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充满梦想与希望的暑假。
……本应如此,但我在第一周并没有特殊的安排。
我当然几乎每天安排打工,但光是这样还无法消磨时间。
早知道就多安排玩乐的约了。
不过,我原本就是边缘阿宅,所以擅长一个人也能畅快过活。
尽管这与我梦寐以求的青春岁月迥然相异,但也度过了还算充实的生活。
今天也迎来早晨,我吃完早餐后,为了海边之旅,将训练重点放在腹肌上,做完肌肉锻炼后,出门慢跑。早上的气温虽然比中午低,但仍为盛夏时节,我跑完不会中暑的距离,便打道回府,冲澡洗掉汗水。
之后是自由时间。
我读了星宫推荐的小说,看了在录影带出租店借的电影,随意在YouTube上寻找有兴趣的影片,过完上午时分。
我自己煮了午餐。我们是双薪家庭,尤其老爸目前单身赴任,所以在家的只有正在放暑假的我与波香。由于交给波香的话,她只会泡泡面,因此只能由我来掌厨。虽然去超市买便当也行,但既然如此,自己煮还比较便宜又好吃。在这种大热天,只为了购物外出也很麻烦。
「谢谢你,葛格,看起来很好吃嘛。」
「谁说你可以吃了?」
「但有两人份啊。」
「你都没有对厨师的感恩之心吗?」
「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说谢谢了吗?」
波香开始吃起我做的饭,我对她发牢骚,她却置若罔闻。每天都像这样。然后她吃完饭后,就会迅速地跑出门玩。
「妹妹都不理葛格啦……」
我哭哭啼啼地哀叹,一边为打工做准备。
我下午基本上都会去打工。
于酷暑中,我搭着电车前往玛雷斯咖啡厅。
平常都是在放学途中过去所以没问题,但假日从家里出发时,老实说我觉得好远。我是不是选错打工地点了呢……
「灰原同学,午安。」
——我浮现出这种负面思考时,却又因为七濑的登场,而全面受到否定。
「你怎么了?」
「没事,你今天也有排班啊。」
打工地点有七濑在。光是这样,我今天也能努力了。
「——对,今天也请多关照了。」
她望着我露出微笑。希望你别随意露出笑容,我会爱上你喔?
嗯嗯,七濑果然很疗愈。唯有七濑能拯救我。今天也谢谢你。
我向七濑献上祈祷,增进『我推力』后,桐岛姊便扯住我的耳朵。
「别在那里发呆,能不能快去做好准备啊?」
「对不起……」
由于也不能说我刚刚正在祈祷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所以我乖乖地道歉,换上制服,走去打卡。
在未来的校园生活中,钱无论有多少都不会吃亏吧。
我可不能因为缺钱,而错过青春的机会。
也就是说,打工是为了制造灿烂青春岁月的手段!
我绝对不是因为无事可做才选择打工。绝无此事。
「灰原同学,你现在有空吗?」
正当我拼命地让自己感到释怀时,七濑向我搭话。
外场的工作似乎告一段落了。
七濑喝了一口水,吁出一口气。
实际上,即使扣除掉七濑,这项打工也相当有趣。
我喜欢厨房内场的工作,也与桐岛姊和其他打工伙伴开始混熟了。
因此,我对现状并没有不满之处。
硬要说的话,就是完全见不到星宫很感寂寞而已。
不对,都还没过一星期呢。
因为要上学时能天天见面,才会这么觉得吧。
……诗的脸庞也在脑海中闪过。
我也想见她。
我变得会自然而然地这么想。
继续保持这种优柔寡断的心情,无论要追求星宫,抑或与宣告要让我回头看她的诗交往,都有欺骗感情之嫌。我自己也心知肚明。
「你有在听吗?」
七濑用手指戳了我的脸颊。
希望她别随随便便碰我。这迷惑人心的女人……我会爱上你喔?
不不不,假如也爱上七濑的话,我的内心会混乱至极。
我的烦恼原本就已经够多了,别再来了。
先不讲玩笑话,我刚才似乎因为自己东想西想,而忽略了七濑说的话。
「抱歉抱歉,我刚在发呆,是在讲什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七濑道出这句开场白后,问我道:
「你打工结束后有空吗?」
我记得今天的下班时间是晚上七点吧。
七濑的班应该也与我相同,所以没什么问题。
「嗯,我今天没事。」
我这么回答后,她露出稍微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说:
「我打算去附近的购物中心,要不要一起去?」
「购物中心?当然是可以啊。」
距离玛雷斯咖啡厅步行十分钟之处,有一间当地规模最大的购物中心。
烦恼不知该去哪玩时是个好选择,平时也十分便民,但七濑还是第一次说想去那里。之前从学校去打工前或下班后的回程中,她曾带我去过可丽饼店与唱片行。
「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之后要去海边吧?我想去买齐需要的东西。」
「喔喔,的确,差不多该开始准备了呢。」
因为日期还远,所以我没有考虑到,但我也必须买齐所需物品,因此机会正好。而且,能与七濑一起购物令人兴奋。
「好,去吧去吧!」
我刻意做出爽快的回应后,七濑便轻轻一笑。
「那等会儿见。」
她回到外场工作,脚步看起来莫名地有些轻盈。
✽
一来到户外,便能听见暮蝉鸣叫。尽管过了晚上七点,太阳仍未彻底西下,云朵被烘烤成黄昏色,苍穹彷佛随时要坠入幽冥之中。
「变得凉快了呢。」
七濑走在一旁,以欣喜的嗓音轻喃。
「如果气温一直都像这样,就能过得很舒服了呢。」
「对啊,白天光是走去打工,就觉得我快挂了。」
七濑或许回想起白天的闷热,露出厌世的表情,垂下头去。
她身穿素雅的白色上衣与黑色百褶裙。
她很适合打工制服,但便服也还是一样可爱。
如果不是暑假期间,就看不到她穿便服了,令我大饱眼福。
「具体来说,你想买什么?」
「嗯——防晒、帽子、海滩包……」
我配合她的步调,走在她身旁。
我独自行走时,步调比一般人快。
因此,当我与朋友同行时,必须刻意放慢脚步。
在六人组之中,我与七濑相处的时间最长。于是,多少变得能顾虑到这种小事,不会特别感到紧张,能正常地聊天。
「还有我想逛逛夏天的衣服。」
我跟女生待在一起,却不会再感到紧张,过去的我必定会难以置信吧。
「还有就是……泳衣了吧。」
七濑忽然想起似地低喃。
七……七濑的泳衣!?
接下来要去买吗!?
是、是喔……喔——这样啊。
我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手也开始抖了(?)。
「……我也想看看泳衣……你别用奇怪的眼光看我喔?」
「当、当然不会。哎呀,我也想买泳衣呢——」
不知七濑听见我拉尖的嗓音做何感想,她有些不满地瞪着我,并用自己的肩膀撞向我。我是不是被怀疑了?
走进购物中心后,凉爽度瞬间提高了。
空调开得很强,反倒有点冷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到了晚餐时段,餐厅聚集的路段挤满人潮。
或许因为正值暑假期间,感觉有许多带着孩子的父母。
也能三三两两地见到类似我们这种的便服男女穿梭其中。
「去那边的超市吧。」
七濑莫名地显得心情雀跃,我便乖乖地跟着她去。
违逆逛街中的女生准没好事。
绝对不可以说「你会不会太久了?」或「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等等。
我从波香与老妈身上学到了这一点。
我与七濑在超市中一同买了许多东西,七濑又走进服饰店挑帽子、凉鞋、夏装、海滩包等物。过程中,她似乎也看了与海边无关的东西……不过她开心就好。
「咦,你不买吗?」
七濑并没有购买她喜欢的那套夏服便走出店外,我这么一问。
「因为钱不是无限的,今天要优先买去海边需要的东西……总之等下次再说。嗯,乱逛的话果然就会想买呢……这样不太好。」
七濑像是有些依依不舍,最后来到了泳衣区。
相较于我忽然变得紧张,她则极为平常地挑选起泳衣。
我对同班美少女的泳衣感到紧张,还比较奇怪吗……?
「这件怎么样?」
七濑从一排泳衣中拿出一套,试着放在自己身上对照。
那是一套设计简朴的比基尼。
现在虽然是靠在衣服上,但……我想像她穿上后的模样……
「…………」
我闷不吭声后,七濑便疑惑地歪起脑袋。
然后,她再度看着自己手上的泳衣,脸愈来愈红。
「不、不是说了不要用奇怪的眼光看我吗……?」
「我、我没有!我才没有!」
「是、是喔……」
七濑事到如今似乎才注意到羞耻似地,心神不宁地道。
「我、我果然还是自己选吧……你也去挑自己的泳衣……」
「也、也是……这样比较好吧……?」
「是、是啊。冷静一想,总觉得也对诗不好意思……」
七濑这么说,快步走向泳衣区的女性专区。
幸好最终得出各自寻找泳衣这个相安无事的结果。
我绝对没有觉得扼腕。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才不可能会那么想。
彼此买完泳衣后,我们在店前方集合。
「你买了怎样的泳衣?」
我自然地问完后才想到,这样问感觉好像我非常好奇,有点恶心吧?
不过,对以购买泳衣后的对话而言,相当自然吧……
「就是普通的泳衣喔。」
「也是,如果是不普通的泳衣,应该会吓一大跳吧。」
「反正去海边的时候就会知道了,也没差吧?」
「那倒也是。」
「你呢?」
「反正去海边玩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吧?」
我以同一句话回应后,她便有些不满地嘟起嘴唇。
「对不起啦。不过实际上男生的泳衣形状都是固定的,没什么差吧。」
我让她看放着泳衣的塑胶袋,她端详着里面,又小小地「喔」了一声,转向一旁。不是,
你没兴趣喔?
「唉?」
随后,七濑讶异地杏眼圆睁。
我也顺着她面对的方位望过去,见到——
「咦?是唯乃和夏希同学?」
——身穿碎花连身洋装的星宫阳花里。
「哇,好久不见了——」
星宫神情柔和地露出笑靥,三步并两步地走来我们身边。
许久没见到的星宫,加上我不熟悉的便服,看起来超级可爱。
不过,我没由来地觉得不对劲。
这是因为刚见到她的瞬间,她的表情莫名地黯淡。
注意到我们的瞬间,她才急忙转为平时的笑容。
「你们俩在做什么?啊,打工下班回程中?」
「对喔,想说来买一些去海边需要的东西。」
「哇,好棒喔!你们买了什么?」
星宫喜孜孜地望着七濑买的保养品等物。
「星宫怎么会在这里?」
我抓准时机询问后,她便难以启齿似地支吾其词:
「呃,其实我是和我爸爸一起来……」
星宫这么说时,我注意到有一道脚步声从后方走来。
「——阳花里,是你的朋友吗?」
一道柔和的嗓音传进耳中。
我转过头去后,见到一名身材高䠷的男性。
他五官端正,又西装笔挺,给人一种理性的感觉。
「你好,我是阳花里的父亲星宫征。唯乃是好久不见了呢。」
星宫的父亲应该也年纪不小了,看起来却十分年轻。
他嘴角勾起温柔的微笑,外表有种干练社会人士的感觉。
应该说,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他……?
「征叔叔,好久不见了。」
七濑低头一鞠躬。话说回来,她曾说自己与星宫的父亲认识呢。
由于星宫父亲的目光转向了我,我也慌张地欠身自我介绍。
「呃,我叫灰原夏希,平时常受到阳花里同学的照顾。」
结果,星宫的父亲——征叔叔惊讶似地眨着双眼。
「啊啊,你就是夏希同学啊,我常听阳花里提起你喔。」
「咦,真的吗?」
星宫竟然在家里提起过我……!?
「我早想见你一面了,刚好有机会,我们稍微聊一——」
「——等、等等!不用啦!」
星宫脸颊绯红,拉住征叔叔的手臂,试图结束话题。
「阳花里,做什么?我只是有点好奇——」
「那、那你们两位!我们再约出来玩喔!我先回家了!」
星宫推着征叔叔的背,强行带走他,与我们道别。
她会这么手足无措还真稀奇,有种新鲜感。
「好、好喔……再见。」
我与星宫道别时,征叔叔忽然停下了脚步。原本推着他的背的星宫也愣了一下,纳闷地歪起脑袋,探头望向走在前方的征叔叔。
「——对了,有件事我想先确认。」
征叔叔转过头来。
星宫之所以能推着他离开,是因为征叔叔并不打算反抗。
但成年男子的力气果然不同。
既然他要继续聊下去,星宫也无从阻止。
「阳花里说想去旅行,唯乃也会一起去吧?」
七濑听见征叔叔的问题,点了点头。
「对,是这样没错。」
「说得也是,那当然是无所谓——」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了我。
由于刚刚初次见面的印象相当温柔,因此我都忘了,但事到如今我才回想起来,听说星宫父亲对门禁与规矩相当严苛。
「——你也会一起去吗?」
我当下无法立刻回答。
见到我的反应,答案便显而易见。
「……是的,没错。」
我只能这么回答。
是有什么问题吗?我什么都没听说。
莫非星宫没对他说,这次的旅行有男有女吗?
「果然是这样啊。」
征叔叔以低沉的嗓音淡淡地呢喃。
星宫与七濑都垂头不语。
原本温馨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之下。
「阳花里。」
「……是。」
「说谎不好,我听说这次只有女生会去啊?」
「……如果我说也有男生的话,反正你也不会准我去。」
星宫这么说,露出带有反抗的眼神。
「……嗯。虽然,我原本就想说应该是这样。」
征叔叔望向星宫后,又看着我,眼神中有股成年人的压迫感。
我记得这种打量人的眼神。
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果然认识他,也与他交谈过。
「您是STARFLAT公司的……总经理?」
征叔叔闻言,诧异地眨着眼睛。
「吓我一跳,你居然认识我……正确来说,我是副总经理。」
……果然是这样。
他之所以是副总经理,是因为现在是七年前。
在七年后的世界,星宫征是总经理。然后,STARFLAT股份有限公司,是我在求职时的第一志愿。因此我才会对他有印象。
我曾在最终面试时与他交谈过。
那之前我也在公司官网看过他的照片与自我介绍。我原本暗忖他与星宫同姓,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星宫的父亲。
七年后,STARFLAT股份有限公司已经是一间员工规模达数千人的一流企业了。
目前仍为默默无闻的中小企业,但之后的成长将会如日方升。
简单而言,那是一间机械设备制造商。其中有一个部门与我大学研究的领域相吻合,由于薪水与福利都不错,于是我将这间公司的设计研发职位设为第一志愿。
当时我幸运地通过第一次评选、第二次评选、第三次评选,却在最终评选中,与总经理的面谈时回答得不顺利,因而收到了落选信件。附带一提,我在那之后又落选了三十几间公司。
因此,我怨恨这位总经理。这绝非恼羞成怒。
「你是在公司的官网上看过我吗?」
「对,算是吧。因为我对贵公司的领域有些兴趣。」
讲什么贵公司啦,冷静点啊我,这可不是求职面试啊。
「喔,这样啊。你现在就能考虑到未来,是名前途无量的学生呢。我听阳花里说你成绩也很好,等大学毕业后,请来我们公司吧,我很欢迎你喔。」
不,我可是被你刷掉的啊?
请别刺激我的心灵创伤。
「啊……是。话说不好意思,我岔开话题了。」
我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后,征叔叔也尴尬地清了清喉咙。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
气氛莫名地变得诡异。
征叔叔为了转换气氛似地说:
「——虽然对你们不好意思,但我不能让阳花里去旅行。」
星宫原本一直静观其变,此时神色一变。
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坦白说,我有预料到会变成这样。
「那是因为有我在吗?」
「阳花里说得没错,若是有男生一起的旅行,我就不会允许了呢。但是,重点不是这个。如我刚刚所说,说谎是不好的行为。」
征叔叔眼神冰冷地望着星宫,语气平淡地说道。
他所说的句句言之有理,无从反驳。
「要是让孩子以为对我说谎就能得偿所愿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说到底这是他人的家务事,我没有资格介入。
因此,我无法说任何一句话。
「虽然会给你们添麻烦,但请取消掉阳花里的份吧。」
征叔叔形式上对我们欠身致意,又转过身去,离开原地。
我与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的星宫四目相交。
她露出无助到泫然欲泣的神情。
「这样好吗?」
我不禁这么问后,她嗓音颤抖地低语:
「我……」
「阳花里,走了。」
星宫闻言,身体为之一震。
她依旧低垂着头,跟在征叔叔后面走去。
她没有回头。
✽
位于购物中心内的汉堡排餐厅。
我联络老妈说会在外吃过晚餐,坐在七濑的对面。
这明明是与七濑共进晚餐的美妙场景,我们之间的气氛却极为凝重。
她一直愁眉不展。
事态似乎变得严重了。
星宫也必定会挨征叔叔骂吧。
倘若我当下能对他撒谎的话,就不会有问题了。
「这不是你的错。」
七濑彷佛看穿我的想法,悄声低喃。
「你什么也不知情,根本不可能说谎。」
「……你原本就知道了?」
我这么问后,她便点了点头,低头道「对不起」。
「阳花里不久前找我商量,也是我提议说只能撒谎了。」
七濑因此感到责任在己,显得相当消沉。
「……原来是这样啊。」
「因为我不觉得他会准阳花里和男生在外过夜……」
「你之前说过,你跟星宫的爸爸有打过交道对吧?」
「因为我和阳花里从以前就很要好。我去她家玩过很多次,他虽然准我去,但他也是在帮阳花里挑朋友。他常常找我说话。」
……帮女儿挑朋友啊。
如果是那个人,应该会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事吧。
我接受最终面试时的记忆,如今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你想做的事很明确呢。』
『是的!我想在贵公司里,活用大学时的研究——』
『那样的话,可能就不适合来我们公司了。』
『……什么?』
『请你别认为,能在敝公司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你入社后要做什么,会由我来决定。也不会征询你的意见。你明白吗?我不需要具备自己想法的棋子。』
我记得自己因为这句话大受震撼。
星宫征的态度虽然温和又亲切,但愈聊愈能发现他个性顽固,基本上都不会有所妥协。然后,总是认为他人是自己的棋子。
星宫看起来也并非例外,深受束缚。
虽然我之前就听说他会在意门禁时间,且家教严格。
「真难解决呢。而且,他这次并没有说错。」
「……是啊。实际上,我也能理解他会担心的理由。」
七濑刻薄地补了一句「先不说那算不算是担心」。
「是啊……没办法呢。我虽然也很想和星宫一起去,但被她爸那么说,也不能硬要带她出门。就算要考虑什么别的方针……但从现在才开始想的话,我们已经预约小木屋,大家都空出时间了,所以可能有点困难呢。」
我也觉得有星宫一起去比较好。想和她一起去海边玩。
不过,考虑到现实层面,就会演变成择日再与她出游了吧。
尽管我百般无奈,脑中某处却一直保持着冷静。
假如七年前的我今天在场,或许会冲去说服征叔叔。
但现在的我无法做出那么鲁莽的事。
我成了比当时更加世故的人。
「可是阳花里……说想和我们一起去喔。」
七濑仍低着头,悄声倾诉。
「她说就算爸爸不准,也想和我们一起去……」
她对这件事情,看待得似乎远比还我沉重。
「这次还是她第一次那么想去。她平常如果被爸爸说服,就会说『那也没办法』死了那条心,但这次她说『无论如何都想去』。」
「……她都没反抗过她父亲吗?」
「以前有喔,但都是徒劳无功……她中途就放弃了。她说『反正反抗那个人也没用』,就一直都照爸妈说的去做。」
……坦白说,那是一个我难以想像的世界。
因为我的父母都很温和,让我无忧无虑地成长。假如我做了坏事,他们会厉声喝斥我,但平常都会尊重我的意见。
「所以我想实现阳花里说『无论如何都想去』的心愿。」
结果,她们才选择了撒谎啊。
因为星宫已经无法正面反抗征叔叔了。
「……饭要冷掉了喔。」
我这么说,指着一直放在七濑手边的汉堡排套餐。
我早已开始用餐。即便惆怅,不吃饭也活不下去。
七濑慢吞吞地开始用餐。她相当消沉,看就能知道。不过,真是可悲,我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提起精神。
我没有安慰沮丧的女生的经验,也没有任何解决方案。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征叔叔所说的话是正确的。
我们的想法与做法,都只是小孩子在耍任性而已。
「……我开始和阳花里说话,是在小学三年级时。」
七濑娓娓道来,宛如缅怀往事一般。
「……我知道你们念同一所国中,原来国小也是同一间啊?」
「对,因为她不太喜欢提起国小的事,所以我们没有跟大家说。」
听七濑这么一说的确如此,我不太常听她与星宫提起过去的事。
「……为什么不太喜欢提起?」
「你在高中改头换面的事曝光前,也不想提起以前的事吧?」
「也是啦,虽然我现在也不太想提……因为首先我不想回想起那些……」
而且,对我而言,那已经是七年以前的往事,有许多事情我单纯不记得了。
「……阳花里之所以不想说,原因几乎都和你一模一样喔。」
「你想说星宫也是上高中才改头换面的吗?看起来不太像耶。」
「她在国中时就是这样了,全校最可爱,朝气蓬勃又开朗,像是校园偶像一样。这就是星宫阳花里。可是,她小学时不是这样的。」
七濑接着说「其实我不应该说的」。
「我开始会找她说话时,她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喔。」
这句话甚至令人无法想像。
无法想像到倘若说这句话的人不是七濑,我必定难以置信。
「她当时是一个不起眼又文静的孩子,总是愁眉苦脸,不太会说话,总窝在教室角落看书。我一直都和她同班,但到小三前,几乎都没和她说过话。我当时比现在稍微开朗一些,算是班上的核心人物。」
七濑说「契机则是图书室」。
当时星宫正巧在看七濑喜欢的小说,因此七濑才找她搭话。
——说「那本小说很好看吧」。
结果,星宫虽然吓得肩膀抖了一下,仍反问「你知道这本书吗?」。
之后,七濑点了点头,星宫便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尽管她笨口拙舌,不时结结巴巴,却竭尽全力地倾诉这个故事哪里趣味横生、哪里令人赞叹,又有多么打动自己的心。
七濑觉得她这样很可爱,便开始对星宫产生兴趣。之后,她去图书室的机会也自然而然地增加,星宫便逐渐向她敞开心门。
对七濑而言,星宫成了她为数众多的朋友之一。
对星宫而言,七濑则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之后,两人一起玩耍的机会增加,成为彼此独一无二的挚友。
「不过,愈和她相处,愈知道她被父母亲绑住。」
——对不起,爸妈说我暂时不能和朋友一起玩。
——爸妈说直到我考第一名为止,放学后都要一直念书。
——爸妈不许我和男孩子聊天,所以没办法和男生交朋友。
「然后某一天,阳花里邀我去她家玩。」
七濑想着还真是稀奇,却并没有想太多,去了星宫家。星宫家虽然不是什么豪宅,却是一栋宽敞的独栋透天。
接着她与星宫一起玩之后,不知为何征叔叔也加入她们,有三个人一起聊天的机会。
「我当时觉得奇怪,但现在就懂了,他是在测试我。测试我是否适合当阳花里的朋友。现在想想,他当时那种打量人的眼神真教人不爽。」
征叔叔与七濑聊完后,对星宫这么说:
『——阳花里,你也学学人家。没事,这没什么难的,因为你是我的孩子,你要变成一个认真规矩,同时又开朗活泼、笑脸迎人的女孩。』
「……阳花里在学校的表现,就是从之后逐渐有所变化。」
星宫的个性逐渐地开始变化。
她剪掉原本遮盖脸部的长发,让表情变得柔和,讲话时也不再结巴,提高语调让嗓音变得有朝气,也会自己主动找人聊天。
回过神来,她的朋友变得比七濑还多,成为更胜七濑的班上中心人物。
「我不觉得阳花里现在的个性是装的,她只是以前曾是那样而已。事到如今要她变回过去的个性,一定更难吧。」
实际上,我几乎感觉不到星宫平时像是在演戏的部分。
然而,她偶尔的反应会有些机械化。
「她八成比我们所想的更擅长隐瞒自己的情绪……比我们所想的藏着更多心事,并感到痛苦。所以,我才想要尽量帮助她。」
七濑停下用餐的动作,终于抬起头来。
「……唉,灰原同学。」
她湛然清澈的眼眸凝视着我。
「你——喜欢阳花里吗?」
那是指什么意思——我没有想这么问。
因为无论她的含意为何,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当然喜欢。」
七濑望着我,有些黯然地笑了笑。
她从包包中拿出笔与便条纸,振笔写了些什么。
然后,将一张便条纸递给我。
「请你陪在她身边。」
娟秀的字迹写着一家位于高崎的咖啡厅店名与地址。
「比起我,你一定更能帮得了她。」
虽然不懂这句话的含意,但总之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以尽量消除七濑心中的不安。
现在的我只能做到这件事。
✽
隔天。
我造访了七濑便条纸上所写的咖啡厅。
这间咖啡厅距离高崎站有一段距离,位于冷冷清清的巷弄之中,并不起眼。
这种地方会有客人来吗?坦白说,很难踏进去,我感到一股谢绝生客的气氛。尽管如此,我已经来到店前,事到如今也无法打道回府。
我推开店门后,响起「铃——」的门铃声。有别于那萧索的外观,店内相当有气氛,整体而言虽然陈旧,却维持着整洁。
「欢迎光临,请随意坐。」
正值壮年的店主这么招呼,看也不看我一眼。
该怎么说呢,有种个人经营咖啡厅的感觉,令人安心。
店内生意冷清,有两组客人,一桌是一对老夫妻,在店门旁的座位上聊得开怀,另一桌位于店后方窗边,唯有一名配戴眼镜的少女,打开笔电敲打着键盘。
我在店内走着,逐渐靠近窗边的座位。
那名眼镜少女正专注于电脑上。
因此,纵然我站到她身旁,她也浑然不觉,继续敲着键盘。
「……星宫。」
我开口搭话后,星宫的动作便戛然而止。
之后,她恍若机器人一般动作僵硬地抬头仰望我。
「……夏、夏希同学!?」
静谧的店内蓦地响起一道怪里怪气的叫声。
我竖起食指,发出「嘘——」一声后,她又急忙捂住了嘴。
那对老夫妻好奇地望向我们,我则对他们低头致歉,坐到了星宫的对面。
我忽略她依旧一脸错愕的样子,招来店主,点了一杯咖啡。
店主回到吧台后,星宫便开口问道:
「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也太惊慌失措了吧。
边说话眼神边游移耶。
我原以为星宫在我点饮料时,能稍微恢复冷静啊。
「是七濑告诉我这间店的地址的,她叫我来找你。」
「我、我完全没听说喔!?」
「看你的样子是这样没错呢。」
……话说回来,她今天的模样还真新鲜。
星宫戴着一副黑框大眼镜,将头发绑成马尾。
这是在学校看不到的打扮,这种休闲的感觉很新鲜,也别有一番可爱。
「真是的,唯乃那家伙……」
星宫不满地瞪着窗外。
我也随她望向外面,见到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隔窗传来唧唧蝉鸣,今天也是盛夏气温,所幸店内开着冷气。
「……昨天很抱歉。」
星宫这么说,声音如喃喃自语一般。
「我不能去海边了。」
「……这样啊,虽然很可惜,但也没办法呢。」
「我真的很抱歉,明明是我说想去海边的。」
星宫原本黯然的神情转为一抹浅笑。
「大家一起好好玩吧,请别在意我。」
我应当如何回覆这句话呢?
当我摸索着答案时,店主将咖啡送到我的座位来。
我为了寻找得以不必开口的理由,啜饮了咖啡,黑咖啡的苦涩如今令人舒适,在冷气凉爽的店里喝热咖啡,果然十分美味。
「……你在写的是小说吗?」
我出声询问,口中吐出转移话题的字句。
不过,这也是我好奇之处。星宫浑然忘我地埋首于电脑中,即令我走到身边也丝毫不觉,她电脑上映出的是直向的文书程式。
「你、你果然……注意到了?」
星宫伤脑筋似地笑了笑。她不想被人发现吗?
也是,我直到今天也不知情,认为她刻意隐瞒此事应该比较自然吧。
「我刚看到你的电脑画面了。抱歉,擅自看了。」
「……我一直都保密着。」
星宫一脸难为情地这么说道。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吗?即便知道加入文艺社的她在撰写小说,也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毕竟我原本就知道她是一名重度小说迷。
而且……我脑中闪过昨天七濑说的话。
『她当时是一个不起眼又文静的孩子,总是愁眉苦脸,不太会说话,总窝在教室角落看书。我一直都和她同班,但到小三前,几乎都没和她说过话。我当时比现在稍微开朗一些,算是班上的核心人物。』
我听到这些话时,甚至无法想像当时的星宫。
不过,我见到现在的她后,却忽然涌起一股现实感。
「你可别对大家说喔?」
「是可以,但你有什么需要瞒着大家的原因吗?」
「因为……这很难为情,我不想被人说『借我看看』之类的……而且,写小说是个不太普遍的兴趣,感觉会被人觉得奇怪。」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想说的话。
我因为骨子里是宅宅,所以不带偏见,但无法体会这种兴趣的人或许会改变对星宫的看法。我们五人平时原本就与她混在一起,知道她喜欢小说,且其实极具宅宅特质,但其他人并非如此。
星宫开朗活泼,对所有人都很亲切,是全年级最可爱的美少女,有如众人的偶像。
大多数人是这么看待她的吧。
这部分也基于星宫本身对要好的朋友以外,都刻意对旁人维持表面上的互动而已。
「我知道了,我不会对其他人说的。这件事只有七濑知道吗?」
「嗯,因为我从以前就会请唯乃看一下。」
「这样啊……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
「从小学的时候吧,我迷上小说的世界,也想自己写写看。我想说如果能描写出自己脑中的世界,必定能创造出有趣的故事吧。」
这是生产型宅宅的想法。附带一提,我是消费型宅宅,消费后就能获得满足,从未想过自己创作看看,因此我很尊敬生产型宅宅。
毕竟消费型宅宅没有生产型宅宅的话,就活不下去了呢。
「那么,你已经靠兴趣写了很久了?」
「嗯,但文笔一点都没进步就是了。」
星宫自嘲似地笑了一笑,发出「啊哈哈」的笑声。
她的目光望着手边笔电的画面。
「你都写什么小说?……啊、别太过问比较好吗?」
纵使她对七濑说过,却可能不想对我说。
老实说,我对她的小说相当好奇,但别追根究柢或许比较好。
我自己思来想去之际,星宫摇了摇头。
「不会,是你的话,没关系喔。我猜唯乃也是打着这种算盘,才叫你来的吧。」
「……这种算盘?」
「我猜她八成想要我请你帮忙,而不是找她吧。」
我听见星宫不明所以的话后,深感疑惑地歪着脑袋。
帮忙?到底是帮什么……?
星宫见状,不知为何露出微笑。
「我原本都会请唯乃看我写的小说,并请她给我意见。」
她又接着说「为了写出比现在更好看的小说」。
「……要由我顶替这任务?」
我这么推理后,星宫便点了点头。
「……不对,为什么是我?」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宅男,当然没写过小说。
「你和我对故事的品味很合,也看过很多小说吧?」
「算是还可以……」
「而且,你聊到小说的感想时,也时常会从分析的角度切入,有很多值得参考的意见。我也和唯乃提过这件事,所以我猜……她才会这么做。」
受到星宫称赞令人心花怒放,但是否真的如此呢?
虽然我属于那种爱在堆特或部落格里投稿动漫长文考察的宅宅,或许的确擅长将想法化为言语……却没什么现实感。
「前提当然是如果不会麻烦到你的话啦……」
星宫歉疚地低着头,却又抬眸偷窥着我的反应。
……这会不会太心机可爱了点?
我之前都以为她是自然而然这么做,但听完七濑所说的话后,就觉得有些蹊跷。
我不是输给她那可爱的表情。我当然没输,但为了早点让星宫安心,我刻意语气爽朗地加以赞同:
「不不不,当然没问题啊!我很好奇你写了什么小说,也单纯喜欢阅读……而且,既然是朋友拜托,我就会想答应。」
「真的吗?谢谢,你果然很温柔。」
「……但是,我不知道实际上能否帮得到忙。」
我之所以回应得不干不脆,根本在于我没有自信。
毕竟我从未直接对故事创作者提出建议。
「你只要告诉我真诚的感想就好了喔,我会自己思考如何修正。」
星宫这么说之后,于放在一旁的包包中东翻西找。
最后,她递给我一份厚厚的纸,那是印在纸上的小说。
「我姑且算写完了……但烦恼着情节走向。」
书名写着《夏日之海物语(暂定)》。
她只是暂时取了这个标题,但还没决定吧。
我望向楔子。描写情境的手法娴熟,读起来没有不自然之处,也就是文笔流畅的文章。与专业作家相比也毫不逊色,这就是星宫写的内容啊。
「我可以在这里看吗?」
「咦,可以是可以……但有一整本书的分量喔?」
「我算看得满快的,想说机会难得,可以当场给点回馈。」
而且我觉得这间咖啡厅十分舒适,适合阅读。
我绝不是想尽量延长和星宫在一起的时间,当然不是。
「那……我就做其他事等你看。」
纵使星宫这么说,却三不五时地偷窥我。
我虽然在意她的视线,但读着读着,旋即沉浸于故事的世界之中。
——剧情始于少男与少女邂逅于潮水拍岸的海边。
内容似乎为青春悬疑类型。
舞台为位于沿岸地带的高中。
聪颖的少女与具有行动力的少年一一解决日常生活中的小小谜团。
对话诙谐幽默,也能感受到轻小说的氛围,相当有趣。
虽然多少有令人在意之处,例如解释谜团的方法难懂、破案方式莫名地简单,但有趣得让人能一口气读下去。
最终,少女爱上了少年。
慧黠的少女因情窦初开而手足无措,设法向少年示爱,告白说「我喜欢你」。然而,少年的过往暗藏秘密——
「……原来是这样啊。」
我这么低喃,故事随之闭幕。
意识逐渐回到现实之中。
我从纸本中抬头后,见到星宫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她发现与我四目相交,肩膀颤抖一下,别开了脸,莫名吹起别脚的口哨,但为时已晚了吧。话说她口哨根本就没吹起来。
先不理会用嘴吹风的星宫,我揉着肩膀,转动颈部。
也许基于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害我肩颈僵硬。我望向时钟,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小时。我因为口渴并兼作座位费,点了一杯冰红茶。
「怎、怎么样……?」
星宫提心吊胆地问我。
「很好看喔,你真厉害。」
我首先传达简短的感想后,她便喜孜孜地灿笑,说「真的吗?」。
坦白说,这远比我想像的更有趣。
我有点小看她了,我根本没想到她能写出这样的故事。
「能获得你的赞美,我好开心。」
……先不论这些,我读完这部作品后,脑海中首先浮现出一个疑问。
「你说想去海边,该不会是为了这本书?」
——夏日之海物语,尽管这只是暂时的书名,却是这部作品的重要元素,足以为它取一个如此简洁扼要的标题。然而,星宫听见我的问题后,露出复杂的表情,并摇了摇头。
「……不能说完全没有那个因素,但不算是。我只是单纯地想去海边……我就是那么喜欢大海,喜欢到会这么想,所以才写了这篇故事。」
她神色落寞地凝望窗棂之外,托着脸颊道:
「……如果能和大家一起去海边玩,一定会很开心吧。」
我见到她的神情,察觉到自己失言了。
这虽然是一个单纯的疑问,但对星宫而言不怎么顺耳吧。
因为我再次提起她无法参与的旅行。
「……抱歉,我问了多余的问题。」
「啊,呃,对不起,我做出奇怪的反应,我完全不要紧喔。你看了这个后,当然会那么想吧。实际上,我也想说真的去了的话,能对这故事有帮助。」
星宫急忙说道。
她似乎原本不打算做出那种反应。
我俩反省自己,陷入一段沉默之中,而店主彷佛算准时间似地走来,动作仔细地将冰红茶放在桌上后离开。
「然、然后……你觉得怎样?希望能听到你详细的感想……」
星宫似乎很难为情,却依然问了我。
「这个嘛,首先你的文笔很好,容易阅读,能轻易读进脑里。两名主角也很不错,推理部分也很赞。但我有点在意的是……尾声的部分吧。」
「你果然……也这么认为?」
她似乎也有自觉,我则点头赞同。
「嗯,我原以为会一边发展感情线,一边追溯少年的过去……」
……该怎么说呢,有种忽然失去真实感的感觉,少年的人设也忽然有所转变,令我觉得格格不入,解决问题的方法也相当牵强。
我语带婉转地传达出我的意见后,她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在烦恼这一点……」
星宫盯着笔电萤幕,陷入沉思。
……我应该给点什么意见吗?
我有许多想问与想说的话。
不过,我是否真的应该说出来呢?不知星宫对我的要求到什么程度。
「唉,我可以确认一个前提吗?」
于是,我这么问她。
视她的目标而定,我应当提出的意见也会有所不同。
「你打算拿这部小说怎么样呢?」
「怎么样……是指?」
星宫闻言,愣了一下,我则竖起几只手指说明:
「我在想说你是想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还是想让其他人觉得好看,或者想拿去投稿什么比赛,成为专业的小说家……我的意见也会随着你的目标而改变。」
坦白说,这以业余作品而言十分有趣。
有趣到让我能盛赞不已,如果说这是和我一样的高中生所写,会令人大吃一惊。
……虽然说我是否真的可被定义为高中生这点存疑,但先不管这件事。
我「唰啦啦」地翻着星宫小说的书页,重新读起,并反覆思索时——
「——全部都有吧。」
此时,一句语调强而有力的话与传进我耳中。
我抬起头后,见到她神情正经地望着我。
这面容与平时总是露出柔和微笑、有种绵软感的星宫判若两人。
「我想写出能让自己也满意的作品,也想让你和唯乃……看的人能获得满足,如果能做到这两点的话,我想说拿去投稿比赛……」
然后,她扬声宣告。宛若要对自己说一般。
「……有朝一日,我想成为小说家。」
我感受到她坚强的决心。
同时之际,也似乎有些钻牛角尖。
最近的星宫,尤其是在放暑假之前,都莫名有种情绪不稳的感觉。原本笑着笑着,又会忽然神色黯然……有种情绪反覆无常的感觉。
「我当然会为你加油打气,也会帮忙的,如果我可以的话。」
然而,即使我指出这一点,也不认为会有什么转变。
因此,我选了一句中规中矩的回答。
想协助朋友实现梦想的心情当然不是违心之论。
能接触到星宫对他人隐瞒却透露让我得知的秘密也令我满心欢喜。
「……我还是第一次说出口,有点心跳加快。」
星宫捂着自己的胸口,这么抒发道。
「……嗯,我想成为小说家,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好,那我就提出我在意的点喔。首先从楔子——」
我提出脑中所有能想到的点,星宫则记录下来。
我们彼此思考改善方法、能够接受后,再检讨下一点。
「这边说明可能不太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嗯——……因为其他的说明部分很长,所以我想删减一些,该怎么办才好?」
「透过台词来说明可能也行,比起在叙述文中说明,那样也会比较好阅读。」
「啊,对耶!说得也是,那就——」
我们重复讨论与修正内容。
真开心。
纯粹、认真地投入某事十分有趣。
我受到真心地想使故事更臻完美的星宫所触发。
「那这边……就这样……」
星宫盯着画面,嘟嘟哝哝地喃喃自语。
我们两个暂时歇一口气时,我望向窗外,天空已染上暮色。
我早已喝完的冰红茶冰块融化殆尽,于杯内形成一个水洼。
「呃……已经这个时间了啊。」
我看着时钟低语后,星宫便歪着脑袋「唉?」了一声。
随后她也望向手表,张大了嘴发出「啊」一声。
「夏、夏希同学!对不起!我……」
「门禁吗?抱歉,我也没想到会过这么久。」
「对!我才因为旅行的事被骂过,又要挨骂了……!」
星宫脸色惨白。她应该很怕征叔叔吧。
「你别在意我,可以快点回家喔。」
「嗯,那个,真的很抱歉,你明明来陪我,我却赶着……」
「没事啦,既然放暑假,所以我随时都很闲,你再找我吧。」
我由衷这么说后,慌张地做好回家准备的星宫握住了我的手。
……握住了我的手?
唉?嗯?她不知为何用双手握住了我的右手。
「夏希同学,今天很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喔。」
星宫于咫尺之间对我说道。
近看之下,更是凸显出她的盛世容颜。
她如白瓷一般的肌肤毫无瑕疵,一双星眸直勾勾地凝视着我,映出我的身影。
「——我会加油的。」
星宫向店主寒暄「多谢招待!」后,快步离开咖啡厅。
店主则默默无言地回礼。
这里应该是她常光顾的爱店吧,感觉彼此都相当熟稔。
……话说回来,星宫,你结帐了吗???
✽
当天夜里。
我回到家后,星宫打了电话来。
「喂,你好啊。」
我轻松地出声问候,却得不到回应。
「……星宫?你听得见吗?」
我这么一问后,她便以比平时消沉的语气回答:
『……嗯。夏希同学,今天真抱歉,我忘记结帐了……』
「那点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喔,我有在打工,偶尔就让我请你吧。」
『没关系,我会好好还你钱的。应该说,你帮我检讨小说,所以应该由我来请你才对。真的很抱歉,我慌慌张张的……』
「既然你那么说的话,我会收你的份,但会自己出自己的喔。毕竟原本就是我自己跑去找你,你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我俩僵持不下后,星宫妥协将自己那一份的钱还给我。
「那等下次见面时——」
『——不,唉,我可以现在去还你钱吗?』
「现在……?」
我望向房间的时钟。
时刻已过晚上十点。
无论怎么想,在这时间有门禁的星宫都无法外出。
『离你家最近的车站是这里吧?』
伴随着这句话,星宫传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写着我家当地车站名称的看板。
天空漆黑,也就是说那是在晚上拍的照片。
我不认为星宫曾来过这种穷乡僻壤的无人车站。只要说出站名就可以,却特地传了照片过来,表示她目前人位在该处。
『——我离家出走了,所以已经没有门禁了。』
我听见星宫淡淡的宣告,大脑不由得停止运转。
怎、怎么办?
冷冷冷,冷静一点,灰原夏希。先不必厘清原委,总之,星宫深夜独自位于这种乡下的无人站很危险。先去找她,再听她说说吧。
「你、你在那边等我一下!」
我并没有挂断电话,匆忙地冲出家门。
✽
纵使夜里气温下降,跑步后还是会流汗。
我汗流浃背地终于抵达当地车站。也许不必赶成这样,但由于我惊慌失措,也没有心思慢步走来。
乡下车站也至少会亮起一盏路灯,星宫坐在石阶梯上。
她神色虽然黯淡,但见到她平安无事,令我松了一口气。
星宫注意到我靠近,站起身来。
「……夏希同学,对不起,我突然跑来。」
「不不,那是无所谓……但你离家出走是说真的吗?」
「嗯,我和爸爸发生了一些事,觉得已经受够了,就冲出来了。」
星宫「啊哈哈」一笑。
那怎么看都是强颜欢笑。
「总之,我先把咖啡厅的钱还给你喔。」
她递出一张千圆钞票,我便接了下来。
「……你只是为了给我钱,就跑到这种地方来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相信我吗?」
「我倒是能当作是那么一回事。」
「……对不起,我骗你的。其实是因为我想见你。还利用自己的失误当借口,超差劲的。对不起,我……不管做什么都好没用。」
星宫的精神状态的确不太稳定。
此时并不适用「你应该回家」这种大道理吧。
总之,我现在必须要陪在她身边。
等她冷静下来后,再听她解释,思考解决方案吧。
然而,我们也不能一直站在无人车站前。
「不要紧,星宫。不要紧的。」
话虽如此,我应该如何是好?
已经快接近末班车的时间了。
假如要搭电车,只能坐下一班了。
不过,搭上又能去哪里呢?
因为她无法回家。
「……你要先来我家吗?」
于这种穷乡僻壤,也别无选择。
今天母亲碰巧去祖母家住,所以不在家。虽然我妹在就是了。
星宫闻言,露出歉疚的神情,几经苦恼后,点了点头。
她应该无处可去吧。我有点好奇她不去投靠七濑的理由。假如我的顺位排在七濑之前,身为一名男人会手舞足蹈,但考虑到现实面,我认为原因不是如此。
「……」
「……」
我们两个并肩走在夏日夜路上。
我与星宫一起走向我家。
这是一种做梦般的场景,但不是令人开心的状况。
我纯粹担心星宫,她现在也一直低垂着头。
我并没有思考之后应该怎么办,她也不是处于平常的精神状态。
然后,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
星宫简单地说这是离家出走,但她是女生,而且现在是晚上,即使惊动警方也不足为奇。在这种状况下找她来我家,坦白说很有风险。
「星宫,那个……」
她或许察觉到我难以启齿吧。
「……我猜我家应该不会报警。」
星宫悄声低喃。
「因为那样做的话,会影响到我家的风评。」
「……这样啊。」
「我猜他们现在在找我。他们大概以为我去了唯乃家,所以本来不太放在心上,但等知道我也不在唯乃家后,就会慌张地开始搜寻了吧。」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毕竟爸爸以为我只能投靠唯乃。抱歉牵连到你,明明自己离家出走就好,我原本这么打算,想说要搭电车逃去远方,但想起了你,发现自己还没付咖啡厅的钱,就用这借口来拜托你……」
星宫的嗓音瑟瑟颤抖。
音色似乎隐忍着泪水。
「你可以来依靠我啊,朋友有困难,伸出援手是理所当然的吧。」
自己说完后,觉得还真是装模作样,但我句句真心。
而且,倘若星宫有错倒也另当别论,但原因恐怕在于征叔叔吧。
虽然不问问事情原委也不会知道。
「……我好怕。」
星宫走着走着,却用颤抖的手搂住自己。
「因为我好久没像这样忤逆爸爸了。」
「……星宫。」
「小时候每当我反抗他时,都会被臭骂一顿,之后我就一直都照他的意思生活到现在。我啊,一直都是……爸爸的提线木偶。」
虽然是别人的家庭,却隐约能够想像出来。
这是因为我在购物中心中,曾见过他们父女之间的互动吧。
「你也看到了吧?他就是那样的人。」
「……是啊。」
我八成比星宫所想的更为清楚。
我不认为那个人会尊重女儿的想法。
「我一直都在扮演他理想中的女儿,因为就算反抗也没有意义。我不做他会讨厌的事,就算有想要的东西也会放弃,变成他喜欢的性格。」
星宫稍微往前走了一点,仰望天际娓娓道来:
「……我啊,以前是一个又阴沉又安静的朴素女孩喔?」
随后,她又转身对我灿烂一笑。
「因为他不喜欢我那样,所以我就改变了,选择让个性变得开朗。总是开朗活泼又可爱,笑脸迎人的学校人气王……我选择扮演着这样的自己。」
我明明知道她在强颜欢笑,却分不清她此时的笑容与平常的相异之处。
之后,星宫蓦地变得面无表情。
「这是多亏我从小时候就在写小说吧?扮演自己设定的个性不怎么辛苦。虽然读书和运动就算我努力了,也没办法表现得太出色,但因为我的个性和外表变成爸爸喜欢的模样,所以我不再挨骂了。」
我也听七濑这么提过,但从本人口中听到后,沉重感截然不同。
位于此处的是我所不认识的星宫阳花里。
「唉,夏希同学……我很可爱吧?」
星宫站在我正前方,浅浅地微笑。
我则停下脚步,对她点了点头。
「因为我努力想变得可爱,因为不至少变得可爱的话,就会被爸爸嫌弃。我其实想成为美丽又帅气的人,但爸爸喜欢的是这种我。」
我脑中不经意地闪过过往记忆。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我自己本身就是喜欢这种中性的穿搭风格。只要是我中意的衣服,就算是男装也一样会买下来。能听到你这样称赞我,我觉得很开心喔。』
『……但我也有在努力,想被人觉得漂亮。』
『因为……这很难为情,我不想被人说『借我看看』之类的……而且,写小说是个不太普遍的兴趣,感觉会被人觉得奇怪。』
我曾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不协调之处。
她平时的言行举止,与她的喜好兴趣并不一致。
但那并不至于让人介怀,只会觉得「是有这种反差的人」而已。然而,我听到她方才所说的话后,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唉,夏希同学,你对我失望了吗?」
我闻言,摇了摇头。
「……才不会,对我来说,你就是你。」
「……就算我是认为你会那么说,才这么问的呢?」
「那的确是我所不知道的星宫阳花里。」
我接着说「可是」。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不想展露的一面,有种种隐情吧。我自己也有。所以说,哪怕程度比别人高一点,我也不会介意。」
我也拥有不为人知的部分。
虽然我与龙也在顶楼谈判时,稍微暴露出一些,但当然还有隐瞒他人的部分。
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自己从七年前的世界穿越时空回到现在的事情。
我不认为这不好,而是因为这不是全盘托出就可以结束的事情。
「夏希同学……」
我走过茫然伫立的星宫身旁,往前迈步。
「走吧,快到我家了。」
尽管人烟稀少,也不适合在住宅区马路中央聊这话题。
我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应该有更为体贴的回答。
但我选择传达出我的真心话。
因此,那听起来也许有些冷淡。
然而,我不认为自己说错了。
✽
我抵达家门,打开玄关大门。
无人出来迎接。波香八成在客厅看漫画吧。
刚刚好,就趁现在去我房间吧。
「打扰了……」
星宫神色有些紧张,呢喃似地说。
我于嘴前竖起食指,两人静悄悄地走上二楼。
我领着星宫到自己房间,总之先让她坐到椅子上,我则坐到自己的床上。星宫纵使蜷缩着身子,却仍东张西望,环顾四周。
「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啊。」
……幸好我扫过房间了。
放暑假后因为很闲,所以恰好刚刚大扫除完。
「我还是第一次进到男生的房间,相当干净耶。」
「对、对吧,嗯,就是这样。」
深夜,自己的寝室。
与心仪的女孩独处一室。
我事到如今才紧张起来,点头如捣蒜后,星宫便笑着说「你那是什么口吻啦」。
书桌、椅子、衣柜、床铺与书架,我认为并没有特别奇怪之处。
硬要说的话,就是我书架上的小说和漫画太多了吧。
「啊,这套书很好看耶~」
星宫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热门轻小说,「唰啦啦」地翻着书页。
她基本上都看推理小说,但与我同为杂食派,似乎无书不读。
「看别人的书架很有趣呢,因为能知道对方的喜好。」
「……但你一直盯着看的话,我会不好意思的。」
「呵呵,夏希同学果然是宅男呢,我虽然知道这件事,却终于有种实际感了呢——啊,有整套《希诺之旅》,这也超好看的。」
星宫眉飞色舞地翻找着别人的书架,显得乐在其中。
她也许唯有此时此刻能忘记其他烦恼。
我则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习惯她处于我房间的状况。
冷静一点——正当我这么思忖时,房门被人推开。
「啊。」
「唉,葛格,借我《炎影忍者》后面的集数——」
波香腋下挟着一叠畅销国民忍者漫画,诧异地眨着眼睛。
她盯着站在书架前的星宫,彻底定格。
「……晚、晚安。」
星宫生硬地低头寒暄。
「……啊。呃,是。那个,晚安……」
波香似乎心不在焉,却仍勉强顺利回应。
「……那个,打、打扰了……」
波香腋下依旧挟着那套超畅销国民忍者漫画,阖上了房门。
我与星宫四目相交,彼此露出苦笑。
……虽然我知道没办法彻底瞒过去,原本就打算要向她说明啦。
但因为我没有先说明,导致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了。
我莫可奈何地站起身后,星宫便一脸歉疚地向我鞠躬致歉。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紧的啦,只要稍微说明一下,她就能瞭解。」
虽然不太可能,但为了让星宫放心,我只能先这么说。
✽
我走到一楼客厅后,波香便揪住我的领口。
「那、那、那是谁!?女朋友!?」
「不是,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所以我才带她回家。她可能会住下来。」
「你说那不是女友,那不是更糟糕吗!?」
「一言难尽啦,简单来说她是我学校的朋友。」
「葛格居然会带女生回家,而且还那么可爱……」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你要怎么办?联络妈妈比较好吗?」
「不……要解释起来也很麻烦,就不用了,反正老妈到明天傍晚都不会回来吧。」
严格而言,我是想避免老妈告诉星宫的父母。
「我、我知道了,葛格,交给我吧!」
波香不知为何情绪激动地竖起了大拇指。你是不是惊慌失措了?
「……那个,人家今天睡在客厅比较好吗?」
我听见这诡异的问题而皱起眉头,又旋即理解她的意思。
我和我妹的房间在二楼,客厅则位于一楼。
「……那个,如果会有声音之类的……」
波香面红耳赤,支吾其词,我则戳了一下她的头。
「我就说她不是我女友了。」
「那么……代表你们只有身体的关系!?」
「白痴,冷静一点,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所以你别在意。」
总之,我摸了摸她的头,她则逐渐冷静下来。
不过,她又猛然惊觉似地拍开我的手,满脸通红地说「好恶!」。你那么嫌弃的话,葛格会很受伤的啊……
「……话说,那是星宫阳花里学姊?」
终于恢复平常心的波香这么问我,令我吓了一跳。
「你认识她?」
「果然是她。我只有在MG上看过,听说她是凉鸣第一正妹,很有名耶。我们班的男生都会上MG看星宫学姊喔。」
原来星宫那么有名啊……
波香就读的国中明明距离凉鸣很远,又毫无瓜葛。
但的确我原本就想过,她MG上的追踪人数和贴文按赞数也太多了。
「话说,本尊真的好可爱喔……我可以再去看一次吗?」
波香畏畏缩缩地问,我则说「快去睡啦」,并走回寝室。
✽
我回到房间后,见到星宫正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她坐在铺在地上的地毯上,背倚着我的床铺。
「……你说服你妹妹了?」
「哎,算是吧。」
我这么回答,坐到星宫身旁。
房内迎来一阵沉默,令我忽然感受到一股现实感。
因为很闷热,所以我开了冷气。我之前跑到车站,所以身上汗黏黏的,必须去洗个澡……不只是我,星宫也是。我原本尽量不去思考,但她目前去其他地方住也不切实际。也就是说,星宫只能留宿在我们家了。
「……你要住下来吗?」
事已至此我才这么问,「……嗯」她点了点头。
「你想冲个澡吧?我会帮你准备浴巾和盥洗衣物的。」
「啊,我有带盥洗衣物,因为我离家出走后,原本其实打算去住饭店。」
星宫说道,拍了拍放在一旁的背包。
我原本暗忖那比白天见到的包包大了一号,原来是有所准备啊。
她似乎不是一气之下才冲出家门。
「浴室在一楼。」
「嗯。」
不知为何,我们两个都变得寡言。
我当然是因为很紧张。星宫是不是也很紧张呢。
我走下楼梯,带她去浴室。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波香应该回去自己房间了吧。
星宫将从房间带出来的盥洗行李放在洗衣机旁。
「浴巾就放在那边,你可以自由使用洗发精那些的。」
星宫点了一下头。
「那……我在客厅等你。」
我说完,便逃离浴室。
一想到星宫正在我家洗澡,就会不禁想入非非。
我为了驱逐自己的妄念,打开客厅的灯与电视。
我按着遥控器,随意转到音乐节目,却完全无法专注。
浴室传来些微的淋浴声,我关上客厅的门后,勉强成功遮蔽了声响。我徐徐地深呼吸,切换思考。
星宫目前相当低潮,因此才会倚赖我。我作为她的靠山,不可以心存邪念。我要成为她心灵的避风港。
我抱持强韧的意志,继续看着音乐节目。
我连电视上在放什么音乐都搞不清楚,时间逐渐流逝。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客厅门传来「叩叩」的敲门声后,门打了开来。
「……谢谢你借我浴室。」
星宫走进客厅之中,发丝依然湿润。
她身穿偏大件的纯白T恤,以及棉质短裤,不是穿着所谓的标准睡衣。由于她的短裤较短,有一瞬间令我以为她只有穿T恤,从衣裤的界线下能见到一双姣好的大腿。
我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口水。
「唉,这里有插座吗?」
不知星宫是否明白我的心境,她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她手里拿着吹风机。那不是我们家的,应该是她自己带来的吧。
「那边有喔。」
我指着自己坐的沙发旁边后,星宫便自然而然地坐到一旁。
接着,用吹风机吹起了发丝。
「你不去洗吗?」
「啊、啊啊……说得也是,那我去洗澡喔。」
尽管我这么回答,逃离了客厅,但浴室也大有问题。
……该怎么说,一想到这是星宫用过的莲蓬头后,就非常难以言喻。也能感受到犹如余香似的甜蜜气味。糟、糟糕!什么都别想!
无,我要在此获得无之心——
我边进行类似战斗漫画中的精神修行,边勉强冲完了澡。
✽
我与在客厅吹干头发的星宫回到我房间。
「我家有客人用的棉被组……要铺在哪里?」
我打开衣橱找到棉被后,问向星宫。
星宫也是女孩子,可能会害怕和我睡在同一间房。
今天我爸妈不会回家,所以也能铺在客厅睡。
我这么解释后,她却摇了摇头。
「……我希望你陪着我。」
星宫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便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我将床垫铺在床旁的地毯上。星宫抱膝坐在上面。
我将刚才从冰箱里拿出的麦茶倒进杯中。
我也递给她后,她说「……好冰」,并小口啜饮。
我坐在床上,呈现自上方俯瞰倚靠着床铺的星宫的角度,能稍微瞥见她正在看的手机画面。上面显示一大堆未接来电。
「……我必须打通电话。」
「……是啊,至少让家人知道你平安无事。」
正当此时,又有一通电话打来。来电显示当然是星宫征。由于星宫关闭了铃声与提醒,因此来电仅不断显示于画面上,并没有发出声响。
星宫说「我得接这通电话」。她脸色铁青,手瑟瑟发抖。我从床上来到她身旁,鼓起勇气——握住她没拿着手机的另一只手。
她讶异地望着我。
随后,又紧紧地回握住我的手。
「……喂。」
『阳花里!?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担心你啊!』
对方显得心急如焚。
至少我认为那句话不是谎言。
「……对不起。」
『别做出逃家这种荒唐事,快点回家!总之,告诉我你现在人在哪里!我现在去接你!』
能听见咆哮般的嗓音。
先不论他讲的内容,声音里毫无一丝温情。
此时,星宫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掌。
「……唉,爸爸,我不会回家的。」
星宫嗓音颤抖,尽管如此,仍坚强地宣告。
『阳花里?怎么突然这么说?是因为我今天要你别写小说吗?我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才那么说的,你应该过着更有意义的生活。你也不是无法理解吧?你不是那么不懂事的孩子。』
……要她别写小说了?
星宫被她爸告诫这种话吗?
更有意义的生活?……那是什么?
他用这么荒谬的理由,就否定了星宫自幼持续至今的兴趣吗?
「爸爸,不是的。我就是这种孩子喔。我只不过是过去都压抑着自己而已。」
『你在说什么?我不记得把你养育成会说这种傻话的孩子。』
「说得也是,其实我也不打算说这种话的。因为我过去全都放弃了。想说全照你说的去做就好。毕竟不违逆你的话,就不会挨骂,就算比其他小孩更没自由,也觉得莫可奈何。」
星宫恍如悄声呐喊似地继续倾诉:
「……可是啊,果然还是不行,我没办法全都放弃。我有就算爸爸你说不行,也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我无法放弃一直写到现在的小说,我没办法放弃成为小说家的梦想。」
『阳花里,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是为了你着想——』
「而且!我也会想和大家一起去玩啊,也想一起去海边。我还是第一次……交到这么宝贵的朋友,我没办法和大家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那是什么意思?
『说什么……尽说些任性的话,你以为你可以用那种态度跟我说话吗!?』
「我为什么不能任性?……再放我自由一点吧。」
星宫抛下一句犹如细语般的话,便挂断了电话。
自窗外传来的铃虫鸣叫声,混入这片鸦雀无声的寂静之中。
星宫继续与我手牵着手,不打算放开。
她一直盯着手机画面。
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用RINE传出『我在朋友家,所以别担心』的讯息。她似乎是传给自己的母亲,而非征叔叔。
我完全想不到任何贴心的话语。
因此,我什么都没说。
只是坐在一旁,继续握着她的手。
持续表示她不是孤单一人。
「……我一直都不去创造自己珍惜的事物。」
最终,她这么低喃。
「因为这么一来,就能简单地放弃。实际上,我放弃了大部分的事。我甚至觉得自己一开始就没什么想要的……可是,我还是没办法成为傀儡。」
「……因为你拥有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的梦想呢。」
彷佛我的青春岁月一般。
星宫松开我的手后,从背包中拿出了一叠纸。
「因为我以前都没朋友,唯有小说世界是我的救赎。」
那是我白天读过的小说原稿。
「我自然而然地爱上阅读小说,变得会天马行空,变得会写作,也喜欢上写作,会想取悦看的人,想要让更多人看到我的故事……想要成为小说家。」
星宫摸着自己的原稿,用指梢抚着自己所写的字句。
「今天在那之后……我回到家里,有赶上门禁时间。」
她开始一句句地娓娓道出发生了什么事。
讲出她为何不惜离家出走也要反抗征叔叔。
「可是,爸爸不知为何很生气,他因为旅行的事本来就心情不好。」
——即使她并没有超过门禁时间,但只是勉强赶上。
征叔叔见状,逼问她今天做了什么。
星宫则回答在咖啡店写小说,且与朋友一起。
征叔叔原本就不太喜欢她这个兴趣吧,趁此机会借题发挥,命令她别再写小说了。一如电话中他所说,无论是读书、运动或教养,他认为她应该度过更有意义的时间。
星宫对此表示拒绝,令征叔叔十分震惊。这是因为女儿平时都对自己百依百顺,这次却反抗了吧。他企图说服星宫,但她说唯有这点无法听从。不仅如此,还说要成为小说家。
「他那时候真的一脸呆滞,像是晴天霹雳吧,因为我从未对任何人,连唯乃也……只有在今天对你说过,我想成为小说家。」
征叔叔当然怒不可遏,说从未听她提起。
说「不必从事那种不稳定、又不知道能不能当上的职业」。
「我很感谢你,夏希同学。因为我一直以来都蒙骗着自己。当我对你那么宣告时,自己也能够抱有信心,相信这是自己将来的梦想了。」
星宫即使担心受怕,却依旧设法坚持自己的志向。
征叔叔见状,不用说准不准许了,甚至打算更进一步地限制女儿。
——和你现在的朋友保持距离。
「有旅行那件事在先,他觉得我现在是受到朋友的不良影响吧。」
星宫接着说「我当然说我不要」。
而征叔叔说「那就至少给我选一边」。
他借由给予选项的方式,试图控制星宫吧。
「我想了一下……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选择和朋友保持距离。因为我以前和人都只有表面上的交流,和大家有一层隔阂。」
星宫又说「但我现在觉得两边都很重要」。
「……有唯乃在我身边,又遇到了夏希同学、诗、怜太同学、龙也同学,等回过神来,和大家都变得要好,也喜欢上大家了。」
她转向我说「这是真的喔?」,浅浅微笑。
「事到如今,我没办法和大家保持距离啊,我也想和大家在一起。」
然而,征叔叔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而星宫也没有信心能正面争执,说服征叔叔。
于是她离家出走,目前位于此处。
为了至少表现出「我在反抗」的态度。
「……说得也是,我也没办法接受啊。我无法想像没有你的生活。」
「……夏希同学,你真奸诈,老是像这样说些帅气的话。」
「不,不是那样的,这只是我作为朋友的真心话喔?」
「……嗯,我知道。谢谢你,我很开心。」
等我回过神来时,时钟的时针已经越过凌晨十二点。
我们两个交谈时,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半夜了。
「……来睡吧。」
「……嗯。」
我离开星宫身旁,爬上床。
下方床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她盖上了毯子吧。
「我冷气可以开整晚吗?」
「……嗯,温度可以稍微调高一点吗?」
「你是会开夜灯的人吗?」
「我比较喜欢全黑。」
「好……那星宫,晚安。」
「……夏希同学,晚安。」
我关掉电灯,将薄毯盖到身上。
虽然到了我平时已经就寝的时间,但即使阖上双眼,我也毫无睡意。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有别人的气息。有衣物摩擦的声响,能听见幽微的呼吸声。
心仪的女孩正睡在自己的房里。
「……夏希同学,你还醒着吗?」
「……什么事?」
星宫忽地低喃。她是不是也睡不着呢。
「我啊,喜欢夏希同学喔。」
这样啊,你喜欢夏希同学啊……你喜欢、夏希同学?你喜欢我?星宫喜欢我!?WHAT!?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是夏希同学、还是大家,我都最喜欢了。」
……啊,说得也是呢,是这种意思嘛。是那种朋友之间的喜欢吧?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所以我完全没有动摇。当然是这样。
「其实我刚开始不太喜欢你。」
「唔……是、是喔?」
唇枪舌剑忽然砍向了我。
「因为你好像都不为所动,又有点鬼鬼祟祟,但态度却很积极,那种『我没怎么在努力,但课业和运动都一把罩』的脸让人有点火大。」
「等、等、等一下……就此打住吧?我可是有颗玻璃心啊。」
我有气无力地说完,星宫便开怀地笑了起来。
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的啊……这样啊……
因为外貌都打理过了,老实说我原本以为好感度不低啊……
人心果然难以理解……
「……不过,从我看到你和龙也同学在顶楼上吵架后,就忽然涌起一股亲切感。觉得『啊啊,这个人该不会和我很像?』。」
「……不好说,毕竟我只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而已。」
简而言之,我当时只是一切慎重行事而已,加上众人无从得知的七年经验,因此才能吃得开,但我的个性本身并没有改变。
「可是,你想想,我也一样,原本阴沉又土里土气。但这只是我自己产生了共鸣啦,你可能不太能理解。」
「……就算说你以前是个阴沉又安静的女孩,也让人难以想像呢。」
星宫如今开朗活泼又有点迷糊傻气,受到众人欢迎,是偶像般的美少女。
「你看这个,虽然有点害羞啦。」
我听见她发出「沙沙」的移动声,因此望向该处。
星宫从下方床垫上举起了手机,画面于一片昏暗中发出亮光。
上面是一张小学生年纪的少女照片。
她的发丝长到能盖住眼睛,并挂着一副俗气的眼镜。
「……唉?这该不会是你?」
「嗯,我这时候根本没半个朋友。」
「这样啊……你……该怎么说咧,我果然还是很意外。」
「那是因为我很会伪装啊,你可以称赞我喔。」
星宫得意地「哼哼」一声,喜上眉梢地说。
这种举止也是伪装的一环吗?
「你那样不会累吗?」
会这么问,是出于我自己的经验。
我最初打肿脸充胖子时,坦白说有一点心累。我过度在意要天衣无缝地做好所有事,害怕透露出真实的自我,但多亏有美织助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也不晓得,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对这样的自己不会再觉得不协调了。」
到底哪样才是真正的我呢,星宫又吐露出水滴般的呢喃。
这种淡然的语调是我所不知的星宫。这里没有语气总是轻柔开朗又满面笑容的星宫。我今天见识到了她的种种面貌。
「在那之后,你一点一点地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让我想再多认识你……你陪我一起聊我喜欢的小说和电影……就觉得『啊啊,这个人的语气果然是宅宅呢』,感觉很有趣……」
「……你很烦耶,你要这么说的话,你在聊剧情的时候,语气也很像阿宅啊。你根本没顺利藏起来,就是一个宅宅少女。」
「啰、啰嗦,又没什么关系,让校园偶像拥有一个这种兴趣,感觉会比较亲切吧?所以这绝对不是我自己想说——」
「……你自己觉得自己是校园偶像喔?」
虽然实际上是那样,但她的说法宛如以校园偶像自居。
一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看之下,发现她用薄毯裹住自己,滚来滚去。
「……夏希同学,你算计我了吧?」
下方传来一道怨恨的嘀咕,但真是冤枉。
「不对,是你挖坑给自己跳的吧。」
我也能够冷淡地回应星宫了呢。
这代表我与她变得熟稔了吗?
无论如何,我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了。
「该说是我自己这么认为……或者说我只是装成那种设定的自己啦……」
星宫用细若蚊蚋的嗓音说道,似乎相当羞耻。
她如今仍用毯子裹成一卷,将脸埋进枕头之中。
「那样不热吗?」
「……很热啦,你好啰嗦喔。」
我听见她闹脾气般的抱怨,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我已经要睡觉了,请别跟我说话。」
明明是星宫自己找我说话的,但我仍道「好好好」,阖上双眸。
我暂时闭上眼后,睡意果不其然地袭来。
我委身于意识逐渐沉坠水底似的感觉后,不知从何方细细地传来一句絮语:
「……谢谢你帮了我。」
✽
我睁开眼皮后,见到戴着眼镜的星宫阳花里正探头盯着我看。
「……啊,你醒了?早安。」
这是梦吗?是梦吧,晚安。
「……啊,又睡着了。」
我尝试继续装睡,但这似乎不是一场梦。
我思忖差不多必须面对现实了,并再度睁开眼。
我与星宫四目相交。好近。近到气息似乎能碰触到彼此。
「……早安。」
我勉强回应后,星宫便用手捂着嘴,「呵呵」地嫣然一笑。
是天使吗?美貌到卑鄙的程度,刚睡醒的我承受不了这等破坏力。
我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来,望向时钟。也许是因为昨晚聊到三更半夜,睡得比平常晚,平常这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准备早餐了。
「你的睡脸很可爱喔。」
星宫眉开眼笑,轻轻地戳了戳我的脸颊。
喂,这样太心机了喔!
不过,现在的我知道她某种程度上是刻意这么做的。
毕竟她是校园偶像(自称)。没错,是自称。
所以我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沦陷……沦陷……可、可恶!你也太可爱了吧!
「怎么了?你脸很红喔?」
顺着她的心思中招令我火大,所以我要反击回去。
我戳了戳星宫的脸颊后,她的身躯便颤了一下。
「……你、你今天也很可爱喔。」
我咬字不清,声音也在发抖,绝妙地变得很恶心。
「……」
「……」
这是什么尴尬的气氛。早、早知道就别做了……
星宫面红耳赤,僵住不动。这……我的举动过于羞耻,令我坐立难安……我得意忘形了,真的很对不起……
「……葛、葛格?」
门外传来人声,令我与星宫匆忙拉开距离。
波香稍微推开门,探进头来。不是,你给我敲门啊。
她轮流望着我们两个,满脸通红,但仍问我说:
「那个,早饭呢……?」
妹妹啊,你偶尔也自己做吧。
✽
我走向厨房,随意煮起早餐。
「我也来帮忙吧?」
「那能请你顺便帮忙拿麦茶出来吗?」
星宫回应「好——」,但波香却「不不不!」地介入。
「请你坐着等就好!葛格会弄好的!」
「至少也你去弄吧。」
我出声吐槽后,波香便试图安抚我,说「好了好了」。别想那样就敷衍我。由我来拿是也没差,但你也再稍微花点心思啊。
星宫见到我与妹妹之间的互动,乐在其中似地露出灿笑。
「在家里的你感觉好新鲜喔——」
「会吗?」
「你对大家都会更周到吧?」
「嗯——最近好像也没有,但……和家人比起来当然是。」
「唉,什么跟什么,那也对我周到点啊。」
我彻底忽略不满地发牢骚的波香,并将蛋打入平底锅中。
当我制作简单的早餐时,星宫与波香在聊天。
波香笨拙地向星宫攀谈,星宫则笑咪咪地温和回应。
「……话说你和我葛格在交往吗?我不太推喔。」
「会吗?夏希同学人很好喔。」
「不不不,他的本性其实像反派头目一样……唉,你们真的在交往吗!?」
「波香,你少多嘴,星宫你别逗着波香玩,否定她啊。」
「啊哈哈,抱歉、抱歉。」
我们边这么互动,边煮完早餐。
由星宫与波香两人负责端菜。女生混熟得真快呢。
「好棒,是夏希同学亲手做的饭——」
「不,我只是随便煎了蛋、火腿和小香肠而已。」
味噌汤是昨天喝剩的,白饭也是用昨天冷冻的剩饭而已。
这无法称之为料理,而即便我这么说,星宫仍旧显得喜孜孜。
「因为大家一起去你打工的地方时,我都没办法去。」
我一时间思考是在说什么,是那个时候吧。
我与七濑打工时,龙也等三人上门光顾,我招待他们吃了一顿饭。
我还记得星宫在RINE群组里说『太狡猾了!』。
……她从那时候起,或许便一直忍耐着许多事。
这类小事日积月累,甚至要被夺走未来的梦想与朋友。
而且,还是被家人。被养育自己至今的父亲。
「……夏希同学?」
星宫愣了一下,歪着脑袋。
「……没事。」
我摇了摇头,开始吃起早餐。
✽
星宫在我家这件事令人开心。
然而面对现实问题,她无法一直待在这里。
既然已经过了一天,她冷静下来了,必须考虑一些解决方案。
我这么心想,走回房间,推开房门。
「——啊,等、等一下——」
当我听见星宫的声音传来时,为时已晚。
「…………啊耶?」
首先闯进我眼帘的是纯白的胸罩,但又被交叉的手臂倏地挡住。
不过,大小明显是双手无法隐藏的尺寸。我的注意力被她深深的事业线所占据。我急忙低头后,又见到她腹部轮廓紧实地往内收缩,从该处延展出窈窕的腰肢曲线,自纯白三角形的布料所覆盖之处伸出一双修长的大腿——
「……那个,希望你别盯着我看。」
我听见面红耳赤的星宫细弱的声音后,恢复神智。
「对、对不起!」
我慌张地转向后方,直接冲出寝室,关上房门。
心脏的鼓动吵得怦通作响。房内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星宫仅着内衣的身影烙印于我脑海之中,难以抹灭。
话说回来,她穿起衣服后很显瘦……实际上却比想像的更有分量呢……
「……你可以进来了喔。」
由于房内传来声音,我深呼吸后,推开房门。
星宫换上外出的便服,那是一件以白色为底色的连身洋装,俏丽可人。
「……那个,对不起。」
「我也对不起,想说趁你不在时,赶快换一换。」
由于她似乎没有生气,因此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又稍微不满地嘟起小嘴。
「……但你也不必那样盯着我看。」
是的,如您所说……小的无从辩驳……
星宫悄声低喃「……色狼」,我则假装没听见。
「你今天打算怎么办?」
我转移话题,并出声询问后,星宫便正了正颜色。
「……我昨晚想了很多。」
她坐到椅子上,我则坐在一旁。
「这样逃下去,什么都不会改变。」
「……是啊,你爸不会那么简单就改变想法吧。」
星宫当然比较瞭解征叔叔。她点了一下头。
「所以我必须趁这次机会说服他,必须去对抗他,获得胜利。」
「我想如果能做到是最好的……你有什么具体方案吗?」
我这么一问后,星宫便面有难色地呻吟起来。
「我们来整理目前的状况吧。」
所以,我这么说并竖起手指。
「你现在为了反抗征叔叔,正在离家出走。理由在于他否定你的兴趣和未来的梦想,且要你和朋友保持距离,这样对吧?」
星宫点了点头。
应当解决的问题可细分为四项。
被要求别再写她自幼以来的兴趣·小说。
接着,迫使她放弃未来的梦想·小说家。
然后是要她与目前的朋友保持距离。
最后,家庭的束缚原本便过于强烈。
我伸出四根手指,具体地归结问题后,星宫再度点了点头。
首先,征叔叔之所以要她别写小说的理由,在于认为还有更具意义的生活,认为应该将时间用在课业或运动等其他事情上。
其次,他之所以要她放弃成为小说家的理由,恐怕在于他心目中有自认为理想的女儿未来人生。小说家这种不稳定的职业不在他的考量之中,且星宫也不见得能成功圆梦。
「……这里多半需要准备一个实际的回答。」
星宫闻言,或许不太理解我的意思,疑惑地眨着一双星眸。
「举例而言,你的目标是小说家,但也不放弃其他选项之类的。例如正常地升学,正常地求职,也留下这条出路,并期待出道成为小说家……这样子?」
简而言之,希望能提出实际的方案,而非痴人说梦。
征叔叔相当顽固,却是能出人头地成为大企业总经理的一号人物。我认为就算动之以情,也不会有效果,但若能够晓之以理,他可能愿意接受。
「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喔。毕竟就算只是稍微查一下,也能知道这职业如果作品乏人问津的话,就会难以为继。假如我能成功当上小说家,我认为自己也会再另外从事别的行业。」
「……也就是说斜杠当小说家吧,你有对叔叔说过吗?」
「……我没说过。再说,我昨天还是第一次说出想成为小说家这个梦想。我以前有告诉他我在写小说,但他好像以为那只是我的兴趣。」
「既然如此,这么说明的话,他可能会愿意考虑。」
征叔叔虽然将他人视为棋子,但他曾在求职活动的面试中阐述过,那是基于他认为遵照自己的指示,能获得更好的成果。虽说我认为会对求职的学生说这种话的总经理也很离谱,但先不论这一点,总而言之,他对自己的能力相当有信心。
他之所以严格地限制星宫,让她成为自己的提线木偶,理由应也如出一辙吧。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比女儿的判断更加正确。
既然如此,只要推翻这一点即可。
星宫要证明她能够自己思考自己的事。
我省略前世的面试话题,并这样说明后,星宫面露难色。
「……我做得到吗?」
征叔叔毕竟也对女儿抱有父爱。即使那有所扭曲,但正因为他珍惜自己的女儿,才会凡事由自己下达指令,倘若他对星宫毫不在乎,应该会不闻不问。
而既然星宫想挺身对抗,胜算便在于此。
「……我知道了,只要让爸爸相信我就可以了吧。」
她汇整结论似地说。
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能做到,也许就能解决第三和第四个问题了。」
假如他能够相信女儿的想法,也不会对她的人际关系说三道四了。
我认为家庭束缚多少能松绑。
但像门禁时间之类的不太好说啦。
「你的头脑果然很好呢,不愧是学年第一。」
「没有,我只是整理了状况,模模糊糊的话得不出答案。」
我在大学的研究中,不断进行现状课题的明确化与研拟对策。
仅抱持着「我受够了」的情绪也无济于事。
无论面对任何事,都只能理性解决。
……但迫使孩子祭出这种社会人士的处事逻辑,以为人父母而言,令人不予置评。
「嗯,为了让爸爸能相信我,我多思考看看。」
星宫于胸前握紧双拳,强而有力地宣告。
有关这部分由她自己本身思考比较好。
我虽然能给予意见,但过度协助的话,变成我的想法也不好。
「嗯——……」
星宫立即双手环胸,神色凝重地开始沉吟。
「要想是可以,要不要去什么能冷静思考的地方?」
由于家中还有波香在,要是她乱跑来缠我们也很麻烦。她是很闲喔?
「啊,嗯,对耶,就这么办吧。」
于是,我也开始准备出门。
我打开衣橱后,星宫发出感叹的嗓音,说道「喔喔——是男生的衣服耶」。
除了最近买的新衣之外,我只有土里土气的衣服,所以你别一直看……
「是说,我想换衣服……」
「我刚刚在换衣服时,你也盯着我看吧?」
「您还没原谅在下吗……?」
我深感害怕时,星宫便乐在其中地莞尔一笑,走出我的房间。
希望她别开这种难懂的玩笑。但我当然已经将她穿内衣的身影烙印在脑海中了。
先不管这些,我两三下换完衣服后,便向波香打声招呼,离开家里。
云层覆盖住太阳,但依旧笼罩于湿闷的热气之中。今天也好热。
星宫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道:
「……话说回来,你很瞭解我爸呢。」
「……因为他公司官网上有写。」
这借口十分牵强,但她「喔」了一声接受了。
✽
我老家没有咖啡厅或家庭餐厅,因此我们搭车到高崎。
我们选择了昨天也光顾过的星宫爱店。
「欢迎光临。」
沉默寡言的店主仅这么招呼,指引我们到座位上。
座位位于店内一角的窗边,与昨天相同。
星宫打开带来的笔电,面有难色地开始呻吟。
我望着她,自己也开始做暑假作业。毕竟只坐着发呆也很无聊。
「……我爸他其实喜欢看小说喔。」
原本敲打着键盘的星宫暂时休息,喝了一口咖啡。
「我之所以会开始看小说,契机就是因为他书房里有放小说。」
「……那么,就有让他认可你梦想的基础了呢。」
「嗯,我有想过了……要战斗必须要有武器。」
「武器?」
「因为就算正常地去沟通,我想我爸也不会理我,所以我要向他证明。证明我拥有写小说的才华,让他认同我的小说好看。」
星宫又强而有力地「嗯」了一声。
的确,征叔叔之所以反对,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星宫不一定能当上小说家。他甚至根本不认为星宫能当上也说不定。
针对这部分,星宫所想的武器会有用吧。
等他察觉到女儿拥有写小说的才华后,可能会改变想法。
「做到这一点后,我才能站上和他沟通的舞台。」
而知晓女儿拥有才华,也能构成相信女儿的想法与能力的契机。
「我认为这是一个好点子。」
我点头后,星宫从包包中拿出一叠白色的纸。
那是我昨天也见过的小说原稿。她敲打了一下这叠纸。
「我要让爸爸看这本小说。这是我最有信心的作品,修正过你指出的问题部分后,他一定会觉得好看,因为他的阅读品味和我很像。」
我暗忖「那代表你和叔叔很像吧?」,却选择沉默。
「我也来帮忙。虽然我只能看完给点感想而已啦。」
「……谢谢,我很开心,但这样可以吗?我一直在依赖着你。」
星宫继续说「我都依赖着你的温柔」。
「我只是为了自己而做的,所以你别在意。」
我并没有撒谎,因为我自己想帮助星宫,所以才加以协助;因为想更认识星宫,所以才会在这里;因为我觉得星宫所写的小说很有趣,所以才想阅读更加完美的版本。这全都是为了我自己。
还有就是因为征叔叔令人火大,所以我想驳倒他而已。这绝非私怨,绝对不是。
「……温柔的人都会这么说呢。」
星宫露出望着美丽事物的眼神,这么低喃。
接着,她在胸前握紧双拳,鼓起干劲。
「好——我要加油!」
于是,小说的改稿作业开始了。
我也停下写暑假作业的笔,决定再次重新阅读星宫的小说。
为了能尽量帮助到挺身抗战的星宫阳花里。
✽
之后,持续了一段作业时间。
星宫修正我指出的问题点,烦恼着应该怎么变更,而我也一起陪她搜索枯肠,彼此讨论,提出改善方案,以她能接受的方案逐步修正。
……该怎么说咧,创作者真厉害。
我擅长具体说出问题症结,阅读故事的架构与发展后,能够分析出自己觉得何处待改善,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不过,先遑论好坏,星宫能接二连三地提出新创意。她说「我是在脑中创造舞台,操作角色喔」,但我无法办到。
星宫一脸认真地敲打键盘,令我觉得帅气。
……先趁现在请她签名吧。
「嗯?」
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口袋中的手机发出轻快的声响。
来电画面上显示出七濑唯乃的名字。
我对抬起头的星宫说「我出去一下」,到咖啡厅外接起电话。
『灰原同学,午安。』
「午安,你该不会想说星宫的事吧?」
『该不会个头,这不是当然的吗?』
「……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喔。就算昨天阳花里的爸妈问我她去哪里,让我很担心,你却一通联络也没有,我也没有生气。』
她绝对在生气。
「……对不起。」
坦白说,我也手足无措,顾不得其他的事了。
『算了,因为阳花里有回覆我,所以没关系。不过,她说她住在你家,害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她看起来那样,但明明不会那么容易相信男生。』
「……毕竟她也经历了许多,所以好像走投无路了。」
『我有大致问过她状况,所以算有察觉到,但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们为了解决这件事,姑且有拟定了策略。」
我说出刚才与星宫思考出的方案后,七濑便轻语『……原来如此』。
『你们现在在哪里?那间咖啡厅吗?』
「对,就是你告诉我的咖啡吃茶毕玫尔。」
『你和阳花里一起在那边等我一下,我现在也过去那边。』
七濑冷冷地说,并挂断电话。
她比平时可怕,天使七濑去哪儿了……?
我没联络七濑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不,我曾想过要找七濑或美织商量,但老实说没那种时间与心思,毕竟当时也晚了。
「七濑说要过来这边。」
我对星宫这么说后,她「咦」了一声,缩了缩身体。
「她、她……有没有生气?」
「……有,她很生气。」
「呜、呜唉……因为我爸很烦,所以我就关掉铃声,后来才发现唯乃也有打给我……我急忙回了她的RINE,但……」
我们两个如坐针毡地等着后,门铃响起「咔啷」一声。
店门被推开,身穿便服的七濑出现。
她头上歪歪地戴着一顶贝雷帽,身穿图样休闲的T恤与迷你裙,露出一双修长的纤纤美腿,一脸郁闷地说「好热……」。
「喂、喂——……」
「这、这边——」
我与星宫有点惊吓,却仍喊了她后,她便不发一语地走了过来。
或许因为星宫身旁还放着笔电等物品,显得狭窄拥挤,七濑坐到我旁边,叫了店主,点了一杯冰咖啡拿铁。待这一连串的流程结束后,她终于看向我们两个。
「阳花里。」
「是、是的!」
星宫的肩膀抖了一下。
「你为什么没找我商量?」
「那个,因为我有烦恼都会拜托你……每次都麻烦到你,想说要自己设法解决……」
「才不会麻烦,而且,既然你拜托了灰原同学,结果不是一模一样吗?」
「呜……对、对不起……」
星宫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显得无精打采。
「还有,你住在没在交往的男生家里不太好吧?阳花里,你都没有危机感吗?因为灰原同学是个废柴,所以你才平安无事啊。」
「喂。」
别随便认定人家是废柴啊。
我加以吐槽后,七濑便狠瞪着我。
她换将矛头指向我了。
「你也是,就没别的方法了吗?」
「哎,因为夜也深了,又在那种穷乡僻壤,我一时也慌了,没什么心思想太多……啊,但我可什么都没做喔?」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啦。」
星宫闻言则望向窗户,悄声低喃:
「……但看了我只穿内衣的模样呢。」
您还没宽恕那件事吗???
「灰原同学?」
「那是不可抗力啦!」
七濑露出诡异的笑容,拉了我的耳朵,而我急忙为自己找借口。硬要说的话,那算是星宫的错吧!我才没有错!虽然我把那一幕烙印在脑海中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星宫深深低头致歉。
七濑见状,重重叹了一口气。
「……好吧,算了,因为你平安无事。」
场面平静下来后,冰咖啡拿铁送上桌了。
七濑喝着饮料润喉,推进话题:
「我刚才听灰原同学说了,你要对抗叔叔吧?」
星宫一脸紧张,点了一下头。
「……可以吗?你一直以来明明都不敢忤逆他,事到如今有办法对抗吗?」
这句话听起来之所以冰冷,是因为她在试探星宫吧。
七濑比起我,更清楚星宫父女间的历史。
正因为如此,她试问她是否真有这种觉悟。
「因为我也有无法妥协的事。」
星宫语气铿锵有力地断言。
七濑则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也来帮忙。你们现在正在改稿吗?」
「嗯,我觉得已经变得不错了,所以希望你也看看。」
星宫说完,又慌张地道「啊,可是,怎么办」。她的确已经大致修完原稿了,但不印出来的话,就难以让别人阅读。用星宫的笔电看是很简单,但如此一来,她就没办法打字了,这样效率很差。
「……印表机的话那边有,你们可以随意使用。」
在吧台擦拭玻璃杯的店主,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地低语。
他看的方向上有一台老旧的印表机。
「谢、谢谢您!」
星宫致谢后,开始列印修正后的原稿。
「……哎,的确是我要你陪在她身边的啦。」
七濑望着星宫说道。
「怎样?你有帮上忙吗?」
「……不,我什么都没做喔,小说也只是讲了一点感想而已。」
「……这样啊。那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
之后,七濑开始阅读星宫历经多次修正后完成的力作。
星宫虽然心神不宁,仍再度开始检查原稿,一字一句检查有无错漏字或辞不达意之处,我也协助她一起检查润饰。
回过神来,空际染上暮色,七濑读完时,已经到了晚上。
「……这的确很好看呢。」
七濑深有所感地说道。
原本紧张的星宫闻言,松了一口气似地放松肩膀的力气。
「……太好了,变得有趣了。」
「我和星宫已经读太多次,所以搞不太清楚了呢。」
「没错!一直觉得『咦?真的可以这样写吗?』……」
七濑望着我们两个热烈讨论,面露难色。
「我虽然不太清楚细节,但这真的很有趣喔,只不过……」
她是否有什么在意之处呢?星宫敛了敛颜色。
「这主角,嗯,几乎就是你吧?」
星宫闻言「唉」了一声,僵住不动。有吗?主角真美香是一名朴素又文静的女孩,但具备推理能力,与平时的星宫毫无相似之处,但听到她过去的事后,或许的确如此。而星宫实际上在写推理小说,因此也具备推理能力吧。
「那本身倒是无所谓啦……」
七濑轻轻地翻动原稿,轮流望向我与星宫。
「这个搭档男生的原型,是灰原同学吧?」
……唉?是喔!?这次轮到我瞠目结舌,僵在原地。
主角·真美香的搭档是少年·慎太郎。他是班级的风云人物,又具备行动力,平时总会露出亲切微笑,实际上深思熟虑又沉着冷静。不对,这哪里像我了???
「我认为完全不是耶。」
我真心这么对七濑说后,七濑便傻眼地指了指星宫。
星宫面红耳赤,如煮熟的章鱼一般,与我眼神交会的瞬间便别开头去。
「怎么了?该不会真的是这样?」
「才、才……才没有!?那个,完全、一点都、不是!」
「不,你也不必那么坚决否认……」
她为什么要那么仓皇失措?
假设角色原型是我,也没有什么问……当我这么暗忖时,回想起来了。
——主角真美香在故事途中喜欢上了搭档慎太郎。
喜欢到脑中只有慎太郎。
「……」
「……」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逐渐变得热烫。
我无法正眼望向星宫的脸。现场弥漫着一股令人不自在的沉默。
不对,冷静下来。那只是故事里的事,绝不会直接与现实有关。
「也是,怎样都好啦。」
……既然怎样都好的话,能请你别抛下这个炸弹吗?
「我觉得这个男生的形象有点模糊,前后不太一致。如果你拿真人当角色原型的话,提高角色意象,就能比较受人喜爱了吧。」
七濑说「我在意的只有这点」,并结束话声。
能让七濑觉得好看值得开心,也只有一个不协调之处。
而且,那不仅不是难以修正的问题,她也提出了解决方案。
虽然不到需要指出的地步,但我的确也有些在意那部分。
假设那是以我为原型,明显受到了过度美化。
倘若修改此处,原稿必定能变得十全十美吧。
尽管我心知肚明……但要怎么面对这种气氛?
「……那夏希同学,我可以,那个……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可以,那个,回答你倒是无所谓……」
七濑傻眼地望着我们互动后,视线飘向自己的手表。
「今天就到此为止,时间已经不早了,早就过了阳花里的门禁时间了。」
「……真的耶,我太专注都没注意到。」
我望向窗外,见到天色已经一片漆黑。
「……可是怎么办?还没改完……」
一旦回家,必定会开始与征叔叔抗争。
她尚未做好准备。至少还需要一天。
尽管如此,继续住我家一天有点困难,老妈今天也回来了。
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说服我妈,但不好说。我家老妈很可能会说「必须联络对方的爸妈!」。
「阳花里,你今天来住我家。」
「……唯乃,可以吗?」
「只有一天喔,明天就要请你乖乖回家。如果被我妈知道我帮你跷家,会火冒三丈的,必须不露出马脚。」
我认为这点子不错。
比留宿我家健全多了。
「……唯乃,谢谢你,我最喜欢你了。」
星宫感动至极地抱住了七濑。
手忙脚乱地说「喂,阳花里,放开我」的七濑也十分可爱。
于是,今天便就此散会。
✽
我回到家后,一阵乒乒乓乓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波香特地来迎接我,并踮起脚尖,探头望向我背后。
「……星宫学姊咧?」
「她回家了喔。」
严格而言她还没回家,但为了方便起见我这么回答。
「什么嘛——人家很想见她耶。」
波香不满地嘟起嘴唇,但我越过她身旁,回到自己房里。
我冲了个澡,吃了老妈煮的晚饭,吃饱喝足后躺在床上。
……我回想起星宫那张通红的脸。
主角几乎算是星宫,主角喜欢的男生原型则是我。
也就是说……是那么一回事吗???已经可以算是这样了吧?
不如说,我甚至希望能是那么一回事。拜托是那么一回事吧。
当我在床上动念祈祷时,手机有人打来。
画面上显示出的名字是星宫阳花里。
『晚、晚安。』
「喔、喔,晚安。」
她的嗓音明显在紧张,我也受到影响。
『你现在没事吗?』
「嗯,我正在发呆。」
『什么啊。』
一阵咯咯的笑声传来。
『唉,我可以问你很多问题吗?』
「放马过来吧。」
除了穿越时空的事以外,我都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喔。
来吧,随你问!反正我的高中变身计画早已暴露,现在是无敌的!
『那你……觉得我怎样?』
…………什么……?
我有种被人用剑连人带盾地贯穿的感觉。
「觉得你怎样……那个,是什么意思?」
『……』
可以请你别在这时候闷不吭声吗!?
『呃,那个……就是对我的印象之类的?』
「就是很善良又开朗……其实可能有点不同,但至少在我面前,你都开朗活泼,而且很可爱,是个好女孩,这样子……?」
由于愈说愈像告白,因此我赶紧告一段落。
『这、这样啊……嗯,谢谢你。』
我暗忖「这种答案真的可以吗……」时,星宫又继续发问。
问题接二连三,宛如下个不停的雨一般。
『夏希同学,你很珍惜朋友呢,那是为什么?』
『夏希同学,你为什么想要上高中后改头换面呢?』
『夏希同学,你的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虽然昨天有见到你妹妹。』
『夏希同学,你平常都会做什么?像是兴趣之类的……』
『夏希同学,你念国中时是什么样的人?』
『夏希同学,你喜欢吃什么?拉面之类的?』
『夏希同学,你想要交女朋友吗?』
『夏希同学,你喜欢哪种女生?』
『夏希同学……你现在有喜欢的女生吗?』
我回答完所有问题后,一段足以歇息片刻的沉默时光降临。
『……这样啊。』
我不知道那是针对什么的回应。
手机中蓦地开始传来钢琴乐声。
我一瞬间以为自己点开了什么影片,但那是从通话中传来的。
「那钢琴声……」
『啊,你有听到?唯乃开始弹钢琴了。』
即使隔着电话也能知道她弹得很好。曲目是久石让的《Summer》。
『我和她说弹一点有夏季风情的曲子。』
「选得很好,感觉能写得很顺。」
『对啊。我也问到想问的事了,就回去继续写吧。』
「星宫。」
我喊住她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
借由被她刨根究底地问,也构成让我思考自己的绝佳机会。
我认为自己全都如实作答,但唯有最后一问,我无法笃定地说自己坦诚以对。
对于问题我给了肯定的答案。这一点没错。但是,我仍有话没说。
那是因为我心中有两个人。两人我都同样喜欢,无法彻底决定。
『……我大概都明白的喔?』
星宫这么回答,令我一瞬间停止呼吸。
我不认为深究这句话的意义是一步好棋。
『不要紧,因为那和这个故事没有关系。不过角色的意象也许会稍微更加鲜明呢。』
之后,我们简单地寒暄,我结束了与星宫的通话。
……这并不奇怪。我之前算对星宫相当明显地示好过,尽管如此,我与诗一起去七夕祭也是事实。然后,无论看在谁的眼里,诗都明显地喜欢我。然而我并没有跟她交往。而星宫最容易察觉到原因何在吧。实际上,星宫看似迷糊,却对人观察入微。
……结果,星宫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我认为她并不讨厌我,反倒应该对我有好感……但那是恋爱吗?
无论何时,唯独我总是一无所知。
✽
隔天,我难得上了上午的班。
打工结束后,我吃着员工餐,快步前往昨天那间咖啡厅。
七濑与星宫坐在位于店内角落的窗边座位,该处俨然已成为我们的老位子。
「夏希同学!」
星宫见到我后,彷佛花朵绽放似地笑逐颜开。
「我恰好修改完了!这样一定没问题!我也有信心了!」
她的情绪前所未有地高昂。
我的视线从眉飞色舞的星宫转到七濑身上后,她则耸了耸肩。
「我也看过了,已经无可挑剔了喔,毕竟这原本就很有趣嘛。」
「那让我也看一下吧,可以告诉我你改了哪些地方吗?」
「嗯!这里和这里——还有这个场景的对话也整体——」
我阅读修正的部分,确实获得了改善。应该说……变成我了。
我昨天的答案直接变成台词之类的,让人很难为情。
「……可以吗?这几乎就是我啊?」
「……不小心就变成这样了,果然不可以吗?」
「也不会不可以,但毕竟这是主角喜欢上的男生,可以讲些更帅气的台词——」
「——没关系。因为这样就已经够帅了。」
星宫的脸转向一旁,打断了我的话。
已经、够帅了……?
有吗?但几乎就是我耶……?
不过,最终整体内容确实更臻完美,问题只在于我会难为情而已。
「——嗯,变得更有趣了,这很有趣喔!行得通!」
我为了让星宫拥有信心,强而有力地断言。
且不知何时,原本暂定的书名也从《夏日之海物语》改成《解谜少女不识情》了,有种当代流行的轻文学气息,我认为不错。
准备好武器了,剩下的就是回家抗争而已。
正当我这么思忖时,告知店门敞开的铃音响起。
我隐约有股不祥的预感。一阵脚步声毫不迟疑且大步流星地靠近我们。
我转过头后,见到星宫的父亲——征叔叔位于该处。
「……阳花里,你在这里啊。」
他的语气冰冷淡漠。
我见到星宫的手在桌底下颤抖。
因此,我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刻意采取目中无人的态度打招呼:
「……星宫爸爸,您好,请问有何贵干?」
「……我不是来找你的,别乱挑衅我。反正是我女儿来投靠你们的吧?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不过,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征叔叔冷静地见招拆招。
经过几天后,他似乎冷静下来了。
「阳花里,回家了,别继续给人添麻烦。」
「……是别给你添麻烦吧?」
星宫脸色惨白,声音震颤,却依然强势地反唇回击。
「……你说什么?」
征叔叔闻言,眉头一皱。
「我姑且先说了,我们都不觉得麻烦,有朋友向我们求助,伸出援手是天经地义。」
我刻意不带情绪,平淡地说。
我能做的唯有从旁助阵。上场战斗的人不是我。
「……我是可以回去,因为我今天原本就打算回家。」
「这样啊,那就——」
「——相对的,希望你能听我说话。」
星宫抬起了头。
与面无表情地征叔叔四目相交。
征叔叔瞄了桌面一眼。
他见到笔电与原稿后,开口道:
「……你说你想成为小说家,是指那件事吗?」
「不只是那样,但也包含那件事。我……要成为小说家。」
「你都没听见我说要你过更有意义的生活吗?你到底在小说上浪费几天了?你的成绩明明本来就不怎么好了。」
「我会更提升成绩,也会更用功读书,我会朝小说家努力,但也会去寻找其他选择。而就算当成了,我一开始也会兼做其他工作。」
「……你好像不只是在做梦呢。如果你能和我这么约好,我可以允许你继续有这个兴趣。不过,未来可就另当别论了,你刚刚讲兼业讲得轻松惬意,但你凡事不得要领,办得到吗?而且,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你拥有能当上小说家的才华吗?我不这么认为。」
征叔叔淡然地说。
为了说服这不懂事的女儿。
「乖乖照我说的做,就一定能过着富裕又幸福的人生。」
「……不对,我自己的人生要由我自己决定。」
「你还不懂吗?我是为你着想才说的,别任性了。」
「任性的人是你,别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阳花里,我懂你的心情,我小时候也是照现在已经过世的父亲说的做走过来的。他的教育很严格,我不只一次、两次想要反抗他,也放弃了很多东西。但以结果来说,我靠这样获得成功了。」
征叔叔这么阐述,似乎坚信自己正确无误,且深信不疑。
「我们过着富有的生活,公司业绩也蒸蒸日上,我现在能懂父亲是为了我,才对我那么严格。因此,我也想同样地让你获得幸福。」
这应该是肺腑之言。他真心期盼女儿过得幸福。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害怕。心怀恶意的人还比较好。
「一样米养百种人,就算爸爸你能靠那种方法获得幸福,我却不一定会一样。我不认为依照别人的指示过活的生活方式是幸福。」
「够了!我——」
「——说到底,爸爸你真的幸福吗?」
星宫这么一问后,征叔叔便恍如遭人攻其不备似地默不作声。
「公司也许发展得不错,但你和妈妈的感情一直都不好,老是吵个不停,就算有钱,却没有家人。我也讨厌爸爸你喔。这样真的是幸福吗?你只不过是这样说服自己吧?」
此时,征叔叔首度脸色一变。
「你只不过不想去承认,自己过去都做错了吧?」
星宫乘胜追击似地说。
「你……!」
征叔叔情不自禁地厉声怒吼,却又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似地吁出一口气。
他明明能这么冷静,到底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顽固呢。
最终,征叔叔神色扭曲,耸着肩道:
「……那我该怎么办?我一直是都这样活过来的。我现在学过世的父亲,照自己的心意去控制他人,我不知道除此以外的生活方式。」
听见征叔叔自暴自弃般的发言,星宫呐喊似地说:
「不知道的话,去知道就好了啊!爸爸你害怕去知道!你年纪明明比我大,却很胆小!也把那种人生强加到我身上!」
她借由话语宣泄出过去十六年来的想法。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星宫阳花里直勾勾地望着征叔叔,宣告道:
「——我和你不一样!不管是自己的梦想或朋友,我都会自己决定!就算会因此而受苦,就算没办法获得幸福,如果是自己选的,我就不会后悔!」
店内鸦雀无声。
唯有格格不入的开朗音乐继续播放着。
对店家而言,这是造成困扰的争执,但店主并没有介入。
多亏刚好并没有其他客人吧。平时应该还会有五、六桌。
「这样啊……」
与星宫对望了半晌的征叔叔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你读读看这个。」
星宫对他递出放在手边的小说原稿。
「……这是什么?」
「是我写的小说。在你断定我没有才华之前,先好好看过,确认一下。」
征叔叔见状,哼了一声。
他一脸嫌麻烦地收下原稿。
「……好吧,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看看也行。」
「你看完要是觉得好看的话,就要承认!」
星宫彷佛事先安排好这句台词似地说。
征叔叔则面不改色地提出疑问:「……承认什么?」
星宫大大地深呼吸,紧紧握住依旧牵着的我的手。
「——承认我不再是爸爸你的提线木偶。」
征叔叔片刻间不发一语,目不转睛地望着星宫的脸。
「提线木偶啊。」
他最终嫌麻烦似地哼了一声。
「要是我不允许你的要求,你就要继续离家出走吗?」
「那、那……是很困难,因为我总不能一直投靠朋友。」
「那么你无论如何都只能回家。」
征叔叔淡漠地说,星宫则「……唔」了一声,无法反驳地噤声不语。
「……好吧,我知道你的要求了。」
之后,他将原稿挟在腋下,转过身去。
「走吧。我会接受你的要求,但我当然不一定会欣赏你的小说。」
原本脸色铁青的星宫望着父亲的背影,眨了眨双眼。
于是,我放开牵着的手,鼓励茫然若失的星宫:
「去吧。」
「阳花里,一定不要紧的。」
我与七濑两人强而有力地对她点点头后,星宫也「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征叔叔对店主鞠躬道「对不起,打扰到您了」后,走出咖啡厅。
星宫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追着征叔叔离开。
「……这样就能圆满落幕吗?」
「……天晓得。我认为再怎么说,星宫的要求不会全面通过。」
照他的样子看来,应该不会像以前一样全盘否定星宫了吧。
然后,星宫如今拥有足以对抗不讲理对待的意志。
「……应该不要紧吧。」
毕竟征叔叔虽然将人当作棋子驱使,但同时也这么说过。
——能依照自己想法工作的人才很宝贵。
正因为他擅长对人下达指令,所以才会说出这句话。
虽然他以父母而言令人不予置评,以人而言也教人敬谢不敏,但他具备工作的才干。
先不论这一点,我还没原谅他在最终评选中刷掉我的事。
既然我都会穿越时空,所以没差?
混帐东西!问题才不在那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