个学年的两大情侣档。
倘若其中两人闹绯闻的话,当然会引起众人的好奇。
那种纠缠不休的视线也证实了这一点。
我走进教室,坐到座位上。老师进来,开始上课。
我观察周遭一会儿,并未感受到二班的同学对我投以不舒服的目光。
流言似乎还没传到我们班,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这类谣言等回过神来时,往往已传得人尽皆知,且内容还会被加油添醋。
但一切都没有根据。必须在那之前尽快处理。
「……夏希同学,你怎么了?」
坐旁边的阳花里悄声对我说,一脸担忧的样子。
她应该是注意到我一直眉头深锁吧。
我犹豫着应该怎么对她说。要告诉她,还是先瞒着呢?如果要说,又要说什么?怎么说?我现在也仍未掌握到整体状况。
「……有点事,等等再说。」
我稍加思考后,这么回答。
阳花里是我的女友,纵使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应该与她分享现况吧。
如果谣言传进阳花里耳里,也可能会害她担心。
然而,现在在课堂中,没办法立刻讲完。
必须找个能安静谈话的场合才行。
✽
然后,到了放学后。
龙也等人去社团,七濑也要练习钢琴,仅剩下我与阳花里两人。
「可以和我说说刚才的事吗?」
阳花里这么问我。回家社的人依然在教室中闲聊。
「好,可以换个地点吗?」
我想尽量不让他人听见。
我带着阳花里走到毫无人烟的阶梯平台上。
我转过头去,见到阳花里一脸忧心忡忡。
毕竟我还什么都没解释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好像在传一些不好的谣言,主要是一班的女生在传。」
阳花里闻言,一双眼眸眨了眨。
「是什么样的谣言?」
「大概就是……美织和怜太交往,但也对我出手之类的。」
虽然难以启齿,但不说出口的话,也无法推进话题。
阳花里则回我「这样……啊」,露出看不透情绪的面容。
「那当然不是事实。」
我先这么笃定地说,这也是为了消除她的担忧。
「我没有怀疑这一点……那为什么会有这种谣言?」
阳花里的疑问理所当然,倘若是有人恶意散播这种无稽之谈的话——事情就简单了,但这次的棘手之处,在于有称得上是依据的事实。
坦白说,我很怕会被阳花里误会。那时候,我真的只是下意识地抱住了快跌倒的美织,但事后听到传闻的阳花里会做何感想,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此,我难以回应阳花里的问题。
「——因为有人看到美织抱住夏希喔。」
如此回答的人不是我。声音自后方传来。
我转过头去,见到芹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询问「你都听到了吗?」前,嘴里吐出这句疑问。
「我正在找你,我们之前讲好放学后要决定下次练习的日期吧?」
啊……话说回来是这样没错,我彻底忘了。
「虽然可能不是讨论练习日期的时候了。」
芹香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基本上都面无表情的芹香,难得对音乐以外的事物显露出情绪。
「呃……那是什么意思?」
由于阳花里再问了一次,我必须如实以告。
「……我猜大概是指球技大赛前几天的事。」
我现在害阳花里觉得不安了。
正因为如此,我必须一五一十地坦诚相告。
「那天放学后,我和鸣在公园里练习篮球。因为他也要在球技大赛上比篮球,所以我在教他。然后,美织恰好经过,就和我们一起练习。练完后,我们边休息边闲聊,要回家时,美织差点跌倒,所以我就反射性地接住她了。」
阳花里与芹香默默地听我说。
「如果有人看到那个场面的话,就算看起来像是美织抱住了我也不奇怪。若说现在在传的谣言有什么根据的话,我猜就是这件事了。」
芹香说「……原来如此」,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美织之所以请假,难不成和这件事有关?」
「我不清楚,我也是恰巧听到这个谣言,正打算着手调查。」
我摇了摇头。阳花里也应和道「这样啊」。
「……总之,先说说我知道的内容。」
芹香见状,开口这么说。
「一班的女生之间的确正在传夏希刚说的谣言。我觉得传到你们班也只是时间问题,毕竟大家都很喜欢这种八卦。」
芹香肯定了我不希望成真的猜测。
「实际上说看到那一幕的,是我们班一个叫水濑的女生。」
阳花里闻言,反应道「啊,就是那个戴眼镜、看起来很乖的人吧?」。
我则不知道那是谁,应该是在班上不怎么爱出风头的人吧。
「对,可是散播谣言的不是她,是长谷川的小团体。」
「……果然是这样,我恰巧听到那个谣言时,也是长谷川在对一群女生说。」
「这样啊……长谷川同学和美织不怎么要好吧?」
是这样的吗?我不太清楚,但芹香则肯定似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似乎是女生之间共通的认知。我太不瞭解女生之间的人际关系了……
「美织长得可爱,又是女篮的王牌,而且满会念书的,和全高一最受欢迎的怜太交往,还和第二受欢迎的夏希是青梅竹马,所以有满多敌人的。虽然也有很多人站在她这边,不过她脾气很要强,不像阳花里这样,能和所有人都好好相处,所以讨厌她的人就会讨厌她。虽然……部分也单纯基于嫉妒啦。」
毕竟尽管她表面上有做好,但内在与国小时并无不同呢。
美织相当有自我主见,也有合不来的人吧。
「我们班原本就有点以她们两个为中心的小团体在互相对立。」
芹香继续说「但没有明显地吵架啦」。
「是、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
「哎,女生有很多复杂的事啦。我猜男生八成都不清楚就是了。」
阳花里这么补充。女生的世界感觉好恐怖……
「要是长谷川同学逮到美织的把柄的话,的确会乐于散播呢。」
「实际上,我问过水濑后,她说是自己和朋友聊到『看起来像是美织主动抱住对方』时,被当时偷听的长谷川逼问出状况的。她不知道是否真的是那样,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所以很伤脑筋喔。」
多亏有芹香,我掌握到大致的状况了。
……是我的错吧。
假如我当时立刻放开美织,或许就不会遭人误会了。
然而实际上,我当时维持了抱住她的姿势好几秒。因为美织一动也没动。
『我喜欢你……要是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办?』
我脑中闪过当时的光景。那是听起来格外泫然欲泣的嗓音。
「……夏希同学?」
等我回过神来时,阳花里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不,抱歉,什么事都没有。」
我似乎不小心陷入沉思,赶紧摇了摇头。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吧?」
阳花里再次确认似地问。
「……如果是无中生有的话,我觉得美织会加以否定。」
「我也这么认为,毕竟她一火大就会呛回去。」
她们俩对彼此点了点头,我也认为她们说的没错。
美织应该不会懦弱到被那种荒唐的谣言击垮。
「如果说有什么头绪的话,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件事了。」
纵使有些在意之处,但我能说的只有这样了。
其余都只是在推测。毕竟我不瞭解美织的心情。
芹香整理状况般说道:
「……我不知道美织在想什么,她从球技大赛隔天就一直请假,也没机会问她。因为这样,也导致那个谣言更添几分真实性。」
阳花里神色正经地点了点头,示意芹香继续说下去。
「我们这群朋友虽然也想为美织说话,但因为她本人请假,也联络不上她,所以现在无法强烈地反驳……其中也有人怀疑美织。」
芹香叹了一口气,道「真的好麻烦」。
她对音乐以外的事物没有什么兴趣,因此对她而言,这状况十分烦人吧。
「但是,也不能不管她。毕竟我们是朋友。」
「对啊……」阳花里也点了点头,继续道:
「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家联络不上美织吧?」
「对,如果只是感冒,应该会回讯息才对。美织虽然不是一板一眼的个性,但不只我们,连男友怜太的讯息都没回,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这么一听后,觉得状况更为严重了。
「夏希同学,你住她家附近吧?」
「算是吧……走路大概十五分钟吧。」
「我很担心她,你能不能去探病一下?」
阳花里双手合十,恳求我说「拜托你」。
「……我去也无所谓吗?」
「因为我相信你。」
阳花里凝视着我的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必须瞭解一下……她真的是身体不适,还是另有原因。」
芹香悄声低喃。这的确是必要过程吧。现在这是发生在美织身上的事态,没经过她本人的意见,我们也不敢加以回应。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她。」
……坦白说,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假设她只是身体微恙,回RINE这点小事一定能办到。
因此,绝对发生了什么事。
✽
在我搭上回程电车之前,传了讯息给美织。
不过,即使过了一小时,她也没已读我。
果然只能直接登门拜访了。
然而,我的身体莫名地沉重。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因为我隐约能猜想得出状况吧。
我只是一味地祈祷事情不如我所料。
我下了电车,去便利商店买了探病礼物。
之后走了二十分钟左右,抵达美织的家。
那是一栋位于住宅区中的偏大老宅,庭院维护得整洁美观,其中放着一座煞风景的篮球架,旁边的停车位上停着一辆白色的丰田Alphard。
跟我以前来访时都没变。
缘廊上坐着一名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妪。
她似乎注意到我走到玄关前,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哎呀,你该不会是夏希弟弟吧?都长大了呢。」
「婆婆您好,好久不见了。」
拄着拐杖走来的是美织的祖母。
我明明有四、五年没来过了,没想到她还记得我。
「美织常常提到你喔。跟那孩子说的一样,你变得很有男子气概了呢。」
婆婆露出和蔼的笑容盯着我看。
「……美织在家里会提到我吗?」
「当然,不管聊什么都会说你怎样怎样的喔,但都是在发牢骚,说你耍帅,是笨蛋或白痴之类的。可是,她都讲得很高兴喔。」
我哈哈哈地苦笑附和。真有美织的风格。
「因为她很开心你们又能重归旧好吧。」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因为那家伙不怎么坦率呢。」
我以一句「话说回来」中断话题,为了从闲聊切进主旨。
「请问美织她还好吗?她好像最近都请假没来上学……」
「莫非你是来探病的?」
婆婆这么反问我,我便点了点头。
结果,婆婆神色转黯。
「她身体好像不怎么舒服,都关在房里不出来。」
「……这样啊,我可以叨扰一下吗?我有话想找她说。」
「请进、请进,她也会很高兴的,你就顺便喝杯茶再走吧。」
我脱掉鞋子走进美织家,先被带去了客厅。
榻榻米上摆着长桌,并放着几张坐垫,桌上的盘子里放着橘子与和菓子,桌尾放着一杯茶,应该是婆婆的。
「你在这里等一下喔。」
我依照婆婆吩咐,坐在座垫上等。婆婆则为我上了茶。蒙她热情款待,真是过意不去。虽然我姑且奉上了探病礼物,但突然登门拜访,还是会造成人家的困扰吧……
尽管探病事件在动漫之中算是经典桥段,但现实中应该很少会去做。
毕竟,这样会让病患费心招待,如果传染到感冒的话,可就本末倒置了。
不过,探病者能帮忙送食物,如果对方独居便另当别论。
……因为这次状况特殊,希望美织能原谅我。
我边喝着婆婆端来的茶,环顾四周。
电视柜上的电视中播映着旅游节目,一旁放着儿时的美织与父母的合照。
美织家是双薪家庭,叔叔、阿姨应该都还没回家吧,现在家里只有美织与婆婆,我听说她爷爷已经过世了。
我等了一阵子后,婆婆再度回到客厅中。
「夏希弟弟,不好意思,她现在好像不想见任何人……但她身体应该已经好很多了。虽然她很难得会感冒……」
「……这样啊。」
她果然并不是感冒。
「她在学校里该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吧?你知道吗?」
「……知道一点点,但要问问她本人,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请假。」
我与婆婆四目相交,坚定地对她说道。
「我可以去美织房间前面吗?」
我知道她不想见我。
但是,假如我乖乖离开的话,状况不会有任何改变。
婆婆露出笑容,慈祥地道「那孩子就拜托你了」。
✽
我站在美织的房门间。
美织负责照顾的狗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走到我旁边。
它应该叫做小库吧?它闻了闻我脚尖的味道后,用身体磨蹭我的脚,之后,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你也很担心她吧。」
我摸了摸小库的头后,敲响美织的房门。
「美织,是我,你还好吗?」
我听见门后传来摆弄棉被的声响。
然而,毫无回应。
「大家都很担心你,至少回个RINE吧。」
即便她没有反应,我仍继续说:
「你身体恢复了吗?我带了探病的礼物来,能不能看看你?啊,芹香要我拿讲义给你,就是你请假期间的作业和联络事项之类的。」
我尽量开朗地说,但只有寒冷的寂静回应我。
我是否应该提起那个谣言呢?当我心生犹豫时,听到房内传来声音。
「……对不起,帮我向大家道歉。」
房门依旧没打开,但传来人的气息。
美织站在房门前,对我说:
「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包含你……所以,你回去吧。」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无论怎么想,她的状态都明显地不寻常。
「如果你不想见我的话,我站在门外就好,不过,至少让我和你说说话吧。」
我盘腿坐在门前。
这代表我直到问出答案之前都不会回家的决心。
「你没有感冒吧?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是大概都知道了,所以才来我家吗?」
美织回以宛若呢喃般的答覆。
「如果你是说在一班传开来的谣言的话,我有听说。」
门内传来她倒抽口气似的声响。
从她的反应可以确定,她之所以请假,与那个谣言有关。
「我们的确做出会让人误会的举止,但那只是意外。所以说,你光明正大地反驳就好了,我也会否定。你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吧?」
「……也许吧。」
「听说那个散播谣言、叫长谷川的女生不怎么喜欢你,可能也因为这样,她会加油添醋,扭曲事实。放着她不管的话,谣言会愈来愈夸张的。」
「……她没有扭曲事实喔。」
美织这么回答,令我皱起眉头。
因为我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因为她们直接来问过我了。那些传闻都只是事实喔。」
「事实是指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没有迟钝到可以大声说你听不懂吧?」
美织打断我的话,令我不知如何反驳。
我心里稍微有数。
我一直祈祷,唯有这个猜想不要成真。
那天,我接住美织后,心里想的是什么?
『对、对不起……我的脚不太能动……』
『我喜欢你……要是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办?』
『回家吧!不快点的话,会赶不上末班车的!』
美织当时因为疲劳不小心绊倒了。所以我接住了她。
我原以为她之所以抱着我不放,是在等双腿恢复力气。
不过,美织随后又担心末班车时间,迅速地跑在我前方离开。
『……你的脚根本就没事嘛。』
当时,我想着——莫非她真的……
我脑中闪过了自我感觉良好的荒谬妄想。
「——那全都是故意的喔。」
然而,美织彷佛肯定我的妄想一般,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没得找借口。我和怜太同学交往,却又抱住了你。我以为装作绊倒的话,就没有问题了。但怎么可能嘛……很蠢吧?是我输了,输给应该封印起来的心意。」
美织的声音混杂着哽咽。
我则无言以对。
因为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但能深入问下去吗?
毕竟,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就代表——美织她喜欢我。
「帮我和大家说,抱歉让大家担心了。不过因为那个谣言都是真的,不必去遏止或否定……也别责怪长谷川同学她们。」
我不太记得之后的事了。
我想不出能说些什么,逃之夭夭似地离开了原地。
✽(本宫美织)
「……那样就好了吗?」
沙耶确认夏希离开后,这么问我。
「只能这么做了。因为全都是我不好。」
我抱膝坐在床上,沙耶则站在窗边。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擅自从窗户侵入我家。
沙耶是我的儿时玩伴,住在隔壁的隔壁,比我小一岁,但从小就很要好,常常像今天一样从窗户溜进我家,我也不以为意。
「当作你绊倒不就好了?那实际上又没怎么样,只是抱住他一下,就算蒙混过去,也没人会怪罪你的喔。」
沙耶语气轻松地提议。
而实际上,若说我没这么想过的话,就是违心之论了。
「……不行,那样我会无法原谅我自己。」
自己明明已经铸下错事,我无法再撒谎保全自己。
「你意外地有洁癖呢。」
沙耶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
「抱歉,是我自己找你商量,却弄成这样。」
「我是无所谓啦……但你别太钻牛角尖比较好喔。」
我从球技大赛前,便找沙耶商量许多心事。
我有男朋友,但另有心上人,且对方是我的青梅竹马。
我明明想喜欢上现在的男友,却无法如愿,受此折磨。
因为我的烦恼,只能向处于平时人际关系外的人坦白说出。
我与沙耶从小就很要好,但平时的生活圈不同,所以我们的关系恰到好处。
「灰原学长当时没推开你,反而也有不对的地方吧。」
「……别这样,因为他很信赖我啊。」
我则糟蹋了他的信赖,因此也造成了他的困扰。
「……我总觉得灰原学长不只因为那样才没立刻放手。」
沙耶眺望窗外,这么轻语。
我不太清楚她是什么意思,我蹙起眉头后,她又苦笑着说:
「不过,无论如何,一直闷闷不乐的也不是办法吧?」
「……说得也是。我知道的。差不多应该去上学了。」
我明白道理。我不可能一直窝在家里,足不出户,所以非得去上学了。但是,我的双腿不由得地远离学校。
这并不是因为长谷川同学造谣,而是因为我没脸去见夏希他们。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我这么一问后,沙耶便低声「嗯——」了一下,说道:
「我的心思没像你那么细腻,会赶快道歉,让事情过去。」
……说得也是,就如沙耶所说的,这样下去,我终究只是在逃避罢了。
总而言之,必须先向被我添麻烦的人道歉才行。
第六卷 ▼幕间一
夕阳西下,夜晚的天空逐渐染上霞色之时。
时值校庆第三天的傍晚,一班教室里空无一人。
班上摊位的营业时间也结束了,节目仅剩下在中庭舞台上表演的轻音社演唱会。我望向窗外,见到中庭现在也因轻音社的表演气氛热烈。
……夏希与芹香他们的乐团,应该排在现在的表演之后。
然而,我并未走去中庭,留在人去楼空的教室中,原因只有一个。
「你们班也没有人呢。」
我听见一道人声,转过头去后,见到有人拉开教室门,走了进来。
是怜太同学,全高一最受欢迎的男生,然后……也是我过去在意的对象。
我之所以留在教室里,是因为他找我来。
「……也就是说,二班现在也没人?」
「大家都去看夏希他们的演唱会了喔。但还要收拾善后就是了。」
「……你不去吗?」
「不,我会去,等和你稍微聊一下之后。」
怜太同学这么说,走到离站在窗前的我两步远之外。
我与他四目相交,眼神无法移开,因为他的目光相当认真。
「美织,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虽然我猜你已经察觉到了。」
我「咦」了一声,无言以对。我根本没察觉到什么端倪,不知他要对我说什么。
「怜太同学……?」
我疑惑地歪着头,怜太同学则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他露出一如往常的柔和微笑,一脸正经地盯着我。
他说完话后,一时间不发一语。我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出来了。
男女两人在空荡荡的教室中独处。而且是感情还算不错的两人。
正当我心想「莫非……」的刹那,一直默不作声的怜太同学低喃「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直截了当地说吧」,独自点了点头。接着,他对我伸出了手。
「——美织,我喜欢你。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这应该不是谎言或玩笑。
怜太同学的表情、嗓音、气氛都清楚地告诉我这一点。
因此,那应该是我一直期盼的一句话。
毕竟,我为了与他交往费尽心思。
我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了。
然而,我的心却并不雀跃。
明明只要点头就可以,我却办不到。
我不禁再次确认自己的心跳……
我之前是真的很在意他。
我在入学典礼那天见到他,觉得他真的很帅气,外表端正,举止潇洒,从容不迫,令我暗忖「啊啊,他应该会很受欢迎」。
那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我产生了兴趣,不知他是怎样的人,透过夏希尝试接触他。
起初,他对我的反应都中规中矩,感觉很习惯应付我这种试图靠近他的女生。他既温柔,又懂得体贴人,却看不出他的真心何在。
不过,随着我们感情愈来愈好,也能见到他符合年龄的一面,我觉得他这种地方也有点可爱。我当初是真的在意他。
一开始都由我主动找他,但自中途起立场便互换了。
会设法邀约的人变成怜太同学了。
我们双方应该都有注意到这件事。
我并不讨厌他。
只是,原本就住在我心中的另一个存在变得愈来愈大,让我脑中都充满了他。此时此刻依然也是。
我或许……曾经喜欢过怜太同学。
可能有一些瞬间,我对他的情感超越了「在意」的范畴。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在我心里的是别人。
「……真的很对不起。」
我嘴里挤出一句道歉。
「我知道自己之前摆出了对你有意思的态度,实际上也是因为在意你,所以才去找你聊天……不过,我现在有其他喜欢的人了……所以,对不起。」
我支支吾吾地吐出类似借口的话。
怜太同学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尽管是这种时候,他依然泰然自若。
不对,硬要说的话……他露出原本就瞭然于心的表情。
「你喜欢的人是夏希吗?」
闻言,我以为自己的呼吸要停止了。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明明一直都隐藏起来了。
而且,我作为夏希的恋爱帮手,却喜欢着夏希,这样不是很荒唐吗?不是超级笨蛋的话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但实情就是这样。我沮丧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我边思考应该怎么敷衍过去,总之先借反问以衔接对话。
不过,对向我告白的怜太同学说谎很不真诚吧……既然如此,我应该说出实话吗……我百般苦恼,怜太同学则不知为何,皱起眉头说:
「不,看就知道了吧……你以为没穿帮吗?」
「咦咦!?是、是吗!?」
他出其不意地射出一记凌厉的冷箭,使我受到致命伤。
我不禁做出表示肯定的反应,但他似乎不是在套我的话。他确定我喜欢夏希。
「……真、真的用看的就看得出来?」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变热,声音也有些颤抖。
这不像我。
我必须想想办法,却无计可施,羞耻到想找个洞钻进去。
「因为你总是看着夏希,而且虽然你应该没有意识到,但你总是跟我聊夏希的事,只会和夏希的距离靠得很近,要不注意到都难。」
怜太同学不知为何愉悦地低声笑着。到底为什么啊?
「那个……那其他人该不会也已经察觉到了吧……?」
若是如此,就不只是害羞能解决的事了。
「嗯——不好说呢,至少我没看出这种迹象。」
我听见他的回答后,松了一口气。
说、说得也是,我再怎么样也没明显到会被所有人看出来,只是怜太同学观察入微,比其他人都更加敏锐而已吧,太好了……
「不过,这也是因为我比起其他人更加注意你。」
怜太同学淡淡地说明原因。他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真是厉害。
夏希的话,八成会露出神气的跩脸。
我脑中浮现出他说「我帅炸了……」的表情。
「不过,我原本就知道你喜欢夏希。这是前提。」
「前、前提……?」
我反应不过来,不禁照他的原话反问一句。
这状况让人不明所以。
他向我告白,我拒绝了他。
他也早就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但是现在,他神色从容地笑着。
「等、等等……那你为什么要向我告白?你原本就知道会被我拒绝了吧?」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不行吗?」
怜太同学露出洁白的牙齿,嘴角勾起阳光的微笑。
咦、咦咦……我心里有点小鹿乱撞,但他却对我说「我是开玩笑的」,理所当然似地结束话题。啥、啥~?就是这种地方啊!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受女生欢迎了。不过遗憾的是我对夏希死心塌地,是不会动摇的。不对,等一下,对夏希死心塌地是怎样?我才没有这样呢,完全没有喔?我才不喜欢那种货色咧,别误会了!我这到底是在反驳谁呢……啊啊,总觉得我不行了。
「你一和恋爱扯上关系的话,就会很好玩呢。不对,是和夏希扯上关系吧。」
怜太同学目不转睛地观察我独自演着小剧场,这么说道。
「……不行吗?人家就是恋爱新手!」
由于我最近理解到即使在他面前逞强,也没什么意义(他观察力过于敏锐,马上就会穿帮),因此反而豁出去了。算了,就随他去了吧。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抱着练习的心态,和我交往看看呢?」
我自暴自弃时,怜太同学惊人的提议传进了我耳中。
「你当然能继续喜欢着夏希,我不会怪你和夏希待在一起,你真的当和我交往是在练习也无所谓。」
那根本就只有我占尽好处。
我原以为这也是玩笑话,但怜太同学的眼神十分认真。
「——但是,我会努力让你回心转意。」
这句话深深渗进我的心坎里。
怜太同学直率的心意,与犹若光芒般耀眼的提议,反而让我的心沉进深邃的黑暗之中——如果我能喜欢上他,就能获得幸福。
继续喜欢着夏希也只会感到痛苦。他的心现在在诗与阳花里之间摇摆不定,但是,那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毕竟我根本没有报名参加这场名为恋爱的战争,这也是理所当然。事到如今,我没有勇气……能再闯进战场之中。
而且,我为了能与怜太同学交往,而协助了夏希。至少最初是这样的。因此,倘若我接受怜太同学的提议的话,便能自然而然地终止我与夏希之间的合作关系。等彼此达成目的后,我也没理由继续协助他了。
与夏希保持距离,祈祷这份心意消失,并与容许我处于这种状态的怜太同学交往,我也会努力喜欢上他。
对现在的我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当时忍不住这么认为。
「……我没办法马上放下这份情感喔?」
「嗯,那也无所谓。」
怜太同学露出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喜欢你喜欢到——就算是那样,也想和你交往。」
一部分也是因为他这么喜欢我,让我单纯地感到开心。
因此,我答应了他的提议。
……如今想想,我当时不应该接受的。
我过度依赖怜太同学的温柔。过度以自己的心情为优先。
……我错估了自己对夏希用情有多么深,误以为能立刻放下这段单恋。这是我犯下的最大过错——而理所当然,犯了罪就会受到惩罚。
第六卷 ▼第二章 作为恋人的责任与义务
我去拜访美织家的隔天。
我联络了芹香,发现美织今天也请假。
她这样已经请假一星期了。
……她之后都不打算来上学了吗?
昨天讲话时,美织的嗓音颤抖。
我觉得她陷入相当自责的思考之中。
我很担心,想做点什么,但……那个时候,我找不到该对她说的话语。
「夏希,你有空吗?」
当我苦思冥想时,龙也对我搭话。
「怎么了?」
龙也难得莫名地露出严肃的神情。
「我们去外面聊吧。」
龙也指着阳台后,迈开脚步,我也随他而去。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在沉思,所以没有注意到,但现在能感受到不同于以往的视线。
因此,我马上瞭解到龙也为什么找我。
「有人在传本宫的负面谣言。」
我走到阳台上后,龙也将手肘放在围栏上直接说道。
怜太也双手环胸,站在狭窄的阳台上。他的面容难得带着阴霾。
「谣言来源好像是一班的女生……你有听说过什么吗?」
我听见龙也的问题,说出昨天遭遇的事。
我得知有人造谣,听芹香与阳花里说明后,造访了美织家。
「原来如此……不过,那些根本没有证据吧?」
龙也这么说,厌烦似地吁出一口气。
「对,如我刚才所说,只是发生了看起来像是那样的意外而已。」
——那其实不是意外,但我现在无法明说。
若要解释,就会触及美织的心情。
更重要的是,怜太也在场。我不敢擅自讲出昨天问出的真相。
而怜太即使听了我说的话,也不发一语。
他一直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诗很沮丧。」龙也懊悔似地低喃。
我随着龙也的目光,隔窗望进教室。
平时开朗的诗正坐在自己座位上,盯着黑板。
「既然我都知道了,那么诗她们当然也会知道。」
……他指的是一班的女生小团体散播的谣言。
比起二班男生,自然会先传进女生耳里吧。
「说得也是……而且,诗和美织都是女篮的。」
「……同社团的好友请假一星期那么久,她应该会自己去调查原因。调查完的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很消沉了吧。」
怜太终于开口说话。
「毕竟是诗,美织请假她本来应该会更骚动才对。她不这么做,是因为疑似是她请假原因的谣言和我们有关。诗虽然担心,但这话题很敏感,所以她不敢乱提起,应该是这样吧。」
他还是一样对身旁的人洞察入微。
「你还没联络上本宫吗?」
「对,她说了『对不起,我不要紧的』之后,就再也没反应了。」
「既然夏希直接去找他也没用的话,问题可能就严重了。」
龙也眉头深锁地低吟。
「我也问过芹香和诗,但她们也都联络不上的样子。美织请假让谣言传得更快速,虽然她们尽可能想制止了,但不太容易。」
果然是这样啊。芹香也说了同样的事情。
「不能想想办法吗?到头来,这只是假的吧?」
龙也一脸不愉快的表情,压着拳头啪叽作响。你是想做什么啦。
「要阻止带着恶意传播的谣言是很难的。」
怜太先说了结论,再继续说明道。
「我和夏希、星宫同学都是当事人。就算我们反驳也会被当作在包庇美织。传谣言的那方也利用了这点吧。现在传闻逐渐加油添醋。那些只是为了搞垮美织的……不堪入耳的事情。」
「那些家伙到底是想怎样?是讨厌本宫吗?」
我向一脸无法理解的龙也说明昨天才听到的资讯。
「根据芹香所说,好像有个女生小团体和美织对立,大概就是她们造的谣。她们说尤其是有个叫长谷川的人很讨厌美织。」
出现长谷川三个字的瞬间,怜太的表情一沉。
「……果然是阳子吗?」
「你认识她吗?」
「我们念同一所国中。以前发生了一点事。」
怜太一脸忧郁,龙也则「啊啊……」了一声,露出烦闷的表情。
「既然是长谷川的话,由你直接去讲讲看不就好了?」
「大概不会那么简单,虽然也许能表面上说服她。」
怜太接着陷入沉思似地闷不作声。
「……抱歉,怜太,都是我的错。」
我无法不道歉。
造成这个事态原因的,是我。
「不是你的错喔,说起源头……是我的错。」
怜太懊悔似地轻语,又轻轻摇了摇头切换心情。
……你的错?那是什么意思……在我询问之前,他便宣告:
「我去美织家看看,先从这里着手。」
无独有偶,怜太做出的是与我昨天相同的结论。
我束手无策地逃了回来,但怜太或许能做点什么。
……尽管美织的心是向着我的,应该也不会改变怜太是她男友的事实。
✽(白鸟怜太)
我听到谣言时,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得知美织请假后,脑中出现了最糟的想像。
坦白说,我不希望自己猜中。但是,我很少猜错。
我与美织缔结附带条件的情侣协议时,起初便注意到了这份协议的风险。无论实情如何,旁人都认为我们正在交往。
只有我知道美织喜欢夏希。只有我说就算她和夏希待在一起,我也不会责怪她。周遭人基于一般常识,不会这么认为。
与我交往的美织若与夏希待在一起的话,旁人不会对她有好印象。
倘若美织压抑不住自己的爱意,做出什么举止的话,旁人当然会认为她脚踏两条船。因为正常而言,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假如说旁人给予的沉重压力并非我的目标之一,便是违心之论了。毕竟,尽管我默许,但见到心上人与其他男生相处,依然会不太开心。
我肤浅的思考导致如今的结果。我强硬地说服美织,缔结附带条件的情侣协议,耍帅地说总有一天让她回心转意——导致了今日的结果。
我明明起初就清楚,这项协议会让美织备受折磨。
我受后悔的想法驱使,走向美织家。我虽然还没踏进去过,但她曾为我导览过家里附近,所以我知道她家的地点。
由于时值社课之后,因此太阳已经下山了。
路灯稀少,我沿着昏暗的小路前进。此处毫无人烟,只偶尔有车辆通过。
看来我不需要抵达美织家了。
因为在她家前方的公园中,出现了她的身影。
我走近愣愣地坐在长椅上的美织。
公园除她以外并无他人,仅有一盏路灯。脚下有大量落叶,看来公园里的树木都已掉光树叶,令人感到冷清。
美织或许是注意到我的脚步声,仰起了原本低垂的头。她见到我后,表情不禁皱起。
「……怜太同学。」
「……美织,因为你没回我讯息,我就来找你了。」
我在美织面前停下脚步,仔细一看,她身穿制服。
她莫非原本打算去学校吗?书包也放在她手边。
「你从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
美织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她呼出的气息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总之我先脱下制服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热茶,才坐到她的身边。我拉起她的手,强将热茶塞进她手中。
「……谢谢。」
美织歉疚地垂下头,喝了一口茶。
「……好温暖。」
「你一直待在这里的话,会着凉的喔。回家泡个热水澡,再包在被窝里睡上一觉比较好。你病才刚好吧?要是又感冒的话该怎么办?」
我的语气不禁带有些责怪。
「不要紧,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感冒。」
「……就算是这样,也要注意保暖。」
干燥的寒风吹拂过我们的发丝。
「……我有事必须向你道歉。」
「若你是说那个谣言的话,我已经听说了,也知道来源,我一定会平息它的,所以——」
「——你不用那么做,因为那只是事实,我无法反驳。」
美织打断我的话,斩钉截铁地说。
「夏希说构成谣言原因的事只是一个意外。」
「我假装绊倒,抱住了夏希。所以,我是故意的喔。」
……我原本就预料到了,甚至一直都认为恐怕是这样。
然而,听见她本人承认后,事实又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上。
「我抱住他和我勾搭他都是事实,长谷川同学她们只是说了实话,所以没有错……有错的人只有我。对不起,我背叛你了。」
「……我说过你继续喜欢夏希也无所谓、和夏希待在一起也无所谓,所以你不必道歉,因为我们不是真正定义下的情侣。」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喜欢上你,好好扮演你的女友。我认为这是最基本的诚意……一边跟你交往的。」
但是,我终究输给了自己的欲望——美织又道。
「我想喜欢上你……但好像做不到。」
「……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我原本便理解会谈到这一步,但不禁还是反抗似地一问。
「比起我这种差劲的女人,还有更适合你的人喔。」
美织缓缓地摇了摇头,眼角浮现泪水。
「所以,对不起。请和我分手。」
流过脸颊的泪水化为水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似乎没有说服她的余地。莫可奈何。起初就料到会落得这番田地了,是我扭曲了原本应有的关系。状况变成这样,我不认为她会想继续下去。
我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能去上学吗?」
「我打算明天去,因为不能一直请假下去。」
她今天原本也打算来上学吧。
尽管如此,她的脚却无法动弹,所以才会留在此处。昨天或许也是如此。
美织受到相当大的精神打击。光看她的模样就能理解。
……然而,看来我无法拯救她。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谣言?」
「什么都不做喔。因为我做了错事,所以必须接受惩罚。我的朋友可能会减少,但这也没办法……而且,我也必须向阳花里道歉。」
美织用好似坚强的语气这么回答。
宛如沙上楼阁,随时都要崩塌的纸糊道具。
——如果在这里的是夏希,会对现在的美织说什么?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这个问题萦绕在我的心头,久久不散。
……尽管如此,应该还有我能做的事情才对。
✽
怜太前往美织家的隔天。
我一如往常地转乘电车,来到校门前。
视野远方映入一条马尾。是我许久没见到的背影。
美织来上学了。我不由自主地想跑过去找她说话,却止住脚步。
……我现在不应该找她说话,这恐怕会对谣言造成负面影响。
也就是说,怜太设法解决了吗?
我无法对美织说什么,但怜太的话打动她了吧。
我身为她的青梅竹马,感到有些不甘心。
不过,美织来上学更令我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
我刻意与美织保持一段距离,在玄关换穿室内鞋,爬上楼梯,经过走廊。
「咦?那是本宫同学吧?」
「哇,就是传闻里的那个……我原以为她会一直请假耶。」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美织身上。尤其是以女生为中心的好奇视线。
「真亏她能若无其事地来上学耶,她到处勾引男人的事不是东窗事发了吗?」
「对对对,听说她也诱惑了女篮学姊的男朋友。」
谣言愈来愈夸大了。不仅是对我出手,恐怕连她与若村学姊争执时的事也被恶意扭曲了。
「听说她的兴趣是招惹有女友的男生。」
「唉——超烂的嘛,真让人反胃,她也有这一面呢。」
……我感到恶心。纵使我知道只有那些造谣的女生带有恶意,刚才那些女生单纯是基于好奇,我还是想立刻塞住她们的嘴巴。
连远远观望的我也能听见这些八卦,当事人美织应该如坐针毡吧。
美织一直低垂着头,走进了教室。
「灰原同学,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对望着美织背影得我搭话的人是七濑。
她的语调冰冷,心情好像不太好。
「……好。」
我随着七濑走去,到连接教室与体育馆的无人空间后,停下脚步。
她转过头来,一脸不满地瞪着我。
「……你有自己是阳花里男友的自觉吗?」
最先丢来的是出乎意料的质问。
「我当然……是有。」
「那就希望你多关心一下阳花里的心情。」
七濑的语气责备。
「我知道那个谣言的事,也听阳花里说那只是一个意外。」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问题?
「我姑且有好好对她解释过了……」
「你关心本宫同学不是坏事……但阳花里也很不安啊,就算她不觉得你有说谎,但那表示你身旁常有关系好的异性在,足以引发那种意外吧?……而且,阳花里说她根本就不知道你那天有和本宫同学见过面。」
我的确没对阳花里提过。
因为我会遇到美织纯属巧合。
我认为两人一起打篮球到晚上,也是基于这个巧合而已。
再说,美织是我的青梅竹马,不算恋爱对象——吗?真的吗?
我不知道。至少美织并不这么认为。
「你换位思考一下的话,会做何感想?」
我听七濑这么问,开始想像。
假设阳花里有一名感情甚笃的青梅竹马男生。
明明都有我这个男友了,却在我不知情时碰面。
……那的确会让人不安。会认为阳花里真的喜欢自己吗?
「因为那个谣言,也有些不中听的声音来找阳花里,说最好跟你分手、你可能是个玩咖。但她每次都会否定她们。」
……有关我的负面谣言果然也传开来了啊。
长谷川造谣的目标应该是美织,但似乎产生了流弹。
「这应该对阳花里造成了相当大的心理负担,但令人生气的是你的态度,你根本没注意到阳花里的心情,只顾着关心没来上学的本宫同学。」
我无从反驳,毕竟全如七濑所说。
我以为阳花里不要紧,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并不清楚,她那坚强的态度背后藏着什么心思。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也很担心本宫同学。你很善良,当然会关心她……但你也好好看看阳花里吧。」
七濑抗议似地说道。
「我知道了,七濑,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既然身为男友,我就必须以阳花里最优先。
那是作为恋人的责任与义务。我终于理解到恋人这个词有多么沉重。
✽(本宫美织)
——同班同学都成为我的敌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甚至连原本与我要好的朋友都不找我说话。
我坐在座位上不动后,感受到众多视线。这种刺进皮肤中的感觉令人极为不快,但我只能忍耐,毕竟,我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哎呀,这不是本宫吗?你来上学啦。」
有人微微地笑着来对我说话。
那当然并非我的友军,那种嘲讽的语气说明了一切。
「……长谷川同学,有什么事吗?」
「因为你请假了一阵子,所以我担心你啊,想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她一旁的女生也赞同她。
「我的身体已经痊愈了。」
我其实没有感冒,但只能这么说。
毕竟,就算我说……我的脚颤抖得无法动弹,她们也不会相信吧。
而且,这样感觉像是在装受害者,所以我不太想这么说。
「啊,还有啊~好像有关于你的奇怪传闻,所以想来找你确认一下呢。那只是传闻,虽然我想应该不会吧,但姑且问问嘛?」
长谷川同学与跟班们彼此嘻笑着,这么问我。
她的音量偏大,让关注我们的其他同学也能听见。
「你明明和怜太同学在交往,却劈腿灰原同学是真的吗?」
……怎么办,我难以回答。
这与我所设想的内容有些不同。
这时候承认的话,会造成夏希的困扰。
「不是这样……」
「唉——?但听说有人看到了喔?看到你和灰原同学互相拥抱。」
我原本就知道谣言会被加油添醋。
但是,我必须否定这种走向。
只有我被责备倒无所谓,但我不想给夏希添麻烦。
「呃,我——」
「——美织,你有空吗?」
教室中传来应该不可能听见的声音。
二班的怜太同学拉开了门,走向我们。
芹香则走在他后方。莫非是芹香叫他过来的……?
教室内议论纷纷,引来了更多瞩目。
「我很担心你喔,因为你好像一直发高烧没来上课。」
怜太同学应该是故意的吧。他的语气有些像在演戏,音量嘹亮得足以传遍整间教室。而真不愧是他,这种架式还显得有模有样。
「好像有人在传一些关于你的不实谣言。虽然只不过是谣言,但我认为在散播开来前要彻底否定比较好。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就是了。」
怜太同学露出柔和的笑容,这么说道。
他明明在笑,却莫名地有种魄力。
长谷川同学被他所压制,但依旧插嘴道:
「什……什么嘛,明明有人看见了,你要说那是骗人的吗?」
「不是这样。那个人说看起来像是美织抱住夏希的画面,只不过是美织跌倒,夏希在情急之下接住了她而已。就只是这样。」
怜太同学此时顿了一下,向位于教室后方的一名女生说话:
「——对吧,水濑同学?」
那是主张看到我与夏希相拥的当事人。
水濑同学一脸紧张的样子,惴惴不安地肯定道:
「嗯、嗯……因为我只是远远看到,起初不小心说那看起来像是抱住灰原同学,但冷静想想,可能比较接近绊倒后摔跤而已。」
……水濑同学不是忽然遭人抛去话题后,能这么流畅地接话的女生。
这无疑是怜太同学最初便安排好的桥段。
「……怜太同学你相信她说的吗?你可能只是被美织给骗了喔?」
长谷川同学反驳,一脸狰狞地瞪着怜太同学。
「比起那些流言蜚语,我选择相信美织。」
怜太同学灿烂地笑着回应。
「那个,怜太同学,我——」
「——你不想造成夏希的困扰吧?」
我试图打断这个对话,而怜太同学在我耳边低语。
「那这样才是上上之策,你别一味想受到惩罚。」
……他心知肚明一旦这么说的话,我就无法说出真相。
或许的确如此。
我很难只承认部分的谣言内容。
反正又会被加油添醋地散播开来,既然如此,全面否定比较有效。
「话说,事情明明只是这么简单,但谣言是不是还掺了一些其他东西进去啊?像是美织对女篮学长的男友出手之类的……根本就没有那种事嘛?真是的,到底是谁先起头的呢?趁人家请假没来上学时,随便散播不实谣言,我觉得不太好耶。」
芹香一如以往地以慵懒的语气这么说。
尽管她问「到底是谁先起头的?」,目光却牢牢地盯着长谷川同学。
纵使她不明讲出来,也能知道她在对谁说话。
「那个人莫非是在嫉妒吧?因为美织和怜太在交往。」
芹香嘲笑般的话语回荡于教室之中。
长谷川同学道「什……」,满脸通红,却无言以对。
毕竟若她否定,就等于承认散播谣言的是她自己了。
我感觉到教室内的气氛逐渐转变。
「什么嘛,吓死人了。」
「我本来就觉得是这样啦。」
「啊,真狡猾,我也这么觉得啊。而且本宫本来就不是那种人吧。」
「白鸟同学帮她说话,代表那传闻果然是捏造的吧?」
「对吧——?要是他真的被劈腿的话,也没理由帮她说话啊。」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那会不会太过分了?居然趁本宫同学请假时做这种事。」
原本认定我是全班公敌的气氛逐渐转变。
此时,上课钟声宛如经过计算一般响起。
「哎呀,那我先走了。美织,拜拜。」
怜太同学如演戏般耸了耸肩后,走出我们班教室。
长谷川同学等人则一脸尴尬地离开我的座位。
……明明就算被人责备我也无所谓。有种不如预期之感。
「责备想被责备的人,也不构成惩罚吧?」
芹香轻轻将手放到我肩上。的确或许正如她所说。
她又道「不过」,叹了一口气后,悄声说:
「老实说,我觉得这不用放在心上喔。抱一下很普通吧,我也在演唱会结束后,用力地抱紧了夏希啊。」
「……不行,因为我和芹香不一样,我是别有居心地抱住他的。」
而且,芹香抱住夏希时,夏希还没和阳花里交往。
「这样啊……既然你都知道的话,就自己好好反省吧。」
她拍了拍我的背,我则点了点头。大家的体贴相当温暖。
教室恢复往常气氛,开始上第一节课。
上课中虽然同学们有些浮躁,但我并没有感受到令人不舒服的视线。
我愣愣地上完课后,与我要好的一群朋友聚集到我座位边。
「对不起,我们怀疑了你。」
大家不需要道歉,因为你们的怀疑是正确的。
——事到如今,我无法这么说,因为这样会糟蹋怜太同学与芹香的安排。
我只能当那天的事情都是假的。
「你们别在意,因为状况看起来像是那样,也是事实。」
因此,我露出尴尬的笑容,这么回答。
我甚至无法告诉要好的朋友们真话。
「话说回来,你都不生气吗?她们在那边胡说八道。」
其中一名朋友瞪着长谷川同学那群人。
「对啊——就算再怎讨厌美织,会做到这种程度吗?也太糟糕了。」
另一人则用她们也能听见的音量这么说。
教室中明显开始交头接耳。
……这样下去不好,我不想责怪长谷川同学等人。
但是,我无法独力改变教室中的风向。原本应该盯着我的一双双眼睛,转为盯着她们。长谷川同学态度强悍地双手环胸,但看起来不太自在,而她的跟班们也好像不知所措。
「那是她们自作自受,而且她们随口胡诌也是事实,你不必放在心上喔。」
芹香在我耳边轻语。
……可是,我也一样说了谎。明明做了错事,却受人包庇。
而在这种气氛之中,诗出现在我们班教室外。
「美织织——!」
她在教室外挥手,因此芹香招手请她进来。
随后,诗朝气蓬勃地跑过来,并抱住了我。
「吼,人家很担心耶!因为完全联络不上你!」
诗明明在开心,却又随即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她还是一样表情丰富。
「……抱歉,那个,因为我都躺在床上。」
因为许久没能与诗聊天,我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不过真是太好了!那个不好的谣言,好像也解决了对吧!?」
诗露出闪闪发光的笑容问道,我则点了点头。
先不论是否真的解决,但表面上已经告一段落。
怜太同学安排的戏码拯救了我,完美到甚至令人无法反驳。
「话说回来,那个谣言真是过分!」
诗明显地摆出愤愤不平的神情。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不想听下去了。
但在我捂住耳朵之前,便听到诗这么说:
「我知道美织织你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
我还以为自己会停止呼吸。
诗天真无邪的信赖令人心痛。我的心彷佛要被撕裂一般。
我没资格站在这里,我并不值得诗信赖。
「说得也是,美织才不会做那种事,因为她很善良。」
「而且,她根本没有理由抛弃那位怜太同学出轨吧?」
在场所有人都不断点头……除了芹香以外。
「再说,美织和星宫同学也很要好,所以不会抢走朋友的男友吧。」
「对啊!我本来就知道美织织喜欢怜太了,从他们两个交往之前就知道了!她老是说阿夏只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
众人哈哈大笑,唯有我一直无法动弹。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顺利地敷衍过去。
✽
「这样谣言就会平息了吧。」
怜太稍微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午休时刻,我们寻找无人之处,来到顶楼,因为不想被旁人听见。成员是我、怜太、龙也、七濑、阳花里与诗,一如往常的六人组。
「真不愧是白鸟同学。」
「我在走廊上也听见怜太同学去英雄救美了喔,很帅气耶!」
阳花里拍手赞赏怜太。
……很帅气这几个字令我有些疙瘩。
我真是心胸狭窄。我点了点头,至少不将心情表现在脸上。
「很完美呢,那是你安排的吧?」
我问怜太。我也与阳花里一样站在走廊上听完了全程。
怜太的表现完美到无懈可击。
「我去找芹香商量,请她找了当时看到夏希他们的水濑同学本人。她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所以积极地协助我们喔。」
美织来上学,负面谣言也消失了,这样就圆满落幕。
……然而,这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感觉又是什么?
可以就这样结束吗?是不是有什么没注意到的?
「那个人叫长谷川吧?她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真是活该。」
「啊哈哈!在那之后也看起来很尴尬,让人有点痛快!」
「因为她们做了坏事,所以这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六人和乐融融地开心聊天。
阳花里等人吃便当,我与龙也则吃在福利社买的咸面包。
「……夏希同学,你怎么了?」
阳花里担忧地探头望着不发一语我的我。
……不行,现在先专注在眼前的对话上吧。因为我是阳花里的男友。
「不,没事喔。我只是想说你的煎蛋卷看起很好吃。」
「……你要吃一口吗?虽然说这不是我做的,是我妈做的。」
「咦,可以吗?那我要吃。」
接着,阳花里用筷子夹着煎蛋卷,送到我嘴边。
「来,啊——」
「咦……大家都在看喔?」
我心想「你都不害羞吗?」,但阳花里的脸普通地红了。
众人露出贼笑望着我们。龙也说「别说了,你快点吃」。
可恶,船到桥头自然直啦。我一口咬下她递出的煎蛋卷。
很好吃,真不愧是阳花里的妈妈。嗯?话说这算是间接接吻……不不不,我们可是情侣啊,事到如今害羞什么。虽然我们还没接吻过……
「你们两个打得火热呢——」
诗喜孜孜地搧风点火。
阳花里害羞地笑着说「啊哈哈,我想说试试看」。
七濑用冷若冰霜的眼神望着我。我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平时的阳花里不会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与我保持微妙关系的诗面前晒恩爱。虽然诗本人好像已经全然放下了,但先不论这点。我与阳花里在众人面前都表现得一如往常。
这应该是曾因为恋爱差点害六人组分崩离析的——我们心照不宣的共识。
「夏希同学,你也要吃这个吗?」
「不,没关系,我已经吃饱了。」
——阳花里现在表面上好像一如寻常,但只在意着我一个人。
我明白原因。她很不安。因为我一直被美织的事占据了心思。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决定将美织的事情逐出脑中。
「……阳花里。」
为了达成作为恋人的责任与义务。
「嗯?怎么了?」
「……我们今天一起回家吧,顺便去哪里逛逛。」
我悄声地向阳花里轻语,不让其他人听见。
「嗯!」
阳花里露出让现场气氛变得明亮的灿烂笑容,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现在的我不需要考虑其他事情。
✽(本宫美织)
水桶「匡当」一声掉落地面。
我的视野变得模糊,水珠滴滴答答地从身上滴下。
我淋得一身湿,秋风吹来,受凉的身体因寒冷而颤抖。
我抬起头后,见到朝我泼水的长谷川同学神情狰狞地狠瞪着我。
「为什么……我非得被责怪不可啊!?」
她揪住我的领口将我拖过去,令我难以呼吸。
长谷川同学的脸近在咫尺。我感受到比起敌意更近乎于杀意的情感。
这个人恨我。她用手揪住我的领口,手中所蕴含的情绪令人畏惧。
「说谎的不是我,是你吧!?」
尖锐的嗓音刺耳地响起。
诚如她所说,说谎的人是我。
「……对不起。」
我只能道歉。
毕竟,事到如今,我无法阻止这种风向。
就算我去大吼大叫真相,也只会造成怜太同学与夏希的困扰。
「啪」一声于耳边炸裂。
我感受到一股被弹开的痛楚,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跌倒在地。
脸颊阵阵抽痛。我跌倒时或许撞到头了,视野一阵摇晃。
「为什么劈腿的你还能被怜太同学包庇啊!?」
泪水滴滴答答落下来。那不是我的泪水。长谷川同学在哭泣。
——球技大赛当天。
夏希等人比完决赛后,我被长谷川同学找了出去。
在场的有长谷川同学、她的跟班与水濑同学。
乖巧文静的水濑同学被这群高调的女生围绕,显得不太自在。
『她看见了喔,看见你抱住灰原同学。』
两名跟班露出贼兮兮的笑容,但长谷川同学显得很气愤。
『唉,水濑?你的确有看到吧?』
被抛去话题的水濑同学肩膀颤抖了一下,怯生生地开口道:
『……我、我看起来像是那样……对不起。』
『……该不会是在学校南边的公园?』
我这么一问后,她便点了点头。
……啊啊,这样啊,那画面被人看到了。
『看你的样子,这果然是事实呢。』
长谷川同学凌厉地点出这一点,我则无法反驳。
『你在和怜太同学交往吧?那这样算是劈腿吧?』
长谷川同学对我投以饱含怒火的眼神。
『……对,你说得没错。』
『……那是怎样?你都不反驳我?』
长谷川同学见我闷不吭声,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我饶不了你,居然玩弄怜太同学的感情,有够差劲。』
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她对怜太同学有好感。
『——我一定会让你尝到苦头。』
长谷川同学显得泫然欲泣,脸上带有愤怒,说明了她有多喜欢怜太同学。
她对我投以由衷失望的眼神后,离开原地。
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过。
『对不起……我没有想散播那件事……对不起……』
水濑同学不断对我道歉。
『……你别在意,是我不好,所以你不必道歉。』
我对一切都不诚实。无论说什么都只是借口而已。
——隔天起,我无法去上学。
我的身体并没有不舒服,也不是怕长谷川同学威胁我的话。
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有多么差劲。没有活下去的价值。所以我不想去学校。认为就这样死了,对世界比较好。
我借着芹香的RINE得知有关我的负面谣言传开。
大家都传RINE关心我的身体状况。
……但我明明不值得获得众人的关心。
夏希来了我家。遇到了怜太同学。我表明了自己的罪状。他们两个很温柔,原谅了我,但我希望他们谴责我。希望他们惩罚我,就像长谷川同学她们这样。
无论有多么恶劣的谣言传遍学校也无所谓。
那比起我什么也没做就获得原谅好太多了。
——但是,现在……
在哭泣的人不是我,而是长谷川同学。
说谎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我明明造成大家的困扰,大家却为我说话。
『那这样才是上上之策,你别一味想受到惩罚。』
甚至连因为我的行为最受伤的怜太同学也愿意守护我。
『我知道美织织你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
我今后也必须继续欺骗愿意相信我的朋友们。
大家的体贴让我最为痛苦,几乎要被罪恶感所压垮。
「去死……」
长谷川同学悄声低喃。
她虚弱的双手揪住我的领口。
「——去死!你这个渣女!你这种家伙最好永远消失!」
她彷佛自冥府深渊响起的怨怼传进我心中。
……就跟她说的一样。
我这种人最好消失不见。
至少我已经无法再待在大家身边。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格跟夏希他们待在一起了。
我的立场不允许我这么说,但我觉得有获得一点救赎。
「嗯……我知道了。」
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消失。
因为最后,我有一个想道歉的对象。
直到我遇到那个人为止,我还……
「——你们在做什么?」
后方传来因为过于惊讶而发出的声音。
我马上转过头,那里站着我想找的女生。
第六卷 ▼幕间二
「——因为,你不想后悔吧?」
我化为言语后,嘴角不禁勾起自嘲的笑意。
「……但由总是后悔的我来说,也很没说服力就是了。」
我针对夏希的建议,全都回到了自己身上。
我到底有什么脸这么说?明明一味地追寻着过去。
不过,我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
希望你朝着最初期盼的虹色青春,一往直前。
纵使那会导致我的青春染上一片灰色。
「……我可以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夏希窥探我脸色似地问。这让我有点惊讶。他明明是个迟钝男,却有察觉出我不对劲。但他没有连原因都察觉出来呢。
我想告诉他「全都是你的错」。
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所以和你在一起时,就会很痛苦啊。因为,已经有我之外的女生占据了你身旁的位置,
……事到如今,我无法告白这份心意。
「我就只不告诉你。但这是你的错。」
「唉唉!?」
夏希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似乎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错。
真痛快。希望他稍微反省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我明明也不想喜欢上你,所以现在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说得也是,不小心就会错过末班电车。」
「不过,我累得站不起来了。」
……虽然气氛不禁变得阴沉,但似乎是敷衍过去了。
我仰望着有别于我心境的晴朗夜空,站了起来。
夏希的脸无意间闯进我的眼帘之中。
他露出「真拿你没辙」的表情望着我。
而那令我的心无可救药地痛苦起来。我不想让出这个位置。
希望你继续看着我。
——希望你别去她的身边。
「咦……?」
这句话有够假惺惺。虚假到令我不敢相信这出于自己的嘴。
就当作是我跌倒了吧。我以为这能构成我脱罪的借口。
我扑向夏希的胸膛,用手环住他的背。虽然原本就知道了,但我实际感受到他比过去高壮许多,因为他以前比我娇小。
我紧紧抱住他。他的体格结实,胸膛硬挺。已经见不到国中时看似柔软的腹部了。这具可谓你努力结晶的身体,令我感到爱怜。
夏希的手伸向我的背后。即使知道那单纯是为了支撑住我快跌倒的身躯,我的心依然雀跃,心脏恍如跳舞似地怦通乱跳。
「对、对不起……我的脚不太能动……」
「所以我中途就说别再打了啊。」
「我才不要,一直输给你,就没办法结束比赛吧。」
「你还是一样不服输呢……」
求求你。请原谅我。
我马上就会恢复成平时的模样,所以只有这一刻——
「……喂,美织?」
——我希望这一瞬间能一直持续下去。
「……怎么了吗?」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平常明明很迟钝,却只有这种时候注意到我希望你做什么。
……真是难以原谅。
「……唉,夏希。」
笨蛋,迟钝男,明明上高中才改头换面,跩什么跩。
我明明能想到一堆呛他的话,口中却吐出截然不同的话语。
「我喜欢你……要是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办?」
因为我抱住他,所以能明白,他的动作因为过于惊讶而停止。
沉默了一会儿。
心中小鹿乱撞的唯有我,夏希则感到困惑。
随着时间经过,我的思考逐渐冷却。
我感到体内的温度倏地降低。
——我到底在做什么?
「啊哈哈!你干嘛当真啦?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啊。」
我倏地放开夏希,立刻吐出调侃他的话。
「……你很烦唉。就算是开玩笑,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回啊。」
夏希闻言,显得松了一口气。
「回家吧!不快点的话,会赶不上末班车的!」
我选择逃走,假装走向车站。我现在没办法面对夏希。
我想尽量与他保持距离,让自己不再做出这种蠢事。
必须更牢固地封印起这份心意。
啊啊,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情感呢?
要是没有喜欢上你就好了。
如果没有喜欢上你,我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我能够由衷地祝福获得幸福的你了。
——不会去想希望能回到那时候。
我为了不让夏希见到我的泪水,朝着车站一路跑去。
第六卷 ▼第三章 往昔之约
我躺在床上愣愣地凝视着天花板。今天是星期六。
闪过我脑中的是美织的脸庞……松懈下来后,脑中便全都是美织。
美织的话就是这么冲击。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喜欢我。事到如今回想看看,似乎有好几次能察觉出来的机会。
『……你也差不多该好好决定了吧?』
『你和阳花里交往,我和怜太同学交往,我们彼此的目标都达成了呢。』
『我喜欢你……要是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办?』
『——美织同学,你喜欢灰原同学吧?』
尽管如此也没有察觉出来,是因为我下意识地认为她不会喜欢上我。
身为青梅竹马的美织深知我真实的一面。知道我是个不值得倚靠的胆小鬼。
因此,唯有美织不会喜欢上我——我这么深信不疑。
「我是白痴吗……」
我一直都找美织商量恋爱的事。
美织帮助了试图与阳花里两情相悦的我。
我与阳花里交往后,也打算继续找她商量。
她当时都是什么心情呢?
心上人找自己谈其他喜欢的女生,要求自己出力帮忙。
她的笑容背后又是什么心情呢?
尽管负面谣言已经平息,但我想像不出她现在的心情。
逼得她连日请假的不是谣言。追本溯源,都是我的错。
我以为她想和怜太交往。
因此,我协助了她与怜太缩短距离的计画。
我认为她原本也真的有这个打算。
而实际上,她与怜太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
不过,暑假结束时,美织变得不那么积极了。我知道怜太也在乎起美织,那明明是拉近距离的大好机会。
我应该要注意到她变心了才对。因为我与她最亲近。
我什么都没察觉到,强人所难地鼓舞了停下脚步的美织。
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真正的心愿。
「……说什么虹色青春计画嘛。」
我将站在最近位置帮助我的人逼上绝境,计画根本称不上成功。
但是,纵使我如今若无其事地出面,也无法拯救美织。
我无法做到像怜太那样英雄救美。
那时候的怜太真的就像英雄一样,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学不来。
美织为什么不喜欢怜太,喜欢我这种家伙呢?
……不对,思考这些也无济于事。这也是我改变后的结果。
我在重启人生后改变了自己,让美织喜欢上了我。
这件事本身令人开心。
——若现况并非我与阳花里交往,而美织与怜太交往的话。
我脑中不经意地想起过去——对现在来说是未来的记忆。
我偶尔会看到第一段人生中的美织,她看起来过着开心的生活。
如果是因为我回到过去,改变了美织的人生,害她现在痛苦不堪的话。
——我就有非得拯救她的责任吧?
我苦思着没有解答的烦恼时,手机震动起来。
星宫阳花里『我现在要坐上电车了!』
是阳花里传讯息来的通知。
我今天约好要和她去约会。
由于阳花里说想听我唱歌,因此我预计在高崎站附近逛逛并吃完午餐后,去卡拉OK唱歌。我也想练歌,刚刚好。
转换心情吧。
我现在应该享受和阳花里的约会。
我本来就害她不安了。
我不应该做出在意美织的样子。
夏希『OK!我也去搭车了!』
我这么回应,走出家门,搭上电车。
今天的天空灰蒙蒙,气象预报也出现雨天的符号。
我姑且将折叠伞放进包包中。
我抵达高崎站后,见到阳花里已经在验票闸门前等我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
「不,没关系,我也才刚到。」
现在为约定时间的十分钟前。我不算迟到,但平常都由我先到等她,所以有些过意不去。我不经意地拉起阳花里的手牵起来。她的手比平时还冷。
「我们走吧。」
我与阳花里迈开步伐。
我们先走去附近的购物中心,逛逛衣服与饰品。
因为今天是假日,路上有点拥挤,我们两个走在喧嚣的人潮之中。
我望向一旁,见到阳花里表情莫名地黯然,并低垂着头。
「……阳花里?」
「啊,对不起,你有说什么吗?」
「不,我是没说什么啦……」
阳花里的样子不太对劲。
总觉得她时常走神。
「你没有感冒吧?」
「我没事喔,话说我们快走吧!」
我认为……这不是我多心。她有什么心事吗?
但是,既然她本人敷衍过去,我就不应该戳破这一点吧。
因为她烦恼的原因极有可能是我。
「我们去逛逛那边吧。」
「好。」
我假装没有察觉出来,挑了几套阳花里的冬衣。
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到了午餐时段。
「肚子饿了耶,我们要吃什么?」
刚好在阳花里这么一问时——
我与她的手机震动,似乎同时收到讯息。
「怎么了……?」
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向萤幕。
讯息来自六人组的群组『夏希家族』。
诗『有人知道美织织现在在哪里吗?』
发送者是诗,内容则是询问美织的去向。我不祥的预感急遽上升。
夏希『她没去社团吗?』
诗『嗯,她没联络就缺席了,打给她手机也没接,顾问老师有打去她家,但她家人说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不在家了。』
龙也『代表她失踪了?』
怜太『对不起,我也都没听她说,我现在问问看。』
七濑唯乃『好担心,因为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诗『希望没什么事最好……我也问问芹芹!』
经过这些对话后,讯息暂时中断。
我的视线离开手中的手机后,与阳花里四目相交。
唯有我们两个停在人来人往的购物中心之中。
「……那家伙去哪里了啊。」
她从小每当压力濒临极限时,就会离家出走。
这次或许也一样。尽管如此,也还不确定就是这样。她也可能被歹徒绑架,或遇到意外,又或者晕倒在某处了。
「……美织。」
阳花里似乎相当动摇,脸色苍白。
「……你、你要去找她吗?」
我当然想去找她。我很担心她,想立刻去找她。
只是,现在毫无情报,寻找范围太大,就算我急忙冲去找她,应该也无济于事。而且,这样下去甚至可能出动警方。
这部分要由美织的父母与老师们决定吧。
「不……情报太少了,没头没脑地去找也不是办法。」
我其实心里有数,美织这种时候可能会去哪些地方。
但无法保证她在那里,而且,我这时候丢着阳花里不管去找美织的话,等于放弃身为男友的责任与义务。我明明才决定要好好珍惜她。
阳花里视线游移,悄声道了句「情报……」。
「……我昨天放学后有遇到美织喔。」
……你说什么?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阳花里表情阴沉地低垂着头。
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说出——
昨天放学后发生的事。
✽(星宫阳花里)
「——你们在做什么?」
星期五放学后。
我受老师之托,从仓库中搬运资料。
由于仓库后方传来了交谈声,我探头一看,便见到一班的长谷川同学与美织。仔细一看,美织浑身湿透,脚边还有一个空水桶。长谷川同学听见我的声音后,猛然惊觉似地转过头来。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背对我逃之夭夭似地跑走了。
美织则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阳花里……」
她的举动犹若快坏掉的机器。
「你、你还好吗!?」
没时间惊讶了。我赶紧跑向美织。
在秋意已深的这种季节里湿成落汤鸡的话,马上就会着凉的。
「这该不会是长谷川同学她……?」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泼到水而已。」
美织缓缓地摇头,声音平静地回答。
她绝对在骗人。
若是如此,长谷川同学不需要逃走。
她们两个原本就感情不好,我也知道今早发生的骚动。
不过,我无法戳破这一点。因为美织的声音过于哀伤。
「总、总之……你快点换套衣服比较好,教室里有体育服吧?」
「……我等下会去换的。比起这个,我有话要对你说。」
在这种状况下,有比换衣服更重要的话题吗?
我这么心想,但似乎难以说服现在的美织。
「……是什么事?如果是那个谣言的话,没关系的喔,我都听夏希同学说过了。我知道那是个误会,而且,你也有怜太同学了啊。」
「——不是的,阳花里,那不是误会。」
美织严肃至极的嗓音,令我的大脑停止转动。
不是误会……?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美织是指刚才对话的哪一部分不是误会呢?我不想厘清。
「那不是意外,我是自己抱住夏希的。」
「为、为什么……?什么意思……?」
……尽管我这么问,却在心中某处感到释怀。
其实从我第一次听说谣言时,便隐约注意到了。
并非逻辑,而是直觉,所以我本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因为我喜欢夏希。」
美织平淡地告知事实似地说。
我曾好几次猜想会不会是这样。但因为听说她喜欢怜太同学,所以我认为那是青梅竹马间特有的亲昵态度,一直以来这么说服自己……不过,果然不是呢。那是坠入爱河的女孩的脸。
「所以……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这不是道歉就能被原谅的事。」
美织弯腰对我鞠躬道歉。
我的感情难以理解这一切。
所以我不知道应该做出何种反应。
……不对,人家都向我道歉了,那么我应该原谅她。
「我有一点不太懂……那你为什么要和怜太同学交往呢?」
我明明打算原谅她,嘴里却吐出不同的话语。
「……因为我想喜欢上怜太同学。」
「你明明还没喜欢上他,却和他交往了……?」
「嗯……就是这样。」
我对低着头的美织涌起晦暗的情绪。
「……你在这种状态下,对夏希同学出手了吗?」
我口中发出的,是比自己所想的更加冰冷的声音。
若是如此,怜太同学太可怜了。
夏希同学也遭人怀疑脚踏两条船,相当困扰。
……不,别找借口了。对美织感到生气的人,是我。
我一直都很不安。
自从我与夏希同学交往后,美织依然与他关系紧密。
但是,我相信他们。我想相信他们说自己只是青梅竹马。
纵使他们两个无论怎么看,都建立起不同于其他朋友的信赖关系,我仍然不去正视。
因为我不想限制夏希同学的人际关系。
我不想被当作沉重的女人。不想被他发现我其实很会吃醋。
然而,当夏希同学与美织在一起时,总会露出轻松的神情微笑。
跟与我在一起时的表情不同——他对美织敞开心门。
那令我既羡慕又嫉妒。
夏希同学内心的避风港永远都是美织,并不是我。
就算那无关乎恋爱,也让我恐惧。
他本人一定没有察觉到,自己对美织有多大的情感。
那有朝一日,或许会转变为爱情。
「那么……我可能没办法原谅你。」
我心知肚明,这是在嫉妒。
我只是将负面情绪宣泄在她身上而已。
我很害怕。害怕她会抢走夏希同学。
「也是呢……我真的很抱歉。」
此时,水珠滴落。
我不知那是源自湿透的衣服,抑或她的眼泪。
……我不应该这么说的。事到如今才后悔自己放任情绪说了重话。
我无法原谅的是什么?我无法原谅的,并不是美织抱住了夏希同学,而是夏希同学特别信任美织的事吧?
既然如此,我责怪美织就是不对的。
我的情绪瞬间冷却,一口气恢复冷静。
我不小心说了重话。
不应该将这种情绪发泄在美织身上。
「那个……美织,对不起,我没打算这么说的——」
「——你不用道歉。因为都是我不好。」
美织打断我的道歉,摇了摇头。
「那么,我会消失的。」
随后,美织背对着我,打算离开原地。
「你要去哪里……?」
我感觉她不像想要回家,便这么问道。
「——对不起。再见了。」
美织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
美织是自愿消失的。
至少据阳花里所说的,这点无庸置疑。
既然如此……就不能在这里拖拖拉拉了。
我觉得她不是单纯地离家出走。甚至还有可能考虑着自杀。
「都是我的错……」
阳花里原地蹲下,用双手捂着脸。
周围的路人纷纷好奇地围观,八成以为是情侣吵架之类吧。
不过,那些现在都无所谓。
「我早就知道了,就那样让她离开的话,她可能会消失不见。我明明注意到了,却什么也没做。我心中觉得如果她就这样不见的话,就不用担心你被她抢走了。我明明喜欢美织……所以是我不好,那时候如果我拦住她的话,她就不会不见了。」
阳花里语带哽咽地诉说。
「……是我把她逼成这样的。」
「你别钻牛角尖。你没做错任何事。」
没错,有错的人是美织。她本人最清楚这点。
正因为如此,我无法放着她不管。等事情变得无法挽回后,就为时已晚了。
「阳花里,我——要去找美织。」
我认为自己清楚身为恋人的责任与义务。
也知道比起我胡乱去找,交给警方处理比较好。
「不要紧,我会带她回来的,所以你就放心等我吧。」
尽管如此,就这样视而不见的话,绝对会后悔。
「我和你约好了。」
不仅为了美织,也为了阳花里,我一定会遵守约定。
「……夏希同学,谢谢你。」
阳花里用手拭泪,点了点头。
「我也当然会帮忙……你知道她会去哪里吧?」
「交给我吧。从小在玩捉迷藏的时候,找出那家伙都是我的任务。」
我这么说,背对阳花里。
我打算跑步离开的瞬间,袖子被人抓住。
阳花里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紧紧盯着自己的手。
「……我真差劲。就算在这种状况,仍不希望你去找她。」
阳花里也十分不安。我明白这个行动会伤害到她。
我为了让她稍微放心一些,紧紧地拥抱住她。
「等等,夏希同学,在这种地方……!?」
我对惊慌失措的阳花里发誓。
「——我一定会回来的。」
✽(本宫美织)
小时候的我什么都没多想。
只是竭尽全力去做我当下想做的事。
而幸运的是,有一群朋友愿意配合不按牌理出牌的我。
坦白说,我和女生相处不太来,跟男生在一起还比较开心。
一部分是因为我喜欢活动身体,因此自然而然会与男生混在一起。
「喂,美织!再跟我比一次!」
第一人是有事没事都爱找我比赛的男生。
他叫做矢野修斗,身材高䠷,个性活泼,对运动神经很有自信。
无论在足球、篮球或棒球比赛中,我都已经打败他好几次。
尽管如此,修斗并未放弃,继续向我挑战。
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原本剑拔弩张,但随着一次次比赛过去,渐渐变得要好。
……随着身体逐渐发育,我在足球比赛中变得无法赢过他了。
「哈哈哈!你们还要比喔,真是有精神!」
第二人是笑声格外宏亮的男生。
他叫做绿川拓郎,尽管身材圆润,却很擅长运动。
现在回想起来,他从小就莫名地早熟。因为觉得有趣,而常常来看我与修斗比赛。他当然也会加入一起玩耍,但总是退后一步观察我们,总是会驾驭容易失控的我。
……不,他觉得好玩而选择坐视不管的时候或许更多。
「你为什么愿意找我一起玩啊?」
第三人是胆小又不起眼的男生。
名字叫做……灰原夏希。他总是独自缩在教室一角。
他会在午休时段,一脸欣羡地隔窗眺望在操场上玩耍的人,所以我拉着他的手,强行拖着他进到众人之中。夏希最初畏畏缩缩,但随着逐渐融入后,便会开心地露出笑容。他个性文静且善良。
我们四人曾一直一起从早玩到晚。
「我们来踢足球吧!二对二!」
「怕你不成!我这次一定要赢你!」
「啊哈哈,修斗你要打败我还早了一百年呢~」
「你说什么!」
「等等,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
「哈哈哈!夏希,又没关系!你要和谁同一队?」
「咦、咦咦……!?」
「夏希你当然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吧?」
我失控与修斗针锋相对,夏希慌张制止,拓郎捧腹大笑。
我们一直重复这样的生活,每天都五彩缤纷。
其中最为有趣的,是四个人一起盖秘密基地。
「这种地方居然有间小木屋耶。」
那始于我们去附近山里探险时。
修斗指着林间小路旁的一处,我们也望向该处。
「八成是废弃屋,已经没人在用了吧。」
我们走进老旧的小屋附近,拓郎四处看看后,这么分析。
「话说,我们走到这么深的地方不要紧吗?回去比较好吧?」
夏希有些不安地跟在我们后面走来。
「决定了!就拿这个小屋当作我们的秘密基地吧!」
由于我当时的心血来潮,我们开始常跑来这间小屋。
——真想回到那时候。
「大家走吧!朝太阳赛跑!」
那些日子虽然开心,但偶尔也会失败下雨。
「不可以做这种事!去走廊上反省!」
我有个当事情不顺利时,就会逃避不面对的习惯。
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蹲着独自哭泣。
因为我很强,所以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流泪。
我独自哭泣一下后,马上就能回复平时的模样。
所以我不要紧。
然而……
「找到你了。」
唯有你不让我独自哭泣。
「捉迷藏是你输了喔。」
你假装没见到我的眼泪,轻松揶揄我,并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无论何时总是这样。我希望你找到我时,你绝对会找出我。
现在回想起来,我从那个时候就已经——
「美织,我喜欢你。」
然后,升上小六后,修斗向我告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我传达好感,令我有些害怕。
「我不懂这种事……唉,但你还是愿意当我的朋友吧?」
因此,我没去思考修斗的心情,一味地坚持维持朋友关系。
我现在能够明白,那到底是多么残忍的要求。
「……抱歉,我没办法。」
总是同一挂的四人组变得分崩离析。
「抱歉在这种时候这么说,但我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要转学了。」
拓郎因为我们这些孩子无能为力的理由离开。
只剩下我与夏希。开始会遭到同学们起哄。
我觉得那样很尴尬,会不禁意识着他,与他稍微保持距离。
即使我打算重新来过,也为时已晚。
「你别和我这种人在一起比较好。」
然后,我变得孤零零一人。全都是我的错。
如今也与过去毫无两样。我伤害了重要的人们。
——这种人,当然还是消失不见最好。
✽(佐仓诗)
今天的社课我不太能集中。
美织织不知所踪,我脑中满满都是这件事。
其他人似乎也一样,今天的练习提早结束了。
她本来从一星期前社团就一直请假了。
虽然她星期五有来上学,但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来社团直接回家了。
因此,大家都很担心美织织。
「……诗,怎么样?有问到什么吗?」
在隔壁球场练习的阿龙跑了过来。男篮似乎也练习完了。
「不……什么也没有。她是不是一个人跑去哪里了呢。」
当我们两个这么交谈时,若村学姊对我搭话说:
「诗,你朋友来找你了喔。」
若村学姊这么说,指着体育馆入口。
站在那里的是芹芹,还有另一名我不认识的女生。
「搞不好是知道什么了。」
「总之先过去吧。」
我与阿龙走向门口后,见到芹芹难得眉头深锁,开口说:
「有关美织的事,怜太获得新情报了,所以我来和你们更新。」
「唉!?知道了什么吗!?」
「他逼问了我们班的长谷川后,她就招出昨天对美织说了很伤人的话。」
「伤人的话……?」
「就是去死、永远消失之类的话。还有就是打美织巴掌,泼她冷水之类的……美织平常一定会生气还手,但她现在精神不稳,我们猜这八成就是原因。」
「做出这种事……根本是霸凌嘛。」
我知道美织织和长谷川同学关系不好,但没想到会做出这种……
「因为说谎但东窗事发,形势逆转,这次就直接攻击人家喔?」
阿龙烦躁地说,皱起眉头。
「……不知道那有多少是谎言。」
我不由得这么低喃。
阿龙闻言,也露出难办的神情。
我与他四目相交。有个秘密唯独我们两个知情。
因为球技大赛那天,我们偷听到阿怜和美织织的谈话。
『……你还喜欢着夏希吧?』
我本来不想偷听,却不小心听见了。
阿怜不像在开玩笑,说得十分认真。
美织织喜欢阿夏。这件事阿怜也知情,并允许了。那不是能随意知道的内容,因此成为我与阿龙两人之间的秘密。
……若以此为前提,那个谣言又有几分真假呢?
『我知道美织织你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纯粹是想体谅美织织的心情。
但她的表情却有一瞬间明显地僵住。
那是说谎的神情。
「……看这样子,你们两个也知道些什么呢。」
芹芹这么说后,提议道「我们一起同步情报吧」。
「也找阳花里和夏希到家庭餐厅集合。因为就算要去找美织,乱找也没有意义。具体地整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芹芹也非常担心美织织的样子。
她平常都更加悠哉从容,现在却前所未有地焦躁。
「……学姊,可以介绍一下我吗?」
站在芹芹身旁的女生开口道。
「啊,对了。她叫做山野沙耶,国三,我们最近一起玩乐团。」
山野同学鞠躬致意,我也赶紧低头回礼。
「学长姊们,请多多指教。」
「她和夏希、美织念同一所国中,所以我想能派上用场。」
「我和美织学姊感情很好,请让我帮忙。我应该能派上用场。」
山野同学一脸认真。
我看得出她是真心担心着美织织。
于是,我们照芹芹所说,召集了与美织织感情好的朋友。
✽(本堂芹香)
我让大家集合到高崎站附近的家庭餐厅。
看在旁人眼里,高中生聚在一起却很安静,所以看起来很奇妙吧。
成员是诗、龙也、唯乃、阳花里、沙耶与我,共六人。
我们联络不上怜太与夏希。怜太最后只有在电话里对我说「我去找美织」,而夏希也对阳花里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便离开了。
应该最清楚状况的两个人没来,出乎我的意料。
我先介绍了沙耶后,切入主题。
「那先整理状况。虽然最关键的两人不在,但也没办法。」
由于阳花里忐忑不安地举手,因此包含我在内的人都望向她。
「呃,我不知道该说到什么地步……」
「我想大家过去为了美织着想,都有些话没说出来,但现在不能那样了喔。」
不仅阳花里,我对众人这么宣告。
毕竟,有错的是不见踪影的美织。
为了厘清美织的去向,希望她原谅我们揭穿她的秘密。
「说得也是……那我就从昨天放学后的事情说起——」
阳花里说出的情报是昨天放学后与美织之间的对话。
她似乎相当后悔,平时的开朗神情消失殆尽,声音也不住颤抖。
「那……的确很能打击到现在的本宫呢。」
龙也皱着眉头说。他说得直白至极,但我认为实际上就跟他说的一样。
比起被长谷川辱骂,阳花里的话还更能打击到美织吧。
「那个……我和阿龙也知道一件事。」
诗一脸歉疚地娓娓道来。
感觉她原本不想说,却莫可奈何的样子。
「因为那很像是偷听,所以我们一直没说,但现在状况紧急。」
诗对龙也使了个眼色,龙也便接着说下去:
「怜太和本宫好像不是正常地在交往。」
怜太似乎最初便知道美织喜欢夏希。
阳花里闻言,一脸震惊。她刚才说的话里没有这项情报。美织应该什么也没对阳花里说吧,她似乎会认为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像在找借口。
「难怪我觉得他们进展得很慢。」
我心里有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擅长与女生相处的怜太,和到之前为止都一直积极拉近距离的美织。
明明是这样的两人,却莫名地健全交往,令人觉得不太对劲。
「就算跟她说怜太的事,她也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所以我本来就觉得应该有什么状况。」
「怜太也不太提起本宫,不过那家伙本来就是秘密主义者,所以我没放在心上,但一般来说,应该会聊更多女友的话题吧?」
「是啊……实际上,像阳花里也有段时间只提他们交往的事。」
「那个……唯乃,你不用说多余的事啦。」
唯乃一脸正经地说,阳花里则对她咳嗽两声。
「……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心的呢?」
诗彷佛在回忆过去似地望向远方。
「如果我能早注意到的话就好了。」
她应该有许多感触吧。毕竟她是与美织立场接近的人。
差别在于一方是未被选上,一方甚至根本没站到赛场上。
「不过,就算说美织织喜欢阿夏……该怎么说呢,我也觉得不奇怪,反而会恍然大悟吧。虽然我明明完全没注意到。」
唯乃听见诗的话,托着腮帮子回应:
「……因为他们感情很好嘛。互相信任到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
「绝对不像是他们本人所说的只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呢。」
我也插嘴道。那两人的关系无论怎么看都很特殊。
「……美织学姊多半没有变心喔,只是她本人一直没察觉到而已。」
沙耶一脸严肃地介入话题。
众人都望向了她,宛如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毕竟,这群人里唯有沙耶知道他们两个的过去。
「我稍微讲讲以前的事——」
✽
美织这种时候会去哪里?
我再去造访了美织家,但果然还是找不到她。
美织的家人似乎也严重看待此事,警方已经来到了家里。
我也被警察讯问状况,所以我告知了自己所知的情报。
她已经半天联络不上了,随着时间经过,焦躁就更加严重。
太阳逐渐西沉,天空染上霞色,四周逐渐被夜色所笼罩。
她不在当地车站附近,也不在附近的公园,不在国小附近的河堤上。
……美织,你在哪里?
你到底去哪里了?
『——真想回到那时候呢。』
我脑中忽地浮现出美织所说的话。
假设那是她现在的心愿,那她所说的『那时候』又是何时呢?
我回溯过去的记忆。
那八成是我们最为闪耀的岁月。包含修斗、拓郎在内,我们四人终日玩耍的时候。话说回来,小时候最开心的回忆应该是在——
「——我们四人一起盖秘密基地时。」
我踏入位于当地神社附近的山中。总觉得山林比我小时候更加茂密,枝叶与草木擦过我的身体,约会用的衣服愈来愈脏。
正常思考的话,她不可能会在这里。
不过,警方应该会协寻一般能想到的地点。
正因为如此,我要去找只有我能想到的地点。
过去能轻易抵达秘密基地的山中小径历经漫长岁月后,已经消失无踪了。
我一步步走在无径之路上,边确认前方边迈步。
「嗯?」
不太对劲。右前方有草木被拨开的痕迹。
我往该处前进后,发现那痕迹通往我打算前往的方向。
然后,更重要的是,泥土上有足迹。不是动物,是人类的。而且还穿着皮鞋。足迹能这么明显的话,应该是新踩上的吧。
我有种预感。应该说我能确定。美织就在前方。
我焦躁难耐,正打算跑起来的瞬间——
「——夏希。」
后方传来一道人声。
「——怜太。」
我转过头后,见到了怜太。
他或许是沿着与我相同的路前来,制服脏污,脸上沾有泥土。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严峻,有别于他平时的气质,感觉不出一丝从容。
不过,他的女友失踪了。他会变成这样也不足为奇。
「我原本就想说你大概能找到美织。」
怜太望着我找到的足迹,这么说着。
「……什么意思?你该不会跟着我吧?」
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一起找不就好了吗?
怜太见我皱起眉头,似乎察觉出我的疑问,对我说明:
「我一开始自己在找她,然后在半路上看到你。」
「……总之,先往前吧。美织应该在里面。我觉得她的心理状况不太好,想在有个三长两短之前找到她。」
我再度背对怜太后,他对我说「等一下」。
「——接着由我来找,你先回去吧。」
我无法理解他究竟在说什么。
「……啥?」
怜太的脸如能乐面具般面无表情,凝视着我。
「……最优先的是要找到美织,两人一起找比较好吧?」
前面就是秘密基地了,但美织不一定在里面。
这座山很大,分头找比较好。
「就算我们分头去找,一定也是你会找到美织。」
然而,怜太却摇了摇头。
「……所以又如何?能找到她最重要吧。」
我找到她的可能性当然比较高,因为我比较熟悉地理环境。
我从刚才就听不懂怜太想表达什么,这还是头一遭。
他总是能判读出别人的心思,先一步说话,我如今却无法理解他的意图。
「我不想要这样……我希望最先找到她的是我!」
怜太的表情骤变,气势汹汹地咆哮。
我被他的魄力所震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情绪毕露。
他也苦恼到不行吧。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的女友历经一波三折,现在又不知所踪,他当然会很不稳定。我虽然明白,至今却未曾关心过他。我擅自以为那个怜太绝对不要紧。
「……我知道美织喜欢你。如果是你找到美织的话,以后她的眼里就只会有你了。我不要那样……美织必须由我去拯救!」
我一直很崇拜怜太,他是我理想的化身。
我原以为不必担心那个十全十美的怜太。
「就算是虚假的,我也是美织的恋人。找到她是我的职责……!」
但是,我错了。我过去所见到的只是理想,并非位于此处的怜太本人。
我没能好好地瞭解我的朋友。
在这里的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男生。
怜太只是比其他人优秀,不像我一样穿越了时空。
「所以,你要我回去……?」
「……对不起,我知道很对不起你,但我一定会还你这份人情。」
怜太的神情痛苦,仍对我说:
「所以,希望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希望由身为男友的自己最先找到美织。我能理解他的动机。
但是,我无法接受。你搞错应该优先的事情了。
「——别开玩笑了。」
从心底深处涌起的怒火,如实地反映在我的声音里。
我知道怜太并非平时的他,但唯独这一点我无法妥协。
「我知道……但我只有这个机会了!如果要让眼里只有你的美织看到我就只有这机会了!我喜欢她啊!所以不会让你去!」
或许是千方百计也要说服我,怜太拼命地对我诉说。
我走向他,揪起他的领口。
我放任怒火宣泄,吼道:
「你……!!」
「你有什么不满吗!?你的女友是星宫同学吧!?」
我与怜太在极近距离下四目相交。他的神情十分痛苦。
「你不懂问题不在那里吗!?」
「我知道啊!就算是这样,我无论如何都……!!」
我的立场不能说自己很懂他的心情。
但我清晰地感受到怜太有多喜欢美织。
我知道他不想让我去见美织。因为美织喜欢我。
如果不是这种状况的话,我想我会让给他。
「不对,你什么也不懂。」
——没错,如果状况不是这样的话。
「怜太,你有发现吗?」
我这么一问后,怜太皱起眉头。
「发现什么……?」
他果然没注意到。
平常的你明明不可能会这样的。
「——你现在都只在说自己的事情啊。」
在美织如今生死未卜的状况下,他却以自己为优先。
不管他是男友还是什么,我都无法相信这种家伙,并乖乖退让。
「你在、说什……」
怜太一脸愕然地睁大双眼。
之后,他似乎是反思了自己所说的话,盯着自己的手掌。
「我……」
我放开揪住他领口的手后,他便瘫倒在原地。
「抱歉,我无法照你说的做。我要去找她。」
我转身背对怜太。
我也想体谅不如平时从容的怜太。
然而,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美织。
——等等我,美织。拜托了,别想不开啊。
我在山里跑着。
依循过去的记忆,拨开草木前进。
「有了……」
视线彼端有一座老旧的仓库小屋。
小屋的状态比我过去的记忆更加恶劣,藤蔓攀绕,四处锈蚀,有一部分还腐朽崩塌,入口的门也不见了,显得摇摇欲坠。
「美织!」
我探头望向废屋之中,却空无一人。
小屋面积顶多三坪大,里面堆着竹扫把、抹布、金属球棒、脚踏车打气筒、十几年前的杂志堆等布满灰尘的物品,琳琅满目。
也有美织过去写上『秘密基地』的看板。
然后,木箱上放着一个书包。
只有这里是新的,没有错,这是美织放在这里的吧。
她把书包放在秘密基地里,到底去哪里了?
无论如何,她应该在附近。当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的瞬间,见到某个东西。
美织的书包旁放着一张白纸。
『至今为止谢谢了。真的很对不起。』
血色全消就是指这一刻。冷汗流过我的背脊。
我跑了出去。一心一意地寻找。拨开周围的杂草,呼喊美织的名字。纵使视野逐渐陷入漆黑,我仍不断往深处前进。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尽管如此,在找到美织前我也不能回去。
不要紧。我有信心。我应该知道美织会在哪里才对。
——无论何时,找到正在哭泣的你,都是我的任务。
✽(星宫阳花里)
「小学的时候,那两个人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喔。」
山野同学娓娓道来,说起夏希同学与美织的过去。
「我小他们一届,所以不清楚他们在教室里的样子,但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很显眼,要说他们是学校里的人气王,更像是名人啦。」
最初的内容便让我感到意外。
由于夏希同学说他高中才改头换面,我原以为他以前都很文静内向,但似乎不是。美织则跟想像中的一样。
「更正确地说,是他们四个人。除了美织学姊、灰原学长,还有拓郎学长和修斗学长这两个人。他们四个总是混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我也很崇拜他们,想变成他们那样。」
众人都饶富兴味地听着山野同学说。
……话说回来,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却很少听他们提起过去的故事。原以为因为是夏希同学高中变身前的事,所以觉得难为情,但我开始认为不是这样了。
「该怎么说呢……真意外。那家伙自己说他国中时是边缘人,所以高中才要改头换面,但他国小的时候也是人气王喔?」
「主要是美织学姊受欢迎,灰原学长他们只是待在旁边的感觉就是了。」
「喔……我能够想像得到。但他在那之后为什么变成边缘人了啊?」
我也与龙也同学抱着同样的疑问。
「因为他们四个人变得分崩离析了喔。美织学姊和灰原学长也在那时暂时疏远了。结果灰原学长就变成孤单一人了。」
山野犹若回溯过去的记忆一般,不疾不徐地道来:
「这是我听美织学姊说的……我念小五时,也就是他们念小六时,修斗学长向她告白,但被拒绝了。她说虽然他们感情很好,但无法想像恋爱的那种喜欢。」
话题进入如今的我们难以回应的小故事了。
我不禁擅自想像了后续发展。
毕竟,要好的朋友圈之所以会分崩离析,最先都会想到是因为『恋爱』。
「美织学姊想像过去一样当朋友好好相处……但修斗学长先离开四人组了。剩下三人,开始变得尴尬时,拓郎学长又因为家人的关系,忽然转学了。但这部分是莫可奈何啦。」
「……四人组只剩下两人了呢。」
诗露出五味杂陈的神情回应。我与她四目相交,又彼此别开视线。
「最后剩下灰原学长和美织学姊,因为他们刚好是一男一女,其他人就开始起哄,美织学姊就和灰原学长开始保持距离。」
正值小学的年纪感觉就是会那样起哄。
当时只是男女两人相处,就会莫名地遭人调侃。
「他们那时候刚好毕业,我还是小学生,之后都只是听美织学姊说的……升上国中后,她似乎交到了新朋友,但灰原学长没交到。他与其说是变成边缘人,反而像是自己想要那样的呢。我不清楚理由是什么就是了。」
我能想像得到夏希同学当时之所以不交朋友的原因。
感情和睦的四人组分崩离析,他应该很受伤吧。
依照夏希同学的个性,或许会认为是自己的错。
「美织学姊看灰原学长这样,似乎想找他说话,但被拒绝了……他有种你明明都和我保持距离了,事到如今又找我干嘛的感觉吧。」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有这样的过去。
我观察大家的反应,发现他们似乎没对任何人提起。
「这是我听美织学姊说的。」
山野同学这么说,顿了一下,又道:
「然后,我现在要说的是从灰原学长那边听说的——」
✽(本宫美织)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记忆很模糊。前后顺序不明确,什么都无法思考。
我现在是否用双腿站着走着呢?
小学五年级时,我和拓郎、修斗、还有夏希四个人一起盖了一座秘密基地。
虽然说是盖,其实只是擅自改造了我们在山里找到的废弃屋而已。
我们各自带来游玩道具,摆上写着『秘密基地』的看板。
我们砍掉入口附近的杂草,作为玩耍的广场,但如今已面目全非。草木横生,小屋里也变得相当老旧,处处生锈。
但是,真怀念。坏掉的水枪、折断的木刀、凹陷的足球都是我们带来的玩具。我们曾在这里玩到精疲力竭。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起不来这座秘密基地的呢?
……就是修斗向我告白,而我拒绝他以后吧。
原本那么开心的日子,如玻璃般四分五裂。
虽然从未说出口,但我甚至反过来恨过修斗。我身为朋友的价值就只有这样吗?当不成情侣的话,就对我没有兴趣了吗?
——我没有这么说的资格。现在的我能十分地理解他的心情。
我知道自己现在在逃避现实,试图抓住闪闪发光的过去。
想回到还不知晓恋爱的时候。
这么一来,现在也能继续和那三个人当朋友。
这么一来,我就能不喜欢上夏希,好好地和他当朋友。
这么一来,我想成为能由衷为夏希的恋情加油打气的人。
……假的。这些都是好听话。对吧?如果我真的重启人生的话,一定会在夏希爱上阳花里前,就试图和他交往。
因为我一直都喜欢夏希。
我只是没注意到那是爱情而已。
因此,能在升上高中前和他修复关系,让我很高兴。
想帮助试图在高中改头换面的夏希。
我对怜太同学有兴趣也是真的,但最初的动机在于夏希。
夏希三不五时就会来依赖我。这比什么都来得幸福。
但实际上,当我见到夏希与其他女生相处甚欢的场景时,心里会闷闷不乐。
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却否认了这种感情。
我最初都能成功地否认,但在我协助夏希的恋情时,对他的心意过度滋长,让我不得不承认……那时候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我明明甚至没站上舞台,却在后面招惹他。
在道着「可喜可贺」落幕的舞台之后,偷偷摸摸地对他出手。
——我真的是最差劲的女人。
想回到过去、想重启人生,我甚至没有这么希望的权利。
我已经无法再待在这里。至少在这份心意消失殆尽之前。
假设这份心意无法消失的话,是否就只能由我消失了呢?
「至今为止,谢谢了。大家,对不起……」
我在书包中的笔记纸上写上类似遗书的话。
之后,我回溯儿时记忆,爬上山头。
爬上这座山后,应该就会抵达能清楚地一览景色的地方。
那是我们四个人最喜欢的景点。正确而言,是我喜欢而已就是了。我记得每当走去那里时,夏希都会对我说「笨蛋都喜欢高处」。
我拨开草木前进后,天空下起雨来。
最初滴滴答答的,又逐渐转为倾盆大雨。
冰冷的雨丝钻过树叶缝隙打在我身上。身体因寒冷而颤抖。
尽管如此,我仍往前走去。纵使脚被泥泞的地面绊住,仍不断向上爬去。
树林忽然中断。眼前出现断崖。
「……什么都看不到呢。」
因为雨势与夜色,看不见任何景致。
我走到悬崖边。探头向下一看,在一片幽暗之中,隐约能见到一条河。
从这里掉下去的话应该会死掉吧,我事不关己地这么想。
毫无真实感。因此也感受不到恐惧。明明位于死亡的边缘。
但是,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恢复感情后,就会连不需要的情感都一起出现。只要在我察觉到这是现实之前,跨出一步的话——
「——美织!」
有人从后方抱住了我。
光听声音,我就知道那是谁了。
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却也是我最想见到的人。
他直接将我用力地拉了过去。将我带离原要落下的悬崖。
夏希或许是急着将我往后拖,就这么紧抱着我跌坐在地,因此我也倚着他的胸膛,一起跌坐在地,呈现夏希从后方抱住我坐着的状态。他抱着我的手臂极为用力,令我无法动弹。
夏希气喘吁吁。
他一定是全力跑到这里的吧。
我听见他的呼吸声后,原本视而不见的现实追上了我。
……我刚刚想要做什么?
体内温度骤降。身体事到如今才瑟瑟颤抖。好可怕。心脏狂跳。被雨扑打的身体冰冷,好冷。我仔细望向四周,便见到有月光照耀,没有那么黑暗。
「太好了。有赶上,真是太好了……」
耳边传来夏希的声音。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我转向斜上方后,见到他的脸。处处都是泥泞。
他一定也和我一样吧。在滂沱大雨浇淋之下,穿过了森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的啊。」
「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这里?」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你说想回到那时候。」
「……你只靠这点线索就找到我了?」
「因为在捉迷藏时找到你,一直都是我的任务啊。」
夏希露出苦笑,这么回答我。
他还是一样擅于找到我,厉害到莫名其妙的地步。
当我独自哭泣时,夏希一定会找到我,并陪伴在我身边。
我最喜欢他这一点。没办法不喜欢上他。
……正因为如此,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放开我,很难受。」
我缓缓地挣脱开夏希的臂弯,站了起来。
「你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我刚刚一时迷了心窍。」
我的心回到现实了。已经无法自杀了。我没有这种胆量。
「我不能说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可能想逃避现实,但别寻死。大家都很担心你喔。不只是我,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脑中闪过亲朋好友的面容。
大家那么温柔,一定都很担心我。
「美织,回去吧。回到大家身边。」
夏希对我伸出了手。
他深知我是什么样的人,却愿意接纳我。
「事到如今,已经回不去了……」
真希望他不要这样。别再像这样动摇我的内心了。
因为我会忍不住感到一丝希望。会怀抱根本无法实现的期盼。会对肤浅的自己感到失望,怎么会在这种状况下,仍有片刻浮现出这种想法。
……但是,我真正的愿望不是这样。
不对。我并不是想让这份恋爱修成正果。
「美织。」
别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求求你了,请否定我。让我彻底死心。
「——因为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星宫阳花里)
「我升上国中时,灰原学长已经变成边缘人了。他不像国小时那么开朗,有点胖,也戴上眼镜,害我认不出他。」
山野同学说「我省略一些细节」,并继续道:
「我经历了一些事,跟灰原学长变成偶尔会说话的关系。我当时听他说的内容,和美织学姊说的不太一样。接着就告诉大家这部分。」
众人的专注力早已集中于山野同学身上。
不仅是我,大家全都单纯地感到好奇,好奇他们两个有什么过去。
而且,她的话里或许有线索能找到行踪不明的美织。
「灰原学长在他们四人分开后,好像很受伤,尤其是美织学姊离开他时。所以他从升上国中后,就和人际关系保持了距离。」
此时,窗外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间家庭餐厅门可罗雀,相当安静,使得山野同学的嗓音清晰嘹亮。
「美织学姊这时候开始会找灰原学长讲话,想恢复以前的关系。但她以前因为像个男人婆且头发很短,常被误认为男孩子,那时候却已经是个美少女了。漂亮到是全校最受欢迎的程度。」
这点能够令人理解。
以美织的容貌,旁人无法视若无睹。
「他们班上男生里的中心人物当时好像喜欢美织学姊,所以很嫉妒三不五时就被美织学姊找的灰原学长。这情节虽然司空见惯,但灰原学长原本就是个边缘人,在那之后更是彻底被排挤。他本人不太介意,说自己原本就没朋友……不过,美织学姊一直去找被大家讨厌的灰原学长,朋友也渐渐变少,开始在班上显得格格不入。」
美织即使朋友变少,也毫不在意,以夏希同学为优先。
夏希同学则心里挂念着美织因为自己,导致立场变差。
那画面彷佛历历在目,因此令我有些心痛。
「所以灰原学长就拒绝了美织学姊,为了不让她因为理会自己,害得立场变差。虽然他本人说自己没那个想法啦。」
「……原来如此。我曾听美织说他们国中时不太要好。」
芹香这么回应。
「我当时很为难喔,美织学姊常找我商量,也偶尔会听灰原学长聊到这些,真的超麻烦的。毕竟他们两个明明都只在乎对方,在那之后却绝对不去找对方说话……」
山野同学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说:
「他们两个只是自己没察觉到,但绝对喜欢彼此喔。」
我心想「是啊,应该是吧」。
这并非过去的事情。而是一直持续到现在。
……那一定远胜过对我的心意吧。
✽
美织在哭。
小时候常见到这样的画面。
美织意外地爱哭。从她平时强悍的态度难以想像,所以就算对大家说,也会被当作放牛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她只会在我面前哭泣。
「……那你要怎么办?就这样待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没资格回去。」
美织的嗓音哽咽,摇了摇头。
「就算留在这里,也只会感冒喔。就算是硬拖,我也要把你带回去。」
「……你为什么要管我?不惜弄到自己全身都脏兮兮的。你喜欢的人是阳花里吧?明明放着我不管就好。」
「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我无法放着你不管……哪怕都是我的错。」
我无法给予美织她所期盼的答覆。
尽管如此,我仍希望她能回到平常的美织。
「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所以我想消失不见。」
光想像美织消失不见,我就心惊胆颤。
「别这样。是谁有错都无所谓。求求你,回到我们身边吧。」
纵使我知道这句话反而会伤害美织,但字字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希望她一直待在我身边,别再消失不见。
「……已经太迟了。我没有站上舞台。」
雨势变强。水滴砸向地面。美织的泪珠被雨水遮掩,我看不清。
「不过,我还是好好地说出来吧。为了在这里结束一切。」
美织不疾不徐地吸气,调整呼吸后,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你了喔。」
我见到美织边哭边笑的神情,胸口忽然揪紧起来。
……我早就知道了。连我自己也有所察觉。我对美织的情感明显有别于对其他朋友的。更为重要,更为特别。
明明一直刻意不去察觉,原本压抑于心底的感情却仍泉涌而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的初恋虽然是美织,却在高中时对阳花里一见钟情。
那之后过了七年之久。也就是说,我对美织的心意曾暂时中断。
过去要好的青梅竹马。
重启人生后,我对她的认知降低到了这种程度。
因此,一定是在我穿越时空后,才萌生出这种情感。
『……夏希?』
我回溯过去的记忆。
『夏希,你听好啰?——我喜欢你。』
契机始于美织成为我的虹色青春计画的合作伙伴之时。
『才不是咧,我不可能跟这家伙交往。』
因为是知道我真实那面的青梅竹马,所以我在她面前能轻松自在。
『谢谢你送我回家。』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过度依赖总是支持着我的美织。
『是你要我依赖你的喔?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吧?』
我不想见到她难过。
『你确定喔?……别抛下我喔?』
曾是初恋的过往记忆逐渐苏醒过来。
『我会向怜太同学告白的,我最近变得比较谨慎,但那样不像我的风格……我会快点去分出胜负,变得幸福!』
我希望美织获得幸福。
『之后都会有阳花里陪伴你了。』
没想到这会适得其反。
『我喜欢你……要是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办?』
——我也喜欢你啊。
我跟喜欢作为恋人的星宫阳花里同等程度地,喜欢着本宫美织。
正因为如此,我要好好地回应美织的告白。
「——对不起,我有心仪的对象了,所以无法回应你的心意。」
一如美织所说,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我已经决定要让星宫阳花里获得幸福。绝对会。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摇摆不定。只要阳花里还喜欢着我的话。
我抱持着如此坚定的觉悟,才对阳花里告白自己的心意。
「……谢谢你,好好地回答了我。」
「……我只能这么回答你。尽管如此,还是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稍微思忖了一番。
我是重启人生的人。
因此,假设我的行为重写了美织的人生,害她从幸福沦为不幸的话,我就有责任必须拯救她。
但是,思考这些也毫无意义。
因为我没办法做到「拯救」那么了不起的事。
而即便我回应了美织的心意,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吧。
最终,我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个。
唯有为了不后悔,竭尽全力地活过当下的这个瞬间。
「你别想有没有资格回来那些多余的事。」
我刻意胡闹似地,一派轻松地对她说:
「就算你喜欢我,也不要紧的啦。只要我不动心就好了吧?你不用担心,我喜欢的人是阳花里。所以你别钻牛角尖了。」
「啥、啥……?那我当然知道,但问题不在……」
「问题就是在于这里吧。若阳花里会担心的话,我之后都会好好拒绝你。之前有些部分都随便看待,但我打算遵守朋友之间的界线。」
人无法扼杀喜欢上另一个人的心情。
所以,无法以有无好感评断美织所说的『回去的资格』。
「就算我继续喜欢你,也可以吗……?」
美织这么问,彷佛在黑暗之中寻找光明。
「可以啊。」
我无法回应她的心意。
但是,我能够接受她继续喜欢着我。
「——放心吧。因为我不会喜欢上你的。」
我决定贯彻这句谎言,直到死为止。
灰原夏希不喜欢本宫美织。未来也不会喜欢上她。
「……谢谢你。」
我明明说了伤人的话,美织却松了一口气似地放松神情。
我再度对她伸出了手。
「总之先回到秘密基地吧,身体会着凉的,现在外面很冷。」
我想我们小团体里的大家也各有所思,但依旧相处融洽。
不必过于放在心上。更遑论苦恼到需要寻死的程度。
美织或许的确做错了事,但她好好地道歉了。
所以,这样就结束了。
「唉,夏希。」
美织用哭到红肿的双眸露出微笑。
「要是这种心情消失的话,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虽然对你过意不去,但我不打算和你绝交喔。你自己想想办法处理自己的心情吧。」
「你真过分耶。你要我继续喜欢你,一边当你的朋友吗?」
「因为必须有你,才能让我的青春绽放七彩虹色啊。」
我从刚才就将自己的私心强加到她身上。
美织听到我自我中心的要求后,笑着说「真拿你没办法呢」。
「……我知道了。那你等我喔。直到我的谎话成真为止。」
美织隐瞒自己的双腿颤抖,走过我身旁。
「啊,对了,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雨势渐强,我们循着原路回去。
「……什么事?如果你坚持要死的话,我会硬拖着你回去的喔。」
「我、我才没有坚持要死吧……你也提出了任性的要求啊。」
听她这么一说,的确如她所说。
我也觉得自己的说服方式相当强人所难。
「你记得我们以前的约定吗?」
「……当你哭的时候,答应你一个要求的那个吗?」
我听到约定两个字,最先想起的就是这件事。
为了让美织停止哭泣,我几经尝试后,想出了这个约定。
现在想想,这内容十分不讲理。我的负担太重了。
「喔,你还记得耶。你以前这么说之后,我就敢在你面前哭泣了。我在其他人面前都不太会哭。」
真是多余的情报。事到如今别这么说啊……
我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美织则对我说:
「——所以只要一天就好,听听我的要求吧。」
✽(星宫阳花里)
汇整大家所知的情报后,我逐渐明白美织的处境。
美织在喜欢夏希同学的状态下,与怜太同学交往,而怜太同学也知情。她努力想喜欢上对自己告白的怜太同学。
然而,她有片刻输给了自己的心意。
她明明已经受尽折磨,又遇上有人散播谣言。不管是长谷川同学对她的欺凌,或是我对她说的话,都是连番的追击。我能理解她想逃离一切的心情。
「……总而言之,必须快点找到她才行。」
诗这么低喃,我也点了点头。我很担心美织的精神状况。
怜太同学与夏希同学都已经去找她了,但没有联络。
「挑出几个有可能的地方后,大家分头去找吧。」
芹香为我们做出结论。
值得倚靠的是与美织特别要好的山野同学、芹香和诗。
她们三个人边看手机的地图应用程式边讨论,各自挑出可能的地点。
……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具体的线索。
我当然打算努力去找她,但如果她去了远方,我们也无从知情。但是,我认为夏希同学一定能找到她。
「……拜托你了,夏希同学。」
不必在意我没关系。
唯有此刻,我希望你陪在美织身边。
✽
我们两个总之先回到秘密基地的废弃小屋。
我走进小屋后,松了一口气。屋外依旧下着滂沱大雨。
衣服全是泥泞,浑身湿透。这样就算洗也没救了吧。
湿答答的触感令人不悦,更重要的是很冷,所以我脱掉了T恤。
「等等……你别突然脱衣服啦。」
美织吓了一跳,与我拉开距离。
「只有上衣没关系吧。穿着湿衣服反而会更冷啊。」
「也对,嗯……我知道了。我别看你那边就好了吧。」
美织背对着我,抱膝坐在木箱上。
美织的制服也与我相同,浑身湿透且满是泥泞。
她微微地颤抖,果然很冷的样子。气温只有十度上下,冬季将近。
然而,我们也没有能生火的道具,只能在这里忍耐到雨势变弱。
「这场雨会停吗?」
「……感觉会下一阵子。」
我用手机看气象预报,见到报导这么写着。
网路很慢,因为我们位于深山,所以讯号只有一格。
尽管如此,幸好勉强还有讯号。这样就能联络大家了。
「美织,先联络你家人喔。因为甚至出动了警方,事情闹得很大呢。」
「咦……这、这样啊。对不起……这样啊,那倒也是呢……」
她应该相当想不开吧。甚至到无法联想到这么理所当然的事的程度。
「……知道了,我打给我妈。」
「我会先和大家说,你之后再好好为让大家操心的事道歉喔。」
美织闻言,一脸严肃地点头。
之后,她用手机与母亲开始通话。
我则传了『我找到美织了,她不要紧』到六人组的群组,然后也将同样的内容传到我与芹香的个人聊天室中。
讯息立刻已读,阳花里打了电话来。
「喂。」
『夏希同学!?你说你找到美织了……!!』
「对,是真的喔,她就在我旁边,正在和家人讲电话。」
『太、太好了……你们现在在哪里?』
「有点难说明,是我们家这边的山里面。」
『山、山里面……?你们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也不清楚,你要问美织。好了,总之她平安无事。现在下着倾盆大雨,所以离不开,等雨势小一点,我们就会回家。你也和大家说——」
『——大家都在这里,没事的,大家都在听喔。』
电话那头传来几道『太好了』的声音。是诗与芹香。
大家似乎聚在了一起。他们都很担心美织吧。
『……美织的状态还好吗?』
「本来有点让人担心,但现在平静下来了。已经不用担心了。」
我这么说并望向美织,与她四目相交。她似乎与母亲讲完电话了。
「可以换我说吗?」
「……知道了。阳花里,接下来换美织讲。」
我将手机交给美织。她接过的手正在颤抖。那并不是因为寒冷吧。
因此,我说「没事的」,并拍了拍美织的背。
她则说「好痛!?」,发出吓了一跳般的叫声。
『美、美织!?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阳花里也惊慌地大叫出声。
由于美织眼神怨怼地瞪着我,我便耸了耸肩。
「快接啦。」
「……不用你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做深呼吸。
「……那个,大家都在那边对吧?」
『嗯,都在喔!太好了……美织,对不起,我那个时候——』
「等等,阳花里,让我先说。」
接着,对方明明隔着电话看不到,美织却低下了头。
「——我害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美织用严肃的嗓音道歉后,等待众人做出回应。安静了片刻。
『真的!美织织你这笨蛋!自称大剌剌型的病娇女!』
『喂、喂,诗,那样也说得太过火……』
『不说到这样我没办法释怀啦!』
『美织,总之幸好你平安无事。别感冒喔。』
『呵呵,本堂同学虽然听起来冷静,但她最担心你了喔。』
『……唯乃,你别多话。』
『美织,我之后会好好向你道歉的,所以你要回来喔。』
众人来势汹汹的各种话语,令美织不知所措。
诗把美织骂得狗血淋头,十分有趣,令我不禁笑了。
美织僵住不动一下子后,忽地露出笑容。
照这样看来,应该不需要担心了吧。我望向窗外,雨势转小了。
天色依旧阴暗,所以应该只是暂时的……但现在正是回去的机会吧。
我等美织与众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后,对她说:
「美织,趁现在走吧。」
「嗯。那大家……我们学校见。」
第六卷 ▼幕间三
——那对我而言,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因此我记忆模糊,只记得一部分。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令我记忆犹新的瞬间。
其中之一,是美织刻意与我保持距离的时候。
那应该是小六的夏天。拓郎在几个月前转学,修斗也与其他朋友混在一块儿。修斗与美织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修斗喜欢美织,所以察觉到应该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我讨厌恋爱。
拓郎转学是逼不得已,但修斗离开我们是因为恋爱。
原本那么融洽的一群朋友分崩离析,剩下我与美织两人一起玩。
虽然那也很开心,但比不上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无论好坏都相当显眼,因此剩下两人后,同学年的同学开始起哄,对我们吹口哨,或说「打得真火热啊」、「你们在交往吧?」之类的,尽管我知道他们在开玩笑,却觉得不太舒服。
我与美织不是那种关系。我们不会成为情侣。
我们未来也一直都会是朋友。因为我觉得那是最开心的未来。
我这么下定决心,但——美织开始与我保持距离。
她一句话也没对我说,开始与女生玩在一起,只抛下我一个人。
那对当时的我而言,震惊到难以言喻。
因此,我对人际关系不再抱有期待,也不想再和其他人交朋友。
我与美织直到小学毕业,都维持这种微妙的关系,并升上国中。
我没有结交朋友,自己独来独往。
不过,我常常注意美织。她是个人气王。我过去与她过于接近所以并未察觉,但她其实是一名美少女。受到众人环绕,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明明自愿成为边缘人,却嫉妒起美织。
……我只是没有察觉出来,但我当时应该喜欢她。
不过,由于我极度讨厌恋爱,因此否认了自己的心情。
之后,美织开始会找我说话。
我其实很开心,但也觉得事到如今还找我做什么。
而且,因为我当时性格乖僻,美织找我说话时能正常应对,却不会自己主动找她说话,我自以为是孤傲的独行侠。
我在学校里当然显得格格不入。
也让不断找这样的我说话的美织立场变差了。
『你别和我这种人在一起比较好。』
所以我为了美织推开了她——这么说感觉比较潇洒。
但不是这样。我嫉妒能在众人的中心发光发热的美织,所以拒绝了她。明明是我自愿成为一个人的,真是差劲。我并不想变成这样的。
于是,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心愿。
我也想像美织一样,度过灿烂辉煌的青春。
至少对我而言,一人独处也无所谓只不过是在逞强。
因此,我决定升上高中后要改头换面。
为了改变自己,为了获得虹色的青春。
虽然最终我没能顺利成功,度过了灰色的青春。
但我那时候当作理想的虹色青春,就是美织度过的每一天。
——我向往着本宫美织。
我想借由改变自己,成为能抬头挺胸地站在美织身旁的人。
那就是我以虹色青春为目标时,最初怀抱的心愿。
然而,现实却是灰色的青春,使我挫败气馁,将这心愿藏在了心底深处。唯独剩下后悔,初衷更随着光阴流逝,逐渐风化消逝。
然而,不知为何,我得以重新度过青春。
我无法在忘记最初目标的状态下,抵达灿烂的青春。
本宫美织是我的虹色青春不可或缺的元素。
——毕竟,我将美织所在之处,称为虹色的青春。
第六卷 ▼第四章 仅只这一天
我早上起床看向时钟,发现已经过了十点。
因为我平常假日都会早起慢跑,所以很少睡到这么晚。
昨天去找美织似乎比我所想的还要疲倦。
——在那之后,我们回到美织家,由警方询问来龙去脉。
我回答因为朋友失踪,所以去找她而已,并未告知详情。
我不知道美织是怎么向父母与警方解释的,但她一定没说出长谷川等人的名字吧。感觉她全当作是自己不好。
于是,当我能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我回家,将满是泥巴的衣服交给我妈,去洗澡,并睡得像烂泥一般。
……那套衣服送洗不知道能不能复活?我好担心。那是约会用的衣服,所以比较贵啊!算了,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啦。
总之,先起床吧。我这么心想,打算掀开棉被时——
哎呀……?总觉得身体好像很重耶……?
头痛与疲倦感袭来。
我记得这种感觉,完全是感冒了。我用手摸额头,发现很烫。
我将体温计夹在腋下,等了一会后,显示三十七点五度。
这不算发高烧,但也算是感冒吧。
因为老妈今天不在,所以我请波香去帮我买东西。
「因为你湿透回家才会感冒啊!葛格你真蠢。」
波香气着说「真是的」,去买了退热贴与感冒药回来。
有别于她表面上的态度,她其实很担心我。还真是老样子。
幸好今天是星期天,休息一天的话,就能恢复到能去上学吧。
视野天旋地转,身体很难受。今天就躺在床上一整天吧。
我再度钻回被窝时,放在枕边的手机响起。
害我感冒的始作俑者打电话来。
「……喂。」
『……你的声音不太对劲吧?』
美织听到我粗哑的嗓音后,关心地问。
「你以为是谁害的?」
『……对不起,你发烧了?』
「三十七点五度,有点发烧,马上就会好吧。」
『你想吃什么吗?我帮你带过去。』
「波香去帮我买了,所以没关系。」
『这样啊,有波香在就不用担心了。』
「……你不要紧吗?」
『嗯,我没事。话说我很少感冒。』
「原来如此,笨蛋不会感冒嘛。」
『你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回呛她时,开始咳嗽。
「咳、咳……」
『你、你还好吗……?我原本是想找你讲约定的事,等下次再说吧。』
美织说『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并挂断电话。
真的来睡吧……我阖上双眼的瞬间,手机再度响起。
什么啦……我这么心想,并望向手机后,发现是阳花里打来的,吹飞了我烦躁的心情,甚至感觉感冒都好了(乱讲)。哎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夏希同学?我听说你感冒了,你还好吗?』
「我想今天休息就会好。话说,你是听谁说的?」
『是波香联络我的喔。她说「星宫学姊,葛格感冒了」。』
我明明不想害阳花里担心,那家伙却多管闲事。
『我现在可以去探病吗?』
「谢谢你的心意,但可能会传染给你喔。」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去。但如果你不想要我照顾你的话,我就不去了。』
你学会了让人很难拒绝的说词耶……我当然很开心啦。
「……那就麻烦你了。姑且先说一下波香在家,但我爸妈不在。」
『我已经有问过波香了,没问题的。』
阳花里不知何时自己透过我妹共享情报了。真是可怕的互联网。
『我会和美织一起过去的,所以你先好好休息吧。』
我的脑筋转不太过来,感觉愈来愈不舒服了。
我回应「我知道了」,并挂断电话。
总之先睡吧。
等身体痊愈后再思考之后的事。
我闭上眼皮,盖上棉被,过了一会儿后才发现。
她说要和美织一起来吧?两个人来我家探病?
……为、为什么?
✽
我听见有人说话。
意识犹若自水底浮向水面,缓缓地漂浮上来。
我睁开眼皮后,见到熟悉的天花板。
额头冰凉,令我感到舒适。看来是贴上了退热贴。
「咦,你醒来了?」
一道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传来。
我望向音源后,见到阳花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她位于鼻尖几乎能碰触到彼此的位置。如白瓷般的肌肤,十分美丽。
「……早安。」
「早安,夏希同学。虽然已经三点了。」
「你靠那么近的话,会传染感冒的喔。」
「……好。那我就稍微忍耐一下。」
阳花里闹脾气似地说,与我拉开距离。喂,太可爱了吧。
这过强的破坏力,将我的睡意震到九霄云外去,甚至连感冒也好了(乱讲)。
阳花里姑且有所防范,戴着白色口罩。
「……夏希同学,谢谢你,有好好遵守和我的约定。」
「……那用不着道谢。」
真的,毕竟客观来看我的行动的话,我只是抛下了约会中的女友,去找其他女人而已……咦?简单整理后,这不是超渣的吗?
「反而是我很抱歉,昨天丢下你了。」
「不,没关系。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阳花里对我露出柔和的微笑。你是天使吗?这世上第一可爱。
我正与她深情对望时,传来一道咳嗽声。
「身体感觉如何?」
这么问我的并非阳花里。
我的视线移向一旁后,见到美织坐在我的椅子上望着我。
阳花里的脸颊迅速变得绯红,急忙离开了我。
……话说回来,她有说美织也会一起来呢。真的两个人一起来了啊。
「比早上好了一些……虽然身体很重,但烧退了。」
尽管我尽量自然地回答,但还是有点紧张。
这状况太莫名其妙了。美织与阳花里为什么会一起来探病啊?
老实说,这应该很尴尬吧?因为是女友和自己昨天才刚拒绝对方告白的女生喔?这怎么可能不尴尬?你们要我怎么办?
「我煮了稀饭,你要吃吗?」
「好、好……谢谢,我要吃。」
美织道「那我去端来」,发出脚步声走出我的寝室。
我与阳花里四目相交。我想问她为什么和美织一起过来,却又没来由地不敢问。毕竟历经了几番曲折。怎么办?但是,不问也不自然吧……
「……你刚刚在想稀饭不是我煮的,而是美织煮的吧。」
阳花里这么问我,语气意有所指。
有点不对。应该说是基本上都不对。所以你对我露出那么不满的表情,我也很为难。冤枉啊!直到你那么说之前,我都没想到啊!
「我还在练习,嗯,我之后会成为贤妻良母的。话说,美织才是,为什么平常感觉那样却会做饭啊?太奇怪了啦。」
「因为她们家从以前就是双薪家庭,她和奶奶会轮流做饭。虽然也不知道稀饭算不算是料理……」
「啊——我听不见,我听不见,全都听不见——」
阳花里捂住耳朵,如耍赖孩童般不断摇头。
「我知道的,美织的烹饪技能是为了吸引男生。」
她又说「嗯嗯,说得也是」,点头自己肯定自己。
「吸引男生吗?」
这与美织的形象相差甚远。
「对啊。因为这不是很狡猾吗?她个性那样却是贤妻良母型,是要创造反差萌啦!」
阳花里一脸认真地说,似乎没发现美织已经站在她正后方了。
也是,她只是去端稀饭上来,花不了多少时间呢。
「阳花里,别说那些五四三的,让出位子来啦。」
美织露出苦笑,摊开折叠式的简易矮桌。
她将稀饭与汤匙放在桌上,打算搬到床边。
「我、我不要!我不会把这个位子让给你的!」
阳花里不知误会了什么,握住我的手,向美织抗议。
「……阳花里,我想吃稀饭……」
阳花里听见我的话,似乎发现自己会错意了,迅速地退到一旁。
咦?我的女友有这么呆吗……?
美织将矮桌搬到刚刚阳花里所在的位置。
我坐起身体盘坐后,拿起稀饭吃了起来。
微咸的调味恰到好处,好吃。
「……那张桌子本来是放在哪里的?」
「嗯?这是待客用的,平常都放在床下……」
美织回答了阳花里的问题后,又猛然惊觉,开始解释:
「啊,呃……这是那个喔?我的确知道位置,但我最后一次来夏希家是暑假的时候,在那之后都没来了,真的。」
纵使美织这么解释,阳花里仍半眯着眼盯着她。
我好尴尬。因为我很尴尬,所以希望那边的两位别再吵了。
我的身体明明已经不太舒服,现在胃又好痛。客观而言,是校内数一数二的两名美少女来照顾我,但我不知为何好累。我开始能够理解几乎处于后宫状态却不怎么开心的轻小说男主角心情了啦。我当初看的时候都不明就里。
「我没办法相信你耶——你之前好像才偷偷抱住了夏希同学啊。」
「你、你要这么说……我也无言以对。对不起。嗯,对不起……真的是我不好。阳花里你要怎么责备我都可以……」
美织的表情瞬间变得消沉,垂头丧气。
「你、你别沮丧!我是开玩笑的!那个我已经原谅你了,没关系的!」
阳花里惊慌失措地安慰美织。
我、我的胃好痛……待在这空间真难受。
我边祈祷希望她们当我是空气,边默默地吃着稀饭。
「而且,那有一半是夏希同学的错。」
哎呀?话题的矛头变得奇怪了耶……?
「是夏希同学钓你的!明明都有我了!」
一把刀狠狠插进我心中。
我不是故意的,但看起来像那样我也没办法。
「阳、阳花里?没有那回事喔?我刚刚也解释过了,是我自己要那么做的,夏希只觉得很困扰,他什么也没做,你别怪他。」
看来在我昏睡时,她们两个聊了许多。
她们从刚才便格外要好的感觉,我好奇她们聊了些什么,但那绝对不是我能知道的事吧。总之幸好她们两个和好了。
「我听美织说了直到今天为止的各种事情,夏希同学你太爱耍帅了,让人火大!那样美织当然会喜欢上你嘛。」
……我有做那么不得了的事吗?那在美织的记忆里美化过了吧?
「那个,阳花里……我会不好意思,所以别说了……」
美织难得面红耳赤,摇晃着阳花里的肩膀。
尽管如此,阳花里依然嚷嚷「我要继续说!」,一脸不满地瞪着我看。
我隐约感受到她今天的情绪起起伏伏。
但若说到是我害她情绪不稳的话,我也无法反驳呢。
「说起来你总是这样!平常明明很迟钝,但当我们有心事时又会马上察觉到,硬要帮助我们……你这个花花公子!」
「呃啊……」
我已被利刃穿过的心脏又插进了一把刀。
阳花里莫非不是来探病,而是来送我上路的?
「非、非常抱歉……」
好,这时候就借着身体不舒服,装睡蒙混过去吧。
✽
我再次睡醒后,身体轻松了许多。
我坐起上半身,望向窗外,见到天空染上霞色。
我看着时钟,已经过了下午五点。美织坐在我房里的椅子上。
她原本愣愣地看着手机,但似乎注意到我起床了。
「……阳花里呢?」
「她回去了。她说她这样不是来照顾病人,而是来打扰病人的。」
好吧……坦白说,是没错。嗯,我毫无异议。
「你可以待在这里吗?」
「她说要我留到你起床为止。她真是坚强呢。」
……言外之意就是阳花里相信美织。
「你身体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明天能去上学。」
「既然这样,我也回家吧。你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了吧?」
「嗯,谢谢你帮我烧稀饭。」
美织抓起放在书桌上的包包,用手握住门把。
「——我也对阳花里提过那个约定的事了,要选哪天?」
「下周末比较适合吧?」
「嗯——……我下周末有事,可以的话希望明天。」
「明天?明天是星期一吧?是平日吧。」
「我猜你根本不记得了,明天放假喔。」
真的假的,我彻底忘了。我望向月历后,发现上面的确写着假日。
「话说回来,会不会太赶了?我才大病初愈喔?」
「当然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就改天,怎么样?」
美织依然强势。每当她这么问我时,我就会顺从她。
「……我会去。我知道了。」
「太好了。但你要是真的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喔。」
美织这么说,离开了我的寝室。
话说……自顾自地让事情进展是很好,但别断定我都没有事啊!……虽然实际上是没有啦。明天也是。
✽
隔天一早,我们九点在当地车站集合。
我的感冒完全痊愈了,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我做好出行的准备并出门后,发现美织已经在车站前等我。
「早安,你等很久了吗?」
「不会,走吧。」
我走到她身旁,迈开脚步,然后搭上电车。
我没有过度靠近她,也没有保持距离。因为我们是朋友。
「要在哪里和修斗会合?」
「我昨天跟他说在高崎站集合喔。」
「你有联络上拓郎吗?」
「嗯,我问了以前的朋友,想办法靠MG帐号找到他了。」
「真亏你能靠这样找到他耶。」
美织闻言,耸了耸肩说「花了我一番工夫喔」。
——今天的目的,是过去感情很好的四个人再次相聚出游。
这是美织拜托我的事,而且既然阳花里准许的话,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我们都很后悔。
后悔以那种形式结束了那段快乐的日子。
所以,尽管时过境迁,哪怕只有一次,也想回到那时候。
「真亏修斗和拓郎能临时答应呢。」
这邀约过于突然,虽然要说很有美织的风格,那倒也是。
「……因为大家也有跟我们一样的想法吧?」
美织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我已经不会再想着要回到那时候了。但既然觉得后悔,现在也能重新来过吧?不如说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现在,才更能重新来过。」
未免此时此刻后悔,而尽全力活着。
既然心中感到后悔,就重新来过。只要还有可能。
美织的行动原理令我心有戚戚焉。
「——不过,我只是单纯久违地想见见他们两个。」
美织这么说,笑了出来。
为了不去计较繁琐理由似地。
「说得也是。」
思来想去也莫可奈何。这就是类似同学会的东西。
想去找以前的朋友玩。我们的动机仅此而已。
因此,我们要带着修斗,前往拓郎居住的大阪。
「今天的行程是?」
「中午抵达大阪,和拓郎会合去吃饭。之后我还没想,但因为明天要上学,所以傍晚必须搭上回程的新干线。」
这行程有点赶,但也没办法。
再怎么说,群马到大阪很远,车程约三个半小时,来回就是两倍时间。
车资也不容小觑,但我们相信它有超越这金额的价值。
「夏希,要下车了喔。」
我们抵达高崎站,走下电车。
当我与美织等着修斗时,有人从后方对我们搭话。
「嗨,好久不见了。」
那声音充满自信且无畏。
我转过头后,见到一名体格结实的少年。
他留着一头黑色短发,面容爽朗,还留有儿时的轮廓。他身穿白色T恤与牛仔裤,打扮简朴,有种运动员的气质。
「——修斗,你过得好吗?」
「很好,你和美织看样子也很有精神呢。」
修斗轻松地对我露出笑容,但显得有些僵硬。
他应该在紧张吧。我也紧绷着肩膀。
毕竟,我们最后类似不欢而散。
即便久违地见面,也不知道能否正常地聊天。
「话说,真亏你能马上认出我们耶……?」
我知道这是修斗再看看他后,会发现留有儿时的轮廓,但如果要我在高崎站的无数乘客中认出他的话,我没信心能认出来。不过,修斗却没有迟疑。
我指出这一点顺便当作话题,修斗便向我说明道:
「因为我偶尔会在MG看到美织的照片,而且你之前则在校庆时表演了吧,我也在现场看了。你们的表演很棒呢。」
「唉!?你也在喔!那就说一声嘛!」
这句话令我震撼。
修斗也位在那群观众的某处。
「我很犹豫啊,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你……不过,现在你身旁有很多朋友,就算我事到如今去找你,也不觉得你会开心。」
修斗似乎也很在乎我们,这让我有点放心了。
「所以你们愿意找我,我很开心喔。虽然我觉得超赶的。」
「对啊。我昨天听美织说明天要去,也吓了一跳。」
「这种择日不如撞日的感觉,超有美织风格的呢。」
「对,我懂,这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呢。」
我与修斗这么聊着,彼此露出笑容。
唯有美织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望着我俩。
「……那时候真抱歉。我没办法把你当作是普通朋友。」
修斗搔着头,向美织道歉。
「现在呢?」
「你别担心,我有女友了。」
修斗咧嘴一笑,竖起大拇指。
「那我们已经能继续当朋友了吗?」
「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我当然可以喔。」
修斗笑得坦率真诚。
——时间有时能化解与感情有关的纠葛。
『……我知道了。那你等我喔。直到我的谎话成真为止。』
美织当时之所以这么说,也因为期许时间能冲淡一切吧。
原本僵硬的气氛因为修斗的道歉,逐渐转为自然。不对,是恢复原样。
我们在这种一如过往的融洽气氛中笑着。
从高崎站转乘新干线,三人并排坐下后,开始漫长的旅程。
我们聊了过去的回忆,以及分开时的经历。
修斗就读与我们不同的国中,如今念高崎的东高。
他从国小时就很擅长踢足球,现在也继续参加足球社。
三个半小时的车程转眼间就过去了。
「喂——你们,好久不见了!」
我们抵达新大阪站后,见到拓郎挥舞着手,跑了过来。
「谢谢你们特地过来,我听你们说今天要来时真是吓了一跳。」
拓郎与过去的印象没有差太多,只是往横向发展了。
简而言之,他胖了超多。
「哎呀,我也有想说要来减肥啦。」
拓郎拍着自己的肚子,「哈哈哈!」地大笑,一笑置之。
他以前也有点胖,但没想到能成长成这样呢……
「大家都变了很多呢。修斗变得超像运动员的,美织变成美少女,夏希也……该怎么说呢,变成帅哥,但重要的是更有自信了。以前明明总是惊慌地跟在美织屁股后面跑。」
拓郎缅怀过去似地低喃。
外表并无太大变化的他,也感觉气质更加稳重了。
当然,拓郎也度过了与我们不同的光阴,从中成长了吧。
「……然后,要去哪里?你们还没吃午餐吧?」
「对,我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不管什么都好,我想吃饭。」
修斗听见拓郎的问题,摸着肚子回应。
「美织,如何?」
因此,我交给美织做决定。跟以前一样,我们三个人望向美织。
「大家还记得吗?我们约好等长大后要一起去吃烧肉。」
美织突然这么说,我望向修斗与拓郎。
他俩都露出不记得的表情,摇了摇头,于是我代为发言:
「我们怎么可能一一记得那种琐碎的约定啊。」
「啥——!?气死我了!你们都不记得吗!?好扯!真的太扯了!」
美织愤怒得颤抖肩膀,跨着大步往前走。
因为她有事没事就爱和人约定呢,没办法全都记得啊。
「……话说那家伙打算去哪里啊?」
「不知道,她可能觉得随便走走就会找到烧肉店了。」
我这么问,修斗则耸了耸肩。
「啊啊,我知道好吃的烧肉店,我带你们去。」
拓郎语气悠哉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总之得先把美织带回来。」
修斗跑着追上美织。
原地剩下我与拓郎,沉默了一下。
路上人来人往,在此起彼落的喧嚣声中,拓郎开口道:
「从我转学后,你们三个人没玩在一起吧?」
「……对,我从小学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修斗了。」
「……我想也是。因为在我转学之前,他就已经没和我们混在一起了呢。」
拓郎这么说之后,又问「你和美织呢?」。
「我和美织念同一所国中。国中的时候没什么说话,但因为高中也念同一所,所以又变得要好了。所以就说如果可以的话,想要以前的四个人再一起出去玩,美织发挥了惊人的行动力后,就有了今天。」
其实过程风风雨雨,但摘要后大概就像这样。
「我也有想过要见你们,但当时在尴尬的气氛中转学了,所以不知道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很难开口。不过,也有部分是因为国小时都没有手机,不努力找的话,就没有联络方式呢。」
拓郎又接着说「所以我很开心你们来找我喔」。
「你们那边有三个人,其实应该我过去找你们的,但我现在缺钱。」
「是美织突然决定要来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啦。」
我们这么聊着时,修斗与美织走了回来。
美织好像在闹脾气,修斗则努力说服他了。
之后,我们去了拓郎推荐的烧肉店。
我们边畅谈往事,边接二连三地烤着肉。
肉一烤好,就会进到修斗与拓也的肚子里。胖子和运动员的食欲真惊人。
我与美织的胃口也不小,但赢不过他俩。
「——再说啊,真希望美织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我当时被她拒绝,欲哭无泪,但这家伙只在意我们能不能继续当朋友喔。」
修斗用夹子夹着牛肉,娓娓道来。
正因为过了好几年,他才能说出口。
「对、对不起啦,我已经道歉过很多次了嘛。我那时候不太懂什么是恋爱……」
修斗闻言,将话题抛给拓郎,道「她才是真敢说耶?」。
拓郎点了点头赞同修斗,说「没错」。
「你那时候明明就喜欢夏希吧?不管怎么看都是。」
美织听见修斗的话,发出了一声「什……」,满脸羞红地哑口无言。
这对我们而言是现正面对的话题。由于美织这么反应,导致气氛微妙起来。
「……果然是这样吗?她从以前就喜欢我?」
「我觉得她没意识到,但绝对是这样吧。因为不管要做什么,她都会先找你啊。你也想想一直站在旁边被迫见证的我的心情啊,很伤人的喔——」
「看到她那样,我都觉得修斗想保持距离也是无可厚非的呢。」
我望着不住点头的两人后,又看向美织。
她的脸红透了,甚至还泪眼汪汪的。
「……那个,老实说我可以问吗?你们现在有在交往吗?」
修斗下定决心似地这么问我。
也对,毕竟我们念同一所高中,又很要好,当然会产生这种疑问。
「不,我们没有交往喔。而且,我也有女友了。」
「喂喂喂,不只是修斗,连夏希也是喔。你们这些家伙……」
拓郎唉声叹气,却还是狂嗑着白饭。
「啊——果然是这样啊。你在校庆演奏时,说要献给喜欢的女孩的,是另一个女生吧。那歌词也不太像是唱给美织听的,也是呢……」
「咦,什么校庆演奏?感觉很好玩耶?」
修斗一脸释怀地低喃,拓郎则饶富兴味地扑向这话题。
修斗说起来看我校庆表演时的小故事。
我很难为情,所以别说了啊。我知道自己有点太装模作样了啦!
「夏希,你真行耶。真好啊,好青春啊~」
拓郎笑得贼头贼脑,拍着我的肩膀。
修斗也从一旁拜托说「唉,让我们看看你女友的照片啦」,所以我不得已打开手机相簿,让他们看我与阳花里的两人合照。
「啥!?这不是超级美少女吗!?」
「饶不了你。夏希,我饶不了你。」
「拓、拓郎,你冷静点。被你这个大块头逼近的话,就算是开玩笑也很恐怖啊!」
我们这么聊完后,修斗咕哝道「不过真意外呢」。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铁定会在一起耶。」
「对,我也是喔。夏希你当时大概也喜欢美织吧?」
「……现在想想是没错啦。那是我的初恋,我没什么意识到。」
我这么回答后,拓郎做出结论说「毕竟那是小学时候的事了」。
美织在一旁尴尬地扭动着身躯。
「那时候的心情不可能持续到现在呢。」
「又不是漫画或偶像剧,那不真实啊,反而还很沉重吧?」
修斗与拓郎对着彼此哈哈大笑。
一时间闷不吭声的美织,忍耐不住似地说道:
「——我被他拒绝了,怎样?」
修斗与拓郎闻言似乎相当震惊,瞠目结舌。
「我一直都喜欢他,但直到最近才发现,在他交到女友后,才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事到如今才告白又被甩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吗!?话说这是前天的事啦!!」
美织自暴自弃似地大吼大叫,宛如喝醉酒一般。
因为这里是烧肉店,本来就闹哄哄的,但还是应该降低一点音量比较好。
修斗与拓郎原本因为过于震惊而静止,又忽然开始捧腹大笑。
「哈哈哈!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啊!哈哈哈!难怪我觉得你们距离很奇妙!前天才被拒绝,当然会觉得很尴尬嘛!」
「话说,从那个状态开始却没成功,你也太不会谈恋爱了吧?」
「……别说了,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退一百步,就算你错过告白的时机,为什么要在夏希有女友的时候告白啊,怎么可能会成功?人家从校庆的时候开始交往的话,不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吗?」
「人家想好好结束,放下这份心情啊!我想继续当朋友啦!」
修斗言之有理,美织闻言,如孩子闹脾气似地吼道。
我非常尴尬。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才好!
「……所以,你们能继续当朋友吗?」
修斗正经地问,美织则「唔……」了一声后,答道:
「……正在努力中。」
「这答案真没自信耶。算了,时间会解决一切的啦。我那时候也是。」
「真的吗?等时间过去后,这种感情就会消失吗?」
美织一脸不安地询问修斗。
拓郎一脸欣慰地望着我,用嘴形说「真是个罪孽的男人呢」。
你很烦耶。我姑且也算知道啦。
「分开一段时间之后就一定会放下,但你们念同一所学校呢。」
「抱歉,我现在没考虑和夏希保持距离。」
修斗闻言,惊讶地反问「咦,是这样吗?」。
「夏希他说不想和我绝交……所以要我自己想办法……」
修斗与拓郎露出「你这家伙……」般的表情看着我。
我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但我也没办法嘛。因为跟美织当朋友与我的『虹色青春』目标直接
相关啊(自我中心)。
「你喜欢上一个过分的男人呢。」
「哈哈哈!不过,这很像夏希会说的任性话呢!」
我们离开烧肉店后,随意找了一间咖啡厅,继续聊天。
为了找回流逝的时光,彼此欢笑。
拓郎虽然看起来这样,但就读大阪数一数二的升学学校。
据说他的肚子之所以变这么大,也是被读书压力逼迫的结果。
他的志愿似乎是东京大学,他笑着说「如果考上的话,就容易去找你们了」。
我们有各自的道路。今天结束后,也将踏上各自的未来。
然而,若偶尔能有机会偏离出来,像今天这样重温故交的话就好了。
告别的时候马上就来临了。
回程新干线的时间接近。
我们在车站与拓郎面对面,弥漫着一股不忍道别的沉默。
「下次换我去找你们。」
拓郎咧嘴一笑,如挥开凝重气氛似地说。
「下次再见面吧,再四个人一起去玩吧。」
「对啊,今天很赶,没什么时间,下次再好好计画一番吧。」
「也能四人一起去旅行呢。」
美织见我们这么交谈,露出了笑容。
「那就约好了喔。绝对要再一次……不对,要再一起去玩很多次!」
就这样,我们重拾了过去的友谊。
搭上新干线后,我们两个向修斗请教恋爱的诀窍,度过了车程。
他似乎看不下去美织这么不会谈恋爱,而他得知美织曾给予我恋爱建议后,笑了好一会儿,又头疼地扶额。
「话说你到底是依据什么给夏希建议的啊?」
「就是网路或漫画,或听朋友说……」
「修斗你也知道吧,这家伙从以前就爱逞强和虚张声势啊。」
「你明明都靠我的。」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比我好一点啦……」
我们这么交谈,抵达了高崎站。
「那就下次再见了。美织也快去找到新的恋情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修斗挥了挥手离去。
那并非代表「永别」,而是「下次再见」的告别,令我感到开心。
「我们也回去吧。」
「嗯,也是。」
今天真开心。世界看起来鲜明无比。
这必定能称为虹色青春的一幕吧。
……不过再怎么说,来回七小时搭新干线让人很疲倦。
赶快回家休息吧。我姑且算是大病初愈呢。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由于今天是假日晚上,因此电车内乘客稀疏。
美织愣愣地眺望车窗外,我也不发一语。
随着电车摇摇晃晃,我们回到了在地的车站。
从这里还需要走十分钟以上回各自的家。
不过,原本走在前方的美织转过身来,面对我说:
「——我要去便利商店一趟,就在这里分开吧。」
这是属于美织厘清界线的方式。迟钝如我也能明白。
「好……那就明天学校见。」
我越过停下脚步的美织身旁,渐行渐远。
「——夏希!」
她喊了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去,美织露出了笑容。
那是恍若太阳般灿烂的笑靥,一如她牵起我的手的时候。
「我会找到新的恋情的。那可能是怜太同学,也可能是别人,但我会为了获得幸福全力以赴的……为了不再次后悔。」
那是强而有力的话语。
有力到能令我觉得无需再为她担心。
「加油,美织。天下多的是比我好的男人喔。」
美织点头道「说得也是」,并耸了耸肩。
「我好像清醒了耶——仔细想想,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啊?你虽然是个好朋友,但作为男人完全没有肩膀嘛——」
「喂,别突然列出事实,我的心可是玻璃做的啊。」
我快嘴加以反驳后,她又吐出舌头说「白——痴」,敛起颜色。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然后,以认真的语气断言道。
让人不禁有一瞬间认为她是说真的。
「那就不用再担心了呢。我们能继续当朋友。」
我们要贯彻这个谎言,直到谎言成真为止。
既然这就是美织的觉悟,我也被蒙骗到这个谎言成真为止吧。
「嗯。我们以后也一直都是朋友喔。」
拜拜——美织用力地挥手。
我也轻轻地挥手回应后,这次真的转身背对她。
我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但我没有回头,一路走进家门。
今天比平时温暖一些。和煦的微风吹拂过我的肩膀。
第六卷 ▼终章 灰冷冬季
翌日,气温急速下降,彷佛昨天的暖意不曾存在。
气象预报宣告入冬,即日起气温将降到个位数。
我穿起大衣加上围巾,呈完全御寒状态,抵达了学校。
我走向教室时,发现大家都难得地聚集在走廊上。
「嗨,夏希。」
龙也见到我后,喊了我一声。
美织尴尬地在众人中心低垂着头。
「你们在干嘛啊?」
此时,难得露出雀跃神情的七濑回答了我。
「我们正在听本宫同学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吧?」
「……哎,因为我惊扰各位了,至少应该解释一下,是的……」
「你的语气也很诡异,到底是在演哪出?」
美织显得相当卑躬屈膝。
「这讲法虽然不好,但那老实说是黑历史呢。」
芹香扼要地说。喂,讲法不好也该有个限度吧!
你别以为先说一句「这讲法虽然不好」,后面就能口无遮拦啊!
你看,美织快要昏倒了啊!这家伙的心灵很脆弱喔!?
「美织织,你今天会回社团来吧?」
「会、会……我姑且是这么打算……对不起……」
诗笑容可掬,眼底却毫无笑意,美织则显得忐忑不安。
这画面该怎么说呢,真是奇妙。
「我果然觉得你应该也对女篮的大家说明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觉得咧?若村学姊她们一定会乐于听你说的!」
诗笑咪咪地这么说。
也对,我能想像得到……那群学姊喜孜孜地疯狂调侃美织的画面。
话说,通电话时我也这么觉得,但诗一直都很生气。
「诗,你差不多该原谅她了啦。」
阳花里露出苦笑,试图安抚诗。
「因为她都没来找我商量啊。我找美织织商量了很多事,以为我和她最要好了,她却自己钻牛角尖!」
诗嘟起嘴唇发牢骚。
「不过,我现在有点理解她为什么没办法找我商量啦。」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又用力地抱住美织。
「不过,我很担心你喔!真的!」
美织闻言露出笑容,抚摸着将脸埋在自己胸前的诗的发丝。
「……诗,对不起,我有在好好反省。」
此时,阳花里也说「我也要!」,从后方抱紧了美织。
这使得美织变成夹心饼干。我好羡慕。哎呀,讲出真心话了。是感觉很难呼吸呢,嗯。
我站在一步外望着这幅画面。
我知道旁人都在看着我们。
实际上,我们从一大早就吵吵闹闹,必定会受到众人瞩目。
「是本宫同学。」
「太好了,她平安无事呢。」
能听到两名女学生这么说道。
美织行踪不明的消息,似乎也多多少少传了开来。
找到她后,也为了美织着想,消息止于我们这几人之间,但警方也联络了班导、女篮顾问等人,所以不可能彻底压下消息。
不过,这问题已经解决了,传闻会立刻平息下来的吧。
我乐观地这么思忖——随后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本宫同学真可怜呢。」
「嗯,她是被白鸟同学威胁交往的吧?」
我无法理解大家在说什么。
「听说她明明喜欢别人,却被强迫要求交往。」
「她之前看起来的确不怎么开心呢——」
众人望着美织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同情美织,并责怪白鸟怜太。
「我本来就觉得那家伙很可疑了。」
「我懂。都没人讲他坏话实在太奇怪,现在反而能理解了。」
一班的男生正笑着闲聊。
人数绝不能说多,但确实有人聊着类似的话题。
「真的吗?我不认为他是那种人……」
「你看这个。是昨天晚上传来的,超扯的喔。」
——社群平台上在传着什么?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手机震动起来。
来自山野与我的个人聊天室。
山野『请马上看。大家在疯传关于白鸟学长的影片。』
我点开她传来的网址后,跳到了MG。
被上传的是一部影片。画面里的确是怜太的身影。
影片似乎是有人偷拍的。那应该是一条小巷,一群素行不良的混混聚集在狭窄的地点,怜太则不知为何坐在他们正中央。
『怜太哥,你最近和女友怎么样了?』
『我们分手了。本来就类似是我威胁她才交往的,所以没舍不得。』
影片中拍到这样的对话,几秒钟后就中断了。
上传者写说『不小心拍到惊人的东西了』。
影片下有一些留言,都在批评怜太。
从昨天夜里立刻传开,这种速度令人感受到背后有人操弄。
「那家伙……」
我回想起前天与怜太的对话。
他当时无论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因此,我今天来上学时也很担心他。我们当时类似不欢而散,我一直在思考应该怎么与他言归于好,但乐观地想着总归能够和好如初吧。
「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的确,大家好像都在看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做啊。」
阳花里环顾四周,龙也也诧异地皱起眉头。
「……原来是这样。」
芹香看着手机,眉头深锁。
山野八成也传讯息给她了。
「大家怎么了?」
美织显得一头雾水,但我应该怎么回答她呢?
众人交谈时,上课钟响起。似乎没时间说明了。位于走廊上的人纷纷走进教室,我们也不得不跟随。
我坐到座位上。
教室中莫名地躁动。
怜太的身影——不在。
所有人都关注着那空无一人的座位。
班导走进教室中。
「今天的晨会开始,有事情先和同学们说。」
班导站在讲台上,淡淡地说道:
「——白鸟同学引起暴力事件,所以会停学一周。」
这糟透的通知让那则影片更添几分真实。
寒意徐徐地趋于严峻,凛冬将至。
口中呵出的气息霜白,寒风刺骨。树木的枯叶散尽,只留空枝。
冬季泯灭了各种色彩,不知不觉间,世界转为了一片灰色的风景。
第六卷 后记
※书中的季节终于与现实的出版日期一致了呢。(编注:此指日本出书情形。)
好久不见,我是雨宫和希。
这一集是本宫美织的故事。坦白说,我执笔当初并未决定她的发展,但在写第四集时决定了方向。
第六集描写后悔与恋爱,不知各位觉得如何呢?
试图重新改变以灰色作结过去的少年,以及希望回到闪耀着虹色过去的少女。两人的心愿虽然相似,却有所不同。
进一步而言,美织从过去一路生活过来,与自未来穿越回来的夏希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温度差。夏希也觉得与她共度的儿时回忆闪耀着七彩光芒,正因此如此并没有记得那么清楚。
毕竟夏希的动力来源,终归是对过去的后悔。
在我「封面如果是雨和美织就会又惨又赞!」的提议之下,就诞生了最惨(最美)的封面。被雨淋湿的美织真的好美……太棒了……
这次后记的篇幅有三页,坦白说,我渐渐江郎才尽,无事可写了,但机会难得,我想聊聊我的近况。
我经常希望以创作故事维生。我的本业与创作毫无关联,身为一介兼职作家,一天有八成左右的时间都被本业所占据。我明明有许多想写的故事,能写的时间却不够。附带一提,我也想打游戏,也想看漫画、小说,还有很多想看的动画……总之时间不够。
我最近感觉到「无谓的时间」似乎被没来由地畏惧。
既然时间不够,就只能尽量有效运用能用的时间。我认为这样的生活很充实,但也觉得欠缺留白。
我认为乍看之下无谓的时间,能为小说的内容点缀色彩。生活中的效率化会消磨掉人的感性,这总觉得令人哀伤。
老实说,成为兼职作家后,我的收入相当稳定。持续这种生活的话,将来应该不会为钱所苦。
然而,若有人问「一直这样下去好吗?」,我会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自问「最近是否该决定人生的方向了?」。
无论选择什么,我都想不留后悔地活下去。
以下为谢词环节。责任编辑N,我这次的进度也彷佛截稿日期不存在一般,每每造成您的困扰……真的非常抱歉。另外,负责插画的吟老师,这次也感谢您绘制许多出色的插图。封面画得非常完美,尤其是与第一集封面互为对比,赞到不行呢……
此外,也对各位出版相关人士致上莫大的谢意。
若这个故事能触及各位的心,便是身为一名作者的无上荣幸。
那么,本集就到此为止。
期待能在下一集或其他系列中相见。
我的人生就是想写青春恋爱喜剧,想写异世界奇幻,也想写现代异能战斗。
第六卷 特典 与本宫美织度过的暑假片刻
暑假也接近尾声了。
美织最近或许很闲,常常泡在我家。
爸妈知道我过去与她感情很好,相当欢迎她,波香也很开心美织来玩,但因为她知道阳花里不久前来过,所以会赏我白眼。我明明有解释过我和美织不是那种关系……
我在杯中倒了麦茶回到房间后,见美织坐在坐垫上,背倚着我的床。她今天也从我的书架上拿出长篇战斗漫画在看。
「好看吗?」
「嗯,果然还是要看战斗漫画耶,情绪会很嗨。」
美织从昨天就沉迷于这套作品中,两天看完了二十集左右。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这套漫画的?」
「呃——大概从国二的时候吧,毕竟我喜欢上漫画、开始收集是从那时候开始。」
「原来如此,你从那时候就变成宅宅了啊。」
「差不多吧,喜欢上漫画、迷上轻小说,又开始看动画……就像这样吧。」
有种回到儿时的感觉,令人开心。
「如果我那时候如果有和你说话的话,应该会很开心吧——」
美织若无其事地说,令我感到歉疚。真是抱歉……
「天晓得,你可能会说『是臭宅耶』,然后嫌弃我。」
气氛莫名地阴沉也很怪,我便闲扯一番,令美织嘻嘻笑起。
「的确,因为我以前没什么静态的兴趣呢。」
「对吧,毕竟你是成天在外打滚的孩子王嘛。」
「……别再叫我孩子王了,居然用那种名词称呼我这么可爱的女生。」
「也是,实际上那些不太瞭解你个性的人会说我骗人嘛。」
「你和不瞭解我个性的人提起小时候的事吗!?喂,别这样啦!」
「不是,因为很常会被问啊。我周遭的男生会来打听你的事。」
美织闻言愣了一下,歪着脑袋问「为什么?」。
她对这种事很迟钝呢,明明知道自己长得很可爱。
「……因为想更进一步认识你吧?」
美织眨着双眸,低喃「是、是喔」。
「话说,他们会去问你呢。」
「是啊,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是青梅竹马了,他们很常羡慕我喔,说什么你家伙居然有一个可爱的青梅竹马,就像漫画一样……类似这样。」
不过,现实生活不会像恋爱喜剧一样就是了。
「可爱的青梅竹马……你也这么认为吗?」
「……那当然,普通来说,你也算长得眉清目秀的吧?」
「……我想知道的不是普通来说,而是你自己认为怎样。」
美织将脸贴近我。别过来,住手啦。
这么近看就会发现,她真的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而且,由于她露出有点不满的表情,会让人会错意,差点幻想了绝对不可能的事,令我心脏怦通乱跳。
「……就算我这么认为,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撇过头去,挤出这句话后,美织不知为何又迅速离开了我。
她擅自躺到我的床上。你为什么闷不吭声啊!我会很难为情的啊!
我用怨恨的眼神望着躺平的美织。由于她面向墙壁,因此我不知道她神情如何,但她的耳朵通红……看来美织似乎也很难为情。
「既然你会害羞,那就别问啊。」
「……吵死了。区区夏希,竟敢这么跩。」
第六卷 插图
第七卷 ▼序章 容身之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Aircer
扫图:风
录入:勤奋的懒惰的羊
修图:不会修图的kid
我不记得自己究竟从何时起便坐在这里。
然而,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早已浑身湿透。
雨珠自树林间犹若渗漏一般流泻而下,滴滴答答地拍打着我的身体。
我此时这才终于注意到自己因为寒冷,身体彻底凉透了。
我没有力气挪动身躯,不过,呆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抬起沉重的腰杆,站起身来。
迈步的方向与夏希所去的恰好相反,我循来路折返。
……不要紧,夏希应该能找到美织,我莫名地能这么确定。
事到如今,我再追去也毫无意义。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资格去见美织了。
我钻过林木缝隙离开无径之路后,走到一条宽敞的道路上。
我淋成落汤鸡应该很显眼吧……但已经无所谓了。
……我应该何去何从?
已经无法回家了。就算回去,也只会落得更加难受吧。
即使这么说,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回。我因为无处可去而停下脚步。
这世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而原本认为是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处,如今我也配不上了。
我伤害了美织,是脑中只有自己的差劲人类,纵使继续和大家在一起,势必也会像今天一样,害得朋友间的人际关系破裂吧。
当我茫然伫立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RINE的讯息通知,『夏希家族』的群组聊天室有了动静。
看来美织似乎平安无事。
夏希似乎说服了她,并救她脱离山区。
我心想「太好了」。
我一直相信夏希他办得到。
而在这种心情的背后,又有种怨怼,恍如暗影般侵蚀着我。
——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呢?
事到如今也不必掩饰了,这种漆黑的情感正是嫉妒。
我嫉妒与美织建立了特别信赖关系的夏希。
因此,我尾随在他身后,企图阻止他,由我代他去找美织。
而这份想法之中并不包含担忧美织的心情。
『——你现在都只在说自己的事情啊。』
一如夏希点所点破,我心中只有顾及我自己。
我与过去一成不变,所作所为总是为了自己,别人只是道具。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因此试图转换思维,但本质似乎依旧不变。
……众人得知美织平安无事后,各自传出讯息:
『我很担心你啊!』
『幸好你平安无事!』
『我真的放心了~』
『欢迎回来。』
美织面对这些温暖的关怀,回覆道『我害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我也是群组的一员,理应说些什么。
……可是,我有能对美织说的话吗?
我甚至找不出能输入的话,将淋湿的手机又收回口袋里。
当我仰望阴郁的天空时,一名行人在我跟前停下脚步。
「……?」
我记得这张脸。
对方身穿位于凉鸣附近的垣割高中的制服,立领校服的钮扣全数未扣,露出里面的红色T恤。他打扮高调,体格魁梧,更胜龙也,短发染成金色,长相如凶神恶煞。直言不讳地说,他的外貌像是一个小混混。
「……耕哉。」
我久违地叫出他的名字后,他便哼了一声。
他是我过去的朋友,虽然大我一岁,但以我们之间的交情也不必用敬语。
但我们两个已经许久未联络了。
「怜太,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干嘛露出那种丧气脸?」
「……和你没关系吧。」
「你不想回答我啊,算了,话说回来,你来得正好。」
「正好……?」
我不解他这话的意思,皱起眉头。
「你念凉鸣吧?和我妹同校。」
我虽然轻松地直呼其名,但耕哉比我大一岁,是高二。
然后,耕哉的妹妹在我隔壁的一年一班。
「……那又怎样?」
「我妹拜托我,要我去找人。」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在这时候找人,答案已昭然若揭。
耕哉掏出手机后,秀出一张照片。
「她和你念同高中同学年,听说失踪了,你知道她会去哪里吗?」
照片里是一名将黑发绑成马尾的女孩。
我当然认识她,至少比起大多数人都更熟识。
尽管这是一段充满谎言的关系,但毕竟我们也曾交往过。
「你不可能不认识吧?因为你人脉很广。」
「……对,我认识她,也知道她失踪了。」
「我妹很担心,我哥儿们也都全员出动,帮忙去找人。听说有人在这附近看到她……你那张丧气脸也和这有关系吧?」
「担心……?」
他在说什么啊。
你妹妹才不会去担心别人,就和我如出一辙。
「……你为什么不回答?照你那样子,你知道些什么吧?」
我知道美织平安无事了,虽然不想告诉他美织的所在地,不过告诉他美织平安无事,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些资讯必定会透过耕哉,传进他妹妹耳中吧。
一想到这里,我便忽然失去了回答的意愿。
「就算我知道些什么,也不想告诉你。」
耕哉闻言,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
我听见他如从地府深处响起般的嗓音,明白自己惹怒他了。
「你无论如何都要知道的话,就想办法让我说啊。用和以前一样的方法。」
我的语气充满挑衅意味,根本不像自己会说的话。
遇到耕哉,让我被曾经素行不良的自己所影响。
……但无所谓。因为我现在已经不介意,不管到底会变成怎么样了。现在无论如何,我都想将这股心乱如麻的情绪发泄出来。
第七卷 ▼第一章 暴力事件
「——白鸟同学引起暴力事件,所以会停学一周。」
冲击性的发言。
「……啥?」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这句话与怜太的形象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无法和他产生连结。
教室内瞬间群起哗然。惊讶、好奇、失望、担忧……种种情绪流窜于教室之中。另一方面,邻座的阳花里眼眸圆睁,一脸茫然的样子。
我也处于几乎相同的状态,诗、龙也与七濑必定也一模一样吧。
「肃静,继续班会。」
班导用带有怒气的厉声宣告,镇压嘈杂声。
尽管如此,教室内的气氛明显地浮躁。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阳花里悄声问我,但我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
我彻底一头雾水,困惑到现在仍无法相信老师的话。
怜太性格温厚,不会对人暴力相向,甚至不会见到他发怒。他总是冷静、行事理智,这就是我所认识的白鸟怜太。
这样的怜太会涉及暴力事件?
既然他实际上受到停学处分,应该不会是误会吧。
不过,他一定有什么苦衷。
目前在MG上流传的影片也是,他不可能是真心说出那种话。
我脑中不经意地回想起美织失踪当天时的事。
我在山区遇到怜太。
『……我知道美织喜欢你。如果是你找到美织的话,以后她的眼里就只会有你了。我不要那样……美织必须由我去拯救!』
怜太当时的状态不太对劲。
『就算是虚假的,我也是美织的恋人。找到她是我的职责……!』
他平时不会说这种话。
当时美织甚至生死未卜,怜太不可能会以自己的想法为优先。
『——你现在都只在说自己的事情啊。』
他当时似乎走投无路了。
平时比任何人都宽广的眼界变得狭窄,判若两人。
我之所以冷漠又斩钉截铁地那么说,是认为他能因此察觉到这一点。而且,当时必须先找到美织,我无暇搭理怜太。
「……是我的错吧。」
我当时明明注意到怜太也是一名平凡的高中生,脑中却满被美织所占据。我找到美织以后,应该先去关心怜太才对。
「……老师,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龙也举手发问。
「不好意思,我无法告诉你们细节。」
班导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规定就是这样,我明白你身为他的朋友会在意。」
班导暗指「想知道的话,就直接去问他本人」,他基于教师的立场,无法继续说了吧。龙也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也安静了下来。
然后,朝会结束,班导走出了教室。
此刻,顿时响起远超越平时的喧嚣。
常见的成员聚集到我座位边。
龙也、诗、七濑,以及原本坐在一旁的阳花里,众人表情都不算开朗。
我们受到同学们所瞩目,坦白说,这令人不太自在。虽然我们平时就相当惹眼,但现在聚焦过来的眼神与平时截然不同。
「别看这边,去聊午饭之类的事啦。」
龙也「去、去」地说了几声,如赶狗一般威吓同学后,状况稍微好了一些。
他这做法也太强势了,光靠气魄震慑场面是哪来的战斗漫画啊。
「喂,诗,怜太有回你吗?」
龙也问诗。
朝会一结束后,诗便传讯息给怜太了吧。
「……没有,他甚至没已读我。」
诗一脸担忧,注视着RINE的讯息画面。
「我本想说他都没回群组……居然被停学了。」
阳花里凝望着怜太的座位低喃。
「……发生了什么事?」
有别于周遭议论纷纷的嘈杂声,我们五人陷入一片沉默。
我还没向大家说山野传来的MG影片。
不过,距离第一堂课开始只剩下三分钟。
即使现在分享这项资讯,大家也只会更加惊慌无措吧。
虽然面临这种状况,但也不能跷课,反而会更引人侧目。
「等午休时再集合吧,我们先暂时整理一下情报。」
众人听见我的话后,点了点头。
……但若是平时,这种时候都会由怜太负责主持大局的。
✽
教室笼罩于不同以往的气氛之中,度过了上午的课程。
我原本就不太认真听课,今天更觉得时间漫长。
终于到了午休时段,不过我们现在聚集在教室某处的话,应该会更加醒目。我RINE了众人,指定集合地点。这次选择餐厅角落的座位,毕竟虽然目的是共享情报,但也需要吃午餐,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必须填饱肚子。
我走向餐厅,边若无其事地观察四周。
果然感受到有别于平时的注目,气氛也总有些喧闹,但还比不上教室里的气氛。我走过高一教室林立的走廊后,便感受不到那种视线了。
……这也莫可奈何,毕竟怜太是高一的风云人物,尽管有人不认识他,但听说同年级的学生涉及暴力事件的话,多少都会有点兴趣吧。
目光聚焦于与怜太要好的我身上,也是理所当然。
我在自助点餐机买了餐券,向餐厅大婶拿取烤鸡串井。
我走向用RINE指定的集合地点座位后,率先坐了下来。
随后,依照阳花里、诗、七濑与龙也的顺序,同一挂的四人也聚集过来。
「美织织和芹芹说等下也会过来。」
诗坐在我右侧的座位,看着手机这么说。
她似乎用RINE联络了隔壁班的那两人。
「那么,总之先开吃,等下再说吧。」
龙也一脸不爽地这么说后,开始吃起大碗的猪排井。
今天我、龙也与诗吃学餐,七濑与阳花里带便当来。
餐厅中多为高二、高三的学生,也许是因此我们没有过度受到瞩目。
高一学生之间广传着怜太这风云人物的话题,但在二、三年级并非如此,幸好没感受到今天一直接收到的不快视线。
「……」
我依照龙也所说,专注于用餐上。
无人聊起多余的话题,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食不知味。
我吃完烤鸡串井时,美织与芹香出现在餐厅入口。
「美织织、芹芹,在这边!」
诗高举起手,告知她俩我们的所在地。
「大家……」
美织忧心忡忡地走了过来。
我原以为已经找回她的笑容,却又再次失去。
这项事实令人哀伤,但美织多半也要承担责任吧。
「怜太同学涉及暴力事件是真的吗?」
美织这么问,令众人面面相觑。
然而,无人回答她,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不清楚。
「我不清楚……但稍微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才找大家来。」
听我说完后,芹香道:
「那么,总之就从共享情报开始吧。」
芹香在这种情况依然淡定自如,此时很值得依靠。
「希望大家先看看这影片,我想有人应该已经看过了。」
芹香与众人共享在MG上流传的影片。
影片中出现一群流里流气的无赖,聚集于暗巷之中,怜太也是其中一人。影片感觉是躲在某物体后方偷拍。
我烦恼着是否说出这个影片,但芹香早已知情了。
或许是山野告诉我的同时,也通知了她。
『怜太哥,你最近和女友怎么样了?』
『我们分手了。本来就类似是我威胁她才交往的,所以没舍不得。』
短短几秒的影片中能明确听见这段对话。
由于那是在晚上拍摄,画面灰暗,但影片中的人无疑是怜太。
长相、声音、体格、气质都与平时的怜太如出一辙。
不过,发言内容与平时的怜太相差悬殊。
「……这是什么?」
诗这么低喃,彷佛看到难以置信的画面。
「那家伙才不可能这么说,在想什么啊。」
龙也皱起一张脸,咬牙切齿地嘟哝。
我也赞同龙也。美织消失的那一天,我曾与怜太交谈过。
他当时不太对劲。原因在于他对美织的情感。
怜太绝对喜欢美织。而且,根本没有威胁她交往的这种事实,他也不像毫无留恋。影片中
的怜太明显在说谎。
「美织,这是真的吗?」
芹香询问美织。她问得太过直接,令我吓了一跳。
敢这么无所忌讳真不愧是芹香。也是,毕竟她跟美织最要好。
「……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美织默默地不断重播影片,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是自己决定和怜太同学交往的啊,虽然附带条件是我能继续喜欢夏希……但怎么可能是受他威胁的呢?」
美织此时不再说话,彷佛陷入沉思。
「他搞不好是……把这种有附带条件的情侣关系说成是威胁。但不管怎么样,这种故意自曝缺点的讲法……」
「这影片现在在MG上传开,和怜太有关的负面传闻也蔓延开来。因为他参与暴力事件被停学,害影片更有信服力,应该遏止不了这个趋势吧。」
我说明现状后,众人的表情更加阴沉。
「这影片很刻意呢,很像他会做的事。」
叹气并悄声低喃的人是七濑。
「七濑……?」
「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能拍到这种影片很不自然吗?这角度像是偷拍……但正常来想,在能清楚听到声音的距离,有可能不会被发现吗?尤其他平常都会观察四周。」
一般都会这么认为吧,我也持相同意见。
「你想说这是怜太自导自演的?」
「在我眼里,看起来就是这样。」
「可、可是,阿怜他为什么要刻意这么做……」
诗说到一半后,恍然大悟似地捂住了嘴。
「……能想到的就是他为了彻底消除美织的负面传闻,才那么做的。尽管误会解开了,还是有人在传她的八卦……这影片传出后,怜太同学的负面谣言会盖过美织的谣言,大家对她的认知就会转为怜太同学的被害者……」
阳花里宛如整理自己的思绪一般喃喃自语。
那与其说是参与对话,更像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了,类似她撰写小说时的模式。
「原来如此……」
阳花里的推理足以说明怜太的目的,就现况而言,这说法最有说服力。
「怎么会……」
美织听见阳花里的推理后哑口无言。
「就算阿怜的目的是那样,但会刻意这么做吗?」
诗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询问众人。
也就是说,他的动机何在?我心中……有头绪。
「……怜太是为了赎罪吗?」
我不知不觉中紧握起拳头。
他以为用这种自我牺牲的方式真的能够拯救美织吗?
「夏希,冷静点。」
一道低沉粗野的嗓音将潜入思绪汪洋里的我拉回现实之中。
「你还知道些什么吧?说吧。」
我有些迟疑。
我能对其他人说出那天我俩之间的交谈内容吗?
不过,毕竟事态演变至此,我也不能闷不吭声吧。
「……找美织的那一天,我有遇到怜太。」
我一五一十地向众人说明我与怜太在雨中的对话。
能明显感受到美织的表情愈来愈阴沉。
「之后,我就去找美织了。坦白说,我只担心美织,没把怜太的事放在心上。我下意识地认为怜太很坚强,所以不要紧。」
我解释完毕后,芹香询问众人:
「有人在那之后遇到怜太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做出回应。
现场鸦雀无声,午休时段进入后半段,餐厅的人潮减少。
……是我的错。
如果我更关心怜太的状况,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
怜太都没联络我们,我应该要觉得奇怪才对。
我在那之后之所以没有联络他,是基于体谅的心情,因为我认为无论我说什么,或许都会造成反效果。然而,如今却适得其反。
「……不过,就算影片本身是自导自演,但他应该真的有涉及暴力事件,所以才会被停学吧。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七濑所说,我对该事件毫无头绪。
这种时候去问本人最快,但问得到的话,我们也不必伤脑筋了。
「……那家伙果然都不接电话。」
龙也死马当活马医,打电话给怜太后,这么嘀咕着挂断电话。
怜太之前在群组聊天室中毫无反应,我便隐约察觉到了,但他果然不想联络我们……这代表他已经不想和我们往来了吗?
「……是我的错。是我把怜太同学耍得团团转……」
美织露出想不开的表情低喃,芹香则搂住她的肩膀。
「你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你的错,应该说谁都没错。」
芹香鼓舞美织,并望向了我。
「你之所以语气强硬地对怜太那么说,也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对的吧?」
「唉?对、对……嗯,因为我那时候是这么想的……」
「那你就不用后悔喔,我也觉得你没有错。我们现在应该思考的,是怎么做才能把他带回我们身边,对吧?」
芹香强势地让问题变得单纯。
不过,如她所说,即使闷闷不乐也无济于事。
「为了找回他,必须厘清他发生了什么事呢。」
阳花里这么说,我也点了点头。
若不清楚他为什么拒绝联络我们,便不知道怎么带回他。
「总之我们先各自尽量收集情报吧。」
我这么说的时候,午休时段结束的钟声响起。
✽
下午的课程开始。
教数学的村上老师平淡地在黑板上写下算式。
我则在书桌下偷看手机,坦白说,我无法专注于课程上。
我再次在MG上看那部怜太影片的投稿。
投稿者用匿名帐号,个人介绍里只写着是凉鸣的学生。
追踪者里好像有不少凉鸣的学生,既然影片以这则投稿为契机广传开来,那么应该视作帐号从以前就有人在使用。不过,过去发的文或许是都被删除了,一片空白,找不出能追踪到个人的资讯。
假设是怜太自导自演,等于这帐号的主人是他的帮手。
我想着如果能找对方谈谈的话……但似乎难以如愿。
怜太交游广阔,正因为如此,事情才闹得这么沸沸扬扬。
「话说回来,白鸟同学不要紧吗?」
「也不需要担心他吧?毕竟他都涉及了暴力事件啊。」
「不过,虽然不知道详情,但目前无法袒护他呢。」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耶,他平常人都很好啊。」
我在下课时偷听旁人聊天,果然大多数人都在聊怜太的事。平常能接触到怜太的同学们不会辱骂他,但听到其他班学生的对话后,态度果然迥然相异。
「白鸟同学好可惜喔,明明长得那么帅。」
「滥用暴力根本是野蛮人吧!哈哈哈!话说,这也会影响到足球社吧?」
「的确,足球社的人好可怜喔,被一颗老鼠屎给害惨了。」
「但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了呢,总觉得他一脸奸诈。」
「他也是揍本宫同学逼她就范的吧?」
「哇,太扯了,不敢相信~」
其中也混杂一些不堪入耳的恶质谎言,但就算我介入,也只会造成反效果吧。
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获得更进一步的情报。
整理一下现状,怜太的谣言之所以会蔓延开来有几个因素。
第一,白鸟怜太这一号人物是高一领袖般的存在。
第二,那与谣传至今的美织流言有关。
第三,有影片这充分证据,足以断定怜太有错。
第四,存在着暴力事件导致停学这明确的事实。
这么齐全的话,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也无可厚非。
那瞬间取代了美织的负面评价。
倘若这是怜太自导自演,直到哪一步都还照着他的规画走呢?
我不认为他会刻意引起暴力事件……
当我陷入沉思时,一旁的阳花里戳了戳我的肩膀。
怎么了?我抬起头来后,见到阳花里惊慌地开阖着小嘴。
此时,我感觉另一侧有人经过,便立刻将手机藏到书桌底下,村上老师随即经过我身旁,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到。
看来到了解题的时间,他下来巡视学生是否都有乖乖解题。
好、好险……
我松了一口气后,阳花里半眯着眼瞪我,彷佛要说「你在干嘛啦」。
我害她比我更手足无措,所以觉得过意不去……
不过,就算手机被老师看到后没收,我们学校也会原谅三次呢。
至于第四次之后会怎么样呢?听说手机会被强制解约。我在前一轮人生的上课中被没收过两次手机,曾受老师恫吓,所以记得很清楚。附带一提,我当时用手机不是在刷社群游戏,就是在阅读网路小说。给我用功上课啊。
✽
放学后。
「这样下去也没完没了,直接去怜太家吧。」
龙也这么说。那倒也是,我也认为只剩这方法了。
「我是可以,但你社团咧?」
「别担心,休息一天还行啦。」
龙也已经成功获选为先发球员,以他的立场而言,即使一天也很重要。
这代表他对怜太的异状如此重视。
我们送走去参加社课的众人后,我跟着走出教室的龙也迈开步伐。
他彷佛想起什么,问我道:
「话说,你放着星宫不管好吗?」
「她今天文艺社有活动,而且,这时候只有我们去比较好。」
「……好吧,说得也是,也不能一大群人过去。」
午休时成立了一个群组聊天室,成员有我、龙也、阳花里、诗、七濑、美织、芹香,我发了将与龙也两人去怜太家时,今天应该没事的芹香与七濑说『交给你们了』、『麻烦了』,也是因为在意这一点吧。
「……老实说,我心里有底。」
于前往怜太家的路上,一直默默无言的龙也忽然开口这么说。
「有底?」
「在你眼里,那家伙看起来像是迷失自我了吧?」
「对、对啊……我本来觉得他是太过喜欢美织了。」
「那也没错……但那家伙之所以精神上不再从容也许有别的原因……不只是我,我想诗也隐约察觉到了。」
龙也用低沉的嗓音平淡地娓娓道来,好像压抑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所以说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用看的比较快,去了应该就会知道。」
龙也仅这么回应我的问题,再度沉默下来。
连我也能理解,既然龙也说「去了就会知道」,原因必定在于怜太家。
「……就是这里。」
自学校走了约二十分钟,来到住宅区的深处后,龙也停下脚步。
此处为一栋四层楼高的公寓,看起来屋龄颇高,纵使恭维也称不上整洁。怜太就住在这里啊……坦白说,我十分意外。
我们走上二楼,最先看到的屋子门口挂着写上『白鸟』的名牌。
「……那我要敲了喔。」
龙也按门铃前,做了一次深呼吸。
他稍作犹豫后,下定决心似地按下门铃。
龙也的状况有些奇怪,他是在紧张吗?
门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随后,大门被「碰!」一声地用力打开。
「……你们是谁啊?我还以为是宅配咧。」
门内出现一名中年男子,身穿有污渍的白色T恤,身材有些圆润,头发也凌乱不堪,胡渣未经打理,简而言之,他的样貌相当邋遢。
而且,他浑身酒臭,令人不禁皱眉。仔细一看他面红耳赤的,应该是正在喝酒吧。
以年龄推测,他应该就是怜太的父亲,但坦白说根本不像。
「……好久不见,我是怜太的朋友凪浦。」
不过,见龙也的态度,这男子肯定就是怜太的父亲吧。
「啊啊……?话说我有看过你呢。」
对方一见到我们的脸后,便嫌麻烦似地抓着头。
他的态度与语气粗鲁随便,明显不欢迎我们。
「那小鬼不在家喔,快走吧。」
怜太的父亲边挖耳屎边这么说后,粗鲁地打算关上门。
他说……那小鬼?虽然很在意他的叫法,但目前管不着这个。
怜太明明被停学了,却不在家?
「请、请您等一下……!既然这样,那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的问题或许惹他生气了,他一脸狰狞地狠瞪着我。
「鬼才知道!好了,快滚吧!要是不想被我揍的话!」
他大叫,声量足以让街坊邻居都听见,令我不禁瑟缩。
他对不敢再说话的我嗤之以鼻,这次真的关上了门。
「……他都没变呢。不对,变得更严重了吧?」
龙也敛起双眸,我则深深地理解他为什么说「去了就会知道」了。
那是我的周遭没有遇过的大人类型。因此害我格外地动摇了。
「走吧,怜太好像不在家,我们没事找他爸了。」
我随着龙也离开了怜太家门口。
门打开时稍微能看见屋内状况,走廊上堆满了物品,地上还有许多酒瓶,衣服也散落一地,我不认为他有在过正经的生活。
「他就是怜太的爸爸对吧?」
「对,听说的确有血缘关系,很意外吧?」
「算是吧……」
我原以为怜太出生在一个环境优渥的家庭。那是从他充满气质的行为举止、种种细节中感受出的教养,以及对所有人都亲切温柔的性格建立起的形象。
「因为现在的怜太,是用那个父亲当反面教材塑造出来的。」
「……原来如此。」
如今回想起来,怜太不曾在日常对话中提起自己的家人。
应该说,他不太常聊到自己。
他擅长倾听,总会让对方说自己的事,并进行对话。
因此,我比自己所想的更不认识怜太。
「天黑的时间变早了呢。」
龙也从怜太家走了一段路后,停在一台自动贩卖机前。
「要不要喝点热的东西?」
我仰望天际,太阳恰好正要下山。
天空染上了艳丽的橘色。
气候已经相当寒冷了,日落后,又会变得更冷吧。
「已经彻底是冬天了呢,时间过得真快。」
龙也边吐出白色气息,边买了一罐热柠檬饮。
我也一如往常买了一罐咖啡,但我拿起来后,发现罐身很烫。
「烫烫烫……」
我为了冷却罐身而抛接着咖啡时,龙也一脸严肃地继续说道:
「你能想像得出怜太的家庭环境是怎样的吧?」
「……他妈妈呢?他没有兄弟姊妹对吧?」
「他是独生子,听说母亲人间蒸发了,我以前曾听怜太说过。」
人间蒸发,我能理解这意思,但没什么真实的感觉。不过,既然她曾和那种男人一起生活的话,我也觉得她当然会想逃跑。如此一来,却觉得那么又为何要结婚生子呢……不对,那不是我应该介意的事。
「我觉得这不必和所有人说。」
我点点头,赞同龙也贴心的举动。这是对的吧。
「总之,我们知道他没回家了,这么一来,害他走投无路的其中一个原因绝对是家庭状况吧。那家伙上高中后,就不太说家里的事,我还以为是状况好转了……但他爸比以前更夸张了。现在想想,总觉得那家伙的精神状况最近不太稳定。」
龙也这么说着,露出懊悔的神情。
我拉开用抛接冷却后的咖啡拉环。
咖啡牌子与平常无异,今天尝起来却莫名地苦涩。
「……可是,他明明正在停学,却不在家里待着不太妙吧。」
「那是当然。」
如果被校方发现的话,可不只是延长停学期间而已。
他不想待在那种家里,但风险实在太大。
怜太或许已经不再在意学校了。
如此一来,事态就变得更加严重。
「我今天因为跷了社课,所以有时间,要去找找吗?」
「你大概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知道,因为那家伙不管在哪都不奇怪。」
……对,这倒也是。
怜太没有什么明显的兴趣。
总之我与龙也同行,找了怜太家附近的几座公园与商业设施……却遍寻不着。于全无线索的状况下试图找人,再怎么说也太勉强了。当我们两个四处找人时,户外已经一片漆黑。
「……没办法,今天就先解散吧。」
「说得也是。」
天色这么暗,也没办法再找了。
此时,来电声响起,我掏出手机后,发现是阳花里打来的。
她好奇我们拜访怜太家的结果吗?
「喂?」
『啊,是夏希同学吗?龙也同学也在你那边?』
阳花里滔滔不绝地问,声音似乎有些焦躁。
「对,我们去了怜太家,但他不在,所以——」
『——他、他在这边喔。』
阳花里难得打断了我的话。
那内容过于震撼,令我好几秒钟都反应不过来。
「你……你说什么?怜太在你那边吗?」
龙也听不见阳花里的声音,惊讶地反应说「什么!?」。
他当然会感到惊讶,毕竟,我们找了两小时以上都找不到的对象,上完社课的阳花里却说找到他了。
『嗯、嗯……我在回家路上偶然看到,所以偷偷跟踪他。』
「跟踪?……为什么?既然看到的话,叫住他就好了吧?」
『我本来想这么做,但因为他和有点可怕的人在一起……』
阳花里难得这么吞吞吐吐,那是因为怜太与一群外貌凶神恶煞的人走在一起吧。
我思及此,脑中想起那则MG影片。
「……和他一起的人跟影片里的人一样吗?」
『听你这么一说,可能满像的,但因为很暗,我看不太清楚……』
「阳花里,你现在在哪里?我们现在也过去你那边。」
『嗯、嗯,我在高崎站东口出来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因为他们走去没有人的地方,所以也许很难继续跟下去……感觉差不多要被发现了,很可怕。』
「我知道了,那你在那边停下来就好。话说我们过去那边要一段时间,你先回家好了,你的安全比较重要。」
夜愈来愈深了,既然她说他们走向人烟稀少的地区,让她继续尾随也太危险了。先不论怜太,我难以信赖其他人。
『……你要怎么做?』
「我和龙也一起追去看看,你能帮我们先指出方向吗?」
『嗯,怜太同学和很像小混混的人在一起,你们要小心喔。』
阳花里用地图应用程式传来位置情报。
并附上『他们从这个地点沿着铁道走』。
那距离我们目前的所在地有一段路,包含搭电车在内,应该需要花上三十分钟吧。
「她说他在哪里?」
「高崎站附近,她是偶然看到的。」
「这样啊,我们快走吧。」
龙也也从我讲电话的声音听出发生什么事了吧。我们两个一起撒腿跑了起来。
抵达前桥站后,便搭上两毛线,前往高崎站。
由于夜愈来愈深,电车内没什么乘客,我与龙也并肩坐下。
尽管我们两人心里都很焦急,但电车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开得更快,于是我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
「……那家伙和一群素行不良的家伙混在一块儿吧?」
「好像是。」
我依据阳花里所说的内容点头后,龙也便低喃「果然啊」。
「那大概是和我同国中的人。我们国中有个规模相当大的不良少年团,我听说他们都上了垣割高中……他果然又和那群人混在一起了啊。」
垣割高中。是位于我们就读的凉鸣附近的高中,但两所学校的偏差值颇为悬殊,凉鸣为县内前几名的高中,垣割则是倒数中的数一数二,学生的气质也迥然相异。
也就是说,有很多不良少年,所以凉鸣的学生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怜太和他们很要好吗?」
我不太能想像……虽然这么认为,但仍询问龙也。
「某时期和他们满要好的,但应该已经断绝往来了。」
……断绝往来啊,但实际上,怜太仍与那群人在一起。
当我思绪纷飞时,电车驶进高崎站。
总而言之,我们先用导航前往阳花里分享的位置。
「啊,夏希同学,这边。」
阳花里的声音自毫无人烟的暗巷中传来。
我望过去,见到阳花里用力地挥手,跑了过来。
「阳花里!?我不是叫你先回去吗?」
「我、我知道……但我也很担心怜太同学。」
仔细一看,阳花里正在瑟瑟颤抖。
尽管如此,她仍因为担心着怜太,而留在此地吧。
「……抱歉。」
「不会,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
我对自己当下脱口而出的严厉话语道歉后,阳花里摇了摇头。
「他们好像用沿着铁道往前走会遇到的高架桥下当作群聚地点。」
阳花里甚至找出怜太他们的所在地了啊。虽然帮了大忙,但太乱来了。
我望向阳花里所指的方向,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我听到有人的笑声,我们走吧。」
「龙、龙也?」
「你也听见了吧,就在那边。」
不,我什么也没听见啊……他的听觉堪比野兽。
我跟着龙也走过去之后,男人的笑声与说话声愈变愈大。
坦白说,我不太想过去。应该说,一旦面对面,就有点害怕。因为我在过去的人生之中,从未与被称为不良少年的人种有过任何交集。
不对,但我和正常人也几乎没有往来啦……
阳花里躲在我后方,揪着我的袖子,跟了过来。
「……阳花里。」
「我也要去,因为怜太同学也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了。」
最终,我们走到有路灯照明的高架桥下广场,见到一群人在此群聚。
人数约有十人,年龄都与我们相仿。
「……啊?你们是谁啊?」
那是一群光看外表就让人想保持距离的家伙。
他们将头发染成金色,耳朵上戴着耳环,身穿高调花俏的便服,将校服穿得不三不四,戴着铿锵作响的项炼与手炼……甚至有人怎么看都未成年,却若无其事地抽着菸。那对身体不好,别抽比较好喔。
然后——
「……怜太。」
怜太位于这群人的正中央,背倚着柱子。
他将双手插在口袋哩,看到我后,稍微敛起双眸。
「啥?是怜太你的朋友喔?仔细一看,这群人穿着凉鸣的制服呢。」
起初狠瞪我们的金发男态度好转,向怜太这么说。
「你们都没变呢。」
龙也缓缓吁出一口气,傻眼似地说。
「啥?你在说什么……你是凪浦喔!?」
金发男见到龙也后,惊讶地大喊。
应该是由于天色昏暗,因此直到我们走近为止,都看不清楚长相。
其他人也讶异地说「什么!?」、「真的假的」、「好怀念喔」,少数人则疑惑地问「他是谁啊?」。他们大概是其他国中毕业的吧。
「你现在才发现啊。」
龙也不客气地说。
话说回来,龙也的心情明显欠佳,他原本就满看心情做事,但自开学后的骚动以来,态度应该还是第一次这么带刺。
「因、因为很黑,所以看不太清楚啊……」
金发男仓皇失措地对龙也这么说,好像有些害怕。他过去与龙也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无论如何,所幸龙也超罩的。
我还没说半句话。对阴角而言,小混混可是天敌啊……
不过,由于阳花里在我背后,我也不能显露出胆怯的神情,因此决定至少要挺直背脊。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会保护阳花里!
说句正经的,靠我天天练肌肉锻炼出来的体魄,即使打起架来,应该也还算强,而且我体格原本就不错。虽然我觉得自己没有打架的天分啦……
「……是凪浦啊,好久不见。」
一名壮汉坐在距离我们最远的木箱上,发出低哑的嗓音。
他留着黑色短发,眼神凶恶,穿着衣服也能看出他拥有钢铁般的肌肉。
这人超有头目的风范。然后,他的肌肉无疑超过现在的我。
「长谷川学长。」
龙也称呼对方为学长。
「你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和怜太混在一起?」
「……你不应该问我,应该直接问他吧。」
龙也听了男子的回答后,眼神转移到怜太身上。
「那倒也是……怜太,你在干嘛啊?为什么和这种家伙混在一起。」
龙也恶狠狠地瞪了怜太一眼。金发男指着自己,苦笑着说「这、这种家伙……?」。总觉得有点可怜,他看起来不是坏人。
「如你所见,我和国中朋友玩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怜太宛如戴上面具一般,面无表情地回答。
这种态度明显有别于以往,抗拒着我们。
「……好吧,算了。就算是这样好了,你为什么都不回我们讯息?也不接电话。」
「啊啊,抱歉,我没注意到。」
怜太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说出这种明显就知道在扯谎的话。
「你这家伙……!」
龙也忍不住想冲上去。
「……喔,要动手吗?」
站在怜太前方的不良少年见状,喀吱喀吱地压着拳头。
这下糟糕了,我马上抓住龙也的肩膀。
「冷静点,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你要我怎么冷静……!?你知道这家伙说了什么吗!?」
「好了,冷静点,阳花里也在。」
龙也咆哮完,似乎稍微冷静一点后,闷不吭声。
……果然应该让阳花里先回去吧。虽然我尊重了她本人的意愿。
虽然不到一触即发,但气氛火爆,这里由我来说话比较好。
「怜太,你那天和我分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场陷入一阵冰冷的沉默,犹若结冻一般。
不知过了几秒或几十秒,最终怜太开口道:
「对不起……我对你们无话可说。」
他果然什么都不愿意说。
「你难不成……就算停学结束后,也不打算来学校吗?」
怜太听到我的问题,不发一语。这沉默代表了他的答案。
「怜太同学……你传出那种影片,目的到底是什么?」
阳花里躲在我身后,露出下定决心似的表情问。
「……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大家都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
阳花里所言彷佛已经确定这是事实,怜太则默不作声。
「什么嘛,穿帮了啊。」
金发男傻愣愣地说。
「俊哉,你能不能闭上嘴巴?」
金发男遭怜太狠瞪,畏缩地说「抱、抱歉……」。
照这种反应,可以确定那部影片是怜太自导自演了。
仔细一看,在影片中与怜太一同入镜的就是这位金发男呢。
「……你打算牺牲自己,帮助美织吗?」
阳花里神色严肃地询问。她明显对怜太带着怒气。
不过,她揪住我衣袖的手此刻仍颤抖着。她试着隐藏住自己的胆怯。
「……因为我自私的行为伤害了美织。这是最基本的赎罪。」
怜太别开视线,不看阳花里。
「你以为你牺牲自己,美织就会开心吗?」
「至少比自己的负面形象一直留着来得好吧,因为美织今后也要继续上学。就算她的负评被我的掩盖,也和我没关系了。」
「因为你已经不打算来上学了吗?」
「……是啊。我以后不会再见到你们了吧。」
怜太晦暗的双瞳彷佛放弃世上所有,让我不禁被震慑。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法?」
龙也也在我之后询问怜太。
「话说你发生了什么事?暴力事件到底是怎样?」
「也没什么怎样不怎样,就是那样,我和人打架,然后被警察抓了。」
怜太一直面无表情,完全见不到平时的柔和笑容。
「我就是在问你为什么会搞成那样啊!」
「就如我刚才一直在说的,我对你们无话可说了。」
「你这混帐……要是太超过的话,老子就算硬拖,也要把你拖回去喔。」
龙也甩开我制止的手,往前踏出一步。
然而,一名壮汉挡在他面前。
「……凪浦,如果你打算动我的同伴,就让我来对付你。」
面对超越两公尺的身高所释放出的压力,纵使是龙也也不得不后退一步。他刚刚都坐在木箱上,所以看不出来,但现在感觉更加魁梧。
「你说同伴?……你明明和他绝交过一次。」
「我不觉得我们有绝交。就算大家分道扬镳,也一辈子都是同伴。」
被称为长谷川学长的壮汉面对龙也的挑衅,显得沉着冷静。
他充满自信地俯瞰着龙也。
「不好意思,你们可以回去吗?」
气氛一触即发,怜太用冷若冰霜般的嗓音道:
「……我已经回不去你们那边了,我没有那种资格。」
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们被他彻底拒绝后,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么——再见了。」
怜太一行人抛下呆若木鸡的我们不管,移动去其他地方。
他那句诀别代表已经不会再见了吧。
「那个混蛋……」
龙也如隐忍着怒气一般,紧握拳头。
这虽然是结果,但幸亏阳花里也在。
假设阳花里不在的话,龙也或许会忍不下去,直接上前斗殴。
希望别连我们也被停学。
「照那样子看来,他好像不会回来了。」
阳花里一脸五味杂陈地凝视着怜太离开的方向。
「那家伙到底怎么了啊?也太突然了,根本搞不清楚……」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坦白说,我一筹莫展。
必须想个计画。
我这天安抚了气呼呼的龙也后,选择乖乖踏上归途。
✽
隔天是星期六,是假日。
我今天没有安排打工与乐团,彻底放假。
我醒来后,房间冷冰冰的,让我难以离开被窝。这种时候不开暖气弄暖房间的话,无法离开棉被。
所幸今天是假日,所以有时间能这么做。
另外,平日早上我会打着哆嗦离开被窝,毕竟我不想迟到。
听说下周气温会更低,从现在起就觉得害怕……
我很怕冷啊,不过还算不怕热,比起冬天更爱夏天。每当妈妈提起这话题时,都会一脸神气地说「绝对是因为我帮你取名叫夏希」。
我有种冲动一直窝在被窝里,但房间也变得温暖了,于是我下定决心,掀开棉被。因为可不能荒废锻炼这项例行公事呢,即使短短偷懒一天,也会远离理想的肉体。每天勤奋不懈地培育肌肉十分重要。
我做完伏地挺身、仰卧起坐与深蹲后,去附近慢跑。挥洒不少汗水后,再淋浴休息一下。我泡了咖啡,回到寝室后,见到我放在床上的手机画面亮起,那是美织传了RINE过来的通知。
美织『昨天怎么样?』
我收到这种讯息,因此烦恼着要如何回答。
我应该怎么说明呢?贸然回应的话,可能会伤害美织,真伤脑筋。
我有一半是为了逃避现实而去完成例行公事的,所以感觉突然被拉回现实了。
我笼罩于愁云惨雾中时,美织打电话过来。
「……嗨,你好。」
『早安……既然你都已读了,就回我讯息啊。』
「我正在想要怎么回你啦,很难说明。」
『我就知道,所以才打电话给你,反正你很闲吧?』
「你才闲,我可是要练肌肉。你不是要去社团吗?」
『今天社课下午才开始,球场上午是男篮和羽毛球社在用。』
美织此时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我总觉得怜太同学都这种状况了,我这当事人可以悠哉地玩社团吗……但因为我造成大家的困扰,所以不能再继续请假了。』
美织的确休了近一周的社课,而且,其中一天何止是擅自休假,甚至还上演失踪记,她社团的成员应该也很担心吧。
「……你不要紧吗?」
她终于重新振作起来,却又接连遇到这种状况。美织心思细腻,一定认为是自己的错,内心应该相当疲倦吧。
『我已经不要紧了,你别担心我。』
能听出她的语气刻意不想让我操心。
我总能识破她的故作坚强,但我这次假装没注意到。
『然后,昨天怎么样了?』
美织催促我似地问道。
她这么急躁也真罕见。
「……应该说,你有联络他吗?」
『我传了好几次讯息给他,也打了电话,但他都没回。』
美织联络他也毫无反应,就代表他彻底下定决心了。
怜太那句『再见了』是对我们所有人说的吧。
「从结论来说,我们找到他了,他和垣割高中的不良少年集团混在一起。」
我先说出昨天与怜太之间的交谈内容。
即便我说明完,美织也默不作声了一会儿。
『果然是我害的……』
她最终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这么轻语。
『……我耍得他团团转后,又甩了他。他明明很受伤,我却只想着自己,没能体谅到他的心情……』
美织感到自责,我则说:
「……是我的错吧。我和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怜太吵架,害得他走投无路。」
我当时只在乎美织,脑里没想那么多。结果,我从以前就一成不变,因为我无法洞悉他人的心思,才会像这样伤害朋友。
『是我制造出让你们吵架的原因。』
不过,美织否定,坚称是自己的错。
「……至少怜太不是那么认为的吧。」
恰好相反,怜太也对美织感到内疚,认为造成美织负面形象的根本原因在于自己。
「那家伙说要赎罪,所以才会这么做。」
『赎罪……』
除此之外,还有几件事不明所以。
『我想直接和他说说话,想好好向他道歉。』
美织说「我不想就这样分开」,话音中有些哽咽。
『……就算他不希望我这么做。』
我无端地有种心中开了一个大洞的感觉。
过去也曾发生人际关系破裂的状况。
尽管如此,我不曾有现在这种感觉,一定是因为过去总有怜太陪在我身旁。
有他从旁默默支持着我,我的行动才能解决问题。
怜太位于稍离一步的位置,守望着我们做傻事。我不曾想像看起来精神最为成熟的他……竟然会离开我们——白鸟怜太一直都是灰原夏希的『理想』。
不过,那是我擅自加在他身上的形象。
我并不认识真正的白鸟怜太,这几天我被迫认清了这一点。
『……』
「……」
电话持续了一段不发一语的时间。
我们共享了一切所知的情报,既然想不到足以打破僵局的对策,便无话可谈。当然,这种气氛也无法闲聊与主旨无关的事。
『……谢谢,那我去准备上社课了。』
沉默了十几分钟后,美织最后这么说,挂断了电话。
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特地泡的咖啡已经凉透了。我莫可奈何,用冷掉的咖啡润喉后,整理起乱糟糟的思绪。
以现状而言,我的目的是将怜太带回我们身边。
为此我需要知道他之所以离开我们的理由,并解决它。
他与真心喜欢的女友分手,与朋友间产生嫌隙,家里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精神上势必相当挫折。而且,虽然不清楚详细原因,但他甚至引起了暴力事件……照怜太的性格,能想像得出他应该很自责。
「话说回来……」
他是打算就这样都不来上学,和那群混混一起过日子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自暴自弃了。
他打算抛弃学校的朋友、足球社的队友与自己的未来这一切吗?
怜太走投无路到甚至无法思考这些常识吗?
「……怜太,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不依靠我们的话,我们不会懂的啊。」
我的自言自语如融化于空气之中似地消失。
我的思路原地打转。
照他昨天的态度,事情也无法靠时间解决吧。
当我梳理思绪,并凝望着天花板时,手机的通知声响起。
是龙也传了RINE过来。
龙也『你晚上有空吗?我想找你讲怜太的事。』
夏希『有空喔,我可以。』
我今天没预计要与阳花里出去玩。
现在的气氛也无法邀她出门。
龙也『我等下再传详细时间和地点给你,诗也会一起。』
现在八成是社课的休息时间吧,我传了个代表『OK』的贴图给龙也简短的讯息,之后便没再显示已读。
我无事可做,却坐立难安。我不经意地打开与怜太的聊天室。我一知道他停学后曾传讯息给他,却甚至仍未被已读。
✽
我为了转移注意力,练习弹吉他后,终于到了晚上。
或许因为不太能专注,所以称不上弹得好,但也莫可奈何。
我望向时钟,发现到了约定时间的一小时前。差不多该出门了吧。
我打开家门后,见到天色已经一片漆黑。冷风吹拂肌肤,今天也寒意森森,但我穿上大衣,围上围巾,呈现完全御寒模式。而且,我上下都穿着发热衣裤,因此甚至有点热。我可能做得太过火了……
我流着莫名的汗搭上电车,抵达前桥站。
我走进龙也指定的家庭餐厅后,见到他与诗已经在等我了。
「阿夏,这里。」
诗与龙也各坐在餐桌一侧。
我想了一下后,坐到龙也那一侧。
以体格而言,坐到诗那边比较宽敞,但坐在龙也这侧比较恰当……我最近这类难以言喻的顾虑变多了。
龙也将点餐的平板电脑交给我。
「总之边吃饭边说吧,我们已经点好了。」
我点了起司汉堡排加白饭套餐,我不太喜欢喝果汁,但姑且也点了饮料吧。因为这就像是能久赖在家庭餐厅的免死金牌呢。虽然也不一定会久待啦,以防万一。
「所以,你要讲什么?」
「我想说你应该有很多事想问我们。」
「……对,我对怜太比自己所想的更一无所知。」
我在抵达之前都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我认知到自己不太认识白鸟怜太这个人。
我想趁现在问问与怜太就读同一所国中的两人才知道的事。
昨天怜太离开后,夜已经深了,因此无法问得太详细。
龙也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今天郑重地安排了一个谈话的场合。
「……我想应该没对大家说过,但阿怜他以前曾经学坏过。」
诗用吸管搅拌着哈密瓜汽水,娓娓道来。
「是国二到国三的时候吧,他忽然不太来上学,在学校里也和恶名昭彰的不良少年团体混在一起,大家都怕得和他保持距离。」
「……就是昨天我们碰到的人?」
我听完诗所说的话,问了龙也。
「对,虽然有三个不认识的人在,但大多是原本念水见国中的混混。」
我回想起昨天见到的人。
凉鸣里也有类似的半吊子混混,但总归是升学学校的吊车尾,与恶名昭彰的垣割高中的真正不良少年相比,气魄简直小巫见大巫。
坦白说,我昨天怕得要死,要是龙也不在的话,我甚至会逃走。
而怜太竟然和那种人在一起,我至今仍难以相信那画面。
毕竟那与我心中怜太的形象天差地远。
「因为那家伙和谁都很要好,也担任不良少年团和害怕他们的一般学生之间的桥梁。尽管如此,他仍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那时候没人想像得到他居然会和那群人混在一起……包含我在内。」
龙也彷佛看穿我觉得难以置信的想法。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他说过是因为家里的事。他妈跑走了,他爸自暴自弃,以经济来说,也难以继续踢足球……遇到类似这样的状况,所以他在精神上走投无路。」
龙也又补充道「但这是我之后听他说的」。
……真沉重,沉重到令我不敢插嘴。
我能想像那种境遇有多可怕,不过,纵使我曾度过灰色青春,却拥有温暖健康的家庭环境,应该难以真正理解怜太的心情吧。
「阿怜他那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都不再笑了。」
诗回忆往昔,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远方。
「……他昨天也是这样,一脸冷淡,只是一味地推开我们。」
「那么……他当时是怎么恢复原状的呢?」
我这么问。如果知道契机的话,或许能掌握一些线索。
「……我不知道,他突然就豁然开朗似地回来了,也不再和不良少年们往来。毕竟部分是因为他家,所以我们也不敢细问。」
龙也又说「可是……」,并叹了一口气。
「他唯一愿意告诉我们的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
「……原来如此。」
尽管再怎么要好,也有最后一线,我们难以介入对方的家务事。
看来龙也也有细腻的一面。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没礼貌的事?」
龙也恶狠狠地望着我。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没有理会吹着口哨蒙混过关的我,诗低喃:
「毕竟,只要阿怜能变回原本的他,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呢。」
之后,怜太自暴自弃的时期被当作黑历史,谁也不会提起。
如果多少听说了他的家庭状况,的确会难以碰触吧。
「而且……」龙也继续道:
「那家伙原本就是个秘密主义者,虽然常听别人说话,却都不说自己的事。」
「啊——他的确会这样呢……」
诗深感共鸣似地不断点头。
「他现在也是,如果他不找我们商量的话,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这种朋友是交什么意思的?还是说对他来讲,我们根本就无所谓?」
一如气愤的龙也所说的。
遇到麻烦却不寻求彼此的帮助,这种关系称不上是真正的朋友吧。
或许对怜太而言,现在和他在一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朋友。
而他之所以与我们在一起,可能只是因为念同一班而已。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还真伤心。」
诗喃喃细语。
我喜欢怜太。
和他玩在一起很开心。
自然而然地相处在一块儿时,感觉心情很自在。
纵使只是讲一些无聊的话,这种日常生活也让我的世界看起来虹彩缤纷。
对我而言,怜太是我重视的朋友,即便遭到他拒绝,我的想法也始终如一。
「……不过,阿龙你也常不找人商量啊。」
「唔……」
诗敛起双眸说,使得龙也大受打击,捂住胸口。
我是能想到好几个例子啦。这家伙也属于独自烦恼心事的类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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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晚餐上桌,我们便暂时先填饱肚子。
吃完饭休息时,我问起昨天便在意的事。
「龙也,你昨天叫那个人长谷川学长吧?」
「嗯?他是大我们一岁的学长,从念水见国中时起,就是那群人的老大。」
「……他和隔壁班的长谷川有什么关系吗?」
龙也与诗互望一眼后,异口同声地说「那是她大哥」、「是她哥哥喔」。
……因为两人同姓,我就猜莫非是这样,原来如此。
龙也或许不知道我为何这么问,不解地歪着脑袋。
「那又怎么了?」
「没事,因为美织的谣言和长谷川有关,我就想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的确。」
龙也喝了一口可乐,像是理解了似地说。
「她也因为身体不适,暂时请假没来学校喔。毕竟她对美织织的八卦加油添醋这件事东窗事发后,形象就变差了,可能精神状况不佳……」
诗一脸担忧地说。
是这样的啊,我都不太清楚其他班的状况。
长谷川虽然是散播美织流言蜚语的人,却也有值得同情之处。
毕竟,那谣言的核心部分是事实。
「我知道她的联络方式,我去问问看。」
诗从书包中拿出手机,边操作边说。
「你和长谷川很好吗?」
龙也问道,诗则苦笑着说:
「没有,我们不太好……从她和美织织闹僵后。」
尽管如此,她仍与长谷川联系,果然是因为希望怜太回到大家身边吧。
「好难问……变得像是逼问她一样也很尴尬……」
诗一脸严肃,边咕哝边操作着手机。
「但她可能知道她哥和怜太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她也可能知道怜太在哪里。」
龙也与我这么交谈后,听见诗惊讶地「唉!?」了一声。
她看着手机画面,杏眼圆睁。
「她已经回我了……她说她『有话要说』。」
我们原本期待她或许知道些内情,但这发展教人意外。
「照她的说法,代表她想面对面和你说,而不是用RINE吗?」
诗说「大概是……」,并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她说有话要说,是什么事?」
龙也双手环胸地嘟囔。但无论再怎么烦恼,也找不出答案吧。
我们目前想尽量获得情报,没理由拒绝她。
总之,我们说好明天去找长谷川,并决定集合时间与地点。
「抱歉,我明天有练习赛,所以走不开,就交给你们了。而且她也不想和一堆人谈吧,我和她没什么交情,不去比较好。」
「但我也不算和她有交情耶……」
「照这逻辑来说的话,我根本就没和她讲过话啊……」
我们一脸纠结地交谈。
虽然想要情报,但气氛势必会很尴尬……
「实际上,我不去也比较好,毕竟她『有话要说』也是对诗说的。先不说念同一所国中的龙也,我们甚至没说过话,我去她也会不高兴吧。」
「我已经联络她说阿夏也会一起去了。」
「为什么!?」
「她说『知道了』。」
「长谷川也别同意啊!」
「不,你想想,三个人比较不会尴尬吧……」
诗哈哈笑着敷衍过去。
连诗都这么不情不愿,代表她们的交情真的差强人意吧……
于是,我与诗两个人将一起去见长谷川。
第七卷 ▼幕间一
小时候我们家家境优渥。
父亲自己当老板,创立的公司稳定成长,一帆风顺,家里有不少积蓄。我在经济富裕的家庭中,由担任全职家庭主妇的母亲养育成长。
父亲在经济上不虞匮乏,精神稳定,与母亲也相处融洽。或许是事业忙碌,他平日到深夜都还不会回家,但周末会带我到处去玩。
父亲十分温柔,总是露出亲切柔和的笑容,态度光明磊落,充满自信,受到许多人景仰。他那时候双眼炯炯有神。
我很尊敬这样的父亲。
当我升上国二时,家里遭逢巨变。
正值我获得足球社先发球员的位置,社团最为开心的时光。
我不清楚细节,但事实是父亲经营的公司破产了。
当我听到这件事时,无法理解事情有多严重,只有「以后会变得拮据了吧」这种程度的感想。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我被迫理解了——父亲公司的破产对这个家庭带来了致命性的崩坏。
父亲耗尽积蓄、负债累累,不再从容自若。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眼变得黯然无光,整天借酒浇愁,彷佛在逃避现实一般。
母亲则对父亲感到恼怒。她从以前就容易生气,但父亲先前绰有余裕,能适当地应付过去,如今却不同。每当我回家时,父母往往争执不休,也常不仅止于口头吵架,砸碎的碗盘何止一两个。家里凌乱不堪,导致我渐渐不喜欢回家。
我去上学、社课结束后,会一直在公园里踢足球。
因为我想尽可能减少待在家里的时间。
虽然唯有睡觉必须回家睡,但除此之外的时间我都在外面踢球。
他们两人心理上没有余力顾及其他,甚至不在乎我在哪里。
「咦?你是白鸟吧?」
我天天在晚上的公园里踢球,偶然遇到以长谷川耕哉为中心的不良少年团体。他们在校内也是恶名昭彰的一群混混,我极力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
不过,我常常担任一般学生与他们之间的沟通桥梁。
既然会去上学,无论如何都需要与他们交谈。
我被害怕的一般学生拜托,也不好意思拒绝他们。
因此,我莫可奈何地担任窗口,但我做着做着,他们也开始会找我聊天。结果,起初的印象有些转变,他们虽然定期会引发问题,但若正常地交谈,也不是什么坏家伙。
「……你这么晚还在练球啊,真是认真。」
「也教教我们吧,反正我们很闲。」
「……好啊,可以。」
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毕竟我没有其他事可做,有对象也更好练习。
之后,耕哉他们变得会晚上来公园玩。
其间,我家的状况愈来愈恶化,在外的时间是我的心灵绿洲。我总是祈祷「争吵快结束吧」,但老天爷并未实现我的愿望。
我早上起床后,母亲不见了。
她的房里空无一物,所有行李都不知不觉地消失无踪。
她不可能在一夜的时间里搬出去,应该从不久前就开始准备了。母亲失踪,杳无音信;父亲则顾着买醉,对此默不作声。
我原本那么厌恶的争执与咆哮一夕之间全都不见了。
父亲恍如死心一般,抛售了一家人原本居住的独栋透天,搬去附近的老旧破公寓。因为旧家以两人住而言过于宽敞,所以我对这件事并无怨言。当我忐忑不安地问「我们以后要怎么办?」时,父亲回答「只能去找工作了吧」。讽刺的是,他因为母亲失踪,而终于产生了危机感。
当前的问题在于经济窘困。
卖掉旧家的钱大半都拿去还债了。
我付不起社课活动费,被迫辞掉足球社。
我从不久前便隐约察觉出这一点,练习球衣与球鞋早已破烂不堪,但我不能请父亲帮我买。我们没有那种闲钱。
尽管我能理解,却还是一样会感到痛苦。
我喜欢踢足球。我获选为先发球员,甚至跻身队伍王牌的位置。这是我现在最快乐的事,却被强迫夺去继续发展的未来。
我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倾吐。
不过,我见到父亲去当地的工程行担任粗工后,便无法诉苦。
在夜晚的公园中,与耕哉等人一起踢足球成为我唯一的救赎。
我辞掉足球社后,突然就不再去找原本要好的朋友了。
我当时觉得全部都无所谓了。
我放弃世上的一切,决定逃避现实。
我随波逐流,与耕哉等人混在一起。
这样让我很自在,至少比在家里度过夜晚来得好。
我退社后,也没理由不打架了。不良少年集团彼此冲突时,我都会被耕哉带去,半推半就地参战。无论做什么,我基本上都认为自己是天才,只是经耕哉教了打架的诀窍,就立刻变得实力坚强。
我切身感受到自己在校内的形象有所转变,众人明显与我保持距离,而我甚至也觉得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没有想做的事了。
尽管在这种日子里,我心中也随时保有一个客观的自己。
纵使做这些蠢事也无济于事,我必须接受这是现实。只能一点一滴地重新来过。尽管我心知肚明,却抓着这种舒适自在的时光不放。
「我稍微存了一点钱,你可以再去社团了喔。」
某天,父亲于深夜中回来,突然这么说。
戒了酒的他认真地看着我。
「对不起,让你吃苦了。」
就算你现在这么说,我也不知所措。
足球社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在校内的形象也难以扭转。我已经是不良集团的一分子,只能继续过着放弃一切的生活。
这时,长谷川耕哉对不知如何是好的我说:
「——我们来决斗。要是你输给我的话,就回去足球社。」
第七卷 ▼第二章 被誉为天才的少年
星期天。
我今天上午九点至下午三点要去玛雷斯咖啡厅打工。
我与诗、长谷川的集合地点也是玛雷斯,集合时间则是下午三点半。
也就是说,我请两人在我工读结束不久后过来。
无论如何,首先都必须好好打工。
今天与我排同一班的人是副店长、七濑与鸣三人。
「……原来如此,我大致理解状况了。」
忙碌的午餐时段结束,能稍作喘息。
「到、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白鸟同学的八卦也传到我们班来了,我本以为是有什么误会……」
我向七濑与鸣说明现状。
鸣初次听闻状况,吓了一大跳。
「先以带回怜太本人为优先,但也想阻止谣言蔓延呢。」
「虽、虽然是棉薄之力,但我也会帮忙喔!」
鸣斗志昂扬,但考虑到他的影响力,感觉不怎么靠得住。
「很感谢你的心意,但就算稍微订正谣言内容,也没办法平息这风波呢。」
假如这么简单,早就已经平息了吧。毕竟我们也并非袖手旁观,有透过各自的人际关系,尽力解除误会。
先不提这件事,我望向七濑。
「你也要来参加三点半的聚会吗?」
七濑用手摸着下巴,稍微思考后,摇了摇头。
「……不,如果人太多的话,长谷川同学也会退缩吧。」
那倒也是。原本要说的内容就令人难以启齿了吧。
「不过,要是你在会比较方便……」
「你别因为和诗两个人相处会尴尬,就把我卷进去啊。」
七濑叹了一口气,她的话一针见血。
不,严格而言,是和长谷川三个人啦。
但形式上是我与诗两人去见长谷川。
从我拒绝诗的告白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不太常两人单独聊天。
「我会有对阳花里过意不去……这样的心情……」
「你当然有对她好好说明过今天的事了吧?」
「那是当然。」
我对七濑点了点头。
由于我与阳花里常常聊电话,因此会一一与她共享状况。
「那就没关系吧,诗她应该也放下了喔。明明觉得变回朋友了,你这当事人却还忸忸怩怩,她应该也会难过。」
七濑平淡的话语狠狠地刺中我的内心。
我无话可反驳,七濑虽然不留情面,却往往言之有理……
我泪眼汪汪地洗碗,七濑则淡淡一笑。
「灰原同学……因为发生了本宫同学的事,所以你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了吧?」
「唔呃!?」
那个,希望你别追加无谓的伤害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我就毫不介怀,正常地与她相处就好了吧。
「这、这就是人气男的烦恼……!」
鸣不知为何双眼闪闪发亮地望着我。别看啦。
七濑毫不在乎啜泣的我,望向窗外。我也往外看去后,发现天空似乎即将飘雨。她见状,悄声低喃:
「……如果没回家的话,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这句话没有主词,但八成是指怜太吧。的确很担心他。
不知他在别处是否有地方睡,抑或辗转借住朋友家。
或许只是我与龙也登门拜访时不在家,他现在回去了。
……我想这么相信。
「就过去的白鸟同学来说,这些行为让人难以置信……」
七濑犹若瞭望远方一般,敛起双眸。
「……太过洞悉周遭的人,也许往往反而会忽略自己呢。」
她的喃喃细语消融于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
✽
铃铛声铿锒响起,告知有人上门。
即使天气寒冷依旧穿着迷你裙的诗见到我后挥了挥手。
时间是三点十分,约定时间的二十分钟前。
「……嗨——阿夏。」
「欢迎光临,我要下班了,你先坐在那边。」
我带诗去容易聊秘密的后方座位后,回休息室中迅速地换上便服。
之后,我回到该座位,见到诗与七濑正在交谈。
「啊,阿夏。」
「灰原同学,你要喝什么?」
「我要咖啡……话说,你也要下班了吧?」
「至少能帮你端你的饮料来,负责泡的人是副店长啦。」
七濑这么说,走向吧台。
「……」
「……」
我先坐到诗对面的座位上。
她喝着热拿铁。
持续了一段默默无言的时间。与其说是尴尬,不如说诗没有精神。昨天也是一样,她的嗓音少了平时的朝气,话也不多。
「……你还好吗?」
「对、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
我搭话后,她顿时猛然惊觉似地睁大眼睛。
「我看起来像没精神吗?」
「……对,至少不像平常的样子。」
「因为美织织和阿怜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离开我们,让我没来由地难过……虽然美织织道歉了好多次,所以我原谅她了啦。」
诗哈哈干笑两声。
状况接二连三地发生的话,当然会精神疲倦吧。
「希望大家快点恢复原本的样子……能恢复就好了。」
当她这么低喃时,响起了来店的铃铛声。
我望过去,见到长谷川阳子正在东张西望。她见到我们后,露出复杂的神色,并维持这表情直接走了过来。
「你们好……」
「早安……也不是问早的时间了,阳子,今天谢谢你来。」
长谷川缺乏朝气地问好,诗则堆起笑容回应。
两人彼此都很拘谨,诗说她们虽然念同所国中,但感情并不要好。
「不会……我也有话必须对你们说。」
长谷川依旧神色阴沉,这么说道。
「总之,你要喝点什么吗?」
我将菜单递给她,她回答「那我要热可可」。
我向接七濑班的桐岛姊点完饮料后,转向长谷川。
附带一提,长谷川出现后,诗坐到了我的身旁。
由于我与长谷川没有话聊,因此只能交由诗推进话题……我至少应该自我介绍吗?但也不是那种气氛。我们姑且知道彼此的名字,而且她应该肯定对我没有好感吧。
「然后,你要找我们说什么?」
或许因为双方也并非能闲聊的关系,诗直奔主题。
「……呃,那我就从头说起。这说来话长,但我希望你们能听听。」
长谷川面有难色,但仍娓娓道来:
「……以前提来说,现在事情会闹成这样,全都怪我。」
✽(长谷川阳子)
『——去死!你这个渣女!你这种家伙最好永远消失!』
我毫不留情地对美织这么说的那天。
『——你们在做什么?』
我因冲动而吐出的恶言,被星宫同学听见了。
我感到体温骤然下降。我回想自己的发言,感到后悔。
不只是这样,我在这么冷的天气中泼了美织一身水,这看在旁人眼里,根本是霸凌。应该说这正是霸凌吧。
方才怒火中烧的思绪瞬间冷却下来。
……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直到刚才那一刻为止,我都因为愤怒而视野狭隘,自以为是正义的化身。
不过,现状又如何?看到这画面,又有谁会认为我是正义的一方?
我终于发现自己失控了。
……我喜欢怜太同学。
因此,我起初便看不顺眼与他开始交往的美织。
尽管如此,我想要尊重他的选择。至少这不是我这没被选上的人应该插嘴的。我甚至试图转换思维,声援他俩的恋情。
然而,美织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怜太同学。
她应该喜欢灰原同学吧。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立刻发现。
因为她聊起灰原同学时最快乐。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与怜太同学交往?
从这时候起,我就感到不快,试图声援他们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正当此时,我不巧地听到水濑同学提起那件事。
——美织在夜晚的公园里抱住灰原同学。
终究,美织的第一位是灰原同学,怜太同学只是个备胎。
我思及此,真心觉得火大。我明明那么喜欢怜太同学,他却对我不理不睬,眼里只有做出不检点行为的美织。
……如果他知道美织的本性的话,一定会回心转意。
于是,我散播了美织的负面传闻,虽然有加油添醋,但核心部分是基于水濑同学说的事实,所以我判断她难以狡辩。
实际上,一如我所预料的。
不如预期的是怜太同学的反应。
『比起那些流言蜚语,我选择相信美织。』
他笼络了水濑同学,滴水不漏地暗中疏通,颠覆了美织的谣言。
坦白说,我没想到他会为了劈腿的美织做到那种地步。我原本期待他会因为美织背叛而大受打击,并与她分手。
不过,怜太同学对她的心意并没有那么平凡。
以结果而言,陷入绝境的人是我,我被认定为散播谣言的人,顿失地位。
怜太同学视我为敌,保护了美织。
……如今想想,那是我自作自受。
再怎么说,我都做得太过火了。
事情演变到现在这步田地,我才终于发现——
假设星宫同学向校方报告的话,我可能会被罚在家反省。
我头脑一片空白,逃离了原地。
我不断跑着,等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回到家了。
我只顾着保全自身时,美织行踪不明。
……我并没有担心她,但我怕那会变成自己的责任。
倘若美织自杀,追溯原因时,不难想像星宫同学会提到我的名字。我心想应该不会出事,但仍想确认她的平安。
「哥哥,希望你能帮我找一个人。」
这种时候,我只能倚靠哥哥了。
只有哥哥无论何时,都愿意站在我这边。
大我一岁的哥哥——长谷川耕哉是垣割高中的二年级生。
也是这地区知名统率不良少年集团的首领。
哥哥实力坚强所以受人畏惧,但对我与家人很好。
「你朋友失踪啦?交给我吧。」
哥哥虽然误会了,但我也没理由特地解开误会。
他受我拜托,开始寻找美织。
由于哥哥有大批手下,因此能使用人海战术,找到她的可能性比起我乱找一通更高。我将美织的照片与资讯分享给他,后续便交给他。
……当天夜里,哥哥打电话来。
我得知的并非美织是否安全,而是他被警察抓了。
而且不知为何,听说怜太同学也在一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让人匪夷所思,但当我急忙赶去警局时,他们已经根据微罪处分而当场释放了。
两人脸上都有瘀青,虽然被衣服盖住了,但瘀青应该不只限于脸部吧。
「哥、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打架而已。」
哥哥与怜太同学应该相当要好,要好到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腻在一起。而且,我之所以会喜欢上怜太同学,契机也在于透过哥哥与他变得要好。
他行事荒唐的时期,透露出他内心阴暗面的双眸,使我逐渐受到吸引。
「先不提这件事了,抱歉,我没找到本宫。」
哥哥从过去便沉默寡言,但仍向我吐出道歉的简短话语。
他在寻找美织的过程中,为什么会和怜太同学打架呢?
我一头雾水,但就算我问他,他也不愿回答。
「怜太同学。」
「……美织她不要紧喔。」
怜太同学对脑中混乱的我这么说。
虽然不愿告诉我打架的原因,但告诉了我目前最想知道的事。
「夏希已经找到她了,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才没有担心她。不过她平安无事呢。」
我松了一口气……但我没有这种资格。因为我是逼得她无路可走的罪魁祸首。
「……怜太同学,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我这么说,并深深一鞠躬后,他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之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不必向我道歉喔,因为追根究柢,都是我不好。」
他的眼眸中没有平时的光芒,充满了黑暗,与那时候如出一辙。
但我现在不受他的阴暗面所吸引。
反而对于他恢复那时候的眼神感到哀伤。
「怜太同学,那个……发生了什么事?」
受到他的阴暗面所吸引,仅是一个契机。我不解他为什么会流露出那么黯然神伤的眼神,想消除他心中的黑暗。
因此,当我见到他眼中恢复光彩,笑容重返他脸上时,真的好开心,安心地松了一口气,想着「他也能这样笑啊」。
正是那个时候,我察觉到自己喜欢上他了。
「你现在有着和以前一样的眼神。」
「——我发现到了,自己到底有多差劲。」
他落寞地说道,字字句句极为哀戚。
怜太同学宛如看穿我心中悬而未了的情意似地说:
「你不必在意我。因为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
他这么说,与哥哥一同消失于夜晚的街道上。
✽(灰原夏希)
坦白说,长谷川的话令人不太舒服。
她明明将美织逼上绝路,想法却过于独善其身。
……不过,她之所以愿意赤裸裸地道出自己所有的想法,也是因为她想尽量坦诚吧。从她的只言片语间,能感受得到她正在反省。
「抱歉,我不清楚关键的部分……但这就是我所知的全部了。」
长谷川也许是说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口渴了,喝了一口可可亚。
不过,那似乎已经冷掉了,令她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打架打到足以闹上警局……很夸张耶?」
诗张大了嘴望向我。
脸上有瘀青,就代表他们轰轰烈烈地痛殴对方一顿了吧。
「警方觉得双方都有错,所以稍微做笔录后,就放他们走了,但就校方的立场也不能不处分……」
「……所以才会停学啊。」
据内容而言,就是怜太与长谷川哥哥打了一架吧。
这就是暴力事件的真相啊。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可是,阳子的哥哥现在和阿怜在一起吧?」
由于诗问了我,我便点了点头。
沉默了三秒后,她便歪着脑袋问:
「……为什么?」
「嗯——……因为我哥有些容易冲动……两人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我不管聊着复杂话题的两人,梳理自己的思绪。
「我确认一下,他们是在美织失踪的那天打架的吧?」
「嗯,我是在那天的晚上七点左右听到他们被警察逮捕了。」
假设长谷川哥哥寻找美织时,巧遇了怜太。
他当然会问与美织就读同一所高中的怜太有关美织的下落吧。
然后,就怜太而言,会怀疑长谷川哥哥为什么要找美织。
以时间顺序而言,他遇到长谷川哥哥应该是与我在山区中交谈之后了。
我约在那一小时之后,在群组中告知众人美织平安无事,所以怜太应该也能知道她平安无事……他俩之间是有什么误会,而演变成打架吗?
「……结果也只能再见怜太一面,直接和他谈谈了吧。」
希望能趁其他人不在时,和他私下谈谈。
「……拜托你们了,我希望他变回原本的他。」
长谷川应该认为只有我们办得到,她才会在这里。
「我们也一样……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呃,我猜他们平常都泡在某个成员家……其他还有——」
她列举出车站附近的高架桥下、电子游乐场、废弃医院、垣割高中附近的便利商店后门等她哥哥当作群聚场所的地点,我也目睹过他们位于其中一处。
「最有可能趁机找怜太说话的就是……电子游乐场了吧。」
毕竟人潮众多又很嘈杂,因为充满物品,所以很多地方能藏身。趁其他人专注于电玩时,或许能偷偷带走怜太。
「但有很多可能呢……要怎么办?」
「要在电子游乐场守株待兔吗?这不太实际呢……」
「毕竟他不一定会来呢。」
我与诗交谈时,长谷川提议说:
「我能问问我哥在哪里,但他们不一定会一直待在一起。」
原来如此,既然是兄妹,只是问出所在地的话很容易吧。
「能拜托你吗?」
长谷川点头答应,拿出手机与她哥哥开始通话。
「喂,你现在在哪里……没事,我只是有点担心你,嗯……」
约进行了十秒的对话后,她挂断电话。
「他们现在正好在电子游乐场喔,如果要找怜太同学说话,这可能是个好机会。」
我与诗互望一眼后,站起身来。
「长谷川,谢谢,我们去找找看。」
「……我也去。如果我吸引我哥的注意力的话,你们或许能和怜太同学私下谈谈。」
「老实说帮了大忙……但可以吗?你帮我们到这个地步。」
这样应该会违逆与怜太待在一起的哥哥的想法。
根据我们在高架桥下广场见面的状况,长谷川哥哥并不欢迎我们这群想带走怜太的人,他尊重抗拒我们的怜太的意见。
长谷川点了点头,说「不要紧」。
「因为我不想……继续看到怜太同学现在这样了。」
她至今为止的举动令人难以接受。
尽管如此,她确实是真心喜欢怜太的吧。
结果这股情意失控,伤害了美织……但我也伤害了美织,所以没资格批评长谷川,若说我能说什么的话……
「你要好好对美织道歉喔。」
「……嗯,我知道。我礼拜一会去上学,向美织道歉。」
长谷川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问题就在于美织之后是否会原谅她了。
我就专注在带回怜太这件事上吧。
「诗,我们走吧。」
「嗯,一起把阿怜带回来!」
虽然好像在故作精神,但诗这么说,笑了起来。
✽
天色早已一片漆黑,但电子游乐场灯火通明。
因为凌晨十二点才会打烊,所以夜还漫长,入口附近也有些人群聚。
这间电子游乐场治安很差呢。除了垣割高中的学生以外,另有许多凶神恶煞。或许是因此,一般人不太会上门光顾,转而去购物中心内的电子游乐场。
我在距离入口不远处停下脚步,转过头去。
与露出僵硬表情的两人互望一眼后,彼此点了点头。
毕竟连身为男生的我也有些提心吊胆了,两名女生自然更加害怕。
「那么,我先进去喔,要是找到我哥他们的话,我会找他们说话,转移注意力。」
「我们就看状况带出怜太对吧。」
这计画虽然简单,却唯有这个手段了。
不进去里面的话,终究无从得知情况。
长谷川走进电子游乐场的一分钟后,我们也走了进去。
店内音乐与电玩声响震耳欲聋,或许因为适逢假日,人潮比想像的多。
我尽量避开目光,挨着物体后方行走,并寻找怜太。
一楼内没见到他,我们走上二楼后,在排放着格斗电玩的机体旁见到几名熟悉的面孔,他们似乎正在进行对战。
「阿夏,找到他了。」
「对。」
怜太与长谷川哥哥位于小喽啰一段距离外聊天。
这状况正中下怀。
「哥哥。」
长谷川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向她哥哥说话。
「阳子……?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听你说你在这里。」
「我不是说晚上别自己出门了,干嘛特地来找我?」
长谷川哥哥因为妹妹突然出现,显得相当惊讶。
「我有点事找你,这里好吵,你跟我来。」
长谷川抓住慌了手脚的哥哥手臂,强行带他离开原地。
她短暂地与我们四目相交,表达出「之后就拜托了」的意思。
于是,怜太暂时落单。
我与诗走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的他。
怜太注意到脚步声,抬起了头,发现我们。
「我们有话对你说,跟我们来一下。」
视情况而定,我原本打算硬拽着他出去,但他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你真不死心呢。」
「事到如今这不是废话吗?」
✽
我们带着怜太走到电子游乐场外,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下脚步。
「如果你想逃走的话,我会抓住你的喔!」
诗站到怜太后方,呈现我们两个包夹怜太的阵型。
怜太见状,露出了苦笑。
「如果我要逃的话,一开始就不会跟来了。」
而且,诗身材娇小玲珑,以体格而言不可能挡得下怜太吧……
总之,我掏出钱包,将千圆纸币插入自动贩卖机内。
「你想喝什么?」
「你要请我吗?」
「对,是你陪我们聊聊的谢礼。」
「……那我要热咖啡。」
「我要热柠檬饮!因为很冷!」
不知不觉我也必须帮忙买诗的饮料了,但算了。
包含自己的咖啡在内,我买了三瓶饮料后,将其中两瓶抛给他们。
气息霜白,温热的饮料罐让冰冷的手感到舒适。
电子游乐场内照出的霓虹与零星的街灯照亮了黑暗,勉强能看到怜太位于三公尺外与我面对面的脸庞。
「你有回家吗?」
「没有,我请朋友让我住在家里,现在在找打工。」
「为什么不回家?你和你爸怎么了吗?」
「看你那样子,已经见过我爸了吗?」
怜太用问题回覆我的问题,而我甚至不必回答,他已经看透了。
「我爸说我去哪儿了?」
「……他说那小鬼不在家喔,就这样而已。」
「他就是那种人喔,既然你都见到他了就能懂吧?我就是不想回家。」
怜太淡漠的语气反而更加有真实感。
「……学校你打算怎么办?足球社呢?」
「我不去了。等停学处分结束后,我打算去办退学手续。」
我有股空气变得更加冰冷的错觉。
「……阿怜,为什么?大家一起毕业吧。」
诗哀伤地说,怜太则垂下眼去。
「……我没有那种资格啊。」
「那是什么……?资格是指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诗这么询问,怜太却不发一语。
他不想回答吧。他的态度说明了要我们「别介入」。
尽管如此——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们吧,我们是朋友吧。」
唉,怜太,这是你曾对我说过的话。
『更何况我们是朋友吧?我只是想说你好像在烦恼什么才问你一声。』
你当时的这句话,真的成为了我的心灵支柱。
所以说,既然你现在有心事,就轮到我来当你的依靠了。
「……我根本没资格当你的朋友。」
然而,他垂下双眸,拒绝了试图踏入他心中的我。
「我就如你所说啊,就算朋友……心仪的人身陷危机,心里也只有自己。我就是那么差劲的人。我这种人不应该待在你们身边。」
怜太这么贬低自己。
「……那时候是我不好,我没体谅到你的心情,讲得太超过了。」
「你不必道歉喔,你说的都是对的,我终究就是那种人。就算我比你先找到了美织……也没办法拯救她。」
他自嘲地继续说:
「美织之所以愿意回来——是因为你去救她。」
怜太的语气深信不疑,但我认为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拒绝了美织的告白。
「我反而很感谢你喔,你的话让我察觉出自己的本质。」
「……那你为什么要和长谷川的大哥打架?原因在于你没告诉他美织在哪里吧?那暴力事件是你试图保护美织的结果吧?」
「……真惊人,我明明什么也没对阳子说,你却瞭解了这么多啊。不过,你搞错关键部分了,我不是打算保护美织,我只是迁怒到耕哉身上而已。所以我们打了一架,都是我的错。」
耕哉是长谷川哥哥的名字吧。
看来我的推测大抵正确。
「……迁怒?」
我不解他的意思,皱起眉头。
「……那天我和你讲完话后,回程上遇到了耕哉,他被阳子拜托,正在找美织。我虽然透过你们的联络知道美织平安无事,却没告诉他。我并不是不相信他,因为我们从以前就是朋友。不过,我那时候没有冷静到能和别人说话……所以我对他这么说——」
怜太吸、吐了一口气后,重现当时所说的话。
「说到底美织之所以会消失,就是因为你妹,所以我不想告诉你……就这样。」
他自嘲地说「这迁怒方式很过分吧」。
「我不该这么说,因为根本原因在于我。以结果来说,相信妹妹的耕哉生气了,要求我订正,但我也不退让,所以就打了一架,我也没手下留情。因为我当时心烦意乱,甚至觉得刚好能发泄一下。」
「……所以才被抓进警局啊。」
「很蠢吧?但恰好能对我现在的人生做出区隔。我这种家伙不应该待在你们身旁,我的容身之处不在你们所在的世界。」
他在说什么蠢话?
你可是担任那灿烂核心的男人吧。
「怜太,那是我要说的话啊。」
「……夏希,我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
怜太深沉的视线凝望着我。
在我与他互瞪时,诗说:
「阿怜……比起我们,你更想和他们在一起吗?」
「是啊。我和耕哉他们在一起很自在,你们的世界有点太耀眼了。」
「就算是这样,以后我也想和你……和大家玩在一起啊。」
诗没了平时的朝气,声音细若蚊蚋地说。
「……我说过了吧?我没有那种资格。如果我继续和你们在一起的话,原本舒服自在的六人友情会破裂。白鸟怜太就是这种人啊。」
怜太说「更重要的是」,继续道:
「……美织应该怨恨着我吧。因为逼得她走投无路的最大原因就是我。虽然我不知道她表面上怎么说,但她应该不希望我在她身边。」
……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一点吗?
对美织的罪恶感将他逼进绝境。
「怜太,你说出真心话了啊,但你在那之后有和美织聊过了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
「那你根本不清楚她的心情吧。她一直尝试在联络你啊,你应该知道吧?她很担心你!」
我大喊后,怜太的眸底泛起一丝涟漪。
他仰望夜空,慢条斯理地叹了一口气。
「……夏希,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美织向你告白了吧?你的答案是什么?」
怜太似乎已经识破我们两个在那座深山里的对话。
「……我拒绝她了喔。我说我有心仪的对象了。」
我原封不动地说出自己告知美织的答案后,怜太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尽是在说谎呢。」
我立刻察觉到他所说的谎指的是什么。很不幸的,我心中有数。
「我没有说谎,这实际上就是我告诉美织的话喔。」
我心里有数,却佯装不知。因为我决定要隐藏到底了。
「……至少你愿意坦白的话,我也许能够回到你们身边。不过,现在没有办法了。在这份心情还没消失之前,我不想待在美织身边。」
当怜太决绝地这么说时,长谷川等人自店内走了出来。
连带她哥哥耕哉与那些小喽啰,正狠瞪着我们。
我们找怜太出来的事似乎穿帮了。
长谷川被哥哥提着后领揪出来,用眼神向我们道歉。
……时间到了啊。
「又是你们啊,看来你们很想带他回去呢。」
长谷川哥哥站在挡住怜太的位置上瞪着我们。
「我们只是想找他谈谈而已。」
「那就别故意支开我们。单纯让人觉得不爽。」
「你是要我们直截了当地拜托你们吗?」
「如果怜太希望的话,我们就不会插嘴,但如果他不希望,就另当别论了。」
「……为什么要保护他到这种程度?」
「因为他是我们的同伴。」
他很讲义气。我听说他们以前很要好,但竟然这么深厚。
「你们是怜太的什么?」
「……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不知道详细内情……但都被这样拒绝了,你还觉得是朋友吗?」
长谷川哥哥这么说,令我顿时失声。
「耕哉,你别在意,回去吧。」
怜太背对着我们,拍了拍长谷川哥哥的肩膀。
「……我再问一次,怜太,这样真的好吗?」
长谷川哥哥再次确认似地问了怜太。
怜太则回头瞥了我们一眼,又立刻撇回头去。
「对,这两个人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
他用冰冷的嗓音这么宣告后,再度回到电子游乐场之中。
「阿夏,刚刚他说的……」
位于一旁的诗欲言又止。
「……不,没事。」
我没有迟钝到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然而纵使她问了,我也无法诚实以告,因此我什么都没有说。
✽
又隔了一天,来到星期一。
怜太被停学一周,持续到星期三。
或许因为隔了一个周末,怜太的话题比前一周平息许多。
但教室内空了一个座位,总觉得格外醒目。
教室内的气氛低迷,肯定不是我多心吧。平时位于中心的我们静悄悄的,影响到了全班的气氛。这也都是因为怜太不在了。
我已经在群组聊天室中报告了昨天的事。
大家虽然已读了,但目前没有反应。
……大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吧。
我不太能专注于课堂上,度过了无意义的上午,到了午休时段。
就算状况没有进展,肚子仍然会饿。今天要吃学餐或福利社令人纠结。
……话说回来,教室内莫名地浮躁。
「夏希同学,你有空吗?」
当我对教室内不自然的气氛感到讶异时,阳花里找我说话。
「……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你现在能开MG吗?」
我照阳花里所说,打开了社群平台的应用程式。
「怜太该不会又在这上面发了什么吧?」
「不是,这次是美织喔。」
我打开应用程式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美织发布的长文。
这是只有朋友追踪的真实帐号,互相追踪的人数并不多,但有数量不少的人点赞与留言。
『我现在写的全都是事实。』
美织的发文详实地记录了至今的来龙去脉。
『我之前和白鸟怜太同学在交往。
但是我另有喜欢的人。我喜欢二班的灰原夏希同学。
所以当怜太同学向我告白时,我打算拒绝他。
但是,他向我提议说「你可以继续喜欢夏希」。
说「我会努力让你回心转意」。
我喜欢的人已经有交往的女友了,我想放下这份情意。
因此,我觉得他的提议很有吸引力。
如果能喜欢上怜太同学的话,我一定能从这种痛苦中获得解脱。
不过,我却无法轻易放下这心情,背叛了怜太同学。
不久前传出我抱住夏希同学的八卦,那都是事实。
我因此伤害了怜太同学。
不过,他保护了背叛他的我,试图消除我的负面形象。说我并非主动抱住夏希同学,只是绊倒时,刚好被夏希同学接住了而已。
多亏怜太同学,我摆脱了负面形象,但并不完全。怜太同学一定对这件事感到了自责。明明是我自己不干不脆,却认为是因为他主动提出带有附加条件的情侣关系,才让我深陷痛苦。
现在在MG上广传的他的影片是他自导自演。他为了彻底消除我的负评,将矛头指向自己,选择了这种作法。
我认为他这么做是为了赎罪,但明明有错的人是我。
我不想被这种谎言所保护,有错的人是我,我应该受到责罚。
因此,我在这里写出一切真相。
对不起,还请大家相信怜太同学。』
美织的长文说明了所有事情,包含怜太借着谎言掩盖真相一事在内。
这是为了恢复怜太在校内的风评。
「美织她居然这么做……」
当事人的证词肯定很有效果吧。
取而代之地,怜太为了保护美织形象的计谋变得没有意义。
「其实……我和芹香都知道她今天要这么做。」
阳花里歉疚地说。
「我姑且有阻止过她,因为话题逐渐平息下来了,这样可能会旧事重提,怜太同学构思的计策也会白费。」
阳花里之所以不告诉我,是因为被美织封口了吧。
她认为我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她。实际上,我也不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又不是一味坦白就好。」
「我也这么认为,但她大概不喜欢被谎言保护着吧。」
我边与阳花里说话,边走到走廊上后,发现隔壁班正议论纷纷。
我望向教室里,见到美织被班上女生包围住。
「唉,这是真的吗?」
「这如果是真的,也太扯了吧!?咦,这是连续剧吧!」
「这代表怜太同学果然是好人?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总觉得很曲折呢……我能懂美织的心情喔。」
她们不像在责怪美织,而像是好奇心旺盛的女生在轮番提问。美织虽然不太自在……但这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我认为她是想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跟着我来的阳花里注视着美织,这么低喃。
「她一直都尊重着之前保护自己的怜太同学的心意,但因为怜太同学用自己的负评去掩盖她的,所以唯独这一点她原谅不了吧。」
因此,美织一五一十地写下了来龙去脉。
……我不认为这样就能恢复怜太的形象。
虽然与美织要好的人,应该会相信她所说的话。
不过因暴力事件停学是事实,与我们没有交流的学生不会单纯地相信她所说的话。一如阳花里所担心的,这样将让原本逐渐平息的谣言重新掀起,可能导致美织与怜太两人的形象双双下滑。
因此,这肯定是美织她心情上的问题。
与其受到怜太的自我牺牲保护,不如坦诚以告,并接受其结果。
「……美织她好像豁然开朗了呢。」
阳花里笑了笑,望着美织。
「等、等一下!一个一个问!我会老实回答的!」
美织的确显得很尴尬,但眼中带有觉悟。
「……对啊。」
「那就来吃午餐吧。」
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而且,我与阳花里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会引人瞩目。
我为了去没有旁人的地方吃午餐,带着阳花里迈开步伐。
✽
我与阳花里来到顶楼。
「没有人呢。」
「春天和秋天偶尔会有人,但夏天和冬天都没人呢。」
天气很热或很冷的时候,没什么人会想特地到户外吃饭吧。
今天没有风,所以相对比较暖和。
我与阳花里靠着铁网并肩坐下。我吃在福利社买的面包,阳花里则吃便当。
我总觉得许久没与她两人独处了。
虽然这么说,但很常讲电话就是了。
「我下次做便当来给你吃。」
「咦,没关系啦,做两人份很辛苦吧。」
「反正都要做,一人份和两人份也没什么差喔。」
阳花里说「还是说……」,探头望着我的脸。
「……你不要吗?」
「……没有,我超想吃的。」
「很好。」
她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会想吃女友亲手做的便当啊!
这在虹色青春排行榜(据我调查)中,也算是前几名的事件。
我边啃着炒面面包,边望向阳花里的便当,见到种类丰富的配菜。
「不过这是我妈做的啦。」
阳花里注意到我的视线后,苦笑着这么说。
「……你会做菜吗?」
还记得之前她与美织一起来我家时,说过自己不会煮饭。
「还在练习啦!」
阳花里稍微鼓起脸颊这么说。我女友今天也好可爱。
「话说回来,你不自己做便当吗?」
「因为我早上会慢跑和练肌肉,所以没时间做便当。」
「以练身体为优先,真有你的风格呢。」
部分也是单纯觉得准备便当很麻烦而已。
我不讨厌做菜,但不想一早做,而且做便当往往沦为塞进事先做好的配菜或冷冻食品的单纯作业而已,和做菜是两码子事……类似这样。
附带一提,我妈因为早上爬不起来,所以不曾为我做过便当。但她会给我餐费,所以我也不会发牢骚就是了,毕竟人各有所长。
尽管如此,当我见到阳花里家的便当时,还是会有点羡慕。
阳花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用筷子夹起煎蛋卷,朝我递了过来。
「来,啊~你想吃吧?」
「咦?没关系,我不是因为这样才看……」
「别说了,吃吧。」
「啊呣……」
她强硬地将蛋卷塞进我口中,又甜又好吃。
「别、别硬塞进我嘴里啊,虽然很好吃啦!」
我抗议后,阳花里便嘻嘻一笑。
「你有点精神了吗?」
「咦……?」
几秒钟后,我领悟到这个问题的含意。
让她担心我了。
我察觉到这项事实,心中充满了歉疚之情。
「因为你一直一脸郁闷的,所以我很担心。」
「阳花里,对不起……」
「没关系,我知道原因。」
阳花里摇了摇头后,继续说:
「作为交换,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吧。这样比起自己烦恼,心情多少会轻松一些……我也想成为你的依靠。」
我无法假装迟钝,迟钝到领悟不出这句话所暗藏的心意。
她应该也有些想法吧。针对我有心事时,总是依靠美织这件事……虽然目前的情况我无法倚赖美织。
「阳花里,谢谢你。」
无论如何,都有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我对这项事纯粹地实感到欢喜。
「……等停学结束后,怜太打算直接办退学。」
我借着将乱七八糟的思绪转为言语,让问题逐渐变得明确。
「所以我们必须改变他的心意。」
「嗯。」
「……我不觉得可以就这样放任不管。现在的他就只想无视和我们之间的友谊,不正视现实,抛弃未来。虽然这是怜太的人生,只要他自己决定了就好……但我不觉得那是他真正的心愿。」
因为现在的他完全没有笑容,一点儿也不开心。
「但就算我们正面说服他,也无法打动他的心。」
「嗯。」
我杂乱无章地呢喃,阳花里则认真地附和我。
「……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最终,这依然是一切的问题所在。
现在正面劝说怜太已经以失败告终,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我希望他回来,但如果那家伙不希望的话……」
「——你也不用想得那么困难吧?」
阳花里难得打断了我,笑着对我说:
「因为你能做的,就只有告诉他自己的心情了吧?」
这……一如阳花里所说。
尽管开启了第二轮高中生活,我终究也只能这么做。
「之前也发生了很多事对吧?每次能够回到原本的状态……不对,是能变成比原本更好的状态,都是因为有你牵起大家。」
告知自己的心情,坚持己见,直到最后。
我单靠这个方式设法解决了过去种种纠葛。
「你想怎么做呢?」
我审视自己的心情。
我想带怜太回来。
为什么?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因为和你玩在一起,我会很开心。
因为我相信你也共享着这份心情。
「……那家伙说,我们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了。的确,不商量一声就直接消失,这种关系或许不能称作是朋友。」
「嗯。」
「——既然这样,我这次要和他当真正的朋友。」
我所追求的虹色青春里,必须要有他。
我在脑中梳理思绪后,自然而然地瞭解了自己的心愿。
我总觉得豁然开朗。我仰望天际,见到万里无云的蓝天。总觉得自己有段时间没看天空了。不知不觉中,我一直都在往下看。
「我有点能瞭解怜太同学的心情。」
阳花里与我一起仰望晴空,这么低喃。
「注意到自己丑陋的一面时,会对自己很失望吧。会觉得……我能待在这里吗?因为大家……因为你很耀眼,所以更会这么觉得。」
「大家都这么说。明明我是因为大家都很耀眼,才跟着努力而已。」
「你的努力对我们来说很耀眼啊。」
如此一来,我应该别努力吗?
若我没有重启青春,或许大家会比较幸福。
阳花里接着说「可是啊」,并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
「因为有你在,所以我们也能拼尽全力。虽然是一点一滴,但能改进自己的缺点……尽量成为能引以为傲的自己。用像这样成长过的自己和大家待在一起,一定会更快乐,一定会觉得——这世界是彩色的,所以说……」
阳花里笑了笑。
那笑靥犹若群花绽放。
「……怜太同学其实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剩下就是契机了。」
「要怎么制造契机呢?」
「那就要靠你的热血了吧?」
阳花里的意见过于强硬且单纯。
我们已经去说服了他两次,而且两次都失败。
我不认为这么简单的计画能成功。
然而,我至今去说服怜太时,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心情吗?
我是不是尽提出一些常识性的意见,以为自己在说服他呢?
……不对吧,灰原夏希。那种行为没有意义。
「我要撬出他的真心话,并告诉他我的心情。」
实际上,我有些害怕。
觉得怜太是否讨厌我了。
因此,我难以踏入他抗拒我的心里。
不过……会因为这种程度就失去的东西,不能称作羁绊吧。
我相信怜太。我相信自己与他之间所建立起的肉眼不可见的连结。
既然他说我们不是朋友,我这次就要成为他真正的朋友。
阳花里见我的眼神下定了决心,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背。
「你一定办得到喔。因为做这种害羞的事,你是最厉害的嘛。」
「……阳花里?」
连我的女友也这么认为,这项事实让我受到一点打击。
「你在沮丧什么啊?我明明是在称赞你。」
「因为听起来不像那样……」
阳花里牵起嘟起嘴巴的我的手,用自己的双手包覆着它。
「我啊,喜欢你这种地方喔。」
……她很瞭解我。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这就是我的长处吧。
「就一如往常,青涩地拼了吧?」
幸好有跟阳花里商量。
她的笑容与鼓舞我的话语,总能给予我勇气。
第七卷 ▼幕间二
『……美织。』
『……怜太同学。明明我联络你都没有回应,却突然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心境转变吗?……我和大家都很担心你喔?』
『……你才是,那篇投稿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向大家坦白了真相而已啊。』
『你这么做,只会害自己引人侧目。』
『我知道。但那样也无所谓……我不希望你牺牲自己保护我,我的罪由我自己来背负。就算继续说谎……之后也一定会后悔。』
『你趁现在删文比较好,现在影响还小。而且你根本没有什么罪。你的负评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你喜欢夏希,却强迫你接受附带条件的情侣协议,我起初就知道会有传出那种谣言的危险,却绝口不提……都是我的错,所以由我来背负这条罪。』
『不对,你别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是我自己决定和你交往的。你竟然要把那也当作自己的错……那样太瞧不起我了。』
『……我没有那种想法。只是,我因为自己喜欢你,把你害得走投无路。』
『所以那影片是为了赎罪?你想牺牲自己,尽可能让我回到好过的环境?——我不要那样。只不过是我那时候无法控制感情,自己走入绝境的,不是你的错。』
『我就是在说那个原因是我造成的啊……!』
『你一开始就搞错了。一如我说了好几次的,我是自愿和你交往的……你说你喜欢我,我很高兴喔。』
『……』
『我觉得自己就算现在喜欢夏希,总有一天能够喜欢上你,所以才接受你的告白。但我却背叛了你。所以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该说抱歉耍得你团团转。你反倒应该对我这个背叛者生气啊。』
『……你真倔强。』
『你也意外地顽固呢。』
『……我知道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我不会再说三道四了。』
『……唉,怜太同学,你这样是想和我道别吗?』
『天晓得,不好说呢。』
『就算你装蒜,我也早就听说你和夏希他们说的话了喔……明天停学期间就结束了吧?你回学校里来吧。再大家一起开心地在一起吧。』
『要是我待在你身边的话,又会再害你痛苦的。』
『对我来说,你不在更痛苦啊。』
『美织。』
『……什么?』
『虽然时间很短,但谢谢你。我由衷地祝福你能幸福。』
『怜太同学?等一下……!怜太同学!』
第七卷 ▼第三章 青春
即使停学期间结束,怜太也没来学校。
美织所发的文无论好坏,都让我们更受瞩目。
虽然事情有些难办,但也莫可奈何。发生什么状况时,我们都会暴露于这种目光之下,类似虹色青春的副作用。前一轮人生中,当我搞砸什么事时,周遭的反应反而都像「他谁啊?」……因为我之前是无名小卒,所以会被大家立刻遗忘。真伤心。
闲话就讲到这里,我已经思考完该怎么带回怜太的方法了。
午休时段。
众人聚集在餐厅里,我公布了昨晚想的『秘策』。
「……这是什么?」
众人不知为何露出愣了一下的表情。
芹香代替大家这么提问。
「——这是战帖啊,就像上面写的一样。」
我将一封信放在桌上。
上面大大地用墨笔写着『挑战书』几个字。字很丑还请见谅。
「……」
芹香打开信封,从中拿出一封三折信纸。
「——白鸟怜太:我要和你决斗。自己一个人来学校南边的河堤,时间等之后再RINE给你。条件是输家要对赢家言听计从。」
芹香流畅地念出我所写的内容。
这要请长谷川交给她哥哥。
他们是不良少年团,所以势必会喜孜孜地交给怜太。
众人或许是被我完美的计画所震撼,仅面面相觑,一语不发。
最终开口的人是美织。
「……你是白痴吧?」
「对啊,太白痴了,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希,开玩笑也该有点分寸。」
「啊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年代的啦!」
「我、我姑且有阻止他……我觉得这再怎么样都没办法引怜太同学出来……」
众人全面否定,甚至被当作是开玩笑。
「不要紧,我喜欢夏希的创意喔。」
唯独芹香不知为何双眼闪闪发光,安慰沮丧的我。
「把这交给怜太又能干嘛?你难不成要和他在河堤上打架?」
「像流氓漫画一样……这不实际吧?男生靠打架互通心意?如果能这么简单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他原本才因为暴力事件被停学,你找他打架不太好吧?」
「首先,我觉得阿怜他现在就算收到战帖,也不会来啊。」
我被呛得惨不忍睹。
你们好吵!我也隐约知道啊!知道有这些问题啊!
「可、可是!夏希同学就是能让这种害羞的计画成功啊!」
阳花里为我找了莫名其妙的台阶下。
「我赞成。在河堤上互殴,超摇滚的,赞到不行。」
芹香不住点头,竖起了大拇指。被她赞同反而让人不安啊……
此时,忍俊不住地咯咯发笑的人是龙也。
「……该怎么说,真有夏希的风格。不错啊,就试试看吧。如果用这种蠢点子就能引怜太出来的话,可就赚翻了。他可能会意外地乖乖跑来呢。」
他不知为何突然站到赞成方。
「会吗?阿怜他已经不想再见到我们了吧?就算交给他,他也只会丢掉而已——照这样没办法吧。」
然而,诗难得冷静地点出这一点。
实际上或许也如她所说。战帖计画再怎么说都不切实际吗?
「这是我昨天看流氓漫画时突然想到的啦。」
「我就知道。」
美织半眯着眼,不屑地望着我。
「……只要制造一个怜太看到信时不得不来的理由就行了吧?」
芹香一脸正经地凝视着我所写的战帖。
「是这样没错啦……但有这种理由吗?」
「我有完美的计画。夏希,笔给我。」
由于我将写战帖时用的墨笔插在胸口口袋,芹香便轻盈地抢了过去,并用意外娟秀的字迹,直接流畅地写起字来。
「这样就好了。」
众人探头望向她补充的内容。
『本宫美织在我手上。要是你敢逃跑,我让她代替你被海扁一顿。』
「不不不,写这什么蠢话……」
我不禁这么吐槽。
「这样根本不可能引怜太上钩吧。」
「我先说了,你的战帖也半斤八两啊。」
才没那回事!比人质计画好上一点吧!
「喂,为什么我要被海扁一顿啊!?」
「要请你成为这计画的祭品,一路走好……」
美织出言抱怨,芹香则双手合十,献上祈祷。
「……这或许意外地是个好点子呢。」
七濑不知为何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
「如果写他逃跑,本宫同学就会被海扁一顿的话,就算知道有九成九是开玩笑……如果是白鸟同学,感觉还是会无奈地过来。」
我们听完七濑的意见,彼此互望。
「这代表他就是那么喜欢美织呢。」
阳花里点头这么说,美织则露出难以言喻的苦笑。
七濑说「不过……」,接着问我道:
「假设他因为这计画过来了,你打算怎么做?你已经说服失败两次了吧?你难不成打算真的光靠互殴和他互通心意?」
「这还用问吗?」
我与芹香互望一眼,彼此竖起大拇指。
「——当然就是那样。」
男生之间要互通心意的话,当然就是要趁夕阳西下时,在河堤上互殴啊。
✽
当我将战帖交给长谷川时,她露出了「你还正常吗?」的表情。
我很正常,也很认真,所以希望你别露出「我可能找错人帮忙了……」的表情。不要紧的啦!会意外地顺利的!绝对会!
由于长谷川今天会交给她哥,因此我将时间定在明天傍晚。
等确定她转交战帖后,就先RINE怜太吧。
「……既然都要RINE他的话,挑战书也用RINE传不就好了?」
长谷川吐槽了一句过于冷静的话,但这种事气氛很重要。
「那只是他想这么做而已。」
阳花里对长谷川点了点头,露出苦笑。
「不不不,挑战书就要用纸写吧。这样绝对比较摇滚。」
芹香说「对吧?」,征求我的同意,于是我也用力点了点头。
果然只有芹香是我的知音。我反对什么都要电子化的潮流!
「他就是这种人。」
「总觉得星宫同学你也很辛苦呢……」
当我与芹香彼此点头时,阳花里与长谷川不知为何也在一旁彼此点头。
能做的都做了,因为午休时段快要结束,所以大家一起回到教室。
剩下的只待执行日,龙也说「话说啊——」。
「你打得赢怜太吗?那家伙很强喔。」
「……唉?」
先不论前一轮人生的我,我现在拥有饱经锻炼的肌肉。
虽然没有打架的经验,但应该能勉强应付……
「那家伙不管做什么都是天才,打架也马上变得很强,这附近不良少年团的老大虽然是长谷川她哥,但传闻怜太也一样强喔。」
……和那钢铁般的肌肉壮汉一样强?
「……真的假的?」
「真的,我国中时曾和他稍微打过架,但被秒杀了。」
龙也一脸正经地告诉我全新的情报。
……龙也被秒杀?比我还壮的龙也被秒杀?
「希望你一开始就先说……」
「抱歉,因为你看起来很有信心……」
我是对计画内容有信心,不是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
「不、不要紧的!因为夏希同学每天都在锻炼身体啊!」
我刚才的自信急速消失,但事到如今也莫可奈何。
我已经把战帖交给长谷川,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才没有怕喔?
✽
我垂死挣扎,在网路上搜寻『打架的诀窍』,熬夜一晚,到了隔天。
跨越了难以专注的课程,来到放学后,我忽然紧张了起来。
我向怜太预告的时间是十七点半,不快点去的话会迟到。
「我、我肚子痛……」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怕什么啦,快走。」
我胃不舒服,捂着腹部后,龙也便毫不留情地鼓舞着我。
「……夏希同学,你别受伤喔。」
「……不好说,那可能有点没办法。」
「主旨是沟通,别忘记这一点喔。」
阳花里叮咛我。她担心我令我很开心,但老实说事情会演变成怎样,端看怜太的心情,不去就不会知道。
「就稍微加油吧。」
「别又被报警处理喔——」
我受到七濑与诗的声援(?),深呼吸切换态度。
「……那就走吧。」
美织这么说,我说「好」并点了点头。
前往现场的人是我、龙也、美织与芹香四人。
阳花里、七濑、诗三人则各有社课或才艺课,因此不参加。
龙也提议说「没女生在比较好」,我也表示赞同。
毕竟是约出来打架,我猜不会演变成女生能观看的状况。
阳花里等人也说「感觉马上就会想出面阻止」,爽快地接受这项提议。
而虽然同样是女生,但美织扮演人质,所以必须在场。另外,芹香坚持「我一定要去!」不听劝,因此大家就随她去了。
龙也担任裁判与处理紧急状况的人,他今天应该有社课,不过他用一如往常的表情说「我今天身体不适,所以请假了」。虽然明显是装病,但帮了大忙。
美织应该也有社课,但诗说「我会帮你找借口的!」,似乎将帮忙想请假理由。谢谢你为了扮演人质请假……
我们走出学校后,夕阳已经染红了天际。
我们四人并行,走向河堤,大概要走上十分钟。
七濑尽量为我们选了一个毫无人烟的地方,采用了这里。
毕竟如果被人看见、报警处理的话,可就麻烦了呢。
我依照七濑传来的地点资讯走着,终于抵达现场。
经过一座茂密树林后,来到河堤上,视野多被林树遮挡,对岸的状况也相同,所以被人撞见的危险性偏低。硬要说的话,从一段距离外的桥上应该勉强能看到这里,但人应该只跟豆子一样大。
由于此地过于隐密,反而使我担心怜太是否能顺利抵达。我姑且有用RINE传给他地点资讯,但现在依然没被已读……
「……夏希,你那是什么姿势啊?」
美织坐在走到河滩的阶梯上,眯起眼看着我。
「这可是等待方的礼貌啊。」
我只是站在河滩正中央,双手环胸,站成大字形而已。
也就是说,这是为了营造气氛。青春的质感来自于细节,这就是我的哲学。
「你能够赢的!加油!」
芹香不知为何额头上绑着布条,手里握着加油棒。
「……芹香,太大声的话会引人注目,你别敲加油棒喔。」
我一脸正经地吐槽后,芹香显得有些沮丧。这不是废话吗!
「……时间差不多了。」
龙也望向手表低喃。
我也望向手表,距离我告知怜太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冷风飕飕地吹过,很冷。
太阳逐渐下山,但似乎还能支撑一会儿。拜托了,这种地方不可能有路灯,要是夕阳彻底西沉的话,就会伸手不见五指……
我总觉得搞错季节了,这可能不是该在冬天搞的活动。
算了,发牢骚也无济于事。当我边做准备运动暖身时,我们走下来的阶梯上传来踏响枯叶般的声音。
即使不问,也能知道是谁。
拨开林木现身的人是怜太。他依约前来了。
他环顾四周后,叹了一口气。
「……夏希,能不能别送这种恶搞的信来呢?」
「怜太,但你被恶搞的信引了过来,果然很温柔呢。」
「这应该是你或芹香的点子吧?不对,是你们两个的混合方案?」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只有你们会想到这种蠢方法吧。」
怜太叹了第二次气,他似乎相当傻眼。
「……然后,你有什么事?该不会真的要和我互殴吧?」
「就是你猜的那样。因为只用说的,好像没办法打动你。」
我这么回答后,怜太诧异地皱起眉头。
「……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吗?」
他凌厉的眼神中透露出绝对的自信。
不过,不能怕他。此时别过眼去的话,一定无法打动他。
「你别小看我了,我每天都在练肌肉啊。」
就算是虚张声势也无所谓。
我咧嘴一笑,喀吱喀吱地压着拳头。
「……我先说明规则,不可以打脸,因为马上就会被发现。其他要做什么都可以,但要是觉得有性命危险的话,我就会介入。由我来判断胜负,但要认输时,就说『我认输』……好了,就是这样,你们有问题吗?」
龙也平淡地解说规则。
「龙也,没想到你会担任裁判。」
「……没办法吧,因为这白痴说要和你打架啊。」
龙也指着我,并耸了耸肩。
「怜太,一如战帖上写的,输家要对赢家言听计从。」
「我无所谓喔,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你今后别再过来烦我了。」
怜太冷若冰霜地说,令周遭的空气更加刺骨。
这样我就更不能输了。虽然我原本就不打算输。
「好吧,但要是我赢的话——你要和我当真正的朋友。」
如果有什么心事的话,要依赖彼此……成为这种推心置腹的朋友。
怜太闻言,惊讶地眨着眼睛。
「……夏希,这要求真有你的风格呢。」
像我这种阴沉角色才不会那么轻易放手为数不多的朋友呢!
「你不会要说你不想吧?……要是你这么说的话,我会哭的喔?」
我充满自信地说出丧气话,不禁脱口而出有别于原本所想的话。
「都没差,反正我不会输的。」
总之怜太接受了,因此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成功让他照着我的节奏走了。
剩下就是……看我是否能赢过怜太了。这关乎到一切。
「那准备好了吗?」
我与怜太距离五公尺远,面对着面。
我模仿漫画与动画的架式,压低下半身,握紧拳头。
怜太则轻松地摆出架式,不同于我,有模有样。
我们两个眼神交会。我感觉冷汗缓缓流下。该怎么说呢,他没有破绽。
怜太看起来比平常壮硕,但明明是我比较高……
「——开始。」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先想过战略。
龙也发出开始的信号后,我朝怜太进攻。
既然他经验丰富,若配合他的步调,我一定会败下阵来。
不仅限于打架,无论何事都要先发制人。如果我突然进攻,怜太也肯定会不知所措。我来势汹汹地与怜太肉搏后,朝他的身体挥出了右拳。
虽然没瞄准脸部,但我没有打算手下留情,等赢了之后再沟通就好。
怜太用左手接住我的右拳时,我又挥出左拳。他踩地甩动身体,闪过我的左拳。不会让你逃的。我抬脚一踢,怜太则踩踏后方的地面回避……他躲过了刚才所有的攻击吗?而且还游刃有余的。
可以的话,我希望在第一轮猛攻中逼紧他。
「……夏希,你的速度虽然快,但果然不习惯打架呢。」
「你很吵耶,那是当然,一般高中生根本不会打架吧。」
「如你所说……但你那样是打不赢我的。」
怜太朝我迈步,我则立刻蹲低下半身,摆出架式。
不过,他却轻易地超乎我的想像。原以为他挥出拳头,却又忽然压低身体、伸长了脚,如画弧线似地绊倒我的腿。
我的右脚被绊倒,失去平衡。我马上打算用手撑地重整态势,但已经产生了致命的破绽,怜太踢出的腿近在咫尺。
我双手交叉防御,但被顺势踢飞。
「夏希!?」
能听见美织的尖叫声。
……好痛。但不要紧,别大呼小叫啊。
我在地上滚了几圈,稍微化解了冲击,但手臂麻痹了。
「怜太,还早得很呢。」
制服都是沙,但我还有一套,即使浑身泥泞地回家也不要紧。
我站起身来,怜太则敛起双眸。
「你透过刚才的攻防,还不清楚我们的实力有着不可颠覆的差距吗?」
「如果我会因为这样就放弃,一开始就不会对你下战帖了!」
我再次朝怜太进攻,用尽全力蹬地奔驰,并凌空跃起。
我使出一记使出浑身解数的飞踢,但被怜太轻而易举地闪过。
他似乎算准我落地的瞬间,拳头朝我的腹部逼来,我无法闪避。
怜太的拳头重重地轰向我的腹部。好痛。我不禁扭曲面容。
不过,我的拳头也攻向怜太。
然而,他仅轻轻挥舞手臂,便挡开了我的手。
我的手臂被往上一震,导致上半身充满破绽。
「糟糕……!?」
「——太慢了。」
怜太冲撞过来,撞飞了我的身体。
我眼冒金星,他冲撞时或许也使出了拐子,令我的腹部传来闷痛。等我回过神来时,能见到霞色的天空。看来我倒到地上了。
……舍身攻击也失败了啊,这样前途多难呢。
「还没完……」
我双腿用力,站起身来。
怜太无奈地望着我。
「不管重覆几次都没有意义。」
「决定的人不是你,是我!」
我揪住怜太,既然肉搏战无效的话,就用寝技缠斗。
——而彷佛嘲笑我肤浅的想法一般,怜太以一招大外割使我失去平衡。他拽住我的衣服转了一圈,我无法违逆这股巧劲,被翻到他背上。
「咳呃……!?」
过肩摔。我的视野旋转一圈,从背部摔向地面。
宛如腹部直接被震撼似的。气息紊乱。先不论软垫,泥土地所造成的伤害截然不同。尽管如此,我并非站不起来。假设怜太顺势使出关节技的话,我就束手无策了,他依然小看我了。
「你还要站起来吗?刚才那招明明很痛。」
「……怜太,没有用的,这种放水的招式可打不倒我。」
我似乎说中了,他的表情有些扭曲。
稍微思考便知道这是理所当然,如果怜太拿出真本事的话,我不可能还站得起来。
尽管我有练过身体,但即使中了他开场的那脚后便晕倒也不足为奇。
「你就那么不想让我受伤吗?」
他刚才那招过肩摔的中途明显减轻力道了。
「……这是当然的吧。先不说和混混打,你只是一般的学生。」
「就算你继续瞧不起我,也赢不了我的喔!」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用这一招……但正面进攻感觉赢不了。
我逼近他,抛出事先藏在口袋里的沙子。
「什么……!?」
怜太立刻用手遮脸。
虽然不能打脸,但可没说不能朝脸丢沙啊!
他促不及防,我用力朝他的躯干踢出一记回旋踢。
「砰」的一声闷响发出。
虽然有踢中,却被他勉强用手挡了下来。
「……你不惜这么做也想赢我吗?」
「因为正面进攻好像也赢不了你,我也没违反规则。」
「你会对想当朋友的人丢沙子吗?」
「……说得也是。」
我被驳倒了。
可恶,现在不是哑口无言的时候。我强硬地讲出歪理:
「……等先当上朋友再说!之后的事之后再想!」
即便用上卑鄙手段,也以获胜为最优先。
我再度逼近怜太,并抛出另一口袋中的沙。
「不好意思。」
不过,怜太不闪避沙子,刻意朝我冲来。
「既然我知道你会用这种手段……只要考虑进去再作战就好。」
他闭上一只眼睛,脸部承受沙子攻击,但距离这么近的话便无所谓。怜太揪住我衣服胸襟后,用自己的脚绊倒我,顺势压向地面。
他将膝盖放在我的腹部上,用这种姿势压制我。
「这样就将军了,不管你再怎么不死心,无法动弹的话就没意义。」
怜太在近距离内冰冷地俯瞰着我。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们扯上关系吗?」
我边问边使劲,但身体完全动不了。
我认为我的肌肉量赢他,但被迫处于无法顺利使力的姿势。
「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我没资格和你们在一起。」
「资格资格……怜太,你别鬼扯了。」
「什么……?」
「那种事根本无所谓。说出你自己想怎样啊,如果原因是你讨厌我们的话……那就莫可奈何,我们也只能接受了。」
我说「不过……」,尽管被他压制,仍继续道:
「如果你要因为那以外的理由而离开我们的话,我绝对不会承认,尤其是有没有资格那种无聊的理由——怜太,说出你真正的想法吧,你想怎么做!?」
怜太闻言,表情扭曲,我则没错过他放松手上力气的一刻。
我强硬地旋转身体,让他失去平衡。
并揪住压制住我的他,硬生生地将他甩了出去。
「还不死心……!」
我滚了几圈,再次站起身来。
怜太也拍了拍身上的沙尘,站了起来。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啊,怜太。」
既然要求他说出真心话,我也坦诚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和你、龙也三个人一起聊些蠢事的时候最开心了。和你在一起时我非常自在。我现在也还是相信,你也有这种感觉。」
根本不必刻意寻找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怜太默不作声。他应该不想撒谎吧。
「唉,怜太,你的建议总是成为我的依靠。因为你至今都支持着我,所以当你烦恼时,我也想助你一臂之力。」
我认为现在正是那一刻。
「你自己烦恼,擅自背负罪恶感,没找我们商量就离开,谁能认同这种事啊。怜太,和我们说说吧,既然你有话想说,那就发泄出来啊!」
我无法违逆泉涌而出的激情,大声喊道。
「……你又懂什么了!」
「因为不懂,所以才要你说啊!」
我挥拳扑向放声大吼的怜太。
我的拳头被轻而易举地接下。
我以这种姿势在咫尺间望着怜太的眼睛,与他互瞪。
「我这次深深瞭解到,自己并不清楚你的过去,所以不打算说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我想一点一滴地瞭解你。」
「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几乎没对人说过。」
「你要继续这样自己烦恼吗!?今后一直都这样吗!!」
我运用体重,重新朝拳头灌注力量,「咚!」的一声用力撞飞怜太。
「唔……!?」
怜太的动作变得迟钝,证明他心里产生了迷惘。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无所谓,想瞭解你只是我个人的自私想法,任谁都有秘密。我想说的不是这样……」
因为边打边说,所以我花了不少时间思考要说什么。
然而,最终只要将真心话直接化为言语就好,这并不难。
「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你依靠我们吧……我只是想这么说。」
「你还要……坚持说我这样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我说过了吧,既然你说我们不是朋友的话,我这次要和你当真正的朋友!」
总觉得自己喊出了相当羞耻的话,但无所谓了。
因为这是我真正的心情。
「就算我……不是你所想像的好人?」
怜太的声音细若蚊蚋,我则说「我知道喔」。
「你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只是稍微比较优秀和装模作样的普通高中生。不过,你那样就好,能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话,那样就好,别去想资格之类复杂的事。」
我借着在山中的对话,察觉到这件事。
「回来吧,怜太。再和大家一起过快乐的日子吧。」
我这么提议后,怜太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没办法了。更重要的是,我无法放弃美织,要是我在她身旁……一定会害她变得不幸。不只是美织,大家也一样。因为有我在,害友情可能会破裂……我不在比较好,那样大家都能更幸福。」
怜太口中碎念着,借口连篇。
这种毫无气魄的模样根本不像他。
「你要顾左右而言他到什么时候……我从刚才就叫你说出真心话吧!」
我的拳头重重地打向怜太的胸口。
我的攻击第一次奏效。
怜太吃痛似地捂着胸口,跪到地上。
「我当然……也想回去啊!」
终于能听到他的真心话了。
我为了引出他的真心话,才奋斗到现在。
「和你们在一起我也很开心啊!也觉得之后也能一直和大家在一起的话就好了!但是,是我自己破坏这种关系的!」
尽管表情扭曲地皱成一团,怜太仍大喊道。
「所以我才说我不能回去啊!」
「如果你要认为那全是自己的错,所以回不来的话……那就算了。你回来的理由,由我来创造。因为我会打赢你!」
我毫无迷惘地握紧拳头。
发出「砰」的脚步声,重重地向前踏去。
「——因为我所追求的虹色青春里,必须要有你!」
我的右直拳轰到内心动摇的怜太脸上。
他扎实地挨了这一拳,往后飞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啊。」
我望向龙也。
龙也用冷若冰霜的眼神望着我。
「……」
「……」
惨了……
原本热血的思考顿时冷却。
「呃……这样算是夏希违规输了?」
没错,规则一开始就决定不能打脸了。
「你在干嘛啊?」
「不,那个……我一不小心冲动……」
因为经过那种对话后,当然要用右直拳揍脸啊……
对不起,这是受到我喜欢的轻小说影响……经典桥段总要揍个脸吧。是的。
倒地的怜太,及陷入微妙气氛之中的我们。
连芹香都露出「这家伙在干嘛啊?」的表情看着我。那眼神刺得我好痛。
美织与长谷川讲着悄悄话。绝对是在说我的坏话。
……长谷川又是什么时候来的?虽然我一头雾水,但她和美织莫名融洽地交谈着。你们是和好了吗?算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啦。
先不说这个了,该怎么办……当我这么心想时,怜太开口道:
「龙也。」
「什么事?」
「……我认输。是我输了。」
他继续仰躺在地上,这么宣布。
「这样好吗?我也能判夏希犯规输掉喔。」
「虽然规则说不能打脸,但没说打了就算输吧。」
……那样算是硬拗吧?
我这么想,但也没立场纠正他。我说真的。
「也就是说,是我赢了吗?」
「……对,这场决斗是你赢了。」
「好耶!我赢了!好,这样你就要一直当我的朋友啦!」
「开心什么,你只是因为怜太好心才赢的吧。」
你说得太对了。
「夏希为什么总是没办法耍帅啊。」
「他到中间都还很帅呢——……啊,别对夏希说喔。」
我隐约能听见芹香与美织这么交谈。
……还有美织小姐,我能听得见啊。很难为情,所以别说了。
「我、我累了……」
我重重地倒到地上去。
理解决斗结束的瞬间,身体便突然沉重了起来。
战斗中会分泌肾上腺素,而现在身体到处都在痛。
「你的计画太乱来了啦。」
怜太缓缓地撑起上半身,盯着我看。
尽管他脸部挨了一记右直拳,但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他应该巧妙地化解冲击了吧。我才想说他飞得莫名地远……
与他相比,我则根本站不起来。应该说好痛。痛死我了。嗯,完全起不来了。什么嘛,靠打架解决问题,想出这方法的人是白痴吧……
话说回来,我这副惨状让人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赢家呢。
「如果我没因为你的话而慌了手脚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我到时候打算用卑鄙手段其之二。」
「其之二?除了泼沙之外,你还有什么点子吗?」
「没错。如果状况不妙的话,就让龙也也下场打。这就是我的王牌。」
怜太闻言瞠目结舌。
「……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我可没说要单挑啊。」
我原本打算搬出这套歪理,两人一起围殴怜太一顿。
但无论如何,我也不想使出这招啦。再怎么说那场面都太糟糕了。
「虽然我不怎么想上,毕竟和你打的话,也只能勉强平手吧。」
龙也这么说,耸了耸肩。
「……你也太抬举我了。同时对付两个你们这种体格的人,我也会束手无策……原来如此,无论如何我都会输啊。」
怜太释怀似地点了点头。
但认同这种道理也不太好耶,感觉将来会被诈骗集团骗。
龙也与怜太坐到动弹不得的我身旁,与我一同仰望霞色晚空。
「……听说我妈要再婚了。」
怜太娓娓道来,一如我所期盼的「希望瞭解你」与「希望你依靠我们」。
「……那其实也无所谓,我妈跑走之后已经过了两年。不久前她突然联络我爸,为了再婚,要他签离婚同意书。」
他一点一滴地倾吐……他应该不习惯说自己的事吧。
因此,这些内容欠缺前情提要,虽然我多少有听龙也提过。
「之后我爸又开始借酒浇愁。他虽然没说出来,但应该希望有一天能一家团聚吧。因为这心愿已经无法实现了,所以大受打击……他虽然不是个能干的父亲,但自从我妈跑走之后,他就去当地的工程行上班,相当努力。我也为了支持他,一直负责做家事。」
我虽然也有一些不解之处,但目前先继续听怜太说下去。
「但……从我妈说要再婚后,我爸就失去工作意愿了。他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敷衍公司……但这样下去会被炒鱿鱼。明明连每个月的生活费都很拮据了……他自暴自弃了。所以我认为至少必须要自己赚自己用的钱。我之所以说在找打工,是因为这样。」
家庭环境、经济状况,两者都无法用轻松的心情插嘴。我也能理解怜太至今为止为什么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些。他应该在今天之前都独自苦恼着吧。
「我爸一喝酒就会变了个人,虽然这样,但他一遇到难受的事时,就会借酒浇愁。他之前都尽量不喝酒……但碰上这种状况,也无可厚非。」
怜太叹了一口气。
「他并非全然是个不好的父亲,也有养育我的恩情。我知道他因为我妈再婚受到打击,也有试图帮他排解……但我有点累了。」
……或许只是初次见面的印象太差了,但要从旁协助那样的父亲的确很累人吧。连怜太这种体贴魔人都这么精疲力竭,便可见一斑。
「——刚好在这时候,我听说了美织的谣言。」
我的视线稍微离开怜太身上,望向河堤入口处。
美织与长谷川并肩坐在二十公尺外的入口阶梯上。
位于听不见我们对话内容之处。
怜太或许受到我影响,也望向美织她们,并继续说:
「老实说,我很受打击。虽然说我以为自己早就明白。我那时候连自己都没注意到……其实相当不知所措。唯有和美织在一起的时光能疗愈我的心灵,因为有她在我身边,我才能够努力生活。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听到了那个谣言……我直觉性地知道,那应该是真的。」
——美织没有错,他说。
「是我不好。我原本就知道和我交往的话,会把她逼入绝境,却还是半哄骗地和她缔结了附带条件的情侣协议。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对人有这种感觉,所以无法死心,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怜太懊悔且自责似地说道。
「结果我不好的预感成真,美织被逼得走投无路。」
他的语气彷佛在自己的心伤上撒盐。
不过,我与龙也都没有插嘴。因为这是我们所期盼的。
「我为了改善美织的负面形象,用尽所有方法……但丢脸的是,我对自己造成的状况感到焦躁,视野变得短浅。我虽然装得若无其事,但被美织甩掉也有受伤……我用计让大家的仇恨从美织转到阳子身上……结果,我没想到美织会有怎样的心情。我和总在家里喝得烂醉如泥的爸爸也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当我得知美织失踪时,刚好失去容身之处,正不知所措。」
种种阴错阳差导致事态朝坏的一面发展。
光是听他说就觉得痛苦。自己为何不更早试图厘清呢?我率先感到后悔。我当初应该更关心怜太。
「我想说必须去找她,同时又莫名地能够确定……」
怜太躺着望向我。
「——夏希一定能找到美织吧。」
他的眼神犹若看着什么美丽的事物一般。
「也许之所以比起担心美织,更只顾着为自己着想,就是因为我相信你能找到她吧。虽然这很矛盾呢。因为我明明打算阻止你,再自己去找她。」
我回想起在去找美织的路上,与怜太交谈的内容。
「你不想让夏希去本宫那里吧?」
这么说的人是龙也,怜太则点了点头。
「不管再怎么掩饰,那都是我的真心话喔。如果让你去的话,我一定一辈子都赢不了你了。那让我怕得不得了,甚至超出对美织的关心。」
我那时候一心只有找到美织。
我也同样视野狭隘,甚至没想到怜太会这么想。我当时也毫无从容,十分焦急。我真的很害怕,光是想像美织死掉,就怕得瑟瑟发抖。
「所以……我和你说话时,不幸地发现了。发现自己赢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美织吧?」
我一语不发,龙也也默不作声,怜太则笑了笑。
「你的喜欢肯定远超过我的喜欢。」
等回过神来时,天空已经染上夜色。
群星闪烁,万里无云,能见到满天星辰。
「……之后就如你们所知了,我发现自己是个差劲的烂人,陷入消沉时又遇到耕哉,他受阳子所托出来找美织,我则和他打了一架。」
「……只有这部分也太夸张了吧?」
「就算我们以前很要好,但他是散播美织负面谣言的阳子的哥哥,而且还受阳子所托正在找美织。我心想那八成没什么好事,所以拒绝帮他,结果就变成那样了。」
「哈,反正你一定冷冰冰地拒绝他了吧?」
龙也消遣似地询问怜太。
「……是啊,因为我也心乱如麻。」
「而那惹他不爽了吧。」
又或者,长谷川哥哥见到怜太不同以往地态度决绝,认为他有什么线索吧。遇到这种状况时,这类人往往会祭出强硬手段(偏见)。
「我们打了一架,彼此冷静下来后说明原委,解开了误会。但搞笑的是我们遭到警察逮捕,被迫去警局道歉的我爸对我暴怒发飙。我没办法回家,学校又被停学了,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回到你们身边……就落得这副德性了。」
怜太自嘲地说「很蠢吧」。
如果是不久前听他这么说,我或许的确不会相信吧。
然而,我现在瞭解了真正的白鸟怜太。
「话说,结果你到底为何和那群家伙混在一起啊?」
「他们其实都很好心喔,虽然外表很恐怖啦。他们见我突然出现,也没问我有什么苦衷,就欣然接受了我……应该说,他们误会了。」
「误会?」
「他们说『你失恋了对吧?我们不会多问的啦……直到你疗完伤为止,都可以待在这里喔』,还为我痛哭流涕。因为也没说错,所以我没有否定。」
怜太模仿了我不认识的某人声音,重现当时的话。
龙也听了后喷笑出声。
「喂,那是真田吧?」
「你听得出来?因为他总是没搞清楚就自以为懂。」
这是就读同一所国中的人的对话……我看他俩因为我不知道的过去而聊得起劲,觉得有些孤单时,怜太变为我补充道:
「你回想一下,就是我们在高架桥下碰面时,站在最前面的金发男生。」
「啊——是他啊。」
我朦胧地回想起那人。
坦白说,当时因为长谷川哥哥的压迫感太强,所以我不太记得其他人的长相。
「他们都不是坏家伙,但我之前不再和他们有所往来,是因为我选择继续参加足球社,所以他们和我保持距离,以免造成我的困扰。」
「……你别太抬举他们啊。他们都只是些蠢蛋,我是不太喜欢。那些家伙很爱给别人添麻烦,又没在考虑自己的未来吧。」
「……真意外,龙也你居然会在意给人添麻烦和未来的事啊。」
「好啊,怜太,你给我起来,现在开始打第二场。」
龙也听见怜太的犀利话语,喀吱喀吱地压着拳头关节,站起身来。
「虽然那么说,但你刚升上高中时,绝对没考虑什么未来的事吧。」
我指出这一点后,龙也稍作思考,接着点了点头。
「……的确耶……」
「哈哈,龙也也变了很多呢。」
我们在春天认识,季节已经来到了冬季。
人会渐渐地改变,人际关系也会跟着转变。
岁月流逝之中,没有事物能一成不变。
既然如此,希望这种变化对我们而言是好的。
「……你爸的事要怎么办呢?」
「我还没想那么多……试着从头沟通看看吧。因为我和他都有问题呢。彼此都必须好好地面对问题,给出答案。」
怜太倏地坐了起来,严肃地说。
「不要紧,我被夏希揍了之后,已经清醒过来了。我不会再光顾着逃了。」
怜太露齿一笑。
为了让担心的我们安心下来。
我已经许久没见到他笑了。
「足球社呢?要继续吗?」
「不知道,也不知道在经济上能否继续……而且,我原本就因为暴力事件被停学了呢,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愿意接受我……」
……无论曾发生什么事,怜太都无疑让足球社蒙羞。
纵使遭到退社,应该也无法反对吧。虽然难以释怀,但我也懂这个道理。不管怜太自己发生了什么,那都与足球社无关。
无论是他父亲的事,抑或足球社的事,我都无能为力。
现实中,不管再怎么全力以赴,也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
也存在着莫可奈何的问题,存在着我无法介入的问题。
我无法成为像动画中英雄一般的人。
「至少我们可以陪你商量喔,怜太。如果有希望我们帮忙的,就尽管说吧。」
不过,我还是能帮助困扰的朋友。
我站起身来,向坐在地上的怜太伸出了手。
「……那就让我依靠你吧,夏希。」
怜太握住我的手,站了起来。
「喂!我们来比赛打水漂儿!」
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龙也在不远的河畔呼唤着我们。
「干嘛突然要打水漂儿啊?」
「因为他是龙也,所以是看到有河,就想玩了吧?」
怜太露出苦笑,并耸了耸肩。
天色实在太黑,甚至看不太到地面了。
我想差不多应该要回去了,但龙也朝河面丢出了石头。
勉强能看见石头哗啦啦地在河面上弹跳。
「好耶!五下!接着轮到你们了。」
「龙也还真有精神呢……」
我浑身都疼,根本没心力丢石头啊……
「什么?你们要临阵脱逃吗?」
「你还真敢说,龙也。别小看我这曾被称为水漂王的人。」
怜太哼了一声,充满自信地说。
「那个水漂王绝对是小学时候的绰号吧……」
「别啰嗦了,夏希你也快去找石头。不是扁平的石头的话,就会弹不起来喔。」
「你要我在这么黑的时间,在地上找适合打水漂儿的石头?」
这种事实在是蠢爆了。
而且,这已经不是高中生会玩的游戏了。
不过……算了,偶尔有这种日子也不错。
我望着他俩朝河面丢出石头,并像笨蛋一样互相挑衅,这么暗忖。
另外,打水漂儿对决的结果是怜太七下、龙也六下、我四下,我输了。可恶!
第七卷 ▼幕间三
我实在很在意,便忍不住来到那座河堤。
结果,我见到美织坐在入口阶梯上,并不知为何让我坐到她身旁。
我在觉得不自在的状况下,被迫见证他俩打架。
「男生真的都很白痴耶。」
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美织忽然这么呢喃。
我望向一旁,见到她一脸复杂地注视着河滩。
她的视线彼端是夏希等人,他们打完架后躺在地上。
三名男生边仰望夜空,边聊着天。
「总觉得……你会这么说很让人意外呢。」
我这么反应后,美织便纳闷地歪着脑袋说「是喔?」。
「硬要说的话,我一直以为你是会混在男生堆里的类型。」
「啊——……我以前也许的确是那样。」
「现在不同了吗?」
「我现在哪有精神配合那群家伙做那种蠢事啊。」
这句话虽然冷淡,语气却让人感到温暖。
「……我明明担心他们会不会受伤,担心得不得了……结果看看他们,打完一架后好像就神清气爽,已经和好如初了。真是的……」
美织叹了一口气,说「一直认真担心他们的我好像白痴」。
心仪的男生与自己的男友打架,而且,名义上她自己还是人质。对美织而言,当然会五味杂陈吧。话说这状况也太混乱了吧。
……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从她这张彷佛看着什么耀眼画面的侧脸,我甚至难以想像。
那三人躺在地上,笑声宏亮,乐在其中似地欢笑着。因为天色昏暗,难以看出他们的表情,但如果怜太同学能恢复笑容的话……真的是太好了。
虽然我没资格期盼这种事。
「……那个,美织。」
我鼓起勇气,喊了她的名字。
美织则说「……怎么了?」,露出莫名温柔的神情望着我。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能露出那种表情。
心怀恶意陷害自己的人明明就坐在一旁。
「——对不起。」
我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不过,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能说的了。
无论再怎么粉饰,都只会变成借口。
我没有觉得这样就会受到原谅,若被说「那只是你的自我满足吧」,我也无从否定。无论再怎么反省,我犯下的罪也不会消失。
「没关系,我原谅你。」
然而,美织却灿烂一笑,这么回答。
「……为什么?我做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原谅的事。」
「……没关系,因为你已经好好向我道歉了。只要一看就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地道歉。而且,会造成那传闻,我也有错。」
不对。
是我心怀恶意扭曲事实,再去散播谣言。
我在那之后对她恶言相向与泼冷水的行为,都没有辩解的余地。
美织明明也理解,却再次说着「没关系」。
「长谷川你啊,喜欢怜太同学吧?」
「……嗯。」
「那当然会对态度模棱两可、耍得他团团转的我感到火大吧。」
「就算是这样,我也铸下了大错。」
我这么说后,美织用拳头轻轻捶了我的肩膀一下。
「好痛。」
「那我们这样就扯平了。」
我心想「真赢不了她」。
她为了不让我钻牛角尖,体谅了我的心情。
「……因为我也曾被自己犯下的错给逼得走投无路,我当然觉得需要反省……但你别太钻牛角尖喔,我也不希望有同学不见。」
美织真诚的口吻源自于她最近才切身体会过的结果。
「嗯……谢谢你。」
我虽然点了头,但认为她的希望有一部分无法实现。
我已经向学校报告我所犯下的错,明天就会公告处分了吧。
我或许会接在怜太同学后停学。
考虑到我的罪行情节重大,也可能被退学或报警处理。
不过,我……犯了那么严重的错,所以这也无所谓。
「你们聊完了?」
有人从阶梯上走了下来。
虽然天色昏暗看不清长相,但听这声音是本堂芹香吧。
话说回来,我有听说芹香也在现场,却没见到她。
……她或许是顾虑到我们,而刻意保持一段距离吧。
「芹香,你刚才都在做什么啊?」
「我看到夏希他们的战斗后,浮现出一首热血的曲子,接着就在整理构思。」
……看来是我猜错了。她依旧令人捉摸不定。
「但是……好像已经全部结束了。」
芹香望向怜太同学等人,之后又转回来看我们。
我不知『全部』是指到什么范围,但感觉纵使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
……她果然难以捉摸。
「他们那是在干嘛?」
美织定睛细看,这么低喃,我见状,也转向河滩。
怜太等人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起来,正在河边丢着些什么。
「……是打水漂儿吧?」
河面上能隐约见到水花喷溅。
「咦,感觉好好玩,我也去吧。」
「等一下,你不用加入,我们要回家了。」
美织拦下打算跑过去的芹香说道。
「……可以不说一声就回去吗?」
「嗯,那种时候只有男生在比较好吧。」
虽然现在只能见到他们的轮廓,但的确能听见笑声传来。
三人都显得乐在其中,使我不禁也笑了。
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能那么开心地玩打水漂儿这种幼稚的游戏。
……但能见到怜太同学这种开心的模样真是太好了。
尽管这份情意无法开花结果,但光是这样也满足了。
「——长谷川,你在做什么?」
我愣愣地发呆时,后方有人叫我。
美织与芹香望着我。
彷佛在等我一般。
「回去了喔!」
她不知何时牵起了我的手。
美织调皮地笑着,犹若闪耀于夜空中的明月一般。
✽
与夏希他们比赛完打水漂儿后,由于夜也深了,便决定解散。
我走在回家的归途上。因为我决定要与爸爸沟通,不再逃了。
「怜太。」
「……是耕哉啊。」
有人从后方叫住我,我转过头去。
耕哉两手上拿着罐装咖啡,将其中一罐抛给我。
「你难不成看到了?」
「是啊,我们去那边聊一下吧。」
耕哉指着一座位于不远处的公园。
我乖乖地跟去,与他并肩坐在长椅上。
「那场决斗很有趣。」
他打开咖啡拉环,说出感想。
「哪里有趣了,那根本没什么战技可言吧。」
「因为很难看到你那么慌乱啊。」
……我无法否定。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夏希。虽然手下留情不让他受伤是事实,但我陷入动摇被他乘虚而入也是事实。
「话说回来,没想到他会送战帖来呢。现在这时代很少见了。」
既然连耕哉都说罕见的话,那代表下战帖真的算是式微的文化了吧……
「夏希他就是会认真做那种蠢事的人啊。」
「那又是谁被那笨蛋感化了呢?」
「……我知道,是我输了。」
夏希认真的态度激出了我原本隐藏的真心话。
尽管我这么不堪,还是不禁想要再次回到大家的身边。
这个时间点我就已经输了吧。
「……真怀念呢。我国中时和你决斗的事。」
当我烦恼是否要回足球社时,耕哉忽然找我决斗。
「因为你那时候一直犹豫不前的,让人看不下去。我想说直接让你回去还比较快。说到底,你会感到烦恼时,就表示已经掩藏不住想回去的心情了。」
这份迷惘也出现于决斗之中,结果我因为这样输给了耕哉。
我被耕哉他们强制赶走,不得不回到足球社。
然而,我认为这样就好。虽然离开了一次,再回到足球社的门槛很高,但我仍想和足球社的朋友一起踢足球。
「……我很感谢你喔。」
奇妙的是,现在的状况也与当时如出一辙。
夏希虽然比耕哉弱超多,却用说服的方式步步进逼。
「要回去吗?」
「嗯。」
耕哉的问题没有主词,但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谢谢。幸好有你接纳了无处可去的我。」
我指的并不只有这次的事。国中时,他也在我困窘的时候给了我容身之处。
「我们是同伴吧,互相帮助是当然的。」
耕哉拍了拍我的背。被这么大的手拍很痛啊。
聚集基于种种原因而无处可去的人,建立起彼此互助的关系。
然后,一旦认定是同伴,即使曾经离开,也不会改变对待的态度。
受耕哉这种作法所吸引的人聚集过来,形成了现在的不良少年团。
无论好坏,能够统领这群素行不良的人们,都是多亏于他的领袖魅力。
「你比较适合现在的容身之处。」
耕哉暗指我们属于不同人种。
实际上,作为朋友来说,我很喜欢耕哉他们,但总会有些格格不入。
原因在于价值观、个性、言行举止等细微之处。而耕哉肯定也注意到我有这种感觉。
「但别忘了,你随时都能回来,因为我们来者不拒。」
「……好,到时候再一起玩吧。」
我喝完罐装咖啡,站起身来。
耕哉背对着我,轻轻地举手道别,渐行渐远。
第七卷 ▼第四章 重回正轨的日常
因为怜太的停学期间早已结束,所以隔天便回到了学校之中。
长谷川像在接棒似地被停学,但一天后也复学了。据说她自己向老师坦白了罪状。是所谓的自首啊,她有好好反省吗?
仅停学了一天,似乎是因为美织为她说情。
坦白说,我先产生的感想是美织依旧是个好好小姐。我觉得再多让长谷川停学一下比较好,因为我不是那么喜欢她……
因为有了这些波折,生活恢复原样后,同学们又议论纷纷了一个星期左右,不过目前平静下来了。现在仍有人会散播耸动的谣言,但我们原本就是影响力高的团体,努力一步步地解开误会后,便无人敢光明正大地说我们的坏话了。虽然不知道大家实际上是怎么想的。
然而,至少在同班同学方面,怜太回归后,众人都显得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原本就是人气王呢。多亏美织在社群平台上发文说出真相。起初众人都半信半疑,但怜太归来后,又用自己的行动取回了大家的信任。他在这部分的手腕真是令人赞叹。
另一方面,隔壁班,美织与长谷川不知为何变得感情融洽,常常腻在一起,因此整体班上的女生也逐渐团结一致。到底是为什么啦?
不过,算了,真有美织的风格。
她或许渐渐恢复原本的状态了。
「那么,你能回足球社吗?」
午休时段,我与怜太一同从餐厅走回教室,一边闲聊。
「勉强能回去,真的很感谢他们愿意原谅我。」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欢喜之情。他果然很喜欢足球呢。
「太好了,钱的部分解决了吗?」
「算是吧……我在那之后和我爸好好谈过,他回去上班了。虽然不知道是怎样,但我说我被女友甩了很受打击后,他就说『我也不能输给儿子』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最近不知为何充满了干劲。」
怜太苦笑着说「难以理解啊」。
「但我也不要都依赖我爸,想自己赚自己的零用钱,所以开始去打工了……虽然这么说,但一星期顶多排一、两天班,因为我打算以社团为优先。」
怜太虽然有各种想法,但总之相当顺利。
「你在哪边打工?」
「我找了很多店,但没什么地方时间能弹性,最后选了耕哉介绍的卡拉OK喔。就是我们春天去的那间。」
「啊——那边啊……话说长谷川大哥也在那里打工喔?」
「嗯,客人似乎常常会被吓到。」
那是当然的吧……不要紧吗?生意不会变差吗?
怜太似乎看出我的疑问,补充道:
「因为他能让奥客瞬间安分下来,所以好像被当成宝喔。」
「原来如此……」
也有这种用法啊,就像保镳一样。
「你要继续和他们来往吗?」
「……是啊,适度地来往。毕竟这次又和他们结缘了,他们也不是坏家伙。虽然很多人有点脾气火爆,但我有信心能驾驭他们,不会造成社团的困扰的。」
这张自信满满的微笑很适合怜太。
「啊,夏希同学!怜太同学!」
我走回教室后,阳花里注意到我们,朝我们挥手。
平时的成员聚集于窗边座位,似乎正在闲聊。
「你们在聊什么?」
我这么一问后,诗便朝气蓬勃地回答。
「我们在说快要放寒假了!」
已经到了十二月中旬,寒假记得是从二十三号开始。
「也就是说,期末考也快到了。」
「啊——阿龙你为什么要泼冷水啦!?」
龙也提出冷静的意见,诗则手脚乱动,运用全身大叫。
幸亏诗也恢复精神了。毕竟她不久前沉默得判若两人呢。
「因为我很担心你的成绩啊。」
「你成绩才稍微进步,就得意忘形了~!」
总觉得有种恢复以往日常生活的感觉。
我们有多久没像这样开怀闲聊了呢?
大家或许都有同样的心情,情绪莫名地高涨。真开心。
「抱歉,我已经和你在不同领域了,懂吗?Understand?」
「火大!」
诗对挑衅的龙也大吼,不过实际上也如他所说。
龙也已经算是学年排名的前段班了吧。
另一方面,诗虽然设法脱离吊车尾附近,但仍在后段班徘徊。
「实际上,下周就是期末考了喔,必须要读书了。」
七濑望向贴在教室后方墙上的行事历,一脸忧郁的样子。
「怜太你不要紧吗?最近发生很多事,兵荒马乱的……」
「不必担心,我至少都有在预习和复习,就算不准备也能考个八十分。」
对了,这家伙基本上是个天才。
「夏希的话……根本不需要担心你吧。毕竟你是学年榜首。」
「不好说,我最近都没什么念书……」
老实说,我最近只有练肌肉、打工和弹吉他而已。
因为念书又不好玩……而且我大概都会了。
「但应该还是能考到前十名吧。」
「哎呀?你没信心能考第一呢。那这次就由我收下榜首吧。」
呵呵,七濑挑衅地说道。
「但就算维持榜首的位置,也没什么好处呢。」
「真没较劲的乐趣。你拿出干劲来啦。」
七濑戳了戳我的胸口。
也是,成绩与我最靠近的人是七濑吧。她平时都固定排在前十名内。
「……话说,我最近至少也有在复习啦!」
诗闹脾气似地低喃。
话说回来,最近都没见到她吵着说忘记做功课了。
「真的吗?」
「我至少有信心不会考不及格啦!因为不及格就没办法参加社团了。」
大家终归都有所成长。
诗在春天时还大言不惭地说「不懂就是不懂嘛」,如今已经能够乖乖地复习课业……叔叔我好感动……
「……话说回来,阳花里为什么都不说话?」
七濑用十分冷静的嗓音吐槽后,有人明显地抖了一下。
那当然是蜷缩在我身旁的星宫阳花里。
「呃,国文……我对国文有信心喔!」
阳花里急忙辩解似地回答,那倒也是。
「你想当小说家,要是对国文没信心的话可就惨了啊。其他科目呢?」
「世、世界史和日本史的话……剩下就……完全没救……一点儿都没救……」
「阳花里,你……有感觉到自己成绩退步了吗?」
「呜、呜呜……」
七濑彻底就是阳花里的妈妈。
这便是一如往常的画面。
实际上,阳花里的成绩也明显地下滑了呢。
……自从开始和我交往后。哎呀,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灰原同学,快想办法解决这花痴,这是你的义务喔。」
「我、我才不是花痴!而且刚好碰到小说的截稿日……我只是有点没信心而已。嗯,我从今天起念书,一定会有办法的,绝对!」
阳花里如说服自己似地不断点头。
「我最近常常在想,阳花里本来没这么废吧?」
「都是你害她变成废柴的啊。」
七濑立刻回答。别那么严厉地怪我啊。
阳花里则震惊地说「唉!?你最近常常这样想!?」。糟糕,我说溜嘴了……
不知有什么好笑的,怜太捧腹大笑。
这家伙偶尔会被奇怪的点戳到笑穴呢。
他本人则说「因为我是天才,所以笑点和凡人不同」。我揍飞你喔。
先不管这些,七濑一脸正经地对阳花里说:
「要是你成绩退步太多的话,你爸爸可能会生气喔。」
「呜……我知道……」
或许的确会变成那样。
而且,阳花里让父亲承认自己追求小说家梦想的交换条件,是与他约定成绩要更进步,现状却何止没遵守,反而倒退了。
「那我们来开读书会吧,阳花里。」
不过,既然不仅小说这个任务,我的存在也介入阳花里心中,成为了原因的一部分的话,确实如七濑所说,我也应当负起责任。
因为我绝不可以妨碍阳花里的梦想。
「……好,麻烦你了。」
阳花里似乎也理解了状况,歉疚地低头请求。
因此,距离期末考的五天期间,我将与阳花里举办两人读书会。
✽
放学后,我与阳花里会合。
「话说回来,小说竞赛的截稿日不要紧吗?」
「嗯,我前阵子才刚寄去,现在必须专注在准备考试上。」
阳花里或许是因为七濑的训话而有所反省,现在颇有干劲。
「要去哪里呢……」
我原本想去图书室,但必须教阳花里呢。
应该去即使有点吵也没关系的地方吧。
「那……要去咖啡厅吗?」
阳花里带我去的,是那间夏天时去过的咖啡厅。
位于高崎巷弄内,有种唯有行家才知道的隐藏名店气氛。
「欢迎光临。」
「您好,老板。」
阳花里向应该是老板的壮年男子打招呼,并自己走向窗边座位。
她已经是甚至不需要带位的熟客了吧。
「因为我老是在这里写小说,我觉得这里最能专注。」
这里的咖啡很香醇,所以我也很中意,或许能与玛雷斯并驾齐驱。
「好了,那要从哪一科开始呢?」
「你也要念自己的书吧?基本上就先读完自己的,如果有不会的地方,我会再问你,你再教我好吗?这样可以吗?」
「好喔。」
我都无所谓,但对阳花里来说,会觉得尽是依赖我而过意不去吧。所以仅要求最低限度的帮助。不过这样的确比较轻松,所以我点了点头。
等咖啡上桌之前,阳花里已经拿出了笔记本。
「……我可以问吗?」
「什么事?」
「你觉得实际上是因为什么,导致成绩退步的呢?」
阳花里「唔……」了一声,有些难为情地别过脸去。
「第二学期的期中考……刚好和我想参加的小说竞赛的截稿日重叠……」
她的排名在第一学期期中考是四十九名,期末考是六十七名。
考虑到全学年有两百四十人,可称为前段班。但第二学期的期中考是第一百五十一名,名次明显地下滑,只比诗高一些。
「但我有留下准备考试的时间……」
「……既然这样,又是为什么?」
阳花里似乎相当害羞,满脸通红地说:
「我那时候才刚开始和你交往……等我回过神来时,脑子里都是你的事。每次看了和你的RINE对话纪录后,就会把手机丢到床上……但又会再拿回来看……一直重覆这些动作,完全没办法专注……」
这的确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听她在我面前这么说,实在破坏力惊人。
脸颊好烫。甚至不必确认,我的脸应该也变红了吧。
「是、是这样啊……」
「是、是这样喔……」
「……」
「……」
可恶!我们不是来卿卿我我的啊!
今天的宗旨是念书!别说像放闪情侣一样的话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成绩不只没进步,还退步了。在这种状况我不敢对爸爸说要继续追寻梦想。可是,因为我很贪心……梦想、学业、恋爱,全都想要,全都不想放弃,所以必须好好解决这个问题……」
阳花里深呼吸,散去脸颊的热度后,一脸认真地诉说。
「……叔叔看到你期中考的分数后,有说什么吗?」
「没有,目前还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想连续两次的话一定会被念。就算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不想成为不遵守约定的人。」
她再度重覆一次「所以我必须用功」。
宛如在说服自己一般。
这样实际上很辛苦吧。兼顾小说与课业,还达成与我谈恋爱的种种活动。这么一想,便觉得我造成了她多余的负担,过意不去……
「总觉得,抱歉……」
「啊,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太兴奋忘了分寸的错!只有我会正经八百地这么说吧,啊哈哈……」
阳花里边搧着脸边解释。
……老实说,若说我不开心,就是违心之论了。
毕竟这代表我在她心中就是有这么重要。
「我也……都在想你的事,有时候会无法专心读书喔。」
「是、是喔?你也会吗?」
「是啊,但我还是第一名,所以我们一起找找能克服问题的方法吧。」
然而,她说会努力面对问题。
既然这样,支持她便是男友的任务吧。
✽
尽管如此,应该也不会立刻找到具体的方案,因此总而言之先开始读书。
我边留意阳花里的状况,边念自己的书。
她起初能专注于念书,但经过一小时后,专注力便明显地中断了。阳花里蓦地抬起头,我们两个顿时四目相交。
「有什么不懂的吗?」
「目前还不要紧,但专注力有点中断了……」
阳花里高举起双手,伸了一个大懒腰。
这动作强调了非礼勿视的部分,使我不禁别过眼去。
「你这种时候都会怎么做?」
「嗯——暂时休息一下?听听音乐,看看RINE……啊,但要是从书架上拿出漫画的话,就会停不下来,所以最好别这么做喔。会通宵看完一整套。」
「啊,我懂。我的话是看小说,等回过神来就会看完整本。」
也是呢。她到刚才为止的专注力令人惊叹。阳花里有些过度专注的倾向。面对自己有兴趣的东西就更能发挥了吧。
我这么暗忖,阳花里则不知为何愣愣地凝视着我。
「怎、怎么了?」
「嗯——补充?」
「补充?……补充什么?」
「夏希同学成分。」
阳花里这么说完后,似乎害羞起来,掩住自己的脸。
那个……既然你会害羞的话,能不能别说?我也受到伤害了耶?所以就说我们是来读书!不是来约会的啊!
「对、对不起……我有点发呆了。」
如果发呆时会说出这种话,就代表那是真心话吧?
……算了,别太深入思考,因为威力有点太强了。
「好、好!休息完了!」
阳花里惊慌地宣告后,再度握起自动铅笔。
她现在正在算数学,这是阳花里最不擅长的科目。
她当然擅长国文,也颇擅长历史类科目,不讨厌英文。
但数学与物理等理科科目是全军覆没。
高二选择类组时,她应该会选文科吧。但至少必须学好基础才行。我记得大考时,数学也是文科的必考项目。
因为当年我考上了理科的大学,所以不太清楚,尽管如此,会的科目是愈多愈好吧。而且,现在的目标是尽量提升成绩。
「唔唔唔唔唔……」
阳花里抱着头,一脸严肃地发出低嚎声。
「我来教你吧?」
「我、我感觉就快搞懂了……!」
她最终或许还是放弃了,说「呃,是这边」,打算让我看课本,并指出自己卡住的地方……却忽然不说话。
「我可以……过去你那边一下吗?坐旁边感觉比较好问。」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坐旁边比较好问,的确如她所说。既然我的目的是教她读书,对于制造最容易达成目标的状况并无异议。
嗯,完全合乎道理,绝对不是基于阳花里坐我旁边会比较开心这种想法。因此毫无问题。我稍微往旁边坐了一些,拍了拍座位。
「过来吧。」
……总觉得我有点恶心?
仔细想想,「过来吧」是帅哥才能说的话吧。对不起,我得意忘形了。我擅自感到沮丧,阳花里则「嘿咻」一声,坐到我身旁。
两人的上臂稍有碰触,害我莫名地专注于该部分。
……话说,感觉很近耶?
尽管是坐旁边,但感觉再稍微分开一点也……啊,因为她要问我问题吧。
我内心陷入动摇,阳花里则用自动铅笔指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题目。
「第二题就算我看了解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算。」
「啊——这题中间有被省略的算式呢,呃,这边——」
阳花里遇到课本常出现的『明明是解说,却省略算式』的状况,我便从头说明起。纵使页数有所限制,但真希望不要这样编纂呢。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你懂了吗?」
我解说完毕,望向阳花里的脸,见到她不知为何看着我,而非笔记本。
「啊……」
我们两个在鼻梢能碰触到彼此的距离内四目相交。
我不禁受到她姣好得犹若艺术品般的五官所吸引。
「对、对不起……!呃,谢谢!」
另一方面,阳花里急忙别开视线,这么说道。
她这个举动很可爱……但真的有听到我解说的吗?
「……阳花里?」
我对她投以关爱的眼神后,她便道歉说「对、对不起……」。
「我不小心就盯着你的脸看了……」
阳花里为鼓起精神,拍了拍自己的脸。
「如果和我在一起会无法集中精神的话,明天之后的读书会就先取消吧。」
她这种可爱的反应令我差点忍俊不住,却刻意冷静地说着。
结果,阳花里稍作思考后,摇了摇头。
「……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比较能集中精神。」
我虽然想吐槽「真的吗?」,但她继续道: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比较能安心……」
……反过来说,这表示我不在身边时她会不安。
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我心中有许多头绪。
如果她因为不安而无法专注于课业上的话……就是我的错吧?
「对不起。」
「这、这不是你的错……!」
阳花里不断摇头,但我应该好好反省。
我身为男友,必须做出更能让她安心的举动。
「那个,阳花里。」
「……什、什么?怎么了?」
「你手伸出来一下。」
阳花里愣了一下,但如我所说的伸出了手。
我用两手包覆住她的双手。或许是太出乎意料,她的身体僵直起来。
「……夏、夏、夏、夏希同学?」
「不要紧的。」
我望着她的双眸,清晰且仔细地说。为了让她明白。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所以希望你放心。」
我无法做出在此搂住她之类不顾时间地点的举动。
取而代之地,我握起了她的手,相信这样能将我的心情传递给她。
阳花里一双眼眸眨了几下后,嫣然一笑。
「……能不能别笑我?」
我可是非常认真的啊。
「对、对不起……但我好开心。」
她回握住我的手,宛如在轻轻确认我手的触感一般。
「嗯……我相信你喔。那个……对不起,我是个麻烦的女友。」
「你在说什么?有点麻烦还比较可爱吧。」
我回以真心话后,阳花里稍微敛起双眸。
「……你不否定麻烦的部分呢。」
「嗯——……可能的确有点麻烦吧……」
我刻意说出平时就算想也不敢说的话后,她便笑了笑。
之后,她轻柔地松开原本牵起的手,再度拿起自动铅笔。
「——总觉得能努力了。」
一如充满干劲的话语,阳花里展现出惊人的专注力。
而且不止这天,隔天、后天与大后天都一样。
她一旦进入状况,果然会持续一阵子呢。
结果,我们唯有第一天借读书之名卿卿我我,剩下四天真的只是一起用功念书,但我光是能和阳花里在一起,就觉得很幸福了。
阳花里依旧维持着这股专注力,进入期末考周。
考试难度算是中等偏上,我写起来的手感几乎完美。或许是因为一直与阳花里一起读书,我的学力意外地提升了。
「怎么样?」
所有科目考完后,我询问隔壁座位的阳花里。
随后,她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我觉得写得不错!多亏了夏希同学!」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了过来。
没人露出阴暗的神情,令我松了一口气。
七濑说「看来你完成任务了呢」,对我露出笑容。
「但不等成绩出炉,也不知道呢。」
「阳花里很有信心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脸喔。」
是这样的啊。七濑果然比我更瞭解阳花里。
「大家考得怎么样?」
我这么一问后,首先充满信心地回答的人是诗。
「很完美喔!我应该绝对不会考不及格!」
「就只有你会说那叫完美吧。」
诗一脸神气,怜太则耸了耸肩,直言点破。
「我一如往常吧,龙也呢?」
「天晓得,不等成绩出来都不好说呢。」
「啊!阿龙像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绝对考很好的时候!」
「你好吵,夏希呢?」
龙也明显地转移话题了呢……我这么心想,答道:
「大概是第一名吧。」
「这次可不一定喔。」
七濑露出无畏的笑容。她这次似乎相当有自信。
「我会期待结果的。」
我们这么聊着天,当天便解散了。
由于段考日只有上午半天课,因此大家立刻去上社课。
七濑因为有钢琴课,所以离开了,只剩下我和阳花里。
文艺社原本就不是活动频繁的社团,在段考结束当天也不会安排活动吧。然后,我今天也没安排打工,与芹香等人练习乐团也要等明天才重新开始。也就是说,我今天完全是自由之身。
「好了……那么。」
阳花里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望着我。你会不会太明显在等我邀你了啊?
「我们去吃个午餐吧。」
「嗯!」
我与阳花里一同迈开步伐。
「~♪」
从期末考中解放的阳花里边哼歌边小跳步。
「你心情很好呢。」
「因为不用再念书了!」
「既然要遵守和叔叔之间的约定,你就必须继续用功读书喔。」
「真是的——我当然知道,但只有今天放松也没关系嘛。」
阳花里鼓起脸颊,对我抱怨。
那也没错,但像她长得这么美的人心情雀跃的话,会十分醒目。
具体而言,我感受到许多针对我且饱含黑暗情绪的眼神。
快点离开学校比较好呢……
✽
我与阳花里一同离开学校,走向车站。
我们烦恼要去哪里吃午餐,最后选择了车站前的麦当劳。
尽管已经从期末考中解放,但我们也没有能挥霍的财力。毕竟我们还是高中生,去麦当劳闲聊刚刚好。
我点了大麦克套餐,阳花里点了田园培根牛肉堡套餐,并找到一个两人坐的座位。或许因为时值平日的中午时段,店内相当空旷,十分舒适。
「真好吃。」
我见到阳花里笑盈盈地吃着汉堡,也不禁莞尔一笑。
毕竟麦当劳的汉堡品质稳定又美味呢。我大学时也有段时期曾用麦当劳、松屋、拉面、日高屋、麦当劳组成平日午餐行事历,始于麦当劳,终于麦当劳。不过我最后迷上自己煮饭,所以中断了。
「考试也结束,就快放寒假了呢——」
阳花里这么说,我则回「说得也是」。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寒假自三天后的十二月二十三日开始。
「……也就是说快到圣诞节了吧。」
闻言,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因为我彻底忘记这个节日了。
「我想和你一起过……」
阳花里偷瞄着我,满脸通红地说出可爱的话。
另一方面,我则因为忘记重要的青春事件而大受打击。
……美织与怜太的风波、跟阳花里一起读书,接连发生许多事,我太专注在这些事情上了,完全没注意到不久后的行事历……
『与女友共度圣诞节』以青春含量(我自己定义)而言排名相当高,若忘记这一大节日,还谈什么虹色青春计画呢?
「夏希同学……?」
阳花里担忧地问,我急忙做出反应。
「好、好!我也没安排,我们一起过吧。」
她说「太好了」,松了一口气似地微笑。
毕竟阳花里看起来也十分期待,必须拟订行程才行……
「你想做什么呢?」
「对不起……我还都没想。」
我沮丧地回答后,阳花里便安慰我说「你不必道歉喔」。
不过,圣诞节约会具体而言要做什么好呢?
机会难得,就想要有别于平时的约会,做点特别的事。
……所以说,到底要做什么呢?光是平常的约会都让我绞尽脑汁地安排行程了,即使说要安排特别的节目……坦白说,实在很让人苦恼。
虽然也想给阳花里惊喜,但我经验值太低了。
「我也会想想的。」
圣诞节的话题到此告终。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毫无关系的内容后,走出麦当劳。
我提议「要去逛一下购物中心吗?」,但因为阳花里想睡了,所以就先解散。也是,她接连几天都在疯狂读书,应该很疲倦吧,这也没办法。
目前的问题在于圣诞节的行程。
阳花里也会帮忙想,但作为一个男人,完全倚赖她再怎么说也太窝囊了吧。尽管还有四天,但也只剩四天了。考虑到预约之类的,让我觉得已经无计可施。毕竟圣诞节的预约应该会提早额满吧。算了,即便唉声叹气也无济于事,只能现在开始想了。平常这时候我都会依靠美织……
「……不,我必须自己思考吧。」
有些事情始终如一,有些事情则会逐渐转变。
在那之中也有些非得改变的事物,这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
寒假前一天,十二月二十二日。
期末考考卷发还给众人,走廊上公布了学年排行榜。
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前几名。
第一名——灰原夏希。
第二名——七濑唯乃。
看来我以两分之差险胜。
比我预想的还危险,如果没和阳花里一起读书提高学力的话,我就输了。七濑难得明显地露出不甘心的神情。
「唔……杀了我吧。」
「你是哪来的女骑士……」
我不禁做出反应后,七濑不明就里地歪着脑袋问「什么意思?」。
除了玩梗之外,真没想到有人会真的说出这种话呢……
我浏览了后续的排名。顺带一提,校方只有公布前五十名而已。
第十二名——本宫美织。
第十五名——凪浦龙也。
第十九名——白鸟怜太。
第二十六名——星宫阳花里。
第三十五名——本堂芹香。
第四十四名——筱原鸣。
朋友们的排名大致如此。
龙也的名次也提升太多了吧。
阳花里与上次段考相比,也进步了一百名左右。
她说「写得不错」,但真没想到能考到这么前面。不只和我一起读书,她在家里应该也很用功吧。
「大概就是这样吧。」
「啊!是我!我有在上面!」
怜太相当冷静地低喃,阳花里则欢欣鼓舞的,两人互成对比。
「第十五名啊……」
龙也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搔着头。你理想真高呢。
而虽然不在现场,不过美织、芹香与鸣也榜上有名。
美织的成绩原本就不错,原来芹香跟鸣也是前段班啊。
乐团活动因补救教学而中止的危险性似乎很低,真是太好了。虽然不知道山野成绩怎么样。
「大家都变聪明了……」
唯一没上榜的人是诗。她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一百一十一名!」
之后,班导发给众人成绩单时,终于知道了诗的成果。
虽然比大家低,但仍高于平均,也不必担心不及格。
「诗也进步了呢。」
「但和阿龙、阳花花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我在吵吵闹闹的教室中与诗这么闲聊。
班上之所以呈现心浮气躁的气氛,是因为明天就要放寒假了吧。
「快要圣诞节了呢。」
这句话恐怕只是她无心说出的吧。
诗短暂地露出「糟糕」的表情,又掩饰似地笑着说:
「不过我们当然要上社课呢!至少圣诞节让我们放假吧!」
为了不糟蹋她的努力,我笑着对她说:
「那还真辛苦——加油,我会帮你打气的。」
我知道诗现在将心力投入至社团之中。
因此,我由衷地这么说,诗则回应「……谢谢」。
「你呢?要和阳花花去约会吗?」
「……是啊,预定是这样。」
我不打算说谎。我坦诚地点了点头后,诗便拍了拍我的背。
「那你也加油!别害阳花花失望喔!」
「我知道啦,我有好好和她商量并拟订行程。」
虽然称不上完美,但我相当有信心。
……我甩掉各种念想,发誓了要让阳花里获得幸福。
因此,纵使不习惯,我也会全力以赴,全力达成作为男友的责任与义务。
让她觉得「能喜欢上我真是太好了」。
✽
二十三日,寒假第一天是乐团活动。
或许是因为我与鸣莫名地心神不宁,使得芹香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对不起。
「鸣你圣诞节要做什么?」
「我想了很多,但圣诞节都人挤人不是吗?我和她都不喜欢走在人潮之中,所以讨论说要来我家悠哉地过。」
「啊——那样也很棒呢。」
「对吧!我已经预约好披萨和蛋糕了!」
也就是有点特殊感的在家约会。
在家约会能不顾旁人眼光,充分地卿卿我我,很不错呢。
「喔——筱原学长……你打算进行到哪一步啊?」
山野露出意外邪恶的表情,介入对话之中。
「什、什么哪一步……我没有想要干嘛喔!?」
「喔——你不打算干嘛啊……那也很不优吧?如果对方鼓起勇气出击了呢?可能会被当作废柴男喔?」
「那、那个……」
或许是想像了那种情况,鸣满脸通红,全身僵硬。
「我是开玩笑的啦,大家都有自己的步调吧。」
似乎认为自己消遣过头,山野在这时收敛。
她的眼神转到了我身上。
「学长你打算怎么安排呢?约明天?还是后天?」
「明天,听说后天阳花里要和家人一起过。」
也就是说,正确而言,这是圣诞夜约会。
「行程是?」
「我们想了很多方案,最后打算去看灯光秀。」
群马花卉公园在冬季时会举行灯饰展演。
还有其他地方在展出灯光秀,但那里的规模在群马县内是最大的,更重要的是距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虽然该处位于山脚,交通不便,但很值得一去。小时候爸妈也曾带我去过,尽管是遥远以前的记忆,但我记得非常美丽。
「喔——真不错呢!感觉很好拍照!」
「阳花里的确喜欢那种地方。」
「不过,那里有点远吧?而且应该很冷喔。」
「冷也没办法,不管去哪里都很冷。怕冷的话就只能窝在家里了。」
「也是,我们之所以选择在家约会,一部分也是因为很冷。」
山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圣诞节这天出远门也不错吧?」
实际上当我提议时,阳花里的反应也很雀跃,我认为那不是说谎。
我也预约了晚餐,并准备了圣诞礼物。
我尽量完成了事前准备,只剩下明天执行了。
「你们好好去玩喔。」
「嗯,芹香你呢?」
「我和沙耶要练习,一如往常。」
「趁学长们沉迷于谈恋爱时,我们要变得更厉害!」
山野对芹香的话做出反应,用力地敲响水钹。
「抱歉,但我二十五号会认真参加的。」
「绝对要来喔,要是因为度过热情的夜晚而睡过头的话,我们可饶不了你。」
我赏了胡言乱语的山野一记手刀,让她闭上嘴巴。
「哪有那么容易进展的啊……」
我们甚至都还没接吻过呢!
而且,阳花里有门禁,根本没有度过热情夜晚的可能。很遗憾的,门儿都没有。不,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我可不是在逞强。
「……话说,我换个话题,事情全都解决了吗?」
山野这么问道。这句话虽然没有主词,但她是指美织与怜太的事吧。
「以旁观者来看,消息还错综复杂的时候,事情已经不知不觉地解决了呢。美织学姊和长谷川学姊也变要好了。」
「我也不清楚她们为什么会变得那么要好,但总之全都解决了喔。」
正确来说,怜太仍有尚未解决的问题。
不过,这也不必告诉旁人。
「我觉得她们两个原本就很合。毕竟她们都大剌剌的。」
芹香提到美织与长谷川。
「老实说,芹香你觉得她们怎么样?」
「比起交恶,当然是感情好比较好吧。」
那倒也是。尤其芹香会觉得班上气氛剑拔弩张很麻烦。
「本堂同学也会说这种正经的意见呢。」
「那么说很失礼吧?」
鸣由衷这么呢喃,我则吐槽一声。
芹香无言地用双拳夹住他的太阳穴,开始疯狂钻动。
「痛痛痛!我投降!」
「这是你自作自受!芹香学姊内心意外地纤细喔。」
我认为那是天大的谎言,但并未说出口。毕竟感觉很痛。
「好了,别玩了,差不多要继续练了喔。」
芹香拍了拍手,这么宣布。
放着捂着太阳穴吃痛的鸣不管。真过分。
✽
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迎接圣诞夜。
我前一晚睡得很浅,很想吐槽自己「你是远足前的小学生吗?」,但也莫可奈何。感到开心的同时,也很不安,简而言之就是紧张。
但我平常约会都变得不那么紧张了呢,这种日子果然不一样。因为我可不能失败。总觉得肚子开始不舒服了……
为了避免当天犹豫,我事前就决定好要穿什么。既然今天要在户外看灯光秀,我便以御寒为最优先,在时髦程度上稍做妥协。
里面穿发热衣,外面穿羽绒外套加围巾,包得紧紧的。现在有点热,但也没办法。我也检查了一下携带物品。手机、钱包、钥匙、行动电源、暖暖包与圣诞礼物。好,没问题,差不多该出门了。
「啊,葛格,你要去约会?」
「是啊,帮我和妈说一声不用煮我的晚饭。」
「加油喔——帮我和星宫学姊问好!」
背后传来妹妹的声援,我离开家里。
……好冷。气息霜白,唯一暴露在外的脸部十分地冷。今天气温最高只有六度呢。天气预报说气温会相当寒冷,但天候稳定。
我们约一点,彼此在家里先吃完午餐。阳花里传了『我差不多要过去了!』的讯息来,我也回覆『我也刚好出门了』。
我搭了约半小时的电车,走出车站验票闸门。
阳花里已经在等着我。不必刻意去找她。
因为她是这座车站中最显眼的美少女,星宫阳花里。
「夏希同学!」
阳花里一见到我,脸上便绽放出笑靥,跑了过来。
有些人见状便四散而去。他们原本应该正观察向她搭讪的时机,发现她正在等男友后,便原地解散了吧。幸好我稍微提早到了。
「阳花里,你好早喔,还有半小时耶。」
「因为我很期待,所以十五分钟就吃完和爸爸一起的午餐过来了!」
叔叔也太可怜了……
而且,如果他知道是为了约会,感觉会怨恨我,好可怕。
「你不必在意我爸喔。」
「……那我们走吧。」
我带着阳花里迈开步伐。
「你说有好几个点想去吧?」
「嗯!呃……」
阳花里列出几个时装店的名字。
由于跟我事前问到的一样,因此照计画去逛没有问题。
「人潮果然很多。」
「因为是圣诞夜嘛。」
无论怎么看都是情侣,以前的我看到这幅画面的话,肯定会皱起眉头,但一想到我如今也是建构起这画面的一员后,便感到五味杂陈。
「……要牵手吗?」
阳花里忐忑不安地问,我则点了点头,牵起她的手。
「夏希同学,你的手好冰喔。」
「手冷的人心都很温暖喔。」
「那是什么迷信啦。」
阳花里哈哈一笑,我则确认着她手的触感,紧紧握住。
能感受到人的体温,真温暖。对不起我的手很冰……
我们白天预计逛逛车站附近的购物中心。
预定下午四点出发去参观灯光秀。
车程大概会花上一小时,所以抵达现场会是下午五点左右。
那时候户外恐怕已经一片漆黑了吧。
毕竟天色依然明亮时,灯光秀观赏起来也不漂亮呢。
应该说,它的营业时间是天黑后到晚上九点。
「啊,这件好可爱~」
「你要穿穿看吗?……啊,试衣间在排队呢。」
「毕竟是圣诞夜嘛,没办法。」
话说回来,人也太多了,光是逛街都要费上一番工夫。
圣诞夜当天逛街果然有点勉强吧?
「这种事也两个人一起一步步地学吧。」
似乎察觉到我正在反省的阳花里将身体贴近,对我露出笑容。
「……也是,毕竟我们都是恋爱初学者。」
心情轻松了一些的我这么低喃后,阳花里也点了点头。
「话说,因为是我提议在晚上之前来逛街的,所以你也不用反省喔。就算不照计画走,如果很开心的话,也没关系嘛。」
「……那我们去咖啡厅吧,我有点累了。」
「我也有点累了,等下次再去逛剩下的店吧。」
阳花里这么说,并露出苦笑。
既然连颇有体力的我都觉得有点累的话,阳花里应该更累了吧。
在人山人海中逛街比我预料的更耗体力呢……我光顾着考虑自己拟订的行程,没有仔细观察阳花里的状态。
「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会觉得很开心喔。」
有别于我,阳花里有好好地看着我,并顾虑到我的状态。
她握着我手的力气稍微加强,告诉我她这句话出自真心。
「虽说是圣诞夜,但也不用想得太沉重喔,那样你就不能享受到乐趣了吧?就算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就算一如往常,我也够幸福了。」
「阳花里……」
「……我是不是过度解读你的心声了?」
「不会,我很开心喔。」
阳花里偶尔会洞悉人心到令人畏惧的程度。
这是因为她善于观察与推理吧。不知道是不是志愿成为小说家的人的能力。
「……」
咖啡厅当然也人满为患,幸运的是我们只等了一下就排到了。
我与阳花里面对面坐下。我点了咖啡,她则稍微大手笔地点了圣代。她满脸期待地说「必须补回消耗的份!」。
「话说回来,你向叔叔报告考试成绩了吗?」
「嗯,他虽然没有夸奖我,但说了『嗯,还可以』。」
阳花里边吃圣代,边露出苦笑。真有叔叔的风格。
「夏希同学每次都考全年级第一,你爸爸会称赞你吗?」
「我爸被外派去其他县市工作,几乎都不在家。」
「啊,这样啊,那你妈妈呢?」
「我妈一开始明明都会夸奖我,但最近都是只说句『喔』。」
「咦——你都考第一名,明明很厉害。」
「因为夸奖我的话,我就会得意忘形,所以她会适可而止。」
「嗯……我可能有点懂。」
「居然有点懂。」
「你平常的自我肯定度明明偏低,但一旦夸奖你,你就会一脸得意的样子。」
这会不会太毒辣了点?
「呜呜……真没想到会被女友口出恶言……」
当我真心感到沮丧时,阳花里又急忙道歉:
「对、对不起对不起!有些话应该别说出口呢……」
「这样没帮助到啦。」
我闹起脾气,阳花里则挖了一口圣代,将汤匙伸向我。
「来,分你吃圣代,别生气了。」
因为一口圣代就心情好转,这种小学生似的手段……
「我不会中计的……你这自我肯定感爆表的自称学园偶像……」
「别再翻旧帐了啦……很丢脸耶……」
阳花里虽然满脸通红,却不收回汤匙,我莫可奈何地一口吃下。
嗯,甜而不腻的圣代真好吃。话说这算是间接接吻,没关系吗?
阳花里似乎并不在意,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圣代。但也可能是心里在意,却不让我察觉出来……啊,她的耳朵有点红。
我就别提了吧,毕竟她本人佯装若无其事呢。
「……啊,那是奏多耶。」
不经意地望向窗外的阳花里这么轻语。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到藤原与日野并肩走在窗外。
藤原用双手勾着日野的手臂。哇啊,他们正在晒恩爱……
「我是知道他们在交往……但好、好热情呢。」
阳花里的脸有点泛红,但仍充满兴趣地望着他们。
「奏多私底下和日野同学相处时是像这样啊……」
「会觉得很意外吧,她平常都很稳重,也是班上的意见领袖。」
在众人面前时,她甚至会训斥邋遢的日野。
「你原本就知道了?」
「因为我之前有看过。」
那应该是七夕祭的时候。
也就是说,是我与诗一起去的时候。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啊,令人有些怀念。
「……你露出想着其他女人的表情……」
阳花里不掩不满神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为什么会知道?你会超能力吗?
「……不是,因为我说之前看过,是和诗一起去七夕祭的时候……」
我判断没办法维持沉默,便坦白从宽。
「啊——就是害我带着超复杂的心情视而不见的那次啊……」
「……复杂的心情是指什么啊?」
「我在意的男生和朋友两个人一起去七夕祭……那样当然会超级介意的啊。但我那时候不太想承认这种心情就是了。」
阳花里露出像是在遥想当时的缥缈眼神,喝了一口咖啡。
「夏希同学,你那时候其实比起我,更喜欢诗吧?」
……你也问得太直接了吧?害我嘴里的咖啡差点喷出来。
「或许……是吧,但我那时候还没办法判断。」
如今回想起来,我原本喜欢阳花里,却答应诗两人一起去七夕祭,代表我那时候内心相当摇摆不定。我明明瞭解做出这种事的话,旁人会把我们当成情侣,阳花里也会注意到这件事。
「不过,夏去秋来,你感觉到自己比较喜欢我,所以选择了我。」
阳花里的话宛如只是在陈述事实般平淡。
实际上,她一点也没说错。因为我选择了星宫阳花里。
「不过你……现在才注意到自己心中最初就有一份更为强烈的情感。」
气氛逐渐转变,情侣间的甜蜜氛围冷冽地沉降下去。
阳花里彷佛推理小说中登场的名侦探。
然后,我目前的心境则如犯罪手法全遭揭露的犯人一般。
「你喜欢美织……和喜欢我的程度相等,或更胜其上。」
她说得笃定确信,我则无言以对。
我决定贯彻那个谎言,却也想对阳花里维持真诚。
既然如此,我能选择的就只有沉默了。
「……我知道你什么也不能说。」
阳花里落寞地笑了笑。我不想让她露出那种表情。
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个不合格的男友了。
「对不起……我今天原本不打算深入讨论这件事的。」
我早已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
在我让善于洞察人心的她这么不安的时候。
只要不是自以为是,阳花里最经常关注的人就是我了吧。
这么一来,认为她没注意到我真正的心情也不自然。
尽管如此,我仍装作并未察觉,祈祷她别注意到。
「但我希望你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灰原夏希这个人。」
我不理解她的意思,眨了眨眼,她则露出微笑。
「就算你有其他喜欢的女生也没关系。因为你现在的女友是我。我不打算主动放开现在的容身之处——因为这里是最幸福的。」
那是一句坚强的话。
自从她注意到我真正的心情后,应该一直都在思考吧。
而她找出的,便是这个『答案』。
「所以你什么也不必说喔,我只是想做出宣告。」
阳花里从对面座位伸出手,握拳敲了敲我的胸膛。
「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里只有我。」
……我觉得自己赢不了她。
然后,对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一事觉得窝囊。
无论再怎么用理性驾驭自己,情感方面都无法说谎。
因此,我只能说谎,却一一被揭穿。被怜太以及阳花里所揭穿。
尽管如此,唯独不能被美织发现。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外面天色也愈来愈暗了。」
我回应阳花里的提醒,两人走出咖啡厅。
由我负责买单。阳花里坚持要各付各的,但我强硬地说服她说「今天就让我耍耍帅吧」。
虽然我已经逊爆了……
时间到了傍晚,我们挤过人潮更加汹涌的车站内,搭上电车。
阳花里一扫方才的气氛,聒噪地闲话家常。
我无法识破隐藏于她笑容下的情绪。
大家都很敏锐,唯有我总是很迟钝,即使到了第二轮人生,也不改我的本质。
我们在大胡站下车,搭上前往群马花卉公园的公车。乘客几乎都是情侣,尽管如此,并没有到拥挤的程度。也是,应该很少人会搭公车去这种交通不便的地点吧。如果我能开车的话也会想开车去,毕竟我曾经有汽车驾照。不过现在没有,所以没办法开就是了……
「好久没搭公车了呢——」
阳花里一直都显得很雀跃,彷佛在说不方便也是约会的醍醐味。
搭了约十五分钟后,我们下了车。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唯有零星路灯照亮四周。
因为来到晚上,气温变得更加冷冽刺骨。停车场几乎都满了,开车来的果然占大多数。四处传来「好冷喔~」的声音。
我买好入场券后,与阳花里手牵着手走入园区内。
「哇……」
闯入眼帘的是灿烂辉煌的各种灯光展示。
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的阳花里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快走吧」。
「……你不冷吗?」
「虽然很冷,但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色就值得了。」
「我有暖暖包喔。」
「那给我一个!」
阳花里从我手上抢走暖暖包,将其拆开。
我的目光离开情绪高涨的阳花里,环顾园内。
虽然人潮众多,但由于园区宽广,因此不会有人潮拥挤的感觉。
游客几乎都是情侣,偶尔也能见到一家人。
「超美的!」
我事前就决定了逛的顺序。
我与阳花里牵手,走在灯光秀之中。
「对啊……真的很美。」
园区内播放着时髦的音乐,灯饰配合音乐变化颜色。
潜藏于内心深处的过去的我呢喃着『不过就是灯饰』,但我现在能否定这一点。
因为有阳花里陪伴左右,所以景色显得更加缤纷灿烂。
——因此,我才觉得很美。
「唉,夏希同学。」
阳花里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拉着我们牵起的手。
我们两个走过排成拱门型的彩灯小径。
「我现在非常幸福!」
「嗯,我也是。」
我们这么说,对彼此露出笑容。
最后,阳花里在园内的最高点停下脚步。
「在这里拍照吧!」
此处的确能纵览园区内的灯饰景色。
她翻找着包包,说「其实我有带自拍棒来~」。
阳花里将手机装在自拍棒上,拉我过去。
「来,笑一个笑一个!」
「咔嚓」一声响起。
以五彩缤纷的灯饰为背景,拍了一张映有我与阳花里笑容的照片。
她将手机拿给我看。阳花里果然很上相。
「喔喔,拍得不错耶。」
「是啊,拍得很美,嗯……是张好照片呢。」
阳花里边看手机,边不断点头。
之后,我们欣赏着形形色色的灯光秀,慢条斯理地逛着园区。
真希望能一直这样。
想与她一起,陪在她身旁,看着这种如梦似幻般的景色。
然而,时钟的指针随时都在往前转动,不会停止。能倒转回七年前,肯定是此生仅有一次的奇迹吧。无论如何,都无法凭自己的意志控制它。
我们最后再次回到入口处。
「……真开心。」
阳花里放开我们牵着的手,依依不舍似地缓缓放开。
「那……我们走吧?」
「阳花里。」
「什、什么事?」
阳花里只是被我叫到名字,便明显地陷入动摇。
「……呃,跟前面说的一样,我不打算和你分——」
我不忍心看到担心受怕的阳花里。
我想让她安心,想告诉她自己的这份心意。
——灰原夏希喜欢星宫阳花里。
我希望她知道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嗯……!?」
于是,我将阳花里的身体拉过来,堵住了她的唇瓣。
我不在乎旁人的目光,眼里只有阳花里一人。
不知过了几秒或几十秒,我最终离开了她的唇瓣,于咫尺之间望着她的脸。阳花里正在哭泣,泪珠沿着双颊,扑簌簌地淌落而下。
「——我喜欢你。」
最终,除了这句话,我找不出其他能传达我泉涌而出的心情的话语。
「我发誓了要让你幸福,不打算打破这个诺言。不管之后过了几十年——只要你还愿意待在我身旁,我就会让你幸福。」
这是我至今说过最真心诚意的一句话,因为我唯独不想撒谎。
「夏希同学……谢谢你。」
哭得抽抽噎噎的阳花里用手擦拭眼角,哽咽地道出感谢。
「——我也最喜欢你了。」
阳花里扑进我的怀里,我则接住她轻盈的身躯,用手环住她的背。
「……既然你那么害怕的话,什么都别问不就好了。」
「呜……因为我知道推测是事实后,就忽然怕了起来……」
「不久前才说出帅气宣言的人去哪儿了?」
「是、是你不好吧!?因为你突然不太讲话了!」
阳花里在我怀里叫唤着。
那或许的确是我不好……因为我脑中左思右想……
我也能理解阳花里在帅气地宣告后,为何又变得不安。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四周骤然传来拍手声。
「啪啪啪」的掌声接连响起。
情侣们不知何时聚集过来,远远地注视着我们。
甚至能听见尖叫声,羡慕的眼神投射而来。
……完全被当作热闹围观了……
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变烫了。
阳花里似乎也终于察觉出状况,猛地离开了我。
「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时间、地点之类的完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阳花里的脸也红得像煮熟的章鱼一般,我应该也一样吧。
我对自己的行为并不后悔,但还是会害羞。尽管青春难免害羞,但依旧有个限度。
「对、对不起打扰各位了……」
我与阳花里纷纷对观众鞠躬道歉,并逃出人墙。
现在还是受尽瞩目,但天色这么暗的话,过不久后就看不见我们了吧。
我与在寒冷天气中搧着脸散热的阳花里相视苦笑。
「这完全是黑历史……」
「但我很开心喔……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阳花里用肩膀撞我,让我踉跄一下。
「为什么每次我耍帅,最后都会逊掉呢?」
「……这样很有你的风格,很好啊,也能制造笑果收场。」
「不是,我从来没有想刻意制造笑果收场啊!?」
我因为这冲击性的发言瞪大眼睛后,阳花里便忍俊不住似地捧腹大笑。
她笑了好一阵子后,这才一脸神清气爽地说:
「……那我们走吧?」
「嗯,我有预约好晚餐的餐厅了。」
✽
我们回到高崎站,走进事先预约的店内。
这是我前一轮人生中也光顾过的店家,因为相当美味,所以我记忆犹新。
「这、这间店好像有点贵耶?」
「不要紧,我会付钱的。」
「真的吗?真不愧是打工大师。」
「这称号让人不怎么开心耶……」
这里的套餐对高中生而言有点过于昂贵,但偶尔为之也无妨吧。
毕竟我有在打工,不是没钱。而且,这间店虽然气氛优美,但并不是那么高级的餐厅,套餐也顶多要价几千圆而已。
「等我出道后,再用版税请你吃饭。」
「但那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吧。」
「啊,好过分,夏希同学,你不相信我的实力耶。」
我们这么交谈时,前菜的沙拉上桌了。
「那么就开动吧。」
「嗯,感觉很好吃耶。我要开动了——」
阳花里好像有些紧张,但餐桌礼仪十分完美。她有受过家里的训练吧。仔细想想,既然她是董事长千金的话,理应习惯更高级的餐厅吧。
「……夏希同学,你有来过这种地方吗?」
「我看起来像是有来过吗?」
「总觉得你很熟门熟路。」
「只是偶尔会和爸妈一起来而已。」
我这么说,耸了耸肩。
实际上,我来的次数称不上是熟门熟路。
毕竟自己一人光顾这种餐厅的门槛很高呢。
因为我是独行侠,所以才敢自己上门光顾,但如果太过频繁的话,荷包也负荷不起。
之后,我们专注于用餐之上。
大快朵颐地吃着接连上桌的料理。这间店真是选对了,好好吃。
「呼——好好吃。」
阳花里摸着肚子,一脸满足地说。
……时间差不多了吧?我心中的美织吩咐我「上吧」。
「阳花里,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
我从包包中拿出一个礼物,递给了她。
「唉?谢谢……你为我准备了礼物啊,可以打开吗?」
「当然。」
阳花里打开包装,里面装的是一条项炼。
「哇……」
项炼由银炼条组成,位于中央的钻石绽放出璀璨光辉。
它的造型简朴典雅,我认为阳花里比较适合这种款式。而且,阳花里比起可爱,更喜欢美丽的物品,因此她肯定会喜欢这条项炼。
……尽管如此,这只是我的猜测,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谢谢,我会珍惜它的!」
「你喜欢吗?如果不喜欢的话,也不必勉强……」
「你为我选的东西,就是我喜欢的东西!」
阳花里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使我松了一口气。我这次也没有依靠美织,全凭我自己的品味挑选,但没什么比自己的品味更不值得信赖的了。
「我可以戴起来吗?」
阳花里这么询问,我便点了点头说「可以」。
我也想看看阳花里戴起我挑的项炼的样子。由于这是我在店里犹豫到连店员都傻眼之后才买的礼物,因此蕴含着我许多心意。
「好看吗?」
「很适合你喔。」
阳花里闻言,「唉嘿嘿……」这么腼腆地笑着。
「可是,这个……一定很贵吧?」
「我已经忘记价钱了。」
「又说那种明显的谎……但是谢谢你,我会珍惜它的。」
坦白说,两个月份的打工薪水就此化为了泡影。我并非刻意挑选昂贵的礼物,只是我认为最适合阳花里的项炼要价五张谕吉而已。
如果用项炼就能见到她这种笑容的话,我觉得非常划算。
第七卷 ▼终章 年末年初
之后进入寒假,我将时间用于乐团练习与打工上。
虽然也有与阳花里通电话,但由于行程无法配合,所以难以见面。
二十九日之后乐团也停练,我与家人一同度过。
三十日完成家中大扫除后,三十一日前往奶奶家。
我们家族习惯在春节与盂兰盆节时去奶奶家度过。
近亲都来到奶奶家,晚上举办起宴会。
喝醉的叔叔叫我喝酒,但我当然拒绝了。想起酒的滋味可不好。
我将身体埋进暖桌中,看着红白歌唱大赛,吃着橘子。
与家人一同迎接新年的我望向手机,见到RINE上大家交互发着「新年快乐」。
我也回了常往来的朋友「请多指教~」后,钻进被窝中。
等我醒来时,发现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正中午。看来我一路贪睡到了中午。
奶奶与爸爸在客厅中看着※驿传竞走。(编注:一种由多人接力进行的长距离赛跑。)
「葛格你难得睡这么晚耶。」
波香边吃咸年糕汤,边这么说。
「春节有种就算过得懒散也能获得原谅的氛围吧。」
「那是什么?好好笑。」
「话说,老妈他们呢?」
「他们去看完元旦日出后,就直接去新年参拜了。」
「……你怎么没去?」
「唉?因为很冷啊,出门也很麻烦。」
我妹这么说,并在暖桌中取暖。
老妈也太宠这家伙了吧。
虽然睡到中午的我也没资格说她啦。
「夏希,你要吃午饭吗?」
原本在暖桌中看着驿传竞走的奶奶这么提议。
「可以吗?我来帮忙吧。」
「你变乖了呢。不过你就坐着吧,因为奶奶很闲,所以没关系。」
「啊!奶奶,我也要吃!」
慈祥的奶奶与毫不客气的妹妹。
嗯——唯有这画面直到七年后也一成不变呢……
✽
一月五日。
悠哉的春节结束,学期再次开始。
我没来由地觉得前往学校的学生也飘散出一股懒散的气氛。
我走进一年二班的教室后,立刻有人对我说:
「夏希同学!新年快乐!」
阳花里神采奕奕地向我拜年。
「喔——新年快乐,总觉得好久不见了呢。」
「毕竟也有一星期没见了,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听见我说的话,怜太也做出反应。
「呼啊……」
「龙也,你看起来好困喔。」
「因为春节中作息全乱掉了啊。」
龙也搔着头这么说。
「我也睡眠不足啊~因为昨天急忙写完寒假作业。」
诗也一脸倦怠地趴在桌子上。
「因为寒假比想像的还短呢,必须提早做完作业才行。」
「阿夏你真是个乖乖牌——」
教室笼罩于一股过完春节假期的怠惰气氛之中。
我见到七濑不知为何愣愣地望着窗外。
她富含光泽的黑色长发缓缓地随风摇曳。
……她怎么了吗?
「唉、唉,夏希同学。」
隔壁座位的阳花里拉了拉我的袖子。
她与我一样望着七濑,并悄声说:
「唯乃说要去参加钢琴比赛。」
「……这样啊。」
我听七濑说她最近致力于练习钢琴。
「她给了我票,要不要一起去听?」
「我完全没有钢琴知识,如果这样也无所谓的话……」
「那样也没关系,我在旁边听过很多次,唯乃很厉害喔。」
阳花里对七濑投以欣羡的眼神,并说:
「毕竟唯乃以前也曾经被称作『神童』呢。」
季节流转,曾化为灰色的冬季恢复了色彩。
我第二轮青春的第一年即将迈向尾声。
第七卷 后记
听到青春两个字后,脑中首先回想起的比起酸酸甜甜的恋爱,更是与朋友因为无聊的蠢事笑开怀的日子。我想在轻小说中写出那种青春岁月,也成为了创作这部故事的契机之一。
好久不见,我是雨宫和希。
这次是白鸟怜太的篇章。承续上集,故事前半段的气氛凝重,中期以后却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展现出欢乐的剧情。
不知道有没有读者记得上一集的后记内容,我当时写下了对未来的烦恼。我有着与作家毫无关系的本业,身兼二职,但时间大大地不够——类似这样的内容。
从结果向各位报告,在我撰写这第七集的后记时,已经辞掉原本的本业工作,成为专职小说家与编剧了。多亏如此,生活比起之前从容了许多,能有时间输入创作的养分。
我辞掉本业的契机,在于遇到超越往年的忙碌期,几乎无法执笔创作。我忙到眼冒金星,每天都没办法写小说,使我重新审视自己最想做的事。
我过去之所以无法下定决心成为专职作家,原因在于没信心能只靠撰写小说与游戏剧本维持生计。不过,持续当了约七年的作家后,我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定程度的信心,人脉与作品也逐渐增加,承蒙多方人士青睐,委托我工作。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以「虽然很想做,但因为身兼二职而排不出时间」为由,拒绝了许多工作。
此时,我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以稳定生计为最优先了。只靠作家工作很难生活——我在这七年间被各种人这么提醒过,我也认为这是事实。实际上,我在出道后的几年中,也没有赚到靠创作就能够维生的收入。之后又过了几年,尽管变得能预计获得一定程度的收入,我不知不觉间却只顾着注意现实了。
只注重稳定、不再做梦的人生究竟真的有价值吗?
我产生这种疑问,最终,我决定不要活得后悔。
因为我不像灰原夏希,无法回到曾感到后悔的过去。
我当然也会不安,但现在更感兴奋雀跃。
我成为专职作家后,创作的时间远比过往多了许多。
因此,我目前有许多安排,等它们问世后,我会再于X帐号上宣传,还请各位期待与等待。
以下为谢词环节。责任编辑N,我这次的进度也彷佛失去截稿日期的概念一般,每回都非常抱歉……另外,负责插画的吟老师,这次也感谢您绘制许多出色的插图。约会中的阳花里太可爱了。
此外,也对各位出版相关人士致上莫大的谢意。
若这个故事能触及各位的心,便是身为一名作者的无上荣幸。
那么,本集就到此为止。
期待能在下一集或其他系列中相见。
唔喔~我要创作超多有趣的故事~!
第七卷 特典 社团结束后
「今天就练到这边吧。」
芹香望向时钟,这么说道。
「哇,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过八点了。」
鸣惊讶地说。我也有相同心情,似乎过度投入于练习了。
「我也差不多得回家了,不然会被我妈念~」
山野旋转着鼓棒,嫌麻烦似地咕哝。
「那就快点收拾吧。」
我做出结论后,众人便一起开始动作。
这间音乐工作室是以小时计费,因此练习一结束就尽快离开比较划算。
另外,由于平日晚上很少人租借,所以最近几乎等于由我们独占。而且收费也很便宜。因为山野以外的成员都有在打工,所以完全能够负担。这是让我觉得幸好这一带是乡下的其中一点,假如是都会区里的音乐工作室,可没办法用这种价钱借到。
「呜呜,好冷喔~」
我们走向户外后,刺骨的寒冷袭来,鸣用力地抖了一下。
「今天更冷呢。」
我与鸣这么说着,正要迈开步伐时,山野傻眼地对我们说:
「学长,你们要去哪里啊?车站在这个方向喔。」
「咦?是喔,我还不习惯。」
我们最近才找到这间音乐工作室再次开始练习。
这里位于距离前桥站步行五分钟的位置,离学校也差不多,将车站、学校、音乐工作室三点连线后,能画成一个正三角形。虽然有点老旧,但设备齐全。
「咦?是阿夏耶。」
当我们走向前桥站时,途中有人喊住我。
尽管因为天色昏暗而看不太清楚,但听声音就能认出那是诗。
「嗨——你们社团也刚结束?」
「对啊,你们人很多呢。」
诗轻松地走了过来,且带着美织与怜太。
诗与美织步行,怜太则推着脚踏车。
「我们恰好和女篮一起练完了喔。」
「附带一提,阿龙马上骑着脚踏车回家了,好无情无义——」
「诗你不是也是骑脚踏车吗?」
「我最近都走路喔!因为我都和美织织一起回家。」
诗说「而且也没多远」。
「我都说没关系了。而且要是你走到车站再回家的话,会有点绕路。」
美织嫌麻烦似地耸了耸肩。
「啊!美织织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家吗!?」
「我们在社课中都聊个没完了,那样就够了吧。」
「还不够!你上社课时明明都不太爱说话!你这摆出王牌架子的家伙!」
「咦,我摆王牌的架子!?我才没有呢!我只是很专心!」
诗与美织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呛,我见状则低喃:
「……她们最近是不是很常吵架?」
「因为美织对诗不再客气了吧。多亏她失踪那件事。」
「那是怎样啦……?代表结果一切圆满?」
说起来,这种现状称得上是圆满吗?
「雨过天晴……我果然没看错呢。」
芹香双手环胸,不停点头。你又是什么立场啦。
「感觉美织学姊有点变了呢。」
山野愣愣地望着这画面,说出上述感言。
「她之前和人之间更有隔阂嘛。」
「因为那家伙很爱逞强啊。」
「真亏你这元凶敢这么说呢。」
山野若无其事的一句话刺进我心中。
住口。我可是有颗玻璃心啊。
美织原本在与诗斗嘴,闻言敛起双眸瞪着山野。
她似乎听见了我与山野之间的对话,我感受到一股表示「别多嘴」的压力。
山野说「我惹她生气了」,但毫无反省之色,嘻嘻笑着。
当我们打打闹闹时,不知不觉已经抵达了车站前。
「好了好了,就吵到这里吧,我要回家了。」
怜太调停了诗与美织的争执后,骑上原本推着的脚踏车。
「大家都要搭电车吧?那我也先走了!」
诗朝美织吐了一下舌头后,便转身离开了。
「真是的……」美织叹了一口气,但面带微笑。
若相信芹香所说的,可以认为她们两个的感情变得更融洽了吧。
「话说回来,鸣呢?」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对吧?」
「八成刚刚先回去了吧。」
「那个……我还在这里喔……」
第七卷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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