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真的是很不擅长现代国语耶，马上就要期中考了，你没问题吧？」
「……讲真的，我问题可大了。」
今天发遗的小考考卷，大河果然拿到不及格的成绩。他已经因为许多事情而经常请假了，现在还拿这种成绩，无疑是雪上加霜。顺带一提，由于老师便宜了事地说「因为你们俩是兄妹，所以你就帮忙拿给冬姬」，因此大河也拿了冬姬的考卷，结果她是满分。明明冬姬的请假次数和大河差不多，如此的成绩差距到底是从何而来？
「话说谁会知道文章登场人物的心情是怎样啦，是不会去问作者本人喔。」
「啊哈哈哈……」
不过这样的话读书就没有意义了。
大河相当擅长背诵，但其他的基本上都是惨不忍睹。他小时候几乎没有机会碰触书本，因此根本无法独自思考一件事情，一直以来大河都属于靠直觉行动的类型。
「算了，先别管这些了，我们先去吃午饭吧。」
「啊、嗯。但是外面在下雨，所以没办法在屋顶上吃喔。要直接在教室里吃吗？」
「也是可以……喔，等我一下。」
这时行动终端显示有人来电。大河让泪在教室里等著，自己则移动到没人的地万，看了看对方的名字后，他稍稍皱著眉头开启了通话。
「……找我有什么事吗？巴夜。」
〈感觉很不耐烦喔，你就那么讨厌看到我吗？〉
「因为你联络我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啊。」
〈这点我承认。〉
画面中的巴夜穿著不适合她的套装，大河先前曾看过一次这种装扮。她背后的景色也不是教室，看来巴夜并没来学园上课。
「学生会长今天是跷课吗？」
〈我请病假了。由于本人平常非常认真正派，所以请假的时候都不会被怀疑，轻松过关。〉
你哪来的认真正派，是装出来的吧。大河心里这么想但并没说出口。
「话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啊、对了对了。是天使的事情，有件事让我有些在意，所以想说让你也知道一下。之前跟你通讯后，我就让空闲的研究员去清查《牡羊座》里的所有电子体，结果发现有两个电子体出现奇怪的反应。〉
「奇怪的反应？」
〈没错，而且那两个电子体从昨晚开始都没登出过一次喔。虽然这种事情没什么稀奇，但在这个时间点上就是让我有点在意。其中一个因为在今天早上消灭了，所以我就去回收散落的数据资料拿来分析。结果居然发现，那个电子体的组成结构相当怪异。〉
「……你能不能讲得简单一点？」
大河心想，你好歹也看一下说话对象，我哪懂那些专业的内容。
〈简单来说就是电子体遭到改造了喔，不，与其说是改造，应该是压缩才对。因为构成电子体的数据资料密度高到不可思议。〉
电子体全都是数据资料，当然能够进行人为干涉。
不过电子体就等同于现实世界中的人类肉体，因此采用的保全措施也是最高规格，照理来说要干涉并非易事。
「把密度加高会怎样？」
〈会变得非常结实喔。还有改造会强化电子体本身，因此不仅是运动能力，连反射神经都会跟著提升……不过代价是极度疼痛。〉
「痛？电脑世界中不是会遮蔽痛觉吗？」
〈那是适用于正常电子体的规则喔，擅自改造的就另当别论了。毕竟没必要保护那些违法的家伙吧。而且压缩处理的过程，如果以人体为例，那种感觉可是像把身体撕碎压扁后，再重新拼贴一次。〉
「感觉……好痛。」
光是想像巴夜的话语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太河的脸颊为此抽动了几下。
（听起来感觉那种程式像是粗暴版的《无尽同步》。）
虽然两者同样都是骇进电子体，但大河刚刚听到的程式是直接操弄电子体的架构；相对于此，冬姬为大河制作的程式《无尽同步》则只是无效化存在于电子体和精神构造之间的冗赘部分。
而且对大河来说，不需要的是会在电子体和实体在同步时造成阻碍的「构造体能力补正」，因此理当是不同的两种程式。
〈我感觉这件事和天使有关，所以就来告诉你了。那么，你就继续调查吧）〉
「好啦好啦……」
大河随口回应后便切断了通话，心想现在根本不是帮忙巴夜调查的时候，但是即使照实说也只会被她冷冷地打回票而已吧。
「好想成为一个能好好说NO的人喔……」
「你没办法吧。」
来自背后的声音否定了大河忍不住说出口的话语。泪可能是等不及他回去了吧，直接带著笑容走近大河的身边。
「基本上你人太好了，搞到最后你还是会答应。」
「这种事我自己很清楚，你就别再挖苦我了……嗯？这次是寄信来？」
又是巴夜吗？大河有点不耐烦地打开视窗。但是，视窗上写的却是《寄件人不明》几个字。
大河第一次收到这种信，当下的表情显得有些疑惑。
原本知道大河联络方式的人用两只手大概就数得完，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曾收过广告邮件，因此应该不会收到这种信才对。
「《寄件人不明》？信里头好像是影片档喔。」
从一旁探头过来的泪，看过邮件后也歪过了头。
大河犹豫地触碰了附加在信中的影片档案进行播放。开头出现的画面好像飘著像是白粉的物体，就算形容得再客气，这也不是支称得上清楚的影片。
——接著影片里出现了一段冬姬和紫绪在打斗的画面。
「……这是怎么一回事？」
身著改造和服的冬姬操控著水蛇；紫绪穿著猎人装束，在四处移动的同时还射出火焰箭和冰箭。
「拍摄时间是……二十秒之前！？这几乎是实况了啊！」
影片结束在紫绪射出的冰长枪贯穿了冬姬身躯的地方。
「——唔！」
影片一播完，大河马上冲了出去，泪也急急忙忙追在后头。
「大河，你要去哪！？」
「这还用问！我现在要回家，然后马上去影片里的地方——」
「你那样根本来不及啊，等你到的时候，一切可能都已经结束了！」
听见泪冷静的分析，大河停下了准备跳出窗户的脚步。
的确，大河要从学校回到自家，再怎么快也要花费十分钟。而且现在又是中午，磁浮列车的班次少，所以实际上会耗费更多时间吧。
「你去借学校的潜行机来用绝对比较快，中午有开的资讯室里就有，到那边去吧。」
「……不，还有一个更好的地方。」
「咦？」
那里除了没人会去之外还没有时间限制，是个再适合也不过的地方。
大河做了个深呼吸，让内心冷静，毕竟不能再像刚刚那样舍近求远。现在必须镇定地在最短时间内抵达目的地。
「泪，你知道刚刚影片里的地方是哪里吗？」
「……大概知道，我觉得是中央城附近的雪原最深处。那边有传送点，应该能直接过去。」
「很好……那跟我走！」
「没问题——不过我们要去哪啊？」
大河将奔跑时的脚步放缓到泪能跟得上的速度，并且用行动终端联络巴夜。
〈怎么了吗大河？难道你查到了什么事——〉
「天使的事等等再说！我记得你的教室里有放潜行机对吧！」
〈你突然讲这个干嘛？……是有两组，但是那些都是我的私人用品。
「借我用一下！」
〈什么！？你给我等等，那是我珍贵的收藏品——〉
巴夜好像还没说完话，但大河直接挂断了通话。接著两人来到现已无人使用的废弃校舍，直奔位在最里侧的那间教室。
「我记得是放在这边……有了！」
「哇啊～！这是浪鹭的特制限定品耶！是非常稀有的潜行机！为什么这边会有这种东西？」
「能够拿来登入的话什么都好啦！」
大河将形状特殊的头戴装置连结至自己的行动终端后，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头。泪也坐到了大河的身旁，设定好座标，两人同时闭起眼睛。
「「——潜行开始。」」
两人瞬间头晕目眩，身体构造和精神全都化为数据资料，转栘至临时的肉体中。
再度睁开眼睛时，在他们眼前的是满布冰雪的银白雪原。
在雪原中央可见到黑与白两位少女。
「冬姬！」
此时冬姬被冰长枪贯穿身体而跪倒在地，大河朝著她一直线飞奔而去。但是就在他觉得听到了一声响指后，头部在空无一物的环境中遭到猛烈撞击。
「好痛……这是什么啊！？」
大河试著伸手确认，发现指尖传来的是坚硬的触感。前方围著一道物体，像是看不见的墙壁，无论怎么推拉都不动如山。
「大河，你怎么了？」
「没办法再过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前方好像张起了一面隐形的墙壁，两人因此无法靠到冬姬和紫绪的身边。就在大河伸手准备拿起野太刀强行突破的时候——
「——用刀砍也是没用的喔，你们绝对无法破坏那面墙壁的。」
声音来自头顶上。
大河立即将刀锋朝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大约十公尺远的地方有著一根巨大冰柱，上头站著一个电子体，他从头到脚完全都覆盖在身上的白色罩袍底下。
「……你是谁？」
「我啊，如果说是你正在寻找的存在，这样你懂吗？」
听见这番感觉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语，大河瞬间皱起眉头，并将右半身稍微向后拉，将手放到了野太刀的刀柄上。
「……快回答我。要不然我现在马上砍掉你的项上人头。」
「好恐怖、好恐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我介绍三次很烦耶，所以才会绕了一下讲成刚刚那样——基本上我通常是用『天使』这个名称，你应该知道吧？天陵大河。」
大河很讶异自己这么轻易就能接受对手知道他的名字这点。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本能已经先察觉到了一件事吧。
——这家伙是天陵大河的敌人。
「这道墙壁是你搞的鬼吗？」
「没错喔，因为如果你插手这场战斗的话，会让我很困扰。至少在她们分出胜负前，就请你乖乖当个旁观者。」
大河和天使互相瞪著对方，另一头的雪原则是罄彻了爆炸声。
攀上天际的火球分裂开来，彷佛流星雨般落到地面。此时HP已经少于一半的冬姬以各式属性球展开迎击。
「大河，这道墙应该是透过《管理者权限》做出来的，在外围的我们根本无计可施啊。」
「……我知道了。」
泪调查墙壁后便上前与大河密谈。至于通讯好像也已中断，因此联络冬姬的行动终端也没获得任何回应。
「你们应该懂了吧？现在你们只有束手无策的份而已。」
大河不甘愿地松开放在野太刀上的手，以锐利的眼神狠狠地瞪著翘起嘴角的天使。然而有一件事情大河非问不可。
「你给我说。你到底对紫绪做了什么？」
「你是指什么？」
「少在那装傻，紫绪现在的动作根本很不正常。我刚想到你这家伙是不是改造了她的电子体……但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改造了她的心。为什么紫绪会和冬姬打起来？她明明已经找到其他不同的选择了。」
「这么说好了，因为你讲的那些毫无价值又不负责任的话，她的确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不，应该要说她藏起来了才对。所以——我就从背后稍稍推了她一把。」
「……推了她一把？」
「我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啦，只不过帮她把温柔、体贴等那些碍事的感情全都消除而已。」
「什么……！？」
把感情消除掉了——看见天使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大河和泪无不瞠目结舌。接著大河的心中立刻燃起熊熊的怒火。
「你这家伙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吗？」
「我只是要让她看清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鸦羽紫绪的心中确实存在著对天陵冬姬的恨，还有那份想要超越她，获得其他人认同的渴望。我只是帮了她一个小忙罢了。」
「你错了！那些或许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但不是只有那些而已！应该还有对曾是朋友的冬姬的思念之情！那些情感全部加起来才是鸦羽紫绪！你这家伙干的那种事，不过就是洗脑！」
「看来我们俩的见解不同。」
天使低头往下看，大河则是抬头往上瞧。
看两人的眼睛就可知道，双方都没改变自已想法的意思。
「我本来就没打算要和你起争执。反正，现在我们也就只能在这边看她们两个谁胜谁负了——对吧？」
大河虽不愿承认，但事实就如天使所舌。
无论现在的情势为何，毕竟那两人选择了再次面对彼此，因此剩下的就是天陵冬姬和鸦羽紫绪自己的问题。大河没有插手的余地。
「……大河。」
「……我懂，紫绪就交给冬姬处理吧。她应该也是有了觉悟才站到紫绪的面前。」
大河慢慢地对自己说著这番话。他将自己无能为力的懊悔压抑在心底，并再一次瞪向天陡。
「你还有事情想对我说？」
「没错……就一件事而已，你给我听好，如果敢再对那两个人出手的话——到时候我会把你的四肢和头颅通通砍下来。」
此时天使感受到的是一种足以压碎全身的压迫感。
大河此时散发出的浓烈杀气，若是拥有正常感受的人早已晕厥，至于天使则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河转回视线，映入他眼帘的是当下还在持续战斗的两名少女。
「……冬姬，加油喔。」
他呢喃著对方无法收到的话语，用天空色的双眸注视著战场。
「——《蒸汽爆裂》，」
冬姬靠著水蒸气爆炸，一个也不留地驱散多颗宛如陨石坠落的火球。
然后她马上在脑海中唤出别的意象，以跳舞般的动作扫破三颗属性球，藉此迎击紫绪趁机射出的冰枪矢。
这时从地面冒出了手部形状的土块，从正面接下旋转加速而来的冰枪矢。
贯通效能颇高的箭矢虽然刺穿了土块，但在击中冬姬的前一刻却失去动力戛然而止，而土块也像融化般一同消失。
「呼……呼……」
连续使用属性球导致冬姬不断地喘著气。
目前冬姬制作出的属性球数量已超过五十颗，冬姬虽然拥有大幅凌驾普通人的庞大演算能力，但是现下也开始感到极限的存在。
「呼……喀……」
但是紫绪相对于她，情况更是不乐观。
紫绪一边忍受《复制体》对全身造成的剧痛，一边拚搏这场激烈战斗，又使用《陨石雨》和《冰枪矢》这种大型招式，她老早就已经不堪负荷。
而且她已遭属性球命中多次，现在只是倚靠异常的防御力继续战斗。目前整体战况是冬姬占了上风。
「小紫，我们不要再打了好不好……再这样打下去……」
「不行喔……我们，还没分出胜负……」
然而哪边会先倒下，答案其实一目瞭然。紫绪本身应该也心知肚明。
即使如此，她还是拉好了弓。
（我……为什么要拚命到这种地步？）
在持续进行攻防的同时，紫绪扪心自问。
这时盘据她内心的憎恶之火已经快要熄灭。她的心已经冷静了下来，甚至在想方才如烈焰灼身的那种激烈情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停下打斗。
（啊，原来如此。）
原来对紫绪而言，什么都可以是这件事情的契机，理由为何一点也不重要。
她只是想要有一个人，能让自己宣泄无处散发的情感；只是想要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只要——有人能够夸奖自己，她就能心满意足了。
「——看我的冰炎弓！！」
「四球连锁——《烈焰魔剑》！！」
寒气及火焰交缠的箭矢与巨大的火焰剑激烈碰撞，冷热交杂的漩涡席卷附近一带，大地随之碎裂崩解。
在一个瞬间双方攻击势均力敌，但在些微的差距下，火焰剑击破了冰焰矢。
艳红的熊熊烈火吞噬紫绪后恣意横行。就在这个瞬间，《复制体》的痛楚束紧紫绪全身，她整个人瘫倒在地。
（赢不了……啊……）
紫绪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映照出的是，冬姬优雅伫立在冰火之中的身影。
（真是帅气……）
她一直都好崇拜冬姬，也一直好忌妒冬姬。
自己无法到达的境界，冬姬总是能轻易跨入，紫绪真的好羡慕，也以冬姬是自己的朋友而感到自豪——甚至也梦想自己能与她并驾齐驱。
紫绪只是希望能和世上唯一的朋友、一个肯待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一直在一起；只是希望能够获得朋友的认同，不过结果却是挫折收场，自己变回孤身一人。
紫绪忍住疼痛站起身子，再一次高嘁道：
「——《复制体》点火。」
她再次使用了禁忌的咒文。
下一个瞬间，袭向紫绪的是与第一次使用时完全无法比拟的剧痛。
紫绪失去了视野中的颜色，身体的感觉逐渐失序。虽然从她口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但她自己的听觉已经无法辨识。
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哀号，连失去意识都不被允许，痛楚就在她的体内四处蔓延。
即使如此，紫绪还是拿起了弓。
「你为什么要这样……小紫你为什么要坚持到这种地步……？」
在充满噪音几乎听不见的环境中，紫绪不可思议地清楚听到冬姬的声音，她仰赖著这个声音瞄准了目标。这时她已近乎眼盲。
她忍著稍有一丝松懈就会瘫倒的剧痛，以颤抖的手缓缓拉开弓弦。
隐藏寒气的蓝白火焰急速收缩，弓体出现了裂痕。
「你问为什么啊……我一直都很崇拜小姬。小姬不断地向前，而我一直都在追你背后追逐著……但是，我没有才能。」
所以紫绪才疏离了冬姬。她总有一天会看不起我——当紫绪一想到这点，就无法停止疏离。如果无法获得唯一的朋友认同，那自己的存在就真的了无价值。
——紫绪无法认同懦弱的自己；无法认同自己只因如此就变得胆小。
「我决定要改变，决定要脱离懦弱的自己，决定要脱离这种烂到无可救药的人生！胜负根本不重要。我要和小姬、和自己的过去做一个了结。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无法从现在的位置跨出半步！？」
因此，鸦羽紫绪选择了战斗。
不管再怎么艰辛、再怎么痛苦、再怎么难受都没有关系。
为了与过去的自己诀别，为了让自己的人生重新开始——鸦羽紫绪赌上自己的一切，和天陵冬姬奋战。
「……小紫。」
听见紫绪的吶喊，冬姬觉得自己终于见到真正的「鸦羽紫绪」。
她和自己完全没有变。天陵冬姬假装遗忘了紫绪、忘却了所有过往，自以为已经往前迈进；鸦羽紫绪则是从七年前一直痛苦至今，两个人其实从未改变。
（……感觉本妹觉悟得还不够彻底。）
冬姬启动行动终端，取出了一个程式。那是一个不停变换颜色的七彩结晶体——由她亲手打造、足以破坏现实与虚拟隔阂的程式《无尽同步》
紫绪赌上全部挑战她。
天陵冬姬为了回报紫绪、为了改变自我，也毫不保留地做出回应。
「为了向前迈进——就让我们在这了结过去的恩恩怨怨吧。」
这时七彩结晶体破碎散落。
电子体和实体之间存在著些微落差，冬姬凭藉著在四大企业「鸦羽集团」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演算能力，卸除了这道最后的枷锁。
「……飞扬吧。」
冬姬高举扇子朝向天际，这时白雪纷飞的空中出现了一颗比平时大上十倍以上的巨大属性球。
红、蓝、黄、绿等无数的属性球环绕在其周围，宛如卫星般循著圆形的轨道行进。
跨越极限的并行处理让冬姬的脑袋开始抗议。即使如此她还是继续增加属性球的数量——终于在空中完成了一幕由众多繁星缀饰而成的天球图。
双方并无交谈，这次攻击后都没有余力再继续发动攻势了吧。
她们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在现在这一击之上——两人同时释放！
「极限连锁——」
「——冰炎弓————————！！」
「——《星辰爆击》！！」
绝对零度的冰冻寒气和熊熊烈焰缠绕而成的巨大箭矢；蓄积极大能量、如灿星般的光球，两者从正面激烈碰撞——霎时间箭矢碎裂崩解。
（……终于——）
纯白的闪光覆盖逐渐覆盖紫绪的视野。
（我终于能往前迈进了……）
闪耀巨星吞噬紫绪后撞击地面，现场回荡起轰隆巨响并产生爆炸，猛烈的冲击波将大地破坏殆尽。
此时地鸣声已经停歇，恢复静谧的冷冽天空再度飘起雪来。
「呼……！呼……！」
雪原景色已不复见，冬姬踏著摇晃的脚步走在凄凉的荒野之上，她的脑袋正遭受非比寻常的抽痛狂袭，连正常走路都有问题。
她手扶著因星辰爆击而隆起的地层，一步一步走向倒卧在地的紫绪身旁。
「还……不能倒下去喔……」
冬姬说著话命令自己的身体。
然后——她终于抵达。
「小……紫……」
「……小姬，我彻底输了。」
仰倒在地的紫绪如释重负，露出痛快的神情仰望著天空。至于她的攻性程式《冰炎弓》则是整个粉碎，化为光之粒子消失无形。
「这样全部都结束了……我们俩到鹰是哪里不合啊？」
「……我们的关系本来就非常扭曲喔。因为不管是本妹还是小紫都很孤单，所以在对方身上都会看见自己的影子。因此遭到背叛时，就会有种一切全都被人否定的感觉。就算不是在那个时候，我们俩总有一天还是会闹翻的。」
失去家人的冬姬，和不被家人认同的紫绪，两人只不过是在互相寻求替身罢了。她们只是幻想对方是自己理想中的存在，擅自把一切强加在对方身上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我们俩的命运啊。」
「——不是那样。」
紫绪感觉有所领悟，但冬姬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话语。
「我不承认那是我们的命运。的确，我们在刚刚了结了一切。但是，本妹并没打算就这样挥手说再见。」
冬姬透过行动终端显影出一个紫色结晶体，并将之递给紫绪。
「这是……什么……？」
「虽然慢了七年之久，但本妹终于可以把这样东西交给你了——《启动》。」
在冬姬的指令之下，飘浮在空中的结晶体开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由于太过炫目，紫绪闭起了眼睛。
在黑暗中魅惑她嗅觉的是，平时飘散在自己房间里的熟悉味道。
那是雨一般的潮湿气味，以及让人感到平静的淡淡花香。
「啊——」
映入紫绪眼帘的是一大片鲜艳的紫阳花。
绽放在荒芜大地上的紫阳花究竟有几朵？岂是一百、两百就数得尽。为数众多的紫阳花布满了白雪大地，让此处化为一座花朵盛开的庭园。
这幅景象原本该在七年前就要看见。这是幼年冬姬专为濒临崩溃的朋友打造的程式，是一份遗忘在过去的礼物。
这是原本要牵起两位少女友谊的《紫阳花园》。
「……本妹一宜想跟小紫道歉。」
冬姬蹲下身子与紫绪四目相交。天空色的眼睛渗出泪水，透明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紫阳花上。
「本妹以前没有察觉到小紫心中的痛苦，还为了保全自己，伤害了小紫独自逃跑……假如本妹那个时候能够好好面对一切，那么小紫应该也不用痛苦这么久……真的，非常对不起。」
「那时候小姬是想帮我打气吧……是我爱忌妒，所以才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小姬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喔。」
最初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只是细小的缝隙。
但是在各种因素交叠之下，细缝愈扩愈大，等注意到时已经回天乏术，情况严重到必须先断开一切交情。
「真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因为我没办法坦率面对问题，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让自己死心……果然，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错误——」
「——那么，我们重新开始吧。」
「……什么？」
但是，这些并不代表「结束」。
「别放在心上，才弄错一次而已。我们再从头来过吧。希望这一次真的可以成为互相扶持的好朋友。所以——小紫，请你当本妹的朋友好不好？」
紫绪在这七年之间，一直都非常寂寞。
「无论如何都是孤身一人」的想法，让她自暴自弃，还把自己关进壳中过活。
所以——冬姬伸出的那只手、把自己当作鸦羽紫绪对待的那双眼，全都让紫绪高兴到想要落泪。
「……我可以吗？」
「如果不是小紫本妹才不要。」
两人的手缓缓地叠在一起。
希望我们不再分离——冬姬一面在心中祈祷，一面紧抱住紫绪。
面对遗忘许久的温暖体温、面对一个需要自己的人后，斗大的泪珠便不断地自紫绪的眼睛滑落。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紫绪七年来的心结，此刻终于解开。
「——很抱歉打扰你们的感人大戏，但是差不多该让我完成目的了。」
就在这个的时候，传来了说话声。
「是谁——啊！？」
冬姬注意到时已经太迟，一道白影出现在她眼前，并将她踹飞，冬姬倒地翻滚。
「小姬！」
「真是的……能不能不要让我看刚刚那种无聊的东西啊？害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友情和体贴啊，本人最订厌这些东西了。」
天使撂下极度自私的言论后，伸手碰触无法动弹的紫绪头部。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对小姬那样——！？」
「看来记忆消除得相当彻底……你安心吧，我不是来找天陵冬姬的。她只是被我用来培育这家伙而已——『醒来吧』。」
紫绪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身体抽动了一下，随后双眼失神，四肢无力地趴倒在地。
「小紫！小紫！」
「这样准备工作就完成了……开始之前，先来把用完的道具处理掉好了。」
就算冬姬再怎么死命地呼喊，紫绪仍是一动也不动。
天使低头用毫不在乎的眼神看了看紫绪后，便往冬姬的身边走去。
现下冬姬因《无尽同步》的副作用而无法动弹，只能瞪著天使，看著她的右手伸向自己的头——这时只见刀光一闪，天使的那条胳膊被斩了下来。
「……哎呀？」
「我刚说过了吧……对她们出手的话就会把你的手脚通通砍掉！！」
就在天使恍惚地望著自己的右手臂时，大河眨眼间就窜入了两人之间，并立刻转动身体，将野太刀挥向天使的颈部。
这一击的确能让目标人头落地，但是野太刀却未砍入任何物体，只是划过了空气。大河转瞬间便察觉到天使的动静而回头察看，这时天使已经出现在冬姬背后。
「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慢一步抵达的泪对著再次锁定冬姬的天使掷出了剑矢。
这是一记完全来自死角的攻击——但是天使的身影再次突然消失，剑矢击中紫阳花绽放的岩块后弹飞了出去。
「可恶，他又消失了！」
「那是《瞬间移动》，也是一种管理者权限。」
「哥哥、小泪……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冬姬为出乎意料之外的局势发展感到混乱，毕竟这两个人现在应该在学园里，而且不晓得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下过，大河和泪无暇回答她的疑问。
「有话等等再说，现在把这家伙——」
「要把我怎么样啊？」
大河将视线移往声音来源，发现天使站在冰柱之上，他虽然没了一条手臂，但却还从容不迫地笑著。
「不过天陵大河，你的速度真的很快。在那种距离下，没想到你能在几秒钟内就追上来。幸好我有备而来。」
天使讲得一副大为吃惊的样子，然而就在他用无伤的左手碰触右臂断口的瞬间，遭砍落的胳膊居然长了回来。
「……瞬间移动加上再生能力啊。你的能力还真是离谱啊。」
「因为我事前设定的假想敌不是别人，就是你，因此我自然做好了适当的因应措施。不过刚刚我只是稍稍不留神就没了一条手臂。我明明早就知道你的速度会有多快，所以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又来了。天使又用那种耐人寻味的语气说话，感觉他从以前就认识大河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
即使大河的话语中带有杀气，天使仍是不改嬉皮笑脸的态度。
「没什么，就是做个小小的实验。做这个实验必须要有几个条件，经过我的判断，发现你们最适合了。」
「你的意思就是要拿我们去做那个什么鬼实验吧？」
「我不会让你靠近冬姬和紫绪的。」
大河和泪分别握好了自己的武器。然而面对这两个移动一步就会立刻袭击而来的敌手，天使依旧维持著从容的笑脸。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很遗憾的是，你们动作太慢了。」
毕竟天使已经完成了所有该做的准备。
他弹了一个响指。声响透过冷冽的空气扩散开来，不久后震动了紫绪的鼓膜，唤醒了在她体内等候多时的那样东西。
「小紫！？」
听见冬姬不寻常的喊叫声后，两人回过头一看，发现这时有种像是黑色的液体渗出紫绪的身体。而且当盛开的紫阳花一碰触到这些像是焦油般混浊黏稠的液体，就不断地枯萎凋零。
「那、那是怎样！？」
这时已完全自紫绪体内流出的黑色液体，居然开始起泡，不一会儿便凝聚成了一个固定的形体。
那个超过两公尺的躯干上穿著的，是一件宛如会透出黑暗的漆黑铠甲。而且为了能将敌人碎尸万段，两条手臂还特化成两把巨大的大柴刀。
对方全身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瘴气，一位黑骑士就这么站在三人面前。
「那么实验开始——尽情享用吧，《札伊柯德》，在你眼前的是你的食物！」
漆黑铠甲随著天使的话语开始发出巨大声响。
「——可恶。泪，紫绪就交给你了！」
「OK!」
几乎在黑骑士飞奔而出的同时，大河和泪也冲了出去。
黑骑士像是拖曳著黑暗散发出漆黑余晖，大河赶过他，早一步到了冬姬身旁，一把抱起她。
「哥哥，后面！」
「我知道！」
大河察觉黑骑士从背后进逼而来，他抱著冬姬奋力往旁边一跳。
两人在干钧一发之际顺利躲过。瞬间大柴刀落到了原本冬姬倒卧的地方，岩块就像被人撕碎似地裂开。
（单手威力就这么大啊……）
看著光砍一刀就大到不可思议的剖面，大河心头为之一震。
毕竟柴刀本是用来砍除树枝或杂草的工具，纵使黑骑士的柴刀尺寸有别于一般大小，但从未听过可以拿柴刀把地面劈开。
黑骑士并未停下动作，他用著和庞大身躯完全不搭的敏捷身手旋转身体，打算以另一边的大柴刀横向劈断大河的躯干。
「呿！」
大河挥出野太刀进行防御，但手上还抱著冬姬，因此仅能以单手应付。他虽然以刀刃滑开对方武器的方式勉强挡掉，但还是因黑骑士异常的蛮力而退后了近十公尺。
黑骑士没放过大河这个破绽，准备发动追击，此时数十根剑矢刺进他的身体，伴随闪光爆炸开来。
「过来这边。」
泪出声呼喊的地方是在一处岩块，那里刚好形成了一个死角。大河趁著黑骑士暂时无法动弹，进到岩块处后，见到气息紊乱的紫绪横躺在地。
「小紫！？」
「她勉强还有意识，但是没办法动。原本是要立刻让她登出才对……但是登出功能也被封起来了。」
泪一透过行动终端启动登出程序，视窗就会跳出错误讯息并且关闭。看来天使没打算要议他们逃走。
「可恶，天使好像就是想逼我们跟那个黑色的玩意儿打一场。冬姬你和紫绪一起躲在这里就好，我和泪去解决那家伙。」
「等一下，本妹也要——」
「冬姬，你还没办法动吧？而且紫绪也需要有个人顾著。」
「别担心，我们不会输的。」
大河和泪轻轻拍了拍冬姬的头后，便奔出了岩块阴影处。
黑骑士明明才刚被十数发剑矢直接轰炸，但看来他几乎是毫发无伤的样子。两人从正面对《札伊柯德》发动了突击。
「速战速决喔！泪你先佯攻，等我把他的铠甲剥掉后我们就全力攻击！」
「瞭解！」
黑骑士发出了令人惧怕的咆哮，这时泪对他掷出了创造石。八块小石子一边飞去一边变化为剑矢，一半射中漆黑的铠甲，另一半命中他的脚边，敌人在失去身体重心的同时也丧失了立足之处。
大河趁隙拉近距离，把身子压到不能再低，窜到黑骑士的面前，在挺直身体的同时向上挥砍野太刀。
「连城流刀术七式——《战岚》！」
攻性程式《天剑》挥出缠绕暴风的一击，漆黑的铠甲宛如纸片一般遭到撕裂，右手臂也被砍下。当下黑色瘴气就从他的手臂剖面泄出，部分铠甲则是碎裂剥落。
这时泪用创造石当作踏板往上跳起，一口气掷出六颗创造石。
「连结创造——《贯雷枪》！」
连接成一道光环的创造石射出无数光弹，不偏不倚地贯穿黑骑士铠甲毁损的地方。黑骑士虽已呈现半毁状态，但大河的攻势依旧尚未停歇。
「追闪·四式《迅雷》！！」
大河凭藉著七式《战岚》向上挥砍的劲头，扭动全身。
他使出一记缠绕紫色电光的向下斩劈后，还继续变换角度补上一刀横扫。《战岚》瓦解了铠甲，让黑骑士变得毫无防备，大河为了给予对手致命一击，便使出四式《雷十字》的衍生刀术，劈开黑骑士的身体。
《札伊柯德》除遭创造石贯穿全身，还吃下了疾如迅雷的二连击，现在已被卸成四块，散落在地。
「天使，你花那么乡时间，结果做出来的人偶还这么弱。」
大河确认黑骑士不会动弹后便把野太刀收回鞘里，然后瞪向决心作壁上观的天使。然而手上棋子明明已遭破坏，天使却不为所动，甚至还「啪啪啪」地拍起手来。
「……你什么意思？」
「别人帮你拍手，你就坦率接受不就得了？我知道你身手非凡，只是没料到西园寺泪也这么厉害。我选你们果然是对的。」
「我们已经破坏那只骑士了喔？你现在是打算要怎么继续实验呢？」
「你说破坏了吗？——如果你只是觉得把对手肢解成四大块就等于打赢的话，我想你可能想得太天真了喔？」
「什么？」
就在天使说完话的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响起了一阵尖叫声。
两人回过头察看，发现紫绪痛苦到满地打滚，而她的右手臂上好像有一种黑色的东西正从指间开始侵蚀著她。
「小紫、小紫！？你振作点！！」
冬姬死命地呼喊，但是紫绪承受著像是全身逐渐溃烂的剧痛，根本无法说话。
转瞬间连手肘上段都被瘴气吞噬，这时瘴气连同整条手臂脱离了紫绪的身体，被吸向黑骑士的尸块。皑甲以瘴气覆盖伤口并相互连结后，再次化为骑士的形体，仅花数秒钟的时间就恢复到刚才的模样，不，黑骑士以更为骇人的姿态站起身来。
「你这家伙到底干了什么！？」
「其实一点都不难理解，我只是分解、重新构筑鸦羽紫绪的电子体，藉此修复《札伊柯德》的损坏部分，然后再把铠甲强化到能够应付你们的攻击而已。不过她手臂被硬扯掉的疼痛程度可想而知。」
「你究竟要利用紫绪到什么地步！」
「很遗憾，就算她的精神遭到破坏变成废人，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只要能达到我自己的目的就好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
面对把人当道具使用的天使，大河已是怒不可遏，他拔出野太刀冲向前去。但是，在天使的前方还挡著黑骑士。
「少挡路——」
「咦，你确定要砍吗？如果破坏掉那家伙，那我又要拿鸦羽紫绪的电子体来修补了喔？接下来她的身体会消失哪一部介呢？」
「唔……！」
大河脑中浮现紫绪痛苦尖叫的身影后，停住了手中本已要砍向黑骑士头颅的野太刀。而黑骑士抓准了这个瞬间挥下大柴刀，砍飞了大河。
「大河！」
泪一边大喊一边奔向大河。采行了防守架式的大河虽然立刻就站起身子，但是HP被打到约只剩三成。
「你没事吧？」
「嗯嗯——他来了喔！」
面对笔直而来的皑甲集合体，两人立刻重新握好手上的武器。
「但是该怎么办！？攻击的话紫绪就会……」
「总之继续躲就对了！绝对不要反击喔！」
「啊哈哈哈哈哈！？我想你们应该也很清楚，电子体如果完全消失，那么鸦羽紫绪的精神无疑就会崩坏！来吧，你们就那样跑到死吧！」
大河和泪躲著发出巨响横劈过来的大柴刀，在紫阳花的庭园内四处奔跑。
就算知道终究会遭到攻击，但是两人别无选择。
他们只能投身这场绝望的战斗。
「哥哥、小泪……」
冬姬只能看著一味躲避大柴刀的两人，因而用力咬了嘴唇。紫绪就躺在附近，现下她的右手臂与右脚已经从身上消失。
「呃——又来了……」
瘴气再度缠上紫绪的身体，这次是从左脚踝吞噬至脚尖，接著与《札伊柯德》同化，铠甲因而变成更加凶暴的形态，黑骑士的速度也随之增加。
黑骑士好像被设定成能够自动强化，至目前为止他已经强化了好几回。即使两人不发动攻势，紫绪的电子体终究会被啃食得一乾二净——这个人就会崩溃。
在反覆的「榨取」下，紫绪的声音已经极度沙哑，即使感到剧痛，她也只能发出「咿……咿……」的沙哑声回应。
「本妹一定要想办法、一定要想想办法才行……」
现在的情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
无法逃离，也无法争取时间。一定要想办法对付那个「榨取」——
（……慢著，话说回来，那家伙为什么能够吸收小紫的电子体……？）
冬姬回顾情况后，思绪冷静了下来，这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疑问。
使用构成电子体的数据资料修补其他程式，这种事情的可行性其实相当高。
但是，要远端干扰紫绪的电子体，还要在没有碰触她的情况下转移程式，如此的作业，早已超过自律启动型程式可处理的范畴了。
（还是有连接小紫和那家伙的回路……？但是，根本没看到那种东西……）
假设真有这种回路存在，那于数据资料会化做形体的电脑世界中，应该能够直接看见才是。但是，冬姬再怎么瞪大眼睛仔细看，还是没见到紫绪和黑骑士之间有回路。
若是如此，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就只剩一个。
（因为他们之间不用回路也能直接连通……！）
冬姬立刻骇进了紫绪的行动终端，将构成她电子体的数据资料投影至视窗。倘若冬姬的想法正确，关键应该就在这之中。
「有了！」
冬姬找到的是不应存在于电子体里、极为细小的病毒程式。
「原来是※接合子（zygote），所以他才叫札伊柯德（zygote）啊……」（编注：由两个生殖细胞结合所产生的细胞。）
也就是说这种病毒是一种群体程式。
这种程式置入电子体后，会和构成该电子体的数据资料融合，接著产生出全新的病毒。紫绪的状况就是那些被置入她体内的病毒因子一点一点地增加，最后在天使的命令之下脱离宿主，不过其中则有一部分则继续留在紫绪的电子体。
当本体一遭受损害，被留在体内的这些因子就会活化，将电子体的数据资料篡改成病毒程式，然后再用这些全新的接合子修复缺损部位。
只要瞭解敌人的再生模式，因应对策即会自然浮现。
「将小紫体内的接合子全部去除掉的话……！」
如此一来黑骑士就无法再生，紫绪的电子体也会停止消失。冬姬马上骇进紫绪的电子体，准备排除这些异物——但是她愣住了。
〈搜寻结果——符合件数有四百三十三。〉
「…………………………四百……？」
这数量也太多了吧，不，问题不在那里。
〈符合件数有四百五十七、四百七十一、四百八十四……〉
仅仅一秒钟，接合子的数量就大幅增多。
这样看来即使一个一个消灭也是无济于事，如果不能一次删除全部的接合子，其数量马上就会复原。但光是要骇进电子体就已经十分困难，再加上如果还要同时进行约五百组的平行计算，那根本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唔……唔……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眼泪滑过了冬姬的脸颊。
明明已经知道拯救紫绪的方法，但却无能为力，冬姬觉得这样的自己好没用；明明才刚刚成为朋友，却又无法拯救这个人，冬姬感到懊悔万分。
泪珠啪哒啪哒地不断滴落，其中一滴碰到了紫绪后，她的眼皮微微地睁开。
「小姬……？你……为什么……在哭……？」
「——小紫！？」
「难道，又是……寂寞到哭了……？昨天，第一次见面时，你也在哭……」
紫绪慢慢地讲著话，但她的意识已模糊，瞳孔也已无法对焦。紫绪的记忆好像相当混乱，事情发生的顺序已是颠三倒四。
「没事的，因为小姬很厉害……一定会没问题的……所以别哭了……」
紫绪用颤抖的手拭去冬姬的泪水，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承受的应该是极为猛烈的剧痛，能醒来这一小段时间只能说是奇迹了。
「……又是她安慰了我。」
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如此。
是紫绪拯救了当初耐不住孤寂、濒临崩溃的自己；是她当了冬姬的第一个朋友。
这次换我拯救她了——冬姬心想自己就是下了如此的决心，现在才会站在这个地方。
「我才不管是不是莽撞乱来了。」
冬姬心想，我明明如此懦弱又渺小，但紫绪却说我厉害、说我是天才。
因此，这件事有多么困难都没关系。我只要像平常一样大胆地告诉自己，没有事情难得倒我，然后抬头挺胸面对问题就好。
思考吧。思考是冬姬自认唯一的武器。
把至今吸收的所有知识、累积的经验还有用这双眼睛捕捉到的一切资讯通通塞入脑中，想办法归结出最合理、最适当的解决方法。
假使骇进电子体无法和删除病毒平行处理的话，那就直接分离整个处理过程。
这不是单打独斗可以达成的条件，但是，现在的冬姬并非独自一人。她打开视窗，向画面中的两人恳求道：
「……哥哥、小泪，拜托你们助本妹一臂之力，帮帮小紫、帮帮本妹的朋友。」
大河和泪承受大柴刀的强烈一击后，双双被砍飞出去。
目前黑骑士已强化超过五阶段，他的体能现在更是凌驾大河。两人在方才那记足以断人手臂的重击之下倒地翻滚，但最后还是设法站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从网刚开始你们就不断防御而已，不稍微挣扎一下的话，实验可就做不成了喔！」
两人根本无暇理会天使的讪笑，因为在一击就可夺走对手所有专注力的残虐暴风中，他们现下相当勉强才能挺住。大河和泪都已经快到极限了。
「这样打真让人吃不消……」
「那家伙又一直变强……再这样下去——大河，后面！」
见到黑骑士交叉著大柴刀从上方袭来，泪投掷六颗创造石反击。
串连起来的创造石化为闪耀光辉的银白盾牌，吸收了黑骑士击出的漆黑波动。
「可恶，连那种攻击都出现了……这下可糟了。」
面对看不见胜算的战斗，两人就快放弃战斗，然而就在这时，视窗突然在两人眼前跳出，并投影出本应正在躲藏的冬姬身影。
〈……哥哥、小泪。〉
「冬姬？怎么了？」
〈拜托你们助本妹一臂之力，帮帮小紫、帮帮本妹的朋友。〉
见到冬姬散发坚定眼神的天空色双瞳，大河和泪互相看了看。
都什么时候了，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答案，就只有一个。
「「——当然没问题。」」
两人全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尽管再怎么疲惫都无妨。如果是为了想拯救朋友的冬姬，要他们燃起几次斗志都不成问题。
「你要我们做些什么？」
〈……请将黑骑士解体，尽可能在一瞬间拆了他，拆成愈多块愈好。〉
「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冬姬已不必再多做解释。大河关闭视窗，闭上眼睛。
「……我会把他砍成碎片，泪你再接著把他粉碎成尘埃吧。」
「瞭解。单一连续创造——」
就在泪开始蓄力的瞬间，大河睁开了眼睛，将野太刀收回鞘中后全力飞奔而出。
他不作任何思考，也不多想任何事情。他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心中只剩斩杀眼前敌人这件事。
〈启动——突破同步极限！！〉
在受限的时间内，天陵大河卸除了所有枷锁。
现下只有他获准踏入现实与虚拟之间的夹缝，进到最快最强的领域。
「『音越』三式——」
大河将手放到刀柄。《札伊柯德》虽然使劲挥舞著双手的大柴刀，但是其攻击路径已被天空色之眼看破，连擦都没擦到大河一下。
此时大河便紧抓对手身体变碍毫无防备的一瞬间，窜到他面前，拔出野太刀！
「——《天雾》！！」
方才只有剎那之间能见到刀身。
当刀锷碰触鞘口，现场回荡起「喀锵」声响的瞬间，黑骑士的身体已被卸成数十个铁块。
『音速』三式《天雾》——这是特化成专门砍碎敌人的刀术。在速度极快的拔刀之下，敌人别说要看见了，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会在一瞬间遭砍数十回。
四散各处的黑骑士身体未像之前一样展开再生，只是在地上滚动。
大河立刻退离该地，就在这时，泪投掷了一颗比先前大了约莫两倍的创造石过来。
巨大的创造石一边旋转一边碎裂，进而变化为百余个小型的撒菱。接著在泪的一声令下，同时爆炸四散。
「——《极炫爆裂》！！」
爆炸气浪相互交叠，威力在连锁下愈增愈大。
骑士的身体由于瞬间同时承受上百发的爆炸袭击，因而化为了连眼睛都看不见的细小碎片。
「哥哥、小泪，谢谢你们。」
看见两人完美地达到自己提出的无理要求，冬姬向他们道了谢，随后便专注在视窗之上。
《札伊柯德》已成了无数的尘埃。
由于他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身体，因此全面启动再生功能，开始活化宿主紫绪体内的所有因子——这就是冬姬的目的。
接合子为了制造黑骑士缺损的肉体而开始处理，冬姬等的就是这个瞬间。
因为只有在这个剎那，藏在深处的病毒因子才必须一同浮出电子体的表层。
「——删除程序开始！」
再次启动《无尽同步》的冬姬纵身跃入资讯的大海。
这么一来她就可在最低消耗下骇进电子体。但即使如此，要排除病毒还是近乎不可能。
因为若不在同一时间排除所有因子就毫无意义了。倘若将删除一个病毒因子的处理视为一组程序并要储存在脑中，那就代表冬姬必须塞进超过五百组的程序，除此之外还必须平行处理。
「呼——哦——」
冬姬现在的情况是超乎想像的过度负载。她痛苦到脑神经像是要被烧断，此时冬姬的身体已敲响警钟——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这样是一百——还剩四百……」
庞大的资讯不断涌向冬姬，感觉她就要被吞没一样。然而冬姬必须在当中找到唯一一根线进行回收，如此超高难度的作业她还要做个一、两百回。
「两百五十……三百……唔——三百……五——」
冬姬的思考回路发出哀号。
「不行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再这样下去你的头会裂开」，这时她内心的脆弱正在对自己呢喃。
——吵死了，别来烦本妹。
变成废人也没关系吗？只是一个朋友而已，你打算为她舍弃往后的一切？
——紫绪不是一般人，她是我重要的朋友
那你哥哥和另一个朋友该怎么办？你如果出事他们会很伤心喔。
——是会那样没错，但是……
「——本妹如果临阵脱逃，那就没办法和他们两个人并肩迈进了！」
冬姬的思考能力大爆发。
她脑部的演算能力、思考速度跨越极限继续运作，所有资讯都穿过那对天空色眼睛流入冬姬脑内。如此庞大的资讯量，一般人的腊部瞬间就会不堪负荷，冬姬则是用尽全力才得以压制。
她那极强的处理能力以惊人的速度解析著数据资料的湍流，再小的异物她都没有放过，全都并列储存至大脑中。
「五百……三十七……全因子……锁定完成。」
就在冬姬隔离处理完潜藏于紫绪体内的病毒因子瞬间，一阵教人无法置信的剧痛让她差点失去意识。硬是要形容的话，这种痛楚就像有一只巨大的虫子在脑里捣乱一样。
「到此——结束！！」
冬姬以颤抖的手启动了最后的指令——删除，随后她的视野就染上了一片黑暗。
战场上有了戏剧性的转变。
黑骑士已化为无数的碎片，而每一片碎片就在天空色的光辉下，一点也不留地连通消逝。
天使看著数千数百条光柱升起的光景，脸上浮现出惊愕的神情。
「怎么可能，我的《札伊柯德》居然——！？」
天使虽然立即启动了脱逃程式，但内心却不承认自己败北。
为什么会输？
再生能力、强化能力，外加对手无法还击的状况——这场仗应该不存在天使会败阵的因素。明明是如此，但为何结果还是吃下败仗——？
「要我告诉你，你为什么会输吗？」
天使「啊」了一声作为回应并转头察看，心想「他是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的」。此时面对天空般的眼睛中蕴含著的强大意志，天使不服输地问道：
「……如果有原因的话还请告诉我，让我作为往后的参考。」
「原因很简单——你惹到我们了。你之所以会输，就只是因为如此。」
大河脸上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说完这席话。
天使虽然瞬间脸僵了一下，但马上又极为愉悦地扬起嘴角。
「原来如此，我会牢牢记住的——下次我会提高警觉的。」
最后天使留下这句话，他的身体开始晃动，像是融入大气中一般消失无踪。
天陵冬姬和鸦羽紫绪重逢后开始的一连串纷扰，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第二卷 紫阳花园 终章 终结与起始
「唔～……唔～……」
沙沙沙沙，光润的黑发不安分地摇晃著。
看著不断地在短距离内来回踱步的妹妹，大河叹了口气，并且开口说了句今日不知道讲了第几次的话语。
「……冬姬，你冷静点。」
身穿牧羊座风格改造和服的冬姬，经大河提醒后听话地停下了脚步。但是过没几秒钟她又开始踱步，大河见状又再叹了一口气。
「唉……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喔。在那之前你打算一直这样走来走去？」
「因、因为一个礼拜没见了啊！你不知道本妹等得有多么不耐烦吗？」
「这我是懂——」
「啊哈哈哈……你现在跟冬姬说什么都没用啦。你想想，她一直在等对方联络耶。」
听完泪这番话后，大河心想「那样说是没错」，并且回想起几天冬姬的情况。最近她只要一有时间就察看自己的行动终端，确认有没有来自那位女孩的联络。
——自击败《札伊柯德》后已经过了十天。
天使消失后，封锁也随之解除，因此四人得以平安登出——但是，冬姬和紫绪却称不上安然无恙。
大河立刻飞奔回家后，发现妹妹倒卧在地板上。
虽然马上送医救治，但冬姬由于过度使用脑部，在其负荷的影响下整整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幸好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因此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
问题是另一个人——紫绪。
说实在的，当时大河相当犹豫该不该让她登出。
毕竟她的实体位在遥远的鸦羽家宅邸内，如果登出后她身上出现什么严重事态，根本无从得知。
然而当下他们也无法进行任何处置，所以在登出之后，大河再去拜托曾见过紫绪的巴夜帮忙打听消息。
听说她被送进医院了喔——巴夜第一时间就著手探听。
紫绪的电子体由于是在还有痛觉残留的状态下受到损伤，因此出现了精神创伤。特别是那些被《札伊柯德》夺走的手脚，其状况极为严重，听说几乎无法动弹。
只要好好复健就能恢复正常，你们不用担心——三人透过巴夜听到紫绪的消息后，都暂时放心了。
接著就是六天的等待，紫绪终于在昨天联络了他们。她说身体已经恢复到某个程度，所以获准登入电脑世界了，因此想约在《牡羊座》里见个面。
在如此的约定下，三人来到牡羊座的起始地点——黄金色草原上等待紫绪。
「唔……哥哥，还有几分钟！？」
「五分钟。但是如果是守时的紫绪，这时候出现一点都不奇怪——喔？」
下一秒，在稍远的地方有一道光芒射了下来。
那条光柱逐渐消失，在光芒的后头可以见到一位少女的身影。
她有著一头闪耀微光的银发，白皙皮肤下是过于纤细的手脚，身上则是穿著十分暴露的猎人装束。紫绪缓缓地睁开眼睛，在看见三人后脸上绽放出笑容。
「抱歉，你们等很久了吗？」
「我们只是太早来了而已，别在意……过去吧，冬姬。」
冬姬刚才明明是那么地翘首盼望，现在却紧张不已，大河见状便从妹妹的背后轻推了一把。
她虽然有个瞬间不安地回过头来，但是在看见脸上挂著笑容的大河和泪后，就走向了紫绪身边。
「那、那个……十天不见了，小紫。」
「对啊……我从哥哥那边听说了喔。他说小姬你为了救我，拚命到倒下去了。真的非常谢谢你。」
「别这样，事情会变成那样本妹也有错……对了，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啊？我是听说你的手脚有受到影响。」
「行动上虽然还有些迟钝，但是一般日常生活上不会有问题。而且医生也说照目前这样继续复健的话，马上就能恢复原状了，所以不用担心。」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冬姬因放心而吐了口气。在这之前虽然已经从巴夜那得知紫绪没有大碍，但还是一直感到不安。
「嗯，而且我也从鸦羽家解脱了，之后我终于可以开始过上自己的人生了。」
「……从鸦羽家解脱了？你的意思是——难道家里的人因为这一次的事情说了你什么吗！？」
「反正我本来就个没人要的小孩，原本也只剩下联姻的价值而已。但是，像我这样出过一次问题的缺陷品，应该就没人会要了吧？所以他们说之后的人生就放任我自由地过。」
「这实在是……他们到底把小紫当成什么了啊！」
冬姬听见这个自私至极的理由后，心中涌现怒气。对方一直以来都是彻底束缚紫绪，结果一发现没有需要就将她扔到一旁，根本就是把她当作拋弃式的物品。
「他们的确是很过分……但是对我来说这反而是件好事。」
紫绪一直以来都是看著家人的脸色过活。她所育的努力都只是想要回应他们的期待。
过程中，根本不存在她的个人意识。
「这是我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依自己的意识所做出的决定，而且又和小姬成了朋友，因此我并不后悔。」
「……小紫。」
冬姬马上就瞭解到紫绪是在说谎。
紫绪有多么想从家人身上获得认同，曾在她身边看过的冬姬比谁都还清楚。十几年来怀抱的事物，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割舍的。
「……那么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总之我想去挑战各式各样的东西，先找到做起来自己会觉得开心的事情。然后就是……那个……总之我想像现在一样继续玩《牡羊座》……所以……」
紫绪接下来要讲的话很容易就能猜得到。
因此，冬姬露出了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说道：
「——没问题。小紫，今后也还请多多指教。」
冬姬说出这番话时，心中满怀的心意既温暖又体贴。
「这样事情算是圆满落幕了吧？」
「是啊，我们多管了那么多闲事，算是值得了。」
大河望著吱吱喳喳、嬉戏打闹的两位少女，沉浸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成就感中。
那两个人应该是没问题了。因为不管未来有什么挑战，她们之间已经有了再也切不断的坚韧羁绊。
「……啊！话说回来，就只有泪你还没跟紫绪自我介绍耶。」
「嗯？啊……好像是耶。」
大河和之前是和紫绪一起行动，而泪当时是负责跟冬姬沟通，因此她没机会和紫绪说上话，而那之后也没余裕可以聊天。
「唔唔唔……紫绪因为是冬姬的朋友，所以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这就去跟她当个好朋友！」
「喔，快去快去。」
目送完跑向两人身边的泪，大河独自一人抬头望向天空。
圆满落幕——大河心想表面上是这样没错。然而，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事件根本不像已经结束的样子。
这次的事件里还有太多未知的部分，而这些部分最终都会归结至那个名为天使的神秘电子体身上。
下次我会提高警觉的——那家伙这么说了，因此可以肯定事件还未完结。
「……很好。要来就来吧，下次我绝对会把你碎尸万段。」
总有一天要和那家伙作个了结。大河确信事情会这么发展，并把如此的预感放到了心中，缓缓地抬起脚步。
在事态再度开始变化之前、在那个或许不远的未来逼近之前，大河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先好好享受普通的生活。
——在湛蓝的蓝天之下，大河朝著少女们绽放灿烂笑容的庭园，迈开步伐。
第二卷 紫阳花园 后记
已阅读过第一集的朋友好久不见；从第二集开始加入的朋友（我想应该没有这种读者）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上智一麻。
读完《假想领域的极乐世界》第二集后感觉如何呢？我很庆幸自己能如此顺利地出版续集。
啊，接下来的内容多少有些剧透。
如果有人先看后记的话，比较建议您先去阅读本文。
本集内容主要是在叙述两位少女——天陵冬姬和鸦羽紫绪——再次缔结友情的故事。
基本上主角是大河，但是在这一集中他和泪都只是配角而已。他们的存在只是作为两位少女向前踏出一步的「契机」。（说到配角，还有那位莫名受欢迎的腹黑学生会长巴夜，但她这一集的登场篇幅也很少。很抱歉。）
再来我想稍微聊一下新角色鸦羽紫绪。
内文中虽然没有写到，但在设定上紫绪其实比冬姬长一岁。然而她却喊大河是「哥哥」，因此对冬姬来说紫绪可以说是「年长的妹妹」吧。然后这下大河就有了第二位妹妹。啊，我想注意到的读者应该很多，那就是我超爱妹妹角色。妹妹最赞！
拥有银发、宛如紫晶的眼睛和清秀的样貌，但内心却怀抱著澎湃的情绪——这就是鸦羽紫绪，当初我在思考这个角色时所带入的意象是「矛盾」。在她的成长历程和武器等上头，都可以窥见这个意象。
……由于篇幅还有剩，那我就和第一集一样来提个电玩的话题好了。
在这本书发售的时候，我应该是在玩《黑暗灵魂2》吧。我虽然已经买了PS4，但是几乎都是和PS3版的连到线，感觉上头的游戏还不是很多。话说《看门狗》什么时候发售啊？
虽然我对FF14和《deep down》也有兴趣，但是玩线上游戏的话，我害怕自己会陷下去（有前科）。
接下来是致谢。
这本书能问世，与第一集相同，靠的是许多人的帮忙。
提供我很多意见的责任编辑武石先生、负责绘制可爱又美丽插图的nauribon老师、装订、总编辑、校正、所有经手本书的人，以及再次将我的书拿在手上的各位读者，我在此致上最高的谢意。
期待还有机会能与各位见面。
那么，有缘下次再见。
第二卷 紫阳花园 插图
第三卷 蔚蓝安魂曲 序章 邂逅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轻书架×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三友非三清
扫图：三友非三清
录入：Agnus
修图：查无此人
那是一场奇迹般的邂逅。
双方第一次见面是在六年前，当时她们都还对这世界怀有理想。
在一个简直要把身体冻裂的寒冷夜晚。
参加电脑企业在某地方都市所举办的晚宴的少女——切灯巴夜抬头仰望冬季的夜空，轻轻吐了口气。
「……真的好冷喔。」
雪花在空中飞舞，在白色月光的照耀下，构成一片如梦似幻的美丽景色……无奈冬天的夜晚真的太冷了，虽然巴夜在单薄的晚宴服外加了件披肩，但寒风依旧瞬间卷走了体温。
（还是早点回去吧……不过，我在或不在都没影响就是了。）
虽然身为切灯家千金，但年仅十二岁、还很稚嫩的她就只是「切灯集团总裁的附属品」，毫无个人价值可言。就好比她现在偷溜出会场，也不会有半个人留意。
（话说回来，这里竟然没有半个保全人员，未免太草率了吧。虽然我不是不明白他们对自家商品很有信心……）
晚宴的主办者是制造无人机的某家著名企业，因此，会场四周配备了最新型的警备无人机。晚宴开始前，他们先举行了盛大的展示会，看起来十分有自信。
巴夜从会场正门前走过，来到一个稍微开阔的地方。
她站在不断飘落的雪花中反覆进行深呼吸，使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自己体内的假面具——「端庄典雅的千金小姐」和「真正的切灯巴夜」，两者之间有着明确的界线，但她却无法自由切换。
「……唉。」
偶尔，巴夜会陷入一片茫然。
这种无法对任何人倾诉心声的生活——也就是「真正的自己」，究竟是哪一个呢？原以为从零开始雕塑的那些假面具，又是从哪里诞生的呢？
愈是扮演他人理想中的模样，「自己」的界线就愈模糊。
「……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巴夜忍不住自嘲，其实她非常瞭解自己的状态。好比现在，即使明白身旁没有其他人，她还是无法恢复自己原本的说话口吻。如果不是蓄意，她大概说不出任何粗鲁的字眼吧。
那是一种心与身体逐渐分离的感觉。大家无视切灯巴夜这个人的人格，诱导她成为众人捏造的理想模样。
——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
在寒空中吐出一片白色雾气后，巴夜转身想走。这时，建筑物后面传来了一道声响。
「……刚刚的是……」
她停住脚步，竖起了耳朵。虽然声音被雪花吸收，以至于不是很清晰，但她的确听到了一种类似翻找物品的声音。她开始在脑中回想整个会场的平面图。
（在厨房后面？）
晚宴里备有一些简单的食物，因此厨房里有人不奇怪……但那声音听起来很嘈杂，有些不自然。
（……去偷看一下好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巴夜朝传出声响的地方走去。
她沙沙地踏在松软的雪地上，躲在转角的地方往内偷看。厨房后门大敞，有个小小的影子越过门走进厨房。
一瞬间，巴夜心想「是猫吗？」，但看到影子的大小后，她随即否定自己的想法。
从身高来看，应该是个小孩子吧？因为光线很暗，巴夜无法看得很清楚，但对方身上的袋子里塞满了东西。
（该不会是小偷吧……得赶紧去通报警备无人机！）
巴夜打开视窗想通报保全，但她的动作似乎引起了黑影的注意，那双眼睛盯住了她。
「——唔！」
霎时，黑影以宛如野生动物般的姿态开始奔跑——直朝巴夜跑过去。
「咦，等、等一下——哇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巴夜来不及防备就被黑影撞飞，倒在雪地上。黑影趁机从她身旁跑过去，消失在黑暗中。
「痛痛痛痛……那、那是什么东西？——咦？」
巴夜正想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右手的触感怪怪的。她战战兢兢地进行确认，发现……东西不见了。
她有一个喜欢的手镯，上面点缀了小颗宝石，每次参加宴会时总会戴着它，但那手镯从她右手腕消失不见了。巴夜四处看了看，心想会不会是掉了，但却完全没找到。
「…………………………难道被偷了？」
愣愣地低喃之后，巴夜立刻反射性往前狂奔起来。理由并不是因为那是她喜欢的手镯，也不是因为东西被偷让她很生气。
（完蛋了完蛋了！要是丢了那样东西，不知道父亲会怎么骂我……）
帮她准备手镯的是父亲——切灯昂夜。
身为切灯家千金，巴夜一直被教育要当一名符合身分的淑女，而遗失物品是她绝对不能做的失态行为。因此，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手镯拿回来。
幸运的是，她很快就看到那道黑影。
「找到了……给我站住！」
小偷跑得很慢，慢到就连身穿晚宴服而无法尽全力奔跑的巴夜都能追得上，而且对方还朝设置了警备无人机的正门方向跑。
「很好，既然这样……呃，真的假的！？」
不用特别做什么，也能把人抓到——当巴夜心里这么想而放慢奔跑速度时，一幕难以置信的景象映入她的眼帘，粗鲁的话语也因此脱口而出。
无人机感应到可疑人物而追了过去，这时，黑影很熟练地操作起视窗，然后无人机忽然就停止运作，彷佛被人关闭了电源。黑影从化为装饰品的无人机旁边跑过去，朝宅邸外奔逃。
金属摩擦所发出的当啷声响惊醒了巴夜，她连忙追了上去。
（逃跑的同时还能立刻入侵程式！？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方才的事完全颠覆了她的常识。
因为是最新型的无人机，所以就算正规入侵也很困难。但对方不但只靠行动终端的运算能力，而且还是一边移动一边进行，那已经超越正常人领域了。这么说或许有些夸张，但对方的技术已经不是人类能做到的范畴了。
不管如何，总之第一要件是把手镯拿回来。下定决心的巴夜，继续追着逃进附近公园里的黑影。
「给我站住！把你偷的东西还给我！」
「——啧！」
一直逃个不停的小偷让巴夜越来越不耐烦。现在不是追小偷的时候，她得赶紧返回宴会会场才行……
「我叫你站住——」
巴夜没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已经恢复原本的模样，她抱着心头不断喷涌而出的怒火，捡起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然后，以漂亮的姿势用力举起石头——
「没听到我的话吗，你这混帐小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完全不像千金小姐会说的脏话，巴夜用力丢出石头。
砰咚一声闷响，一直线飞出去的石头直接命中小偷的头颅。黑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真是的，干嘛让我费这么多力气。我把这个拿回来啰。」
巴夜想捡起掉在地上的手镯，但黑影突然撑起身，朝她发动攻击。
「太天真了！」
巴夜用手掌轻轻一抓，便束缚住对方的手臂将之制伏在地上。她手掌一用力，小偷的关节立刻劈啪作响，同时出声反抗。
「放、放开我！」
「想也知道不可能。告诉你，我可是练合气道的，别以为有办法轻松挣脱唷～」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巴夜带着残酷的笑容，持续扣紧了小偷的手臂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
等对方不再抵抗后，她才松手。为了看小偷的长相，她喘着气掀开对方与上衣相连的帽子——然后整个人愣住了。
巴夜早已经从对方的背影预测到，对方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子。
但透过月光所看到的那张脸庞，却是完全超乎她想像的美少女——而且还要在前面加上「超级」两字。
漂亮的五官带着一股透明感，黑中泛蓝的长发随意绑成一束，在纯白的雪地上勾勒出一道浅弧线。
虽然对方的视线有些凶狠，但只要撇除这一点不看，任谁看到这张美貌，都会赞同这个人是「带有梦幻氛围的美少女」。
巴夜呆呆地凝视着她——
咕噜噜噜噜……
「……咦？」
「——呜呜呜！！」
纤细的身体发出的——具体来说应该是干瘪过头的肚子——粗鄙声响，令少女的脸整个涨红。
在巴夜吓呆的脑海里，方才那种「梦幻」感觉逐渐化为碎片。
这就是切灯巴夜与阿堇青子两位少女最糟糕的第一次邂逅。
第三卷 蔚蓝安魂曲 第一章 日常光景
这是在五月中旬，一个让人隐约感受到夏季即将到来的温暖日子。也是一个清爽得让人可以理解，为何最多人赞同春天与秋天最舒服的日子。
「现在正要进入学生会第三忙的时间，你知道原因吗？」
将温暖的阳光隔绝在外，没有半个人走动的废弃校舍最里侧的教室中，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最忙的当然就是学园祭前后。虽然有文化祭实行委员在，但学生会因为要和教师们开会，还要帮忙各种事务，所以超级忙碌。第二忙的时间就是性质相似的迎新祭。各社团有不少人为了招收成员而乱搞，所以几乎等于是举办一场惹麻烦大会。好比今年，有某三人组引起了文化类及运动类社团的关注，导致一堆人跑来询问。」
声音的主人似乎非常烦躁，不停走过来又走过去。
……提到「某三人组」四个字的时候，那声音加重了语气，想来应该不是错觉吧。
「然后，第三忙就是现在了。新学期开始一个月，每个人都心浮气躁，尤其是新生，我不知道那是通过升学考战争的反作用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堆人就是亢奋得静不下来。也因为这缘故，导致我们的工作增加了。」
少女停下脚步，把垂在耳旁的黑色长发往后拨，露出平时总是遮住的颈项，让人不由自主就直盯着看。
「喂，你眼睛在看哪里？你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吗？」
但此时，就连那道视线都让少女不爽，于是她用食指轻轻戳了下少年的头。少女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气质，和那粗鲁的说话语气呈现极大的反差。
「……这家伙哪里像千金大小姐了……」
「大～河～你刚刚说什么呢？」
把对方的轻声低喃听进耳里，伪大和抚子切灯巴夜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但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实在很可怕。
跪坐在地板上的少年——天陵大河轻轻叹了口气。
（插图007）
今天是星期五，然后现在是下午的切灯学园电脑科独有的专门科目上课时间。
为什么他会在这种时间跪坐呢……要解释这一点，必须先把时间回溯到两星期前。
主角是大河的妹妹天陵冬姬，以及她过往的好朋友鸦羽紫绪。
大约两个星期前，这两个少女重逢，再度恢复了友谊。从前两人因外界的干扰而失和，这次终于顺利修补了破裂的情谊，但也因此在出人意料的地方留下余波——在一个与事件毫无关联的地方。
「你不但擅自使用我的潜行机，还对它造成毁损……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罚你好呢？」
为了赶往出状况的冬姬和紫绪身旁，大河（几乎算强迫地）借用了两组潜行机。击破《札伊柯德》并登出后，大河就把借来的装备直接丢在地上不管了。
潜行机是一种将人类的意识传送到电脑世界的精密仪器，虽然具备一定的耐用度，但不包含被人粗鲁对待的时候。
而且，最糟糕的是，大河丢的还是四大企业「浪鹭」的特制限定品，是非常稀有的昂贵潜行机。
不懂机械加上满脑子都是冬姬，让大河当初完全忘了手下留情，稀有的潜行机就这么光荣毁损了。直到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才遭巴夜臭骂。附带一提，跪坐姿势也是巴夜指定的。
「……把东西弄坏了，我真的很抱歉。你要我赔偿或做什么都可以。」
「赔偿？你是已经明白那组潜行机的价值后，才说这种话的吗？」
「它贵得很离谱吗？」
「那可是全世界只有少数几组的特制品耶。如果拿去拍卖……我想想，应该价值百万元吧？」
「百万！？给我等等，为什么你会把那种东西带来学园啊！！」
这种价格，日常生活中根本不会出现。
而他们正在讨论的那组潜行机虽然有收在盒子里，但并没有特别上锁，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把它拿走。这种存放方式实在草率到了极点。
「有什么办法，放在家里的话，可能会被别人随意拿去丢掉呀。」
「谁会把那么贵重的东西拿去丢掉啊？」
「切灯集团总裁，切灯昂夜。」
「……你父亲吗？」
「血缘上来说他是。」
巴夜没掩饰自己不高兴的神情，气势汹汹地坐到沙发上跷起腿来。
跪坐在地的大河觉得自己似乎能从中窥探到不少东西，不禁撇开了视线。但巴夜或许是故意的吧。
「为什么父亲会丢掉你的私人物品？因为是同为四大企业的产品吗？」
「那是理由之一……之前我应该有跟你提过阿堇青子吧。」
「啊——就是你那个在一年前死掉的朋友吗？」
「那组潜行机是青子的遗物。」
「……真的假的？」
巴夜非常干脆地把事情说出来。
「那是两年前，浪鹭以庆祝我入学为名义送来的。因为有两组，所以我就把其中一组给了青子。青子虽然是研究者，却因为诸般理由和那群干部交恶，所以当她过世以后，几乎所有私人物品都被处理掉了。」
「那真是……备受众人厌恶呢。」
「可能吧。然后，我赶在那些东西被处理掉之前拿回来的遗物之一，就是这组潜行机。」
「原来它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对不起。」
大河内心充满了愧疚，深深地低下头。他明白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但也只能这么做。
看到大河一脸沉重地垂着头，巴夜用手指抵着唇陷入沉思。
她正在想该不该原谅对方——才怪，是在思考要如何利用这个状况。
坦白讲，她对那组潜行机并没有很执着。虽然它真的是遗物，不过她和青子都不是会执着于某样物品的人，顶多只是「因为很罕见，所以留下来」的程度。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大河跪坐呢……其实是因为工作太多导致巴夜心烦罢了，也可以说她这是单纯在迁怒。
（切灯的工作不用担心了，但学生会呢……真是受不了，学校活动关我什么事！）
她在心底吐出一点都不像学生会长该说的话。
迎新祭结束，各社团开始认真举办活动的这个时期，正是学生会非常忙碌的时候。
虽然不愿意，但身为会长的巴夜还是必须做出最终决策。也因此，她几乎必须将所有文件看过一遍。那份量并不是一时半刻就看得完的。
如果能有另一个人接手文件整理工作的话——
「……啊，我想到了。」
不是有一个现成人选吗！（就心理上来说）可以任自己随意使唤，同时正好对她感到愧疚的人，眼前正好有一个！
「喂，大河，你先前帮我帮到上星期，应该已经明白工作的基本流程吧？」
「明明是你拿联络紫绪当交换条件，逼我去做的……」
「那正好。下星期四开始，你再帮我一次吧，然后潜行机的事就一笔勾销。」
「……那样就够了吗？」
以大河的角度来看，这个条件简直优惠过了头，让他心底产生了疑问。但巴夜只挥了挥手说句「够了」。既然当事者都说那样就够了，大河也不好多嘴说些什么。
「话说回来，为什么是从下星期……啊啊，是要等期中考结束吗？」
「没错。」
第一学期即将来到中间点。切灯学园也和其他教育机构一样，预计在三天后进入学生们的难关之一——期中考。这是大河入学以来第一次面临的定期考试，从几天前开始就过着埋头苦读的生活。
「说到考试，你应该没问题吧？要是考不及格，可是会给我添麻烦的。」
「添麻烦？」
就算大河考试考不及格，也是他个人的问题，应该不会对巴夜造成不利才对。大河心里是这么想的，但……
「要是电脑科的学生考不及格，就会联络专门科目的担任教师，让老师直接进行教学。」
「也就是说，万一我考不及格……」
「《虚拟人格组建（这堂课）》是假课程的事就会曝光唷。」
两人上的专门科目《虚拟人格组建》虽然被登记为正式课程，但事实上并不存在，而担任教师「泷叶依」也是把「切灯巴夜」的字母重新排列组合后制成的名字，是巴夜开设的假课程。
「要是曝光的话，会被处罚吧。」
「当然啊——伊欧莱，出来吧。」
随着巴夜的呼唤，半空中投影出一位形似妖精的蓝色少女——虚拟人格（AI）·伊欧莱塔儿，简称伊欧莱，是巴夜开发的虚拟人格。
〈您叫我吗？〉
「我记得昨天一年级有个小考，大河（这家伙）的成绩如何？」
〈昨天……？昨天有小考吗？〉
听到巴夜的询问，伊欧莱可爱地歪着头。她闭上眼睛搜寻记忆，但似乎还是想不起来。
「你问我有没有……昨天早上我不是才说过！明明是AI还会忘东忘西吗？」
〈唔唔……喔喔！我在资料库里找到了。〉
（……？）
巴夜讶异地皱起眉头。
由数据构成的伊欧莱并没有所谓的遗忘机能。所以刚刚说的「忘东忘西」原本只是个玩笑……不过，现在看来或许是出了什么漏洞也说不定。
（晚点再叮咛伊欧莱一下吧。）
把疑惑赶到角落去，巴夜再次问道：
「那么，大河的成绩如何？」
〈我可以老实说吗？〉
「……听起来似乎是非常糟糕呢。」
〈要说糟糕是很糟糕，但要说厉害也真的很厉害，学力可以如此两极化的人真的非常少见。背诵的科目完美得无可挑剔，相反的，现代国语和古典文学则是满江红。〉
「什么？世上真的会有那种人吗？」
〈坦白讲，到底该叫他呆瓜好还是笨蛋好，我超烦恼的。〉
「两边的意思根本一样吧？是说，原来伊欧莱你是这样看我的吗！」
〈唉呀，是我失言了。〉
伊欧莱脸上露出彷若巴夜的邪恶笑容（但不明显）。没必要像主人像到这种程度吧。
「姑且不管大河的脑袋里只装棉花这件事……照这情况来看，期中考大概……」
〈几乎能肯定他会考不及格。〉
「情况不妙……离考试只剩三天，时间根本来不及。」
「我已经暂停进入电脑世界，努力读书了。」
「像你这种没打好基础的人，一个人读书也没什么效率吧。而担任老师的伊欧莱也不擅长现代国语和古典文学里的感情描述部分……没办法了。」
巴夜死心地轻叹一口气。然后——
「星期天，我亲自去你家帮你补习，给我做好觉悟吧。」
「……什么？」
突如其来的宣言让大河整个人都呆住了。
◆ ◆ ◆
「……所以说，哥哥暂时不能来啰？」
「没错。真是的，不过只是个学校考试而已，哥哥到底在做什么！」
在一个现实世界不可能存在的深蓝色洞窟里，响起了少女们的声音。
透过如水晶般剔透的矿石岩壁的反射，回音一路嗡嗡地往深处回荡而去。然后，野兽的低吼声如回应般从洞内传了出来。
听到那至少重叠了十几二十道的低吼声，棕发少女往前踏出一步。
「聊天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你们两人快做好准备！」
五指间夹着与众不同的小石子《创造石》的白衣少女——西园寺泪蹲低身体，准备迎击整群进逼的敌人。这个姿势可以让人随时起跑。
「终于出现了吗？害我走了这么久的路。」
「……我们只走了五分钟左右而已吧，小姬。」
配合走到前面的泪的动作，后面的两人也拿起武器。
一个是拥有一头及腰的乌溜长发配上天蓝色的双眸，身穿一袭由黑与红构成的改造和服的少女——天陵冬姬。
另一个则是拥有一头隐约闪耀的银发，身穿以精灵作为设计概念的猎人装束的少女——鸦羽紫绪。
为了掩护泪，两个少女分别手持红扇子与红蓝双色弓摆好阵形，目不转睛地盯着洞窟深处。
不久，一群全身透明的狼排开黑暗，出现在众人面前。
总数有三十只以上。
「是水晶狼。它们是这一区最弱的普通怪物，但靠你们的防御力会有点吃力，所以不要跑到前面来喔！尤其是紫绪！」
「本妹明白。因为我们的防御力太低了。」
「呃，所以在小泪吸引敌人的时候，我和小姬要负责攻击对吧？」
「没错没错。冬姬使用范围攻击，紫绪则是一边用追踪矢瞄准所有怪物，一边用贯通矢进行狙击——我们上吧！」
泪马上往前冲，见状，狼群也低吼着发动攻势。
由创造石变化的剑矢以及速度慢一拍的火焰矢，朝排成长长一横列飞奔而来的狼群疾射而去。
落在狼群脚下的剑矢随着闪光炸裂开来，几只狼化为粉末消失在空气里。
紧接着，火焰在空中化为无数箭矢，精准地追踪到动作灵敏的狼群，将之一一击落。
「呀啊啊啊啊啊！」
狼群变得七零八落。这时候，已经备好剑矢的泪发动攻势。她一边以中距离攻击威吓敌人，一边进行近距离战斗——这就是泪的基本战术。
敌人的阵形完全被打散，位置靠里面的半数水晶狼在泪势如破竹的攻击下灰飞烟灭。但剩下的另一半则被她完全丢弃不理，因此狼群朝稍微有点距离外的冬姬及紫绪扑了过去。
看到泪完全无视这边的状况，冬姬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的……明明叫我们不要跑到前面去，却同时又把一半的怪物丢给我们，说一套做一套，这样不会很矛盾吗？」
「小泪在这方面总是非常随便嘛……怎么办？」
「本妹负责牵制住他们的行动，最后一击就交给小紫。」
「嗯，我明白了。」
冬姬和紫绪丝毫没有慌张的感觉，两人慢条斯理地准备迎击。
狼群们跳了起来，一副想要把她们两人一口咬死的样子。冬姬用自己的扇子破坏四个属性球，分别是二蓝二白，呈现出来的是冰冻寒气。
「四球连锁——《悲叹之河》！」
随着声音响起，地面、天花板及墙壁飞射出无数的冰石子及冰柱。被冰石子打到的狼群结冻成一块块的大冰块，然后被冰柱串在半空中。
「接着交给你了。」
「嗯——《冰枪矢》！」
旋转加速的巨大冰枪飞向排列成直线，不，应该说是被迫排列成一直线的水晶狼。
和人体一样粗的冰长枪非常轻松地刺穿群狼后，消失在洞窟深处。
一切全由数据所构成的第二世界——电脑世界（极乐世界）。
拥有神话中理想国度之名的它全部采用电子控制，可说是现今人类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地方。
架构起这片广大电脑世界的，乃是无数的构造体，其中之一名为《牡羊座》，是一个将奇幻世界实体化的虚拟空间。这里正是大河与冬姬——天陵兄妹打工的舞台。虽然工作内容是像在玩游戏似的讨伐怪物，但报酬很不错。
《牡羊座》南部，一处等级A的高难度迷宫《水晶洞窟》里，冬姬、泪及紫绪三人正聚集在此。
「哎呀呀，看来你们这边也全都解决了呢。」
「……你在哎呀呀什么？」
冬姬以脸上露骨的不满，回应好朋友悠哉的笑容。
「现在哥哥不在，前锋只有小泪而已耶？你如果不再认真一点，我们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啦，但现在的目标不是要帮紫绪提升等级＆特训吗？所以她也必须加入战斗才可以。我没说错吧？」
「……没有是没有，但下次拜托你事前先说一声。」
冬姬虽然想抱怨，但知道对方说的对，只能垂头丧气地住口。
如果只是为了提升等级而累积讨伐数量，靠已经报名团队的泪和冬姬出手就能完成。但如果是与玩家技能相关，就只能靠自己亲自在实战中提升了。
「对不起喔，要你们两人陪我升级……」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反正大河不在，无法去挑战讨伐对象（头目），加上我们也没事可做！」
「你未免讲得太白了吧，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可是，你们和哥哥就读同一间学校吧？都不用准备考试吗？」
冬姬、泪和大河同样都是切灯学园电脑科一年级的学生，三天后也都面临考试。
紫绪虽然没上过学，但好歹也知道考试是学校生活的重要活动。
「因为本妹和小泪平时就有认真读书，所以考试前不可能会做出惊慌失措的丢脸行为。」
「总觉得你好像话中带刺呢？」
「那是当然的。小紫平安回来后，我原以为终于可以四个人一起玩，结果那个笨蛋哥哥竟然……！」
「别气别气，这是大河第一次参加的定期考试，我们就让他好好用功读书吧。下课后他也一直待在房间里念书不是吗？」
「就是因为这样，哥哥和本妹卿卿我我的时间也变少了！」
「啊，你生气的理由是那个？」
这种超私人的理由，让泪与紫绪都不由得目瞪口呆。不过，冬姬有恋兄癖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也不怎么值得惊讶就是了。
「……既然这样，小姬直接去教哥哥不就好了吗？」
「我以为小紫你应该懂的，本妹实在不会教别人……」
「啊——……对喔。」
从前紫绪也曾拜托冬姬教她，但就算昧着良心也说不出冬姬很会教这种话。身为天才的冬姬，思考回路和常人与众不同，不适合指导别人。
「况且，哥哥好像不想依赖本妹。最近他总是念书念到很晚。」
「最近你们都没来《帕拉底斯（我家）》对吧？三餐没问题吗？」
「反正我们家都常备着食物调理包。」
泪的双亲经营着一家名叫《帕拉底斯》的咖啡厅，大河兄妹自一个月前搬来以后，便一直在那里解决吃饭问题。早餐基本上是每天在帕拉底斯吃，晚餐则是两天一次的频率。
但最近几天兄妹两人都没出现，泪会挂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啊……我有点担心耶……」
「考试原来这么辛苦吗？」
「会觉得辛苦的，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而已。在切灯学园，尤其是电脑科里，学生的素质都很高，一般都不怎么觉得辛苦的。」
冬姬虽然这么讲，但事实上，有半数以上的电脑科学生都在苦读。一旦考不及格就得联络负责的讲师，甚至还可能一次就得留级。
但冬姬（全一年级第一名）和泪（第二名）完全没有那种担忧。
「考试在下星期后半就结束了，按照这速度，提升等级完全不是问题。考试结束前，我们就三个人加油吧。」
「好想赶快让哥哥看到特训成果……但看来是没办法了。」
「特训？」
生疏的词汇让冬姬和泪同时面露疑惑。
「啊，嗯。最近我拜托哥哥教我锻炼身体，才刚开始不久而已，但我觉得射箭技术变好了。」
「你们什么时候做那种事的？本妹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大概是早上五点左右吧？我每天都那时候起床。」
「呜呜呜，那么早吗……」
说到早上五点，正是大河的晨练时间。那时冬姬当然还在梦周公。
「臭哥哥，竟然瞒着本妹和小紫幽会……我饶不了你！」
「幽、幽会！？」
一对男女私下偷偷见面，的确就叫幽会没错。但这里的「私下偷偷」只是冬姬个人的偏见罢了，但这两个字眼却让紫绪焦急起来。
「那、那个，小姬！我们不是在幽会啦！我只是请哥哥教我诀窍而已，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没做！」
原本，那句充满嫉妒的话只要当成玩笑听听就算了。
但紫绪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简直就像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
那奇怪的反应令冬姬注视的目光里多了刺。在泪一边心想「啊——果然会变成这样——」一边用温暖的目光注视两人时，冬姬朝紫绪一步步逼近。
「……小姬你还好吧？你的表情很恐怖耶？」
（插图008）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小紫。小紫的年龄比哥哥大吧？为什么要叫他『哥哥』呢？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理由吗？」
「理由……」
事实是——没有。紫绪并不知道他们两人是双胞胎，因为对方是冬姬的兄长，所以才开始跟着叫哥哥。
但是，要说「什么都没有」的话，也是谎言——
「……你为什么脸红了？」
「呜咦！？」
一想到改变了堕落的她的那位少年，紫绪便沉浸在心底的感动里。冬姬用力扯住她的脸颊往左右两边拉。
「好、好哄喔，小西……」
「给我听好了，哥哥是属于妹妹的，妹妹也是属于哥哥的。就算是小紫，我也不会把哥哥让出去的！」
「……你们每天晚上睡在一起，那点小事就别计较了嘛。」
泪的话中夹杂了一丝嫉妒。
虽然冬姬每次都猛吃醋，但和大河在一起的时间最长的人就是她了。他们是双胞胎兄妹，那是理所当然的，但他们甚至连晚上都睡在同一张床上。
这样算起来，和大河独处（这是重点）的时间最短的，就变成是泪了。对大河有好感的她，当然会想抱怨啰。
「特训吗～紫绪确实变厉害了呢，贯通矢也不再射偏了。我制作的新型《冰炎弓》用起来感觉怎样？」
「比先前还容易操控唷。箭矢的种类也增加了，这样就能变化出更多不一样的战斗方法。」
「因为有小泪制作的攻性程式嘛。虽然是竞技场的优胜奖品，但性能提高了好几倍唷。」
在电脑世界里产生的病毒或漏洞——《牡羊座》将之变成怪物外型，而要打倒那些怪物则需要攻性程式。
像是大河的《天剑》与冬姬的《属性球》——这些攻性程式都是由泪制作，性能远高于市面上贩售的。
而紫绪的攻性程式则是操纵冰与炎两种相反属性的《冰炎弓》。
它原本是竞技场赛事《UNKNOWN》的奖品，但在前阵子的事件里毁坏了。因此，泪一边从头制作相同的程式，一边从中改良。
结果，来《牡羊座》才短短一星期左右，紫绪的攻击力便达到接近等级A的水准。
泪收起方才打倒的水晶狼的战利品，呼唤其他两人。
「我们该走啰！今天预定还要逛一张地图，动作要再快一点。」
「打倒那些小兵很麻烦，我们干脆无视，直接冲过去吧？」
「咦——靠冬姬和紫绪的脚程应该办不到吧？」
「只要小泪抱着本妹等人不就好了吗？我们两人都很轻，对等级S的臂力来说应该很轻松才对。」
「这是轻松与否的问题吗……」
三个女孩子一边谈笑，一边往洞窟深处走去。
这就是她们现在的日常生活。
在鸦羽紫绪加入后，少女们更快乐了，每天都充满期待与兴奋。
「啊，冬姬，我想和你讨论一下专门科目的期中报告，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有啊，用电话讨论可以吗？」
「嗯～可以的话，我直接去找你……对了，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好主意？」
「呵呵呵♪不告诉你！」
看着泪很高兴地边跳边走，冬姬一脸奇怪地歪着头。
◆ ◆ ◆
「啊——累死我了——……」
在自己的房里读完书后，大河轻轻扭了扭肩膀。
看了看行动终端，时间已经过了七点了。回到家的时候是四点，也就是说他已经黏在书桌前三个小时了。
（真亏我能坚持这么久……虽然腾出一堆时间读书，成绩却没有好转就是了……）
大河并没有取消早上的锻炼，不过已经一星期没有登入《牡羊座》了。那也代表挥刀的机会大幅减少。
对大河来说，《牡羊座》是他重要的纾压场所。
直到一个月前，他都还在现实生活中真枪实弹地战斗，所以电脑世界感觉有点不够刺激。但在现代社会里，那里算是很贵重的「实战舞台」。被剥夺挥刀机会后，大河陷入欲望得不到纾解的状况中，对念书造成了负面的影响——不过他本人并没有察觉到。
「……必须转换一下心情。」
总之先用电子锅煮白饭……大河思考着晚饭菜单。
这时，对讲机铃声响起，通知有客人到来，隔壁房间传来了冬姬说话的声音。
「喔，你来啦。我开好门了，请进！」
「嗨——我稍微迟到了。可以帮我把这个搬进去吗？」
「你竟然对娇弱的本妹做这种要求……哥哥，麻烦过来一下！」
「喔！」
大河淡淡应了声，然后往玄关走去。
听声音他就知道来者何人——或者说，冬姬会招待来家里的人只有一个——玄关站着身穿便服的西园寺泪，她手中正提着购物袋。
「果然是泪！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因为我和冬姬有事非做不可。啊，这个麻烦你啰。」
递过来的购物袋里装着蔬菜和肉。
「这些食材是怎么回事？」
「呵呵～就是《帕拉底斯》到天陵家外烩！」
泪从手提包包中拿出自备的围裙并摊开来，然后高声宣布。
咚咚咚——轻快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这里是徒有高级设备却几乎没人使用的天陵家厨房，但今晚的情况和以往不同。
「哼～哼～哼哼～」
泪一边有节奏地切着蔬菜，一边心情很好地用鼻子哼歌。
她和平日一样穿着很暴露的衣服，外面套着黄色围裙，一头微卷的棕发用橡皮筋绑成马尾。
「……」
「哥哥，你的眼睛都快黏上去了。」
泪站在厨房里的背影，让大河看呆了，甚至连冬姬的声音都没听到。
并不是因为那背影很有诱惑人的魅力。由平时难得一见的纤颈和围裙所搭配而成的超群组合，酝酿出一种健康的魅惑力。但除此之外，泪做菜的背影更是带着一种魔力，让人光看就涌现平静的感觉。
「哼！」
「噗啊！？」
忽然间，大河的后脑勺遭受一股惊人冲击。
趴倒在桌上的他抬起头来，就看到冬姬拿着一样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巨大机械，杀气腾腾地俯视着他。
「竟然看着本妹以外的女人看到失神，简直不可原谅。哥哥是混帐。你想在物理打击下失去记忆吗？」
「亲、亲爱的妹妹……刚刚那招太危险了……我的骨头发出了奇怪的啪叽声耶……」
在失去记忆之前，他的头盖骨会先粉碎。
幸好头颅似乎没有出血（为免大家误会，先澄清一下，大河的身体非常强壮），大河马上恢复原状，继续盯着泪穿围裙的模样直看。
「哥哥想再死一次吗？」
「我真心拜托你住手……该怎么说呢，我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
「怀念吗？」
「啊啊……所谓的一家人，就是这样吗……」
「……」
一家人。这个词汇令冬姬的眼神也微微变得黯然。
八年前，幼小的兄妹亲眼看着父母死去。或许因为如此，这对兄妹对于亲近的人，都有过度执着的倾向——就好像把家人的影子重叠在对方身上。
「久等了，晚饭做好啰……咦，你们两个怎么了？」
「……没事。冬姬，你也坐下来吧。」
大河含糊其辞的态度，让泪疑惑地歪着头。
「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家了。」
过了晚上八点，该收拾的地方全收拾完，主要的报告讨论也结束后，泪起身准备回家。大河也一同陪她到玄关去。
「我送你回家吧。」
「时间还很早呢！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只是顺便啦。刚好我也想去外面走走，顺便送你回去吧。冬姬，你先去洗澡。」
「好，请别太晚回来唷。」
夜空下，两人在路灯照亮的街道上静静走着。
泪的双亲所经营的咖啡厅路程很短，步行只要约莫三分钟。这家店位于大马路隔壁小巷内的一个角落，外观看起来很像酒吧——两人很快就抵达了咖啡厅《帕拉底斯》。
店内似乎高朋满座，里面传出嘈杂的说话声。
「那就明天见啰。」
「啊，等等，你要不要上去坐一下？」
大河转身准备离去时，被泪叫住了。
「在这种时间？」
「其实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你……只是很久没有两人独处，所以想跟你聊一聊。」
泪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似乎对自己的话很不好意思。
当大河说要送她的时候，她就偷偷浮现了一个念头——机会来了。
不管在学校、咖啡厅还是《牡羊座》里，冬姬总是和大河在一起，以至于泪几乎没机会和他独处。泪对于这个状况实在很不满。
「——不行吗？」
所以这是她小小的任性。
大河当然无法拒绝正仰望着他的泪的邀请。他轻轻摇了摇头后，就跟着一脸喜悦的泪走进店里。
爬上位于咖啡店后面通往二楼的楼梯后，两人走进最里侧的泪房间。
「你房里的东西还是这么多。」
「唔，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没有四处乱扔。我去端咖啡过来。」
泪走了出去，大河吁了一口气后转头环视房间内部。
上次来这里大概是十天前，房内的摆设完全没有变化。大河闲着没事，便拿起放在附近的魔术方块转了起来。
以前他曾拿这个打发时间过，所以马上就能完成——预想中是这样。
「怪了？」
手指的动作很迟钝，让大河无法顺利转动方块。回到房间的泪在看到大河陷入苦战的模样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在极近的距离下盯着他的脸直瞧。
「……大河，你该不会是累了吧？」
「咦？」
泪的话让大河一头雾水。因为他本身并不觉得累。
但是，泪用十分肯定的目光注视着他。
「嗯。你的眼神看起来比平时还涣散，昨天有好好睡觉吗？」
「昨天……大概睡两个小时吧。」
「为什么睡那么少？」
「每天都是这样啊。我在四点前就开始晨练了，睡两个小时就足够恢复精神。」
泪目瞪口呆，但大河觉得这种事很稀松平常。
以睡眠时间来说，确实没有丝毫改变。但大河自己并没有留意到，每天读书造成的精神疲劳，加上运动不足导致的欲求不满等等，各种负面状态正不断累积。而后，它们以疲劳的形式展现出来。
「哼……」
泪很不满地嘟起嘴巴。
两人难得有时间独处，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不知道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明知如此，心底还是浮现「想让大河好好休息」的念头，泪对自己已经无语了。
（……真是伤脑筋啊。）
因为，把这部分的个性也包含在内，才是真正的「她」。
「你这样不行唷。到这边来。」
「喂、喂……」
泪坐在床铺上，轻轻拍了拍大腿。
那手势代表的意义，就连大河也知道。
「……你该不会要我睡在那里吧？」
「YES！」
也就是所谓的膝枕。
「我想吐槽的地方很多……还是先让我知道理由吧。」
「这样或许能让你放松也说不定呀？快点快点，别浪费时间了！」
在泪的催促下，大河不得已只好躺了下来。热裤包不住的那双肉感大腿，让他不禁吞了吞口水，然后缓缓地把头枕上去——
「喔……？」
「怎样，舒服吗？」
躺上去的瞬间，充满弹性的大腿微微凹陷，温柔地接住了后脑勺。
不会太硬也不会太软的绝佳舒适感蔓延全身，让大河慢慢放松了四肢的力气。
「这个……真舒服。」
「对吧？先前冬姬也有说过，我的大腿堪称是最高级的枕头。」
「在怎样的状态下才会产生这种对话啊……？」
这一点都不像朋友之间的对话。
不过，大河很能理解冬姬想表达的意思。这真的非常舒服。
或许是经过咖啡厅需要站立的工作所锻炼，泪腿上的肌肉恰到好处，可以完全承受头颅的重量，感觉似乎可以长时间躺在上面。
「……我和大河的母亲很像吗？」
蓦地，泪开口问道。这个问题让大河想起方才在自家的对话，于是静静地回答：
「你都听到了吗？」
「没有，我是后来问冬姬的。因为你们两人的样子有点怪怪的。」
「是吗……认真说起来，你们并不像。我母亲完全不会做家事，和你差太多了。不过……」
「不过？」
「……她开朗的个性和你有一点相似。」
他们的母亲开朗极了。
不但可以化身成同年龄的小朋友和自己的孩子玩耍，工作时候的模样也直接表达出她乐在其中，是个感情表达很丰富的人。
或许就是这个地方和泪很像。
「……乖乖。」
回过神来，大河发现泪正温柔地摸着他的头。
温暖舒服的触感令他不自觉眯起眼睛，但口头还是提出了抗议。
「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呀。但偶尔当一下撒娇的人也无妨吧？」
泪不在意，继续抚摸他的头。然后，她一字一句专注地诉说，想把这些话传入大河心中。
「可能因为有冬姬在，所以大河才总是当被撒娇的那一个。你也一直在各方面照顾紫绪对吧？」
「嗯……是啊。」
「那样你会累倒的。我让你撒撒娇，你尽情放松吧。」
「不，这就有点——」
大河想要反驳。
（……咦？）
就在这时候，他的视野扭曲了一下。
一种比登入时的昏眩感更深沉更浓稠的黑暗完全遮蔽住思考，眼皮很自然而然地掉下来。
（这是……困意？）
怎么可能。
他的确有睡眠的欲望，但这种感觉不一样。他不应该会想睡觉的。
睡眠中的人类毫无防备得要命。
从前的大河，总是必须防备有人夜袭，因此养成了习惯，只要感受到人的气息就会跳起来。唯一的例外是身为家人的冬姬。
因此，他是不可能像这样在别人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
「你就尽量睡吧，我会叫醒你的。」
「不……可是……」
「别说了，闭上眼睛。」
温柔的声音加上头颅被轻抚的感觉，让大河的意识逐渐融化。
他已经阻挡不了眼皮往下坠，于是缓缓地闭上双眼。
「抱歉……我稍微……睡一下……」
「嗯，晚安。」
在泪的注视中，大河沉入梦乡。
「啊～……真可爱～」
泪目不转睛地看着膝上那张安稳的睡脸。
如果戳戳脸颊，大河会微微扭动身体；如果停下轻抚头部的动作，他则会皱起眉毛像是在说「不要停」。每一种反应都让她觉得可爱得不得了。
「……大河真是厉害。不仅冬姬和我，连紫绪的任性他也一并包容了。害我的情敌又增加了一个。」
虽然紫绪对大河的感情近似崇拜的延伸，但心中确实对他存有好感。
这一点让泪觉得很不高兴，但同时又感到骄傲。
因为那证明了，自己所喜欢的这个少年就是如此有魅力，连其他人也会喜欢上他。
「……好好休息吧。」
轻声低喃后，泪联络冬姬。
「啊，冬姬，可以稍微把大河借我一下吗……不是啦，是店里有点人手不足，我想请他帮忙一下。嗯，大概两个小时，等高峰过后我马上放他回去。还有一件事，明天——我想使用那张票券，可以麻烦你帮忙联络一下紫绪吗？」
西园寺家二楼，泪的房间里，她慢慢地享受着两人时光。
◆ ◆ ◆
「……我回来了。」
细微的低喃消失在无人的屋内。
座落在新都市的切灯集团总公司大楼——一栋总共三十五层楼的高楼大厦里，第三十三楼是切灯巴夜的房间。
不同于楼下的专用研究室，这里完全是她私人的房间。
切灯家宅邸建于新都市最高级地段，不过她和父亲都好几年不曾回去了。对她来说，这个房间才是「自宅」。
透过房间的管理系统打开百叶窗后，朱红色夕阳跃入眼帘。
这栋大楼不愧有一百一十公尺高，视野绝佳，可将新都市一览无遗。脱掉制服外套后，巴夜从冰箱拿出水来，坐在最近一直疗愈自己的按摩椅上，准备休息一会儿。
（工作也做完了，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大规模构造体最近频频出错，公司内部正忙着处理那些错误，不过巴夜已经彻底完成自己被分派的工作了。按照这个步调，她应该可以暂时好好享受一段自由时光。当然，前提是没被分发新的工作。
〈主人，请问我可以实像化吗？〉
「当然可以。」
巴夜手腕上戴着一个手镯型行动终端，其内建的投影机开始运转，照映出AI·伊欧莱塔儿的身姿。她的模样并非以往的妖精迷你尺寸，而是和巴夜相等的体型。
「真难得看到你用这种大小出现，心里有什么事吗？」
〈只是莫名想这么做罢了，没有什么特别理由。〉
「……这样啊。」
在一定的限度里，伊欧莱能自由改变自己的体型大小。除了「导航」功用之外，目的是为了成为「使用者的朋友」……
「你这模样真的好像那家伙……」
阿堇青子，隶属切灯的研究者，也是伊欧莱塔儿的共同开发者。同时亦是切灯巴夜独一无二的好朋友。
因为拥有才能，少女被迫参与不喜欢的研究，遭人利用完就被抛弃。
〈主人，请看这个。〉
想起过往，巴夜便陷入感伤中，这时伊欧莱将一个视窗推到她面前。
上面写着「定期考试猜题大全」几个字。
「这个要做什么用？」
「明天您要到大河家当家教对吧？里面有我搜集的最近几年的出题倾向，给您使用。」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当然。〉
伊欧莱露出得意的笑容，见状，巴夜难掩惊讶。
虽然明白伊欧莱的感情是从一个月前才开始成长，但她完全没料到，伊欧莱的感性竟会进化到「为了某人」而采取行动。
（不久前我都让她独自行动……看样子形成了一种良性刺激呢。）
先前因为太忙碌，让她不得不丢下伊欧莱，不过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因为这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次约会，所以绝不能失败。〉
「啊？」
……不对劲！有奇怪的词汇跳出来了。
「给我等一下，你说第一次什么？」
〈？不是约会吗？〉
「你是误会了什么，才会得到那种答案……！」
〈可是，主人以前从来不曾到过男性家中呀？〉
「这——是没错啦。」
经伊欧莱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挖掘过去的记忆，她没有感情好到可以去对方家里玩的朋友，唯一的好友青子则跟她同住在总公司大楼里……但也不代表说大河就是特例。
巴夜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了。
不过，一通电话让这份悠闲全部粉碎。垂着眼皮打盹的巴夜一看到来电对象的名字，马上跳了起来。
〈主人？〉
以手势制止一脸疑惑的伊欧莱，巴夜反覆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心情。
她将自我深深地埋藏在黑暗里。在这里的人就只是切灯社长的千金，也是一个研究者——这是她自我催眠的惯例动作。
「——喂？」
〈是我。马上到第三会议室。〉
一道连寒暄都没有的高压语调震动耳膜。听到这没有任何解释的命令，巴夜产生一种心脏被人狠狠揪住的错觉。
〈案件已经以书面形式送过去，用最快速度去完成。〉
「我明白了。」
经过一番最简洁的对答后，电话挂断了。
就算这个命令蛮横无理，也不容别人违背。对巴夜而言，父亲——切灯昂夜的话是一道束缚心灵、无法挣脱的枷锁。
〈有工作吗？〉
「是啊……今天要通宵了，没办法。」
确认经由电子信箱送来的命令书后，巴夜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工作或许必须做到明天中午——也就是和大河约好的时间。伊欧莱或许也发现了这一点，表情微微暗了下来。
〈明天的读书会要取消吗？〉
「……不，用不着。」
巴夜轻轻摇了摇头。
坦白讲，这个插曲让行程变得非常紧凑……但她不想让伊欧莱特地制作的猜题大全白白浪费掉。
「我会设法在出发前完成。你可以帮我吗？」
〈当然，主人。〉
让伊欧莱坐在肩膀上后，巴夜搭乘电梯到楼下去。
◆ ◆ ◆
哗啦——凉爽的海浪声回荡在空气里。
涌上岸的浪花打湿了大河的脚，再伴随着些微抵抗退回海中。
「…………」
这里是海边。
风吹过透明翠绿的海面，带起一层层波浪，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洁白得像洒了石灰般的沙滩带着微热，热度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附带一提，现在才五月，离海水浴场开放还久得很。
「……因为是假想世界，所以才会连这种地方都有吧……」
大河抬头看向尽全力散发热能的太阳，然后眯起了眼睛。
他身上的服装并非以往的长大衣，而是黑色的四角泳裤。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呢——大河回忆起数分钟前发生的事。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大河在泪等人的邀请下，直接前往《牡羊座》。
然后，在连目的地都不清楚的状况下，就被〈转移〉到这里——下星期即将开放的新地区《翠海》。据说只有全牡羊座达到等级S的那十位玩家才拥有特权，可以早一步体验新区域。
于是，大河等四个人便利用泪的权利跑来海边玩了。
但现在在场的只有大河。把泳裤资料交给大河之后，其他三人只留下一句待会儿见，便跑得不见人影了。
（其实是可以想像到她们正在做什么啦……但有必要跑到别的地方吗？）
虽然身体会有感觉，但这里换衣服和现实不同，只要一瞬间就能完成，也不会露出肌肤。
所以说，根本没有特地跑到其他地方的必要性……
（……有点冷静不下来。）
大河有一种被丢弃的感觉。
这时，行动终端接到了来电并开启一个视窗。看到来电者的名字，大河有点纳闷，但还是马上接通。
「有什么事吗，雷欧？」
〈嗨，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个略年长几岁的男人——雷欧。
他是大河和紫绪两个星期前在《牡羊座》里四处走动时认识的玩家之一，也是名为《狮子同盟》的集团队长。因为是大河为数不多的同性友人，所以事件过后双方依然时常联络。
〈老实讲，有件事我有点在意。先前你调查过《天使》对吧？〉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天使》——暗中主导紫绪事件、身分成谜的电子体。
其目的与资讯通通不明，不过，大河依旧在本能的引导下，将天使视为「敌人」。也因此，才会从两星期前继续请雷欧帮忙搜集情报，看来对方是有动静了。
〈对方好像有了很大的动作唷。不只《牡羊座》，天使制造的程式大量出现在各种大规模构造体里。而且这一次是攻性程式，扩散的速度根本不是上次能比的。〉
「攻性程式？」
〈是啊，听说性能相当优秀，种类也很丰富，最近连中央城也能零星看到几个。因为是和《天使》有关的情报，所以我想说先通知你一声。〉
听完雷欧的报告，大河静静地思考着。
攻性程式是大规模构造体（玩游戏）不可或缺的。营运企业会提供玩家一套最基本的，但只要熟练到一定程度，大家就会想要性能更高的攻性程式。因此，《天使》的作法对玩家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恩惠」。
可是，正因为清楚紫绪的事件，所以大河才会怀疑对方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并因而感到不安。
「……你能拿到那个攻性程式吗？尽可能赶紧弄到手。」
听到大河的要求，雷欧抵着下巴沉思。
〈……如果要快，就得花一点心力。〉
「我明白了。三次怎样？」
〈OK，交易成立。〉
帮忙战斗三次——就是以加入战力不足的《狮子同盟》协助战斗做为交易条件。每次有事要拜托雷欧，大河都会用这个方式。因为这种交易已经成为惯例，所以大河也和狮子同盟成员混熟了。
〈那么，等我顺利拿到以后，再用邮件传送过去。〉
「麻烦你了。」
简单交谈过后，大河便切断电话。
大河有预感，《天使》如果有了动作，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能事先戒备简直再好不过了。
「让你久等了～！」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大河转过头去——顿时失声。
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抱歉，因为要办点手续，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嗯……啊啊，不会，我没等很久。」
「真的吗？那就好。」
泪穿着一套很有个人风格的两件式亮眼黄色泳装，说完话后露出可爱的笑容。
以暴露度来说，这套泳装和便服并没有太大差别，尤其下半身部分和平时泪所穿的热裤几乎没什么两样。问题是上半身。三角比基尼的布料面积明显包裹不住同年龄层所无法比拟的丰满胸部，从旁边溢出的部分形成一道柔软的圆弧状。
「唔……哥哥，本妹的泳装好看吗？有魅力吗？」
冬姬似乎察觉到大河视线的焦点，语气带着些许不悦，整个人靠到大河面前，把泪挤到旁边去。
身材发育远远不及泪的妹妹，身上穿着的是黑色比基尼。
上下两件的造型和内衣裤差不多，甚至布料面积更少，乍看之下感觉并不适合冬姬。但那股不协调感反而衬托出她内藏的妖艳感。
少女们艳丽的身姿，让大河下意识移开了眼睛。
但她们两人似乎很不满意大河的态度，双双逼上前拉近距离。大河反射性后退一步。
「哥哥，虽然我不是叫你盯着我看，但连看都不看，你不觉得很失礼吗？」
「就是说啊！请发表感想！」
「你、你们两个的泳装都很好看。」
「我要的不是那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小紫你觉得呢——呃，小紫？」
听到冬姬的声音，大河也跟着看向站在一小段距离外的紫绪。
但对方似乎没听到他们三人的声音，双眼紧紧盯着大海。
紫绪穿着连身式泳装。蓝白横纹的图案非常适合个性与身材都偏含蓄的她，可说将清纯一词发挥得淋漓尽致。
「哇～！这就是大海吗……！」
眼前的景色一望无际，眺望着广阔无边的翠绿色大海，她的双眼就像小孩子般盛满了好奇心。
「……她的眼神超亮的。」
「小紫好像说过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大海，本妹也已经八年没到海边了。哥哥呢？」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海。」
或许是设计概念的缘故，《翠海》充满了度假胜地的气氛。
南洋风树木配上灿烂阳光，气温还随之调整到有点暖意，形成一个非常舒适的环境。
「呐、呐，我可以下去了吧？」
「啊，嗯，可以啰。」
一听到回答，紫绪立刻迫不及待地冲向大海。
刚开始她有些战战兢兢，等拨开海水，走到一个可以完全把脚泡在里面的深度后，她便放松全身力气漂浮在水面上。
紫绪的神情十分放松，彷佛意识也跟着溶化在海水中了。
「她好像已经完全沉醉了。」
「真是受不了小紫……稍微吓吓她吧。」
趁着紫绪没注意，冬姬像水母般漂浮在水中朝她接近，然后用海水朝那张放松的脸泼过去。陷入慌张的紫绪失去平衡，屁股朝下整个人沉入海里。
「大河也一起来吧！」
「啊……喂！」
「走！今天要痛快地玩一顿！」
大河被泪拉着手踏入海中。
然后，过了不知多久以后。
「呼……」
大河独自回到沙滩上，背靠着一棵很像椰子树的树木坐下来，出神地看着在水中嬉戏的三个少女。
（……三个人都玩得很快乐呢。）
现在她们正拿着租来的道具水枪（构造非常逼真，很像真正的枪）互相攻击。
乍看之下，目前输的是冬姬。面对运动神经很好的泪和已经稍微习惯射击感觉的紫绪，她的形势很不利。
附带一提，大河之所以不参战，是因为这样会让比赛失去意义。
即使在行动不便的水中，他也不可能被比实弹速度慢太多的水柱射中。虽然他考虑过放水，但因为水枪做得很逼真，一旦被枪口瞄准，他会反射性进入战斗模式。
（居然连游戏都玩不了……我是在搞什么啊……）
大河盯着自己的手，准确来说是右手腕再稍微往下一点的地方。现实中的身体，这个地方有枪伤——小小的，不是很明显——但现在却看不到任何伤口。
那是过去的伤痕。
当大河享受日常生活的时候，它总会出其不意地出现，瞬间使内心沉重不堪。
这里不是你该在的地方——它轻轻嗫嚅着。
「…………」
天陵大河不是可以生活在如此漂亮温暖地方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并没有资格待在那样的地方。
但他还是希望自己可以留在这里。或许全是因为内心太懦弱的关系吧。
「你在想事情吗？表情很阴沉耶？」
大河抬起头，发现冬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上岸，站在自己身旁。乌黑亮丽的黑发滴着水滴，在白色的沙滩上留下一个个斑点。
「泪和紫绪呢？」
「她们在练习游泳。小紫好像不会游泳，所以泪正在教她。」
顺着冬姬的视线看过去，泪拉着紫绪的手，而紫绪正拼命踢腿。紫绪的动作还带着生涩，怎么看都不算流畅。
两人就这样盯着那一幕看了好一会儿。
等练习结束，紫绪终于能在没有泪辅助的情况下游泳时，冬姬蓦地抓住大河的手臂。
「……哥哥，请陪我去一个地方。」
冬姬说完，不等大河就自顾自开始往前走，而且还是朝大海相反的方向。
「喂，你要去哪里？」
「到后面一点的地方去……因为我不想被人打扰。」
后半段的话说得实在太小声，大河并没有听到。
冬姬往沙滩后面走，直到一个泪与紫绪完全看不见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这里应该没问题。」
冬姬开启视窗，拿出一块水蓝色防水布铺在沙上，接着打开另一个视窗，拿出一个绿色小瓶子，递给大河。
接过来打开瓶盖后，一股蜂蜜般的香甜味道窜入鼻孔。
「这是什么？」
「芳香精油，包含在水枪的程式里一起拿到的。好像是在这个区域玩乐时的道具之一。」
「喔……呃，冬姬！你在做什么！？」
原本看着小瓶子的大河甫一抬头，就看见冬姬背对着自己，脱掉上半身的泳装。白皙小巧的背部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插图009）
在大河连忙转开视线的时候，冬姬整个人趴到防水布上，看着大河的眼睛引诱似地说：
「麻烦哥哥帮我涂芳香精油，当然要直接用手涂。」
「什么！？」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大河的头脑乱成一团。
冬姬愉悦地看着大河陷入惊慌失措，又重复了一次。
「这种东西就是要用手涂呀。有些部位本妹涂不到，可以麻烦哥哥帮忙吗？」
「你去拜托泪和紫绪啦！」
「真是的，不把话全部讲白，哥哥就不懂吗？」
冬姬不满地嘟起嘴巴，一边拨开披散在背部的头发，一边催促道：
「本妹想要哥哥来。」
「啊，唔……什……」
那双凝视自己的眼睛让大河语塞。
他并没有抗拒这句充满诱惑的话的坚定意志。
「快点快点。」
他顺着诱惑，在冬姬身旁跪下来。
洁白无瑕的背部让人不禁吞了吞口水，大河倾倒小瓶子，金黄色液体滴落手掌心。比想像中浓稠的液体沾黏在手指上。
「嗯……」
手指发出黏腻的水声后，碰上冬姬的背。冬姬似乎觉得精油温度偏冷，发出了小小的呻吟。
细致的肌肤柔软得令大河无法集中精神，他以抚摸皮肤的方式把精油涂开。
「哥哥，请涂仔细一点。」
「我、我知道……」
大河把掌心整个贴上去，液体在柔嫩的肌肤及手掌之间扩散开来。芬芳的蜂蜜香味笼罩四周，让他的大脑逐渐模糊。
「身体两侧也要涂，千万别遗漏了。」
低语渗入大河晕眩的脑袋里，他的指尖从背部滑向腹侧。
大河已经气息紊乱，呼吸急促。这一点冬姬也一样，每当大河碰触到敏感的地方，她就会发出呻吟，而大河只能拼命把那些呻吟声排出脑外，缓缓地移动手指。
——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啊……！」
当手指滑到腋下时，指尖陷入一团柔软里。冬姬口中发出异常甜腻的声音。
（呜哇！这里该不会是——！）
大河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摸到哪里后，连忙收回手指。
精油的痕迹扩散至方才碰触到的小巧胸部，折射出一片油亮的光芒，看起来非常淫靡。
「……我忍耐不下去了……」
冬姬忽然紧紧抱住大河。
「呜哇！」
被她完全扑个措手不及，大河连抵抗也没办法，就被压倒在塑胶布上。
冬姬的双手圈住大河的脖子，压在他胸膛上的柔软胸部变得扁扁的。察觉到中心两个坚硬触感的真面目，大河的脑海霎时变得一片空白。
「哥哥……本妹无法忍耐了……」
这个嗫嚅就像毒药，侵入思考中枢。
心脏就像要炸裂似的，噗通噗通地激烈跳动，全身的感觉都聚焦在与冬姬相贴的地方。大河感觉血液沸腾，脑袋晕眩得无法思考。
不行，这个状况……很不妙。
再不赶紧脱身就来不及了——
「……我们一起做会让身体完全融化的事吧……？」
甜腻诱惑的嗓音让理性之墙霎时灰飞烟灭。
「——冬姬！」
在心底涌出的冲动刺激下，大河用力抱住了那纤瘦的身驱。怀中的冬姬发出喜悦的呻吟，撒娇般地磨蹭着他。
已经停不下来了。
大河顺着一种连心脏都要焚烧起来的情欲，将这个令人怜爱的少女啃食殆尽——
「……奇怪，那两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喂——冬姬！大河～！」
让大河内心冷却下来的，是泪的声音。
不能被别人看到这一幕——大脑瞬间恢复冷静。
一放开冬姬后，他迅速背过身去，不去看对方身上任何一寸肌肤。
「快、快点把泳装穿好，泪她们要过来了。」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虽然背部感受到一道抗议的视线，但这次大河丝毫没有动摇。
「……哥哥的理性真奇怪，未免重生得太快了吧。」
这时，冬姬才终于开启视窗，穿回上半身的泳装，再把防水布与芳香精油收起来，然后朝正在寻找自己的泪走去。
「……重生？别说傻话了。」
目送那背影走远，大河轻声低喃。
「欲望现在还在我的大脑里，将我彻底打败了啊。」
大河用力做着深呼吸。但就算把肺部的空气全部吐出来，身体的热度还是无法降下来。不仅如此，它还在体内暴动，像是想寻求一个出口。
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天陵大河将天陵冬姬视为一名女性并渴求着她。
要是再次面对她，他绝对会停不下来——大河不断做着深呼吸，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渴望。
◆ ◆ ◆
——噗滋。
这是一个暗无天日，也不知道位于何处的地方。一种近似搅拌泥巴的不舒服声音，回荡在这个没有一丝光芒的虚无世界中。
声音来源是一个小小的水滩。
蓄积在里面的液体混浊得让人无法直视，没有外力帮忙却自行搅动的景象更是会让知觉正常的人看了就想吐。
「……嗯，看来很顺利。」
水滩旁站着一个用白色长袍包覆全身的电子体。
纯白的装扮在深渊中显得格外夺目。那本来应该是净化黑暗的颜色，但现在反而浑身缠满漆黑的污浊，看起来就像一群包围光芒的飞蛾。
「——制造。」
简短的命令声响起。
液体聚集成一点，就像拥有自我意识般开始蠕动起来，令人毛骨悚然。那些有黏性的混浊液体先是呈漩涡搅动，再逐渐变硬，形成黑色铠甲。
漆黑骑士《札伊柯德》诞生。
它正是过去让大河与泪陷入苦战，拥有高战斗力的病毒程式。只要一只就拥有充分破坏力的厉害士兵，现在正逐渐出现第二只、第三只。
纯白电子体很满足地看着不断增生的《札伊柯德》。
「看来，还需要几天才能储备足够的战力。在那之前，就先突破防御掌控内部……呵呵，计画太过顺利，让人一点干劲都没有呢。」
事前准备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唯一可能出现的阻碍就是——
「……天陵大河吗……」
脑海里浮现一个少年的面孔。
虽然找不到理由，但电子体下意识肯定——那个少年一定会挡住前方的路。
坦白讲，只有天陵大河一个人的话，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但他的妹妹天陵冬姬就另当别论了。
前几天的事件，让人足以彻底瞭解她的能力。说不定她是能正面破坏计画的唯一人物。
「稍微想点对策好了。」
即使可能性相当低，但最好还是扼杀在摇篮里。
当黑骑士一个接一个诞生时，《天使》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三卷 蔚蓝安魂曲 第二章 无声的胎动
隔天星期日，过中午十二点的天陵家玄关。
对讲机在约定的时间响起，大河打开玄关大门。
「午安，大河学弟。」
成熟的红色针织外套配上长度到脚踝的雅致白长裙，巴夜带着柔和笑容鞠了个躬。
「虽然只有今天短短一段时间，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忙提高大河学弟的成绩……你搞什么，那是什么看到怪东西的眼神？」
「抱歉，你态度这么有礼貌，让我很想吐……」
「你想吵架吗？」
大河失礼至极的话让巴夜卸下了「端庄典雅」的假面具，露出平时蛮横大小姐的真面目。两种面孔转换的速度依旧快得惊人。
「因为很久没看到你的那一面，我还以为耳朵出现幻听了呢。」
「你这家伙真是没礼貌……因为令妹在家，我才特意那么做的。要是知情的人继续增加，万一哪天曝光，封口会很麻烦的。」
但大河觉得，冬姬应该已经或多或少察觉到了……不过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顺便把巴夜那些恐怖的话当耳边风，然后将人领进屋内。
「冬姬在房间里。我想她应该不会出来，你用不着担心。」
昨天把读书会的事告诉冬姬后，她就一直生气地嘟着嘴。
自从海边的事情过后，大河就一直无法和冬姬正眼相对，所以也无法好好哄她，结果就一直拖，拖到读书会当天。
「那就好。时间不多，我们赶紧开始吧，地点就选你房间。」
「嗯？客厅的空间比较大，不是比较合适吗？」
「你真蠢。万一令妹中途出现，不就完蛋了吗！」
「完蛋的只有你吧……」
反正房里也没什么不能被看到的东西，大河便乖乖带着巴夜到自己房间去。两人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巴夜不停四处张望，似乎觉得很稀奇。
「哼——你家还真不错，应该相当贵吧？」
「几乎花光了我们所有存款。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有够单调的。」
正如巴夜所说，以一个人的房间来看，这空间过于冷清。放眼所及，除了放在中央的圆桌，就只剩挂在墙壁上的几把日本刀而已。
物品不光少，还全都整整齐齐收在一起，感觉随时都可以搬走——这就是那个房间给人的印象。这个少年过去到底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因为我是精简主义者，而且也没什么爱好。」
「那些刀呢？模造刀应该也是一种爱好吧？」
「呃——……它算是我唯一的嗜好吧。」
要是对巴夜说，那些其实是真正的日本刀，应该会吓到她吧。虽然想看看她震惊的表情，但大河并不想坦白。
「伊欧莱，出来吧。」
〈是。〉
行动终端发光，在半空中投射出伊欧莱。她像先前一样戴起了黑框眼镜，手里的教鞭直直指向大河。
〈今天我会严格地指导你，给我做好觉悟。〉
「伊欧莱也是老师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有干劲，反正她在这里也不会造成困扰。呃，啊——？」
巴夜原本打算坐到地板上。
大河发现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下一秒人就缓缓倒向地板。他迅速做出反应，把人接住。
「喂，你没事吧？」
「我只是有点头晕罢了，用不着担心……真是的，不过才通宵一天就支撑不住……」
〈主人，您果然是昨天太过疲劳了……？〉
「我没事，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大河你也是，打算撑着我到什么时候？」
「啊，抱歉——」
「哥哥——我送饮料过来了。我要进去……啰……」
大河正要放开巴夜的时候，没想到房门突然被用力打开来。
冬姬端着上面放有杯子的托盘，视线慢慢往下，大河温柔地（冬姬个人观感）抱住巴夜的景象映入眼帘。
「冬、冬姬……这是……呃……意外……」
大河冒着冷汗试图解释，冬姬由上而下俯视着他，然后露出一抹可爱但却令人背脊发寒的微笑。接着，把杯子从托盘上移走——
「你咿咿咿咿咿咿在搞什么喔喔喔喔喔喔喔，混蛋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喔嘎！？」
托盘砸上大河的后脑勺，发出啪匡一声清脆的声响。
附带一提，在托盘被高举起来的时候，巴夜就已经逃到房间角落去了。原本人都倒在地上了，逃跑起来却非常敏捷。
「真是的，我来看一眼果然是正确的。明明对本妹做了那种事，却又带着其他女人到房间里，还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混蛋哥哥……！」
冬姬不停用托盘殴打倒在地上的大河。
毕竟只是托盘，所以打起来也不怎么痛，但每次被敲到，脑袋就会响起刺耳的乒乓鼓声。冬姬狂敲一阵后似乎终于满足了，重新调整好状态看向巴夜，露出一看就知道是敷衍性质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切灯巴夜学姊。死神事件过后我们就一直没见面吧？」
「嗯嗯，是啊。那时候真是感谢你的帮忙。」
巴夜这边也瞬间进入装乖模式，脸部带上了柔和的笑容。这两个人的眼神看起来完全没有笑意……应该不是错觉吧。
「没想到会长您会来指导哥哥的学业，我想您应该也正忙着准备考试吧？可以的话，能否请您回去呢？接下去的部分就由本妹接手。」
「谢谢你为我担心。不过，他是我同一堂专门科目的学弟，而且……这么说实在有点失礼，不过，我不放心交给学妹你。」
「……喔？」
当冬姬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说出「滚回去」时，巴夜虽然眉毛抖动了一下，却还是维持着优雅的假面具。不过，在冬姬的影响下，她的态度也莫名强硬了起来。
「……这叫半斤八两吗？」
两个少女同时瞪向轻声低喃的大河。
「请别说这种失礼的话好吗？被人说我和这种超级腹黑的人一样，我会很伤心的。」
「说这种话的你才失礼吧……不过，我完全赞同那些话。因为我实在不怎么喜欢老是缠着家人的人。」
「是吗？还真巧呢。」
「就是说呀。」
少女们带着微笑看着彼此，旁观的大河冷汗如飞瀑直流。
冬姬很难得会露出敌意（恐怕是昨天的事情加重了刺激吧），开启装乖模式的巴夜也很少会说得这么过分。如果是平时的巴夜，应该会笑着模糊话题吧。
当大河正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眼角瞄到伊欧莱正朝自己招手。他小心翼翼地在不引起那两个少女的注意下，把耳朵凑过去。
〈那两个人感情很不好吗？但我记得她们只见过几次面吧？〉
「应该是个性上合不来吧。你看，她们感觉有点像。」
〈原来如此，也就是所谓的同性相斥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的外表很像（黑色长发配上和风五官），就连身上散发的气质都如出一辙——大河是这么觉得的。
「大河学弟，时间不多，我们差不多该开始了。啊，请学妹回自己的房间去吧，因为会妨碍我们读书。」
「是吗？那么，把这杯咖啡喝完以后我就回去。这是我特地泡的，都快冷掉了。」
话说完，冬姬从不知道为什么有三个的杯子里拿起一个，在大河身边落座。
她把巴夜满是嫌弃的眼神当成空气视而不见，巴夜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再次看向大河。
「这次只是要避免你考不及格，所以我们把重点放在你不拿手的科目上吧。首先是现代国语。」
〈我会严厉督促你的。〉
于是，在一名预定外的成员加入后，「天陵大河脱离不及格读书会」正式开始。
〈……一开始的阅读测验就全军覆没了吗？真的太惊人了。〉
「你要不要干脆从小学重新读起呢？」
读书会刚开始，就充满令人担忧的气氛。
◆ ◆ ◆
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自动铅笔书写的细微声响。
「…………」
虽然偶尔会犹豫，但大河还是尽力填写答案卷。当他以百米冲刺的气势填完最后一个空栏时，伊欧莱也正好出声。
〈叮咚叮咚，时间到——〉
「……呼——好危险～总算全部写完了……」
「差点就来不及了。毕竟是模拟考，一定要留下一些时间检查答案。」
「我办不到啦，考试时间真的太短了。」
一直旁观的冬姬说了非常正确的话，但光想答案就耗尽精力的大河，完全挤不出那些余裕。
值得庆幸的是，他和冬姬不知不觉间又能和以前一样正常对话了。这或许都该感谢提议开读书会的巴夜。
伊欧莱把答案卷扫描转换成电子档，然后呼唤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墙壁静静睡着的巴夜。
〈主人，考卷写完了。主人！〉
「……嗯？啊——……」
巴夜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
读到一半的书掉到地上，书页产生了摺痕。或许因为放松了，她说话的语气恢复成平时的模样，整个人明显还没睡醒。
「巴夜？」
「……我去洗把脸。伊欧莱，在我回来之前，你先把成绩算好。」
说完，巴夜站了起来，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出房间。
〈看她的模样，似乎完全忘记冬姬在这里了吧？整个人原形毕露了。〉
「这一点你也一样，说话语气愈来愈奇怪了。」
大河站起身，轻轻扭动四肢，舒缓僵硬的身体。
他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发现天空被一层灰色厚重的云层所覆盖，开始落下米粒般的雨滴。
「下雨了……」
「天气预报说，傍晚开始会下大雨唷。」
现代的天气预报准确度提升，据说命中率高达99％以上，失误率几近零。
「……对了，那边那个AI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对吧？」
〈没错。我是AI·伊欧莱塔儿，请叫我伊欧莱。〉
「伊欧莱吗？唔嗯，情感表达真细致，完全不像是人工制造出来的。我可以解析一下你的精神构造（体内）吗？」
〈不可以。〉
初次见面的两个人聊天聊得很开心，大河则是喝着咖啡让头脑重新恢复运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连冬姬都加入老师的行列，她和巴夜之间刀光剑影，让大河的精神疲惫不已。
（不过目的总算达成了，模拟考也有了一定成绩。）
虽然无法拿到高分，不过百分之百可以避开不及格了。如此一来，明天开始举行的期中考应该不会出差错了。
计算完分数，订正考卷并复习内容后，大概过了将近三十分钟。
但说要去洗把脸的巴夜却一直没有回来。这时间未免拖太久了。
「……去看一下好了？」
大河出去后，冬姬和伊欧莱也跟着踏出房间。
「那个人刚刚连路都走不稳对吧？说不定倒在什么地方了。」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呃，啊！」
走向洗手间的脚步顿住了。
大河看向客厅里的沙发。沙发上的人正是他们寻找的目标。
「呼……呼……」
或许是在半路输给了睡意，巴夜把抱枕当成枕头，整个人沉沉地睡在沙发上。
她似乎没有心思去注意仪表，衣服有了皱褶，黑色长发也乱翘一通。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在别人家光明正大地睡觉，她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吗？」
冬姬的声音充满错愕。
她说的没错，到一个既不是男朋友也不是什么特殊关系的别人家中，而且还是以当家教为名义半强迫登门，结果自己却睡死了，旁人会想叹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前几天才在泪的膝上熟睡过的大河却支吾其词。
「啊——……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她看起来好像很累。」
「说什么蠢话！这里可是本妹和哥哥的家耶？快点去把她打醒……不，干脆直接丢到外面去吧，让清扫无人机把她当成垃圾处理掉。」
「住手！」
冬姬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让大河打心底畏惧。她究竟是有多讨厌巴夜啊！
但即使驳回冬姬的提议，也不能就这样把人放着不管。当大河心想先把人叫醒再说的时候，伊欧莱插了进来。
〈请等一下。能否让主人继续睡呢？〉
「……伊欧莱？」
〈来这里的前一刻，主人一直忙着处理工作，完全没有休息。等回切灯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工作进来，所以我希望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伊欧莱用充满慈爱的眼神凝视着巴夜。
那副为自己重视的人担忧的神情，一点都不像人工制造出来的，反而像是真正的「人类」。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没义务让她休息……哥哥？你在做什么？」
「床铺应该比沙发好睡吧？冬姬，帮我打开卧室的门。」
「哥哥是认真的吗？」
「先前她帮过我很多忙，而且，卖一个人情给切灯家千金也不赖。」
大河使用的这些名义都很正经。
但其实真正原因是，他无法放着过度劳累的巴夜不管。他心想，正如同泪治愈了他一样，如果有人能让这家伙喘口气也不错。
（……好轻。）
抱起来的时候，那轻盈的体重令大河震惊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在不吵醒巴夜的情况下，把人搬到卧室去。幸好巴夜睡得很沉，完全没醒来。
〈这张床真大，你们每天晚上都在上面做好事吗？〉
「你进化的方向真的太奇怪了吧！」
一脸正经地开玩笑的伊欧莱让大河傻眼，他把巴夜放到床上后就离开了房间。在踏出房间前一刻，伊欧莱转过头——
〈……晚安，主人。祝您有个好梦。〉
低喃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都不像虚拟人格会有的感情。
（……啊，这是梦。）
清醒梦——意指作梦者知道自己在梦境里。
据说，有一部分的人可以依照自我意志改变梦境内容，但她作的梦是过去的记忆。那是现在已经无法重现、永远消失的场景。
虚幻的视野中心有一位少女。
少女黑中泛蓝的长发随意绑成一束，身穿黑色运动服外面套着白袍。虽然拥有一张姣好的面孔，却全被衣服和没精神的双眼给糟蹋了。
（…………青子。）
「——，——，——。」
回忆中的她似乎在说些什么，但里面混着杂讯，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一脸洋洋得意地弯着嘴，旁边放着一个纯白的人体模型。
（……啊啊，这是电子体完成时的事情。）
那是刚开始研发AI（伊欧莱）没多久的一段记忆。
眼前的场景是她们决定先准备一个可以植入虚拟人格的人偶，而青子干劲十足地完成这项作业的时候。巴夜记得很清楚，当时青子脸上满是自豪。
（仔细回想起来，当初青子准备了一个徒有优秀性能却无处发挥的人偶呢……）
关于这个人偶，她可以断言——具备变更虚拟比例尺的能力、高耐久性及庞大运算区。即使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拥有如此优越性能的电子体。
对了，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擅自使用青子的身体资讯，决定了电子体的外貌。
（那家伙原本打算用我的脸的。）
当初青子一下子说巴夜的长相大家都会喜欢，一下子说自己的眼神太凶恶了不能用，但应该只是单纯觉得用自己的脸很丢脸罢了。
所以说，当她输入了青子的身体资讯后，还锁住了资料不允许他人变更。
（不过青子（那家伙）其实可以轻松解锁的。）
之所以没那么做，大概是青子并不讨厌这个结果吧——这是巴夜个人想法。但如今青子已经因病过世，正确与否也没办法确认了。
（——啊，我要醒了。）
意识急速往上飘。
我想继续梦下去——但上天没有听到巴夜的愿望，梦中的景象逐渐褪色，变成一片黑白。
（……希望以后还能再梦见。）
直到醒来的前一刻，巴夜深深思念着这个再也见不到面的朋友。
「唔嗯唔嗯……原来如此，小伊的解读真特别，和本妹的想法不一样，非常值得拿来参考。」
〈嘿嘿，我就是这么厉害。〉
当大河再度回到客厅时，冬姬和伊欧莱正愉快地畅谈。
姑且不论面对任何人都不怕生的伊欧莱，冬姬的个性可是超级怕生的，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短时间内就变成好朋友，真是出人意料。不过，伊欧莱其实也不算是人啦。
现在刚过晚上七点，黯沉的天空不断落下豆大雨水，看起来就像一场暴风雨。拍打窗户的雨声透露出雨势有多么激烈。
（依照天气预报，雨势到明天早上才会停……看来是没办法晨练了。）
当大河默默思考着的时候，背后的卧室房门砰一声打开了。
一头漆黑的头发配上一身宛如千金大小姐外出到避暑胜地的服饰，从房内缓缓现身的正是切灯巴夜——应该吧……
「……呃～……」
「啊～……头好重啊啊啊……」
那是一种和淑女完全搭不上边的呻吟声。
同时，眼神也恐怖得让人想问她这么凶是想干什么。
「……那是亡灵吗？」
看到对方拖着摇摇晃晃、一副随时会倒下的身体，就算不是冬姬，也会不禁怀疑那真的是切灯巴夜吗？
该怎么形容好呢，宿醉看起来都比那副鬼样子强。
「巴、巴夜？你怎么了？」
「……吵，滚开……我要洗脸……」
巴夜跌跌撞撞地从这对呆若木鸡的兄妹面前走过去，直到完全看不到她的背影后，冬姬才小声地说：
「……是哪个大蠢蛋说，那家伙是宛如大和抚子的千金小姐？」
〈主人睡醒的时候都是那样呀。〉
「真的假的！？」
那种鬼样子竟然可以变身成典雅又清纯的大和抚子，这一点让冬姬真心感到佩服。
〈那是熟睡过后才能看见的面貌。主人可以好好休息一番真是太好了。〉
「在别人家床上熟睡，真是个怪胎。」
伊欧莱露出淡笑，但冬姬的话却很狠毒。
过了几分钟后，一身清爽的巴夜回来了。话虽如此，但她的模样也只比方才的死鱼眼好一些，一点都称不上是大和抚子。
「……口好渴。」
「等一下，那是我的水——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嘛。」
巴夜毫不犹豫地打开冰箱，拿出别人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一口气将之喝光。然后，她把空塑胶瓶丢到一边，眯着眼睛嚣张地说：
「再来一瓶。」
『你当这是自己家吗！』
那副旁若无人的傲慢态度，让兄妹两人忍不住吐槽。但巴夜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挺起胸膛，神情像在说「你们真奇怪」。
「干嘛，这又不是很昂贵或是很珍贵的东西！能给我喝，你们应该觉得很光荣才对呀！」
大河心想这简直是歪理连篇，就冬姬也哑口无言。
〈嘴巴变毒、脑袋变单纯也是刚睡醒的特征……主人，主人，快点清醒。〉
「啊？你干嘛，伊欧莱？」
〈冬姬正在看着您唷。您不装一下吗？〉
「太麻烦了，随便她看。」
巴夜很干脆地丢掉了假面具，干脆得让人怀疑过去她到底都在想什么。看来，刚睡醒时脑袋变单纯的事是真的。
「我好像睡了很久。照这个情况看来，大河的成绩应该没问题……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看了一眼模拟考结果，巴夜用手拨了拨凌乱的衣服及头发，然后，以优雅得让人不禁看呆的姿势鞠了个躬后，眨眼间脸上就出现了端庄典雅的微笑。
「今天承蒙两位照顾。如果两位将今天的所见所闻泄漏出去，敝人会不择手段，在物质上与精神上封住两位的嘴巴，所以请你们帮忙保密喔？」
『你可以滚了！』
那份端庄典雅就只在表面上而已。
「不用你们说我也会回去。走了，伊欧莱。」
〈遵命。大河，冬姬，下次见——〉
一人加一机朝玄关走去，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候，灯光毫无预警地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哎呀？〉
停电——所有亮光都消失了，只剩伊欧莱身上散发着淡淡磷光。抬眼看向窗外，发现不只这个房子，整座城市都被黑暗所覆盖。
「看来不只这里停电而已。发电厂输给了这场大雨吗？」
「怎么可能那么脆弱。这应该是管理部门——啊，才刚说就出现了。是总公司发出的，好像是电力控制系统当机了。」
新都市的电力是由大规模构造体进行管理控制的，看来是那边出了问题。
「……是最近发生的故障里的一环吗？真是的，切灯到底在做什么，竟然引发这种大规模停电。」
「这些话可以请你不要对着我说吗？因为那些事和我毫无关系……不过，这情况确实不妙。在这个时代，没有电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备用电源启动了。屋内亮起了灯光，但光线非常昏暗。
「……我就猜会这样。」
〈因为这个房子耗费的电力太高了。冬姬按照自己的喜好更改太多设定了。〉
「呜……有什么办法！我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呀。」
在所有事物都由网路控制的现代，每个家庭消耗的电力都很庞大。虽然是备用电源，但也无法补足整栋大厦的用量，更别提天陵家消耗的电力比普通家庭还多，而且保全设备也占去了大部分的电力。
外面的情况也和这里相去不远，不管路灯或红绿灯全都熄灭了。
构造体的管理系统恐怕用去了绝大部分的备用电源。偏偏这时候又下了这场大雨，作为天然光源的月光被挡住，外面世界可说伸手不见五指。
〈主人，您要在这种时候回去吗？〉
「……可以的话，我并不想。交通系统瘫痪，我无法搭计程车，要是走回去应该会变成落汤鸡。」
从天陵家到切灯总公司大概需徒步十五分钟。这个距离并不是走不到，但风势很强，她尽可能不想走回去。
这时，伊欧莱似乎想到了什么方法，啪地拍了下手。
〈不然，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如何？〉
「啊？」
她好像说了什么诡异的话。
〈就算回去了，主人也会被拉去处理停电事件，然后又要通宵工作。既然如此，为了集中精神面对明天开始的考试，在这个房子住一晚也不错呀。〉
「喂，小伊，你在胡说什么！我是不可能答应的。」
「…………」
冬姬连忙朝伊欧莱跑过去。斜瞄了那两人一眼后，巴夜默默沉思。
〈有哪里不方便吗？〉
「当然有！我们又不是朋友，只是见过几面，为什么要让她住在这里！」
〈可是，主人已经借用床铺啦？我觉得没什么差别不是吗？〉
「意义完全不同好吗！听好了，这个房子是为了本妹和哥哥尽情恩爱而买的——」
〈……啊，抱歉，冬姬。我有事情要办，暂时离开一下。〉
「什么！？喂，小伊！？」
伊欧莱彷佛不想再听冬姬的宣言，整个人消失在虚空之中。
另一方面，巴夜低着头，嘴里不停喃喃自语。
「……没错，我都没想到还有这个方法。就算淋成落汤鸡回家去，也只会被当成牛马使唤，至少今天我想好好休息一下。对象是这两个人的话，就算造成麻烦也没问题……」
「不，问题很大。」
虽然被小声吐槽，但巴夜还是抬起头一副「我没听到」的模样。
「……决定了，今天我就在这里叨扰了。你们无权拒绝，请多照顾啰，大河♪」
说完，巴夜露出令人火大的优雅微笑。
◆ ◆ ◆
「睡不着吗？」
现在是半夜三点。
在狂风与暴雨震动着窗户时，嗫嚅般的细微声音传入耳中。默默看着天花板的大河歪过头，看向声音来源。
巴夜躺在大得夸张的King size床铺一端——也就是相距一公尺之外的地方，正张着双眼盯着他看。
「……我先向你道歉。如果是我害你睡不着的话，对不起。」
「没那回事……其实我反而要感谢你。」
「……？」
在巴夜因这种别有含意的说法而一头雾水时，大河把睡在自己怀中的冬姬抱得更近一点。
柔软的身体触感与女孩子特有的香甜味道变得更清晰，光是这样，大河的体温便无法抑制地升高。
（我真的完蛋了……）
前几天在海边发生的事，让他的理性完全烟消云散。
他们明明一起睡觉将近一个月，但现在冬姬只要在身边，他的自制力就会溃堤，结果昨晚他完全无法入睡。
所以说，现在有第三者在，他反而感到很庆幸。
「你呢？还不睡吗？」
「因为刚刚睡过一段时间了。而且……这种状态让我好紧张。」
这种状态——大河大概察觉得出，她是指三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情况。这种事的确很罕见，或者说正常状况下不会发生。
——刚开始，大河打算一个人睡在沙发上。
不过冬姬坚持说「那我也要睡那里」，而他们也不可能把身为客人的巴夜赶下床。结果，大到足以容纳所有人的床铺反倒切断了他们的退路，最后变成三个人并排躺在一起。
但是——
「……骗鬼。真正紧张的人会穿成那样睡觉吗！」
巴夜身上穿着一件男性衬衫取代睡衣。
因为尺寸不合，大敞的衣领遮不住锁骨，连大小刚好的双峰也隐约可见。至于下半身，则是除了内裤以外什么都没穿，因为衬衫下摆很短，稍微动一下就春光外泄。
坦白讲，这根本就是诱惑。
「你说这个？有什么办法，因为我又没准备替换的衣物。」
「我不是还准备了很多其他衣服吗！为什么偏偏选那件！」
「因为这样最好睡，而且……我穿成这样，你也比较高兴吧？」
巴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用手指微微拉高衬衫衣摆。
大河迅速移开视线，但那一瞬间他还是瞄到了淡蓝色的布料。
「别为了一块布料就脸红好吗，真是丢脸。」
「……拜托你庄重一点。」
「哎呀，这句话你应该对令妹说才对吧？」
冷淡的视线射向紧攀着大河手臂的冬姬。
以暴露程度，或者说是色情度来看，冬姬那一件能透过布料看到内裤的睡袍确实占了上风。但是，巴夜的风格又有些许不同。
好像看得见又好像看不见，站在若隐若现的危险边缘，反而引人注目。尤其巴夜平时的服装都把身体包得紧紧的，所以杀伤力特别惊人。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大河想转移话题，于是从行动终端里取出程式交给巴夜。
巴夜收下来后，马上开启视窗看了一眼内部资讯，再用狐疑的眼神盯着大河。
「什么意思？这不是攻性程式吗，要给我用的？」
「怎么可能。这是包含《牡羊座》在内，最近流行于切灯所管理的构造体的新型程式——是《天使》制作的。」
听到最后一个名称的瞬间，巴夜的眼神迅速严肃了起来。看来她也知道程式的存在。
「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有个朋友是情报通。」
大河是在巴夜进浴室的时候，从雷欧手中拿到这个的。
雷欧似乎很辛苦才拿到手，所以叫着「才三次根本不划算！」要求增加报酬。念在对方短短一天就拿到，这点小要求大河准备接受。
「……嗯……哥哥……」
冬姬似乎对两人的声音起了反应，撒娇般地用脸磨蹭。
看到她表现出一副「不想哥哥被抢走」的模样，巴夜脸上写着自己已经哑口无言了。
「……你们的感情真好。」
「因为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这是谎言。他们早就不单单只是家人而已。
但巴夜似乎相信了，垂下眼低喃：
「……家人也并不一定感情啊，即使是唯一的血亲。」
巴夜露出一抹带着灰暗感的哀伤笑容。
就大河所知，巴夜的家人只有父亲而已。而「唯一的血亲」——这句话的意思他也清楚得不得了。
「……我要睡了。这东西的分析由我来做，你也好好休息吧。」
说完，巴夜便转身背向大河。她似乎马上就睡着，过了十秒左右就发出细小的规律呼吸声。
「……就说我睡不着啊。」
大河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虽然睡不着，但为了明天，还是必须让头脑休息一下。
不过，这个决定不到短短几秒钟就遭人阻碍。
一道小小的电子音在风雨声中响起，听到声音，大河微微睁开眼。与此同时，他在视野角落捕捉到淡淡的磷光。
（……伊欧莱吗？）
在那里的，正是和冬姬聊天聊到一半就消失的伊欧莱。回想起来，在那之后伊欧莱就不见踪影了，该不会现在才回来吧？
「伊欧莱，喂——伊欧莱。」
〈…………〉
伊欧莱没有回应大河的呼唤，涣散的眼睛一直看着虚空中，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似的。
大河心生担忧，正准备伸手过去的时候，她的眼睛终于看向这边。
〈……啊，是大河啊。怎么了吗？〉
「这句话应该由我说吧！我才正想你怎么突然不见人影，结果你又突然跑回来了。你在做什么？」
〈突然不见人影……？〉
伊欧莱歪着头，神情就像在说「我没印象」。
她是在大概八个小时前不见踪影的，大河只是想问，这段停电的时间里她都在做什么……
伊欧莱该不会真的没有记忆了吧？
〈真的吗？我不见了吗……〉
伊欧莱说完，在空中灵活地转动身体，坐在大河的胸口上。因为是投影的影像，所以丝毫没有重量可言，不过却有一种痒痒的错觉。
看出她的脸上带有忧郁的情绪，大河温柔地问：
「怎么了？你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安？」
〈不安……伊欧莱不安吗？〉
「不，你反问我也没用吧。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有些不安。」
这应该只是一种感觉，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但伊欧莱似乎从话中感受到什么，视线迷惘旁徨，慢慢地开口说：
〈……我有点心事。〉
伊欧莱的表情很认真，大河也就静静地倾听。她的嘴巴张开又闭上，似乎在思索该怎么开口，最终丢了一个问题过来。
〈万一自己会给重要的人带来麻烦，大河会怎么做呢？〉
「……你又问了奇怪的问题了。」
大河瞄了一眼旁边沉睡中的巴夜。伊欧莱口中的「重要的人」应该是指她吧。
不过，这个问题太过暧昧模糊，无法找到明确的答案。大河绞尽脑汁思考之后，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回答。
「这个嘛……我想我应该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天陵大河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自己就是原因，他肯定会独自想办法解决。
〈这样啊……只剩这个办法了吗……〉
听到大河的回答，伊欧莱露出心灰意冷的神情。见状，大河暂时停了一会儿，轻声低语：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一个人背负所有事，应该会被压垮吧。」
〈……咦？〉
大河朝一脸错愕的伊欧莱笑了笑，继续说道：
「虽然不见得绝对会失败，但人类是有极限的。要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事，其实是不可能的。那么简单的道理，我这种人却一直都没发现。」
他一直认为，世上没有半个人可以依赖，只能靠自己开辟出道路——一个月前的他是抱着那样的心态。
不过，现在不同了。
和冬姬重逢，认识泪与紫绪后，他得知了托付他人的坚强之处以及彼此支撑的可贵之处。还有人对他说，他可以撒撒娇。
因此，他想把这一点直接分享出去。
「你的主人还没柔弱到会被轻易打垮，如果麻烦不大，你就交给她解决吧。如果这样还是无法放心，我可以答应你，我会想办法帮忙。」
〈……大河……〉
「这样有解决你的疑问吗？」
伊欧莱的双手轻轻抵着胸口，彷佛那里面珍藏了什么宝物。
〈有，我知道答案了。〉
说完，她淡淡一笑。
〈这样我就放心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大河都会想办法解决的。〉
「给我等一下，你全都推给我吗！」
〈不行吗？〉
看到伊欧莱歪着头，一脸疑惑，大河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你真的无能为力，那就没办法了。不过，你自己也要继续想办法努力解决喔。」
〈我明白。我会试着做点恶作剧的。〉
「什么恶作剧……算了，明天见。」
〈好，明天见。〉
大河闭上眼睛，让意识沉入黑暗之中。
伊欧莱低头注视着大河的睡脸，最后才回到巴夜的行动终端里。
〈……这样我就放心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大河都会阻止的。〉
那道真的十分细微的嗫嚅声没有半个人听见，就这样被风雨声所覆盖。
◆ ◆ ◆
四天后，期中考最后一天。
「——好，时间到。请所有同学放下文具。」
铃响的同时，教室里霎时热闹了起来。
四处都有学生开始畅快聊天。因为被困了四天所造成的反弹，大家都在决定「接下来的行程」，只有大河一个人趴在桌子上。
收好东西准备回家的冬姬和泪朝大河走过去，但他只是稍微抬起头。
「你看起来好像累垮了～还好吧？」
「不是很好……」
「真是丢脸，只有短短四天而已耶？对了，重点科目的成绩怎样？」
「应该不会不及格……吧。」
让大河无法肯定的理由在于最后的现代国语。题目数量比模拟考多，让他费尽心力，成绩应该也会相当凄惨。不过，现在只能等成绩出来了。
「成绩公布日是在一星期后吧？」
「是啊，所有科目会一起公布。在公布之前，哥哥就只能郁闷地过日子了。」
「……那你们两个考得怎样？」
「真是蠢问题，所有科目肯定都很完美呀。」
「肯定吗？」
「大约九成的题目我都会写～」
果然厉害！大河在心底发出称赞。周围的人都是杰出的优等生，让他觉得自己特别差劲，真是奇特的感觉。
当教室里的人群逐渐散去后，泪合起双手。
「不然我们也出去玩吧！去哪里好呢？」
「也对，偶尔去娱乐设施玩玩也——」
「啊，抱歉，等一下我有点事要办，你们先走吧。」
大河早上就收到巴夜的传唤邮件，说考试结束后马上就要开始帮忙。第一天要在教师大楼集合。
「……这样啊，那本妹和小泪两个人去好了。」
目送明显不满的冬姬离去后，大河走出教室。虽然有点罪恶感，但现在自己还是和冬姬保持距离比较好。
接下去的几个小时宛如在地狱里。
双方会合后，大河在巴夜的带领下前往教师大楼，在那里搬运今天预定迁入的精密仪器，接着，又被带往位于电脑科三年级校舍附近的学生会办公室。据说其他成员都有另外的工作要做，于是累积的巨大数据就由巴夜和他两人负责处理。
大河埋头打着虚拟键盘，时间不停流逝——
「做、做完了……」
结束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长达五小时的作业让大河累得要死，整个人趴在借来的桌子上。其他成员全都回家了，只剩大河及巴夜还留在学生会办公室里。
「学生会的工作量都这么吓人吗……你们竟然没过劳死。」
「因为大家都是千挑万选的菁英，这些工作都能轻松解决。」
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巴夜的说话语气也就变回真正的模样。
大致确认过大河制作的档案后，巴夜把档案储存在行动终端里，轻轻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跳起来。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开始是三天连假，等下星期再继续。」
「喔——……」
锁好门窗后，两人一同前往磁浮列车车站。
撇开练习到很晚的运动科不谈，属于道地文化类的电脑科几乎不见半个人影，整条阴暗的大马路上只有两个人走着。
「……真安静。」
「因为这时间的磁浮列车班次很少，除了住宿生，其他人早就都回家了。」
因为切灯学园的招生范围遍及全国，所以宿舍设备十分齐全。
往北走可看到几十栋学生宿舍并列，据说每年申请的新生总是人满为患。附带一提，刚开始大河和冬姬也曾讨论过住宿比较省钱，但被冬姬以「这样我们不就无法住在一起了吗！」为理由驳回。
「对了，伊欧莱怎么了？今天都没看到她。」
「啊——那天从你家回来后，她突然就变乖了，也不常出现。不知道她又学了什么奇怪的知识……」
巴夜看着远方，似乎真的很伤脑筋。前几天的伊欧莱确实变得十分幽默。
「不管她变成怎样，只要有持续成长就值得高兴不是吗？你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把伊欧莱制造出来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看到她先前的死神化，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先前，伊欧莱在不明军用程式《牢狱》的影响下，变成一具失去意识的傀儡——也就是大河他们口中的死神。变身的前兆就是情感表现忽然十分发达。
「……对了，关于《死神》的事，后来有什么新进展吗？」
「完全没有。有能力在伊欧莱内部植入《牢狱》程式码的人非常少，也不排除从外部骇入的可能性。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很难厘清源头……啊，对了，这个给你。」
巴夜传递过来的，是一个文件档案。
「这是先前你给我的攻性程式的调查结果。里面顺便附上现在搜集到的《天使》资料。」
大河把文件迅速浏览了一遍。
结论写着「攻性程式之中安插了原本不需要的程式，以分析结果来推测，该程式是传闻中的《札伊柯德》的可能性很高」。
「……《札伊柯德》？里面安插了那东西吗？」
《札伊柯德》是一种寄生型程式，能感染电子体并生成漆黑骑士。两星期前，它感染了紫绪的电子体，令大河等人耗费了大量精力。
「那可是非常高等的程式呢。感染电子体后生出其他人偶，这种招数普通程式根本办不到。」
「冬姬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还说，对方的能力和她不相上下，甚至更高。」
巴夜是切灯集团内屈指可数的高级程式设计师，可说是相当优秀的人。
即使是她，对《札伊柯德》的组成资讯也是一知半解。毕竟这个等级的程式设计师并不多。
「如果唯一正面接触过的你和西园寺的证词是真的，那么《天使》就是使用了管理者权限。对方是骇进去抢到的或者是切灯相关人员，现在还无法判断。」
说着，巴夜脑中浮现了一位少女。
拥有可能凌驾在冬姬之上的优秀程式编写能力，又和切灯有关联的人——巴夜想得到的人物只有一个。
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因为她早就已经——
（……这个念头未免太蠢了。）
轻轻甩了甩头，巴夜抛弃脑海角落浮现的糟糕猜测。
「这件事我也会向公司报告……但我觉得他们不会采取行动。为了那些故障，他们已经焦头烂额了，现在提这种『虽然搞不清楚真正情况，但请你们想办法处理』的无理要求，那些人应该听不进去才对。」
「我想也是……」
想让一间大企业采取行动，这些资料实在太少了。
而且还和发生故障的时间点重合在一起，让大河很在意。说不定这也是《天使》干的——他不由得往坏处想。
「对了，巴夜。死神事件与天使是否可能有关联？」
「………………」
巴夜闭上眼睛整理思绪。
两星期前知道天使的存在后，她就想过这个可能性。如果天使是切灯相关人员，便有可能窜改伊欧莱，而且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不产生联想才奇怪。
「……我想机率大概五成吧。」
虽然经过深思熟虑，但她得出的答案却没有自信。
「五成，这么低吗？我觉得几乎可以肯定有关联。」
「以个人心情来说，我也想说机率是九成九。但是目前完全看不出《天使》的目的。」
进入回家的磁浮列车后，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到新都市中央站大约十分钟。在夜晚的城市里静静奔驰的这辆列车里，他们继续聊下去。
「对方也可能只是欢愉犯，但这计画未免太费工夫了。尤其是窜改伊欧莱的部分，风险实在太高，也搞不懂对方安插《牢狱》的意图。判断线索太少，所以无法做出任何结论。」
他们对天使的瞭解真的太少了。
因为是在电脑世界，所以声音与体格都可以随意改变。而且如果对方使用管理者权限，就无法逆推登入点。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判断。
磁浮列车终于到站，两人通过剪票口走出车站。
暂居在切灯总公司的巴夜与大河两人回家方向完全相反，于是就在这里道别。通过人满为患的车站前方，巴夜重新戴上平时的淑女假面具。
「那么，大河学弟，我们下星期一见。」
「明天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吗？」
「因为我没空啊。明天开始，我会被抓去处理那些故障问题。虽然有三天连假，但我大概没什么时间休息吧。」
如果是真实的她，早就满脸嫌恶地叹气了。不过现在因为正处于装乖模式，所以依旧维持着柔和的微笑。那是为了让别人深信不疑，而用谎言堆砌而成的假面具。
「……喂，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等回过神来，大河已经自动把话说出口了。巴夜有些惊讶，凑过去用周围听不见的音量说道：
「怎么了？你还想继续工作吗？」
「因为我看你似乎无法管理好自己的身体状况，万一像之前那样倒下，又会有起床气。」
「哎呀，一脸若无其事地赌命做蠢事的家伙，实在没资格说我。」
巴夜咯咯地笑，但以大河的角度来说，他觉得巴夜也没资格说他。
至少大河只是暂时性赌命，以各种层面来看，长期勉强自己的巴夜更危险。
「帮忙吗……我这里的确累积了一大堆你也做得来的简单作业。不过，只要源头没设法解决，工作还是会继续增加吧。」
「那边真的束手无策吗？」
「虽然组成了应变小组，但还没找到解决办法。如果青子还活着，应该早就把问题解决了吧……」
〈——如果找冬姬来呢？〉
伊欧莱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两人之间。
「……怎么突然出现又突然说那种话。为什么会提到冬姬呢？」
〈冬姬的电脑技术非常高超。如果是她，或许可以帮上忙也说不定。〉
「……她的技术确实很厉害。虽然比不上青子，但的确在我之上……」
巴夜接受伊欧莱的提议，抵着下巴思考着。大河有强烈的预感，觉得事情会变棘手，但他抬头看向天空，并没有拒绝。
「嗯，我决定了。日期就订在……后天吧，麻烦你把冬姬学妹带到切灯总公司来。我就照你的期望，让你帮忙做工作。」
于是，这对兄妹就被半强迫地决定拜访切灯集团。
◆ ◆ ◆
「到这里，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
一个由蓝白色光芒所包覆的房间里，回荡着小小的低喃声。
《天使》关闭一直开着的视窗，抬头仰望飘浮在房间中央、直径约十公尺的巨大球体。
「切灯集团总公司构造体，也是主伺服器……果然够大。」
这里是没持有特殊验证码就无法进入的切灯集团中枢。在这个管理所有系统的电脑空间里，出现了《天使》的身影。
「就算那些人为了处理故障问题，而忙得焦头烂额，但我竟然能如此轻易地潜入这里。特地引发停电总算有价值了。」
如果新都市发生停电，切灯总公司的运算力不只会分散到其他地方，还会涌出大量申诉。那将是一股宛如洪水般足以暂时瘫瘼线路的巨大数据。中间就算掺杂了一小搓异物，也不会有人发现。
也因为如此，自己才能自由活动，完成关住天陵冬姬的《监狱》。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接着就是付诸行动了。
「呜……」
右手臂忽然传来不适感。
神经就像触电般产生麻痹，右手臂无力地垂着。
「……还不死心进行抵抗呢。我以为那家伙的自我意识已经几乎消散了……真是顽强得出乎我意料。」
《天使》露出嘲笑，神情彷佛在说「白费力气」，然后伸手抓住了右手腕。啪叽一声迸散出零星火花后，右手臂的控制权再度回到身上。
「……终于结束了。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
离计画实施还有两天。
嘴里吐出沸腾的憎恨话语后，《天使》离开了主伺服器。
第三卷 蔚蓝安魂曲 第三章 倒数
哔哔哔哔哔——
早上八点。
切灯总公司大楼第三十三楼，巴夜的私人房间里，睡得正甜的巴夜四周浮现数十个视窗，发出惊人的音量。
「……啊……呜，啊——……？」
声音吵得让人想捂住耳朵。
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她扭着身体挣扎了一分钟后，终于爬了起来。
只不过，她的动作速度之缓慢，可说「连僵尸都还比较快一点」，身上也丝毫找不到气势。
「……啊……时间到了……得起床才行……痛！」
巴夜正要从床上爬下来时，身体一时失去平衡，头脑用力撞上了地板。过了几十秒之后，她才撑起身体。
「……………………太阳赶紧毁灭吧。」
巴夜用几乎已经成为每日功课的台词诅咒完太阳后，再东撞西撞地走向洗手间。
洗洗脸，整理好乱蓬蓬的头发，随便吃点早餐后，时间来到九点。和平日一样，她一边换上西装，一边在脑中回忆今天的预定计画。
（上午要处理故障，大概会被派去处理那些琐碎的客诉吧。因为不知道起因，所以能做的也很少……但这也没办法。）
上星期发生大停电后，切灯马上组成应变小组，负责处理接连发生的故障问题，但成效不彰。也因为这个缘故，明明是假日，却几乎所有员工都被找来总公司构造体。
巴夜站在门前，用力做了个深呼吸。
——从这里往外踏出一步，就是「职场」了。她把这件事深深刻在脑海里。
「……今天一天也要加油。」
按照计画，下午两点天陵大河就会过来。在那之前，她必须设法把紧急的工作先做好。时间表非常紧凑。
（对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说服妹妹了？）
截至昨天，天陵冬姬会不会随行都还是未知数。以巴夜的立场来说，比起大河，她更希望冬姬过来，但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她并不想勉强对方。
（那女孩似乎很讨厌我呢～真是伤脑筋。）
一边搭乘电梯前往底下的总公司楼层，巴夜一边用手指戳了戳行动终端。然后，投影机便投射出里面的伊欧莱——一片空荡荡。
（奇怪？不在吗？）
巴夜看了看行动终端内部，没找到那个AI少女。她知道昨天晚上伊欧莱就不在了，却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没回来。当她正想找找看人跑到哪里去的时候，有其他员工走进了电梯，于是只好先关闭视窗。
（算了，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回来吧。）
说服完自己后，巴夜便搭着往下的电梯前往研究室。
◆ ◆ ◆
同一天，上午十点。
「嘿哟……呼！」
银发少女走出有凉爽空调的车厢，仰望晴朗无云的蓝天。
「……终于到了。」
轻声地自言自语完，紫绪笨拙地拖着行李箱，迈步朝剪票口方向走去。
今天的服装是浅黑色衬衫配上白色短裤，这是和泪讨论过后新买的。这样的搭配与其说可爱，不如说是帅气比较恰当。
这身时髦的打扮配上她清爽的外表简直相得益彰，来往行人的视线都被她所吸引，但当事人忙着搬行李所以毫无所觉。
紫绪的行李箱是装有车轮的款式，所以没有力气也拖得动。只不过，塞得满满的行李箱非常重，加上每动一下身体各关节就会传来疼痛感，她很辛苦地通过剪票口后，停下来休息了一番。
「呃……大家说要来接我……」
站在假日时进出人数可说人山人海的剪票口旁，紫绪寻找着说要来接自己的三个朋友。
她同时浏览了一下城市景色，放眼所及皆是崭新的街道。
「……真的好漂亮喔！」
话中充满了羡慕。
新都市是一座和切灯集团共同成长发展的城市，正如名字所示，它还很稚嫩。如果想正式开始做点什么——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这里更合适了。
（我并不想把这里当成逃避场所……但外人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吧？）
鸦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不管她人在或不在，依旧会被当成一团空气对待。作为离开那里的第一步，她来到了这座新都市。
这个选择究竟正不正确，现在还不知道。迷惘与不安在紫绪心底逐渐累积。
「啊，看到了看到了。喂——紫绪——！」
或许是来到陌生土地让紫绪变得感伤，人潮中一道嘹亮活泼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定眼一看，自己在找的三个人正朝她走过来。
（……再想这种事，又会惹他们担心吧。）
把迷惘收进心底后，紫绪拉着行李往前走去。
为什么紫绪会来到新都市——其理由得稍微往前回溯一段时间。
姑且先不管成绩，顺利度过期中考后，昨天，也就是大河等人的三连假第一天，做为四人小队的第一战，他们选上了一个厉害的讨伐对象病毒《三日月黑龙》，并且在经过一番激战后取得了胜利。
之后，他们包下中央街一隅举行庆功宴，也就是在这时候发生了一点小骚动。
『你要一个人住！？』
大家异口同声发出惊呼。
「很、很奇怪吗？」
其他三人出乎意外的反应，令原本喝着鲜艳朱红色果汁的紫绪慌了起来。
对紫绪来说，她原本只是把这件事拿来当庆功宴上的闲聊话题，但对听到的其他人来说，却犹如一记震撼弹。其实，他们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该不会是他们要你离开鸦羽的吧？」
「才不是呢，是我自己决定的。为了找出未来的全新人生，我想离开家里，自己生活看看。」
这段话既是真的，也是假的。
她没有坚定不移的意志，只是觉得必须打破现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无法对未来产生期待。
即使如此，还是必须有所行动——因为有这样的想法，紫绪即使迷惘，却还是做出决定。
「……这样啊。」
一直盯着紫绪双眼看的冬姬暂时收声了。
继续和家人住在一起，精神上的确只会更难受，所以离开家里这件事她是赞成的。但紫绪要一个人生活就另当别论了。
鸦羽紫绪是千金大小姐，而且前面还要加上「足不出户的」五个字。
（如果放她独自一人，马上就会被生吞活剥吧。）
自己得做点什么才行——冬姬涌起了一股使命感。
「你决定好居住地点了吗？如果还没，我推荐你来新都市住。」
「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打算，而且大家都住在那里。可是我找不到空屋……」
「啊——确实可能有这种情况。因为那里是导入最新系统的最尖端都市，所以希望入住的人很多。」
天陵兄妹能买到大厦顶楼的空屋，也是单纯运气好。
平时只要一有空屋就会马上有人搬入，所以找房子很辛苦。切灯学园的学生之所以抢着住宿舍，这件事也占了部分原因。
「我先问一件事，你有钱吗？一个人住可是很花钱的唷。」
「我有很多，不用担心。我不是白白待在家里不出门的。」
「那不是什么值得抬头挺胸说的事吧。」
「对了，你有多少钱呢？」
「呃～大概这样吧？」
紫绪在视窗里显示出存款资料。看到那份资料，冬姬石化了几秒钟——
「……看来以后要多让小紫请客了。」
「为什么！？」
冬姬双眼变得无神，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合理的事。
她似乎无法接受事实，开始沿着紫绪全身搔痒。一旁的泪找大河讲起悄悄话。
「不知道究竟是多少钱？」
「我完全不想去想像。」
以前也在鸦羽赚了不少钱的冬姬会产生那种反应，可见那笔金额应该相当庞大。冬姬一直在工作，而紫绪则是（用不太好听的讲法）一直宅在家中，结果两人之间还是有差距，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合理。
当紫绪从冬姬的搔痒攻击中脱身后，就跑到大河和泪旁边。
「我、我还以为自己会笑到死……」
「这点处罚是应该的。」
冬姬的心情看起来好转了几分，她手扠着腰凶狠地说道：
「……总之，金钱方面不必担心了。不过，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紫是不可能独自生活的。」
「什么不知人间疾苦……这种话小姬才没资格说我。」
紫绪说的对，但冬姬的话也有道理。泪跟着提出询问。
「打扫、洗衣服、煮饭，这些工作你全都必须自己做唷？办得到吗？」
「这几天我有查过资料了，我想应该没问题。」
「查过资料……真令人不安耶～」
「那就来个考试吧。」
「考试？」
「没错。就由本妹等人来审查，小紫究竟有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如果通过考试，本妹等人就不再多说什么。但如果没有通过……在可以做到之前，你还是先打消独自生活的念头吧。」
四人顺利会合后便离开中央车站，让紫绪先去饭店办理入住手续。
因为遇上三连假，他们原本很担心会订不到饭店，但新都市的商务旅馆很多，所以顺利地订到了房间。
其实，大河和冬姬曾发出邀请说「既然只有几天，住在我们家就好」，但紫绪拒绝了。她的说法是「我想住住看旅馆」。
接着，三人带着紫绪在新都市里到处闲逛。时间过得飞快，太阳来到了头顶的位置。
「欢迎光临，别客气。」
「嗯……嗯。不好意思打扰了。」
紫绪有点紧张地脱下鞋子，踏进天陵兄妹在大厦里的自宅。泪带着从《帕拉底斯》借来的食材，跟在后面走进去。
「哥哥和小姬就住在这里啊……」
冬姬和泪把食材收进冰箱，大河准备咖啡，而紫绪则是一直看着屋内摆设。对几乎不曾走出鸦羽宅邸范围的她来说，别人的家是非常稀奇罕见的东西。
无意中，她看到有一扇门是半开的，于是偷偷朝里面看。
（好大的床……这是卧房吗？可是为什么枕头有两个……他、他们该不会睡在一起吧！？）
一想像起那个场景，紫绪便双颊发热。
她慌慌张张地回到客厅，刚好大河也泡完咖啡，看到紫绪脸颊泛红，他一脸疑惑。
「怎么了吗？」
「啊，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紫绪迅速矢口否认，然后接过杯子一仰而尽。不过杯子里装的是没加砂糖也没加牛奶的黑咖啡，苦得让她皱起整张脸。
「你在做什么……喏，喝这杯。」
「谢谢……」
大河把为冬姬泡的咖啡欧蕾递给她，这次她改为小口小口慢慢啜饮。就在这时候，冬姬和泪也过来了，四个人小憩片刻。
这时，大河发现紫绪的样子怪怪的。
乍看之下她是放松身体坐在沙发上，但有时又会做出很不自然的动作，似乎很在意脚。总之整个人的举动都很僵硬。
泪似乎也察觉到了，轻轻在大河耳边说：
「……她该不会是脚痛吧？午餐还是由我来做吧？」
「我也觉得是。那就拜托你啰？」
「交给我吧。冬姬，我要煮午餐了，你可以来帮我吗？」
「咦？今天不是要考考小紫——」
「下次再说吧。来，我们走。」
说完，泪就拉着冬姬的手走向厨房。等她们两人离开后，大河才静静地开口问道：
「……紫绪，你今天锻炼过度了对吧？」
「呜……」
听到大河的指摘，紫绪转开了视线。
才走了两个小时，她就累到不行，怎么想都应该是来新都市之前就消耗了体力。而且仔细一瞧，紫绪的上手臂及小腿肚都在轻微颤抖，恐怕是肌肉酸痛的缘故。
「一开始我不是说过了吗？锻炼的目的不是折磨身体，重点在每天定量且长久持续下去。一开始得先培养好体力才行。」
「对不起……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世界和哥哥见面，所以我想尽量做出一些成果让你看……」
紫绪往上仰视着大河，偷偷观察他的脸色。
这种煽动别人保护欲的无意识动作，让大河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在她前面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紫绪，把脚伸出来，我稍微帮你按摩一下。」
「咦……咦咦！？」
「再这样下去，你连走路都很痛吧？只要简单舒缓一下，酸痛就会大幅减轻喔。」
大河深知肌肉酸痛的痛苦。只要锻炼身体，都免不了经历这一关，但还没习惯之前真的很痛苦。
刚开始紫绪很犹豫，视线左右乱飘，但手脚可能真的非常酸痛，所以她还是慢慢把右脚伸到大河前面。
「我要把袜子脱掉啰。」
「……嗯。」
事先通知后，大河轻轻脱掉紫绪的短袜。
如雪般洁白的裸足暴露在空气中，他用双手包住她的脚，再用指尖压脚底的穴道。
「嗯……好痛……呜！」
手指每次一用力，脚底就会传来又痛又痒的感觉，同时僵硬感也随之慢慢淡去。这种奇妙的感觉，让紫绪发出小小的呻吟。
「刚开始可能会有点痛，你忍耐一下。马上就会变舒服了。」
「变、变舒服……」
紫绪明白，大河说的并不是那方面的意思。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想像起那些事，于是害臊地垂下头。
大河没留意到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很仔细地按摩着脚底和脚背。
（……紫绪的脚真漂亮。）
肌肤如丝绸般光滑。
她该不会从来没做过奔跑的动作吧？明知不可能有这种事，大河还是忍不住产生这种想法，这全是因为紫绪的脚上没有半块硬皮。而且摸起来非常滑腻，让人想一直摸下去。
按摩的动作让紫绪的身体热了起来。
「呼……呃啊……」
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接着升起的是一片舒适。
一种如同泡澡时的温暖感觉慢慢扩散开来，令紫绪的脑袋逐渐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啊……这个姿势……）
低头一看，大河膝盖着地、握着自己的脚的画面映入眼帘。
（看起来就好像哥哥跪在我面前……）
这个想法一浮现，瞬间有电流窜过脊椎。
身体深处涌出一股热意，几乎快融化紫绪的大脑，她不停重复着紊乱的呼吸，但热意却丝毫没有冷却的迹象。
（小姬就是在那张床上和哥哥一起睡觉的吧……他们一定抱着彼此，紧紧贴在一起吧……）
脑海里鲜明地描绘出那两人相拥而眠的情景。
——然后，其中一人现在正跪在自己面前，服侍自己的脚，这个事实令紫绪难以自制地兴奋了起来。
待在厨房的冬姬和泪看不到他们两人的姿势。如果她们回过头来呢？一定会嫉妒自己吧！说不定还会发脾气！
危险刺激的状况，偷偷和好友喜欢的人做这些事情，在在都让紫绪胸口发热。
「哈啊……♪」
自己口中吐出惊人的娇艳呻吟。
「……哥哥，再上面一点的地方也麻烦你。」
「收到。」
大河按照紫绪的话，手指从脚踝往上滑，仔细地按摩着好像用点力就会折断的纤细小腿。
「嗯……呼……」
紫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右手食指放入自己口中。
她在兴奋湿濡的口中搅动着，再用舌头舔舐手指，想散发体内的燥热。
（插图010）
做着这些行为的时候，她的大脑里满是「万一被哥哥发现的话该怎么办」的念头。只要大河稍微抬起头就会发现，这种冒险刺激的状况让紫绪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脑袋糊成一团……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
她无法克制这股初次品尝到的感觉。
我快压抑不住了——刚一这么想，大河就收回了手。紫绪立刻把手指从口中抽出来。
「怎、怎么了吗？」
「嗯？右边按摩完了，所以我想换另一脚。」
「啊，这、这样啊……太好了……」
「什么东西太好了？」
突然有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紫绪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口。
她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发现冬姬端着放有三明治的盘子，一脸惊讶地看着这边。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啊？」
「紫绪的脚好像很酸痛，所以我帮她稍微按摩一下。好了，我帮你按摩另一只脚。」
「呜噫！？不、不用了！」
「如果没有两边都按摩，就没意义——」
「我已经不痛了！真的很谢谢哥哥！」
再怎么样，紫绪也没勇气当着冬姬的面继续下去，于是她连忙穿上袜子冲进洗手间。大河与冬姬看着她的背影，同时一头雾水地歪着头。
「呼——……呼——……」
进入洗手间后，紫绪不断做深呼吸。
直到这一刻，羞耻感才涌上她的心头。心跳急促得快要爆裂，映照在镜子上的脸蛋则是红得像成熟的苹果。
「我、我……为什么会做那种事……」
愈是去想，身体就愈燥热。即使用冷水洗过脸，方才那种大脑快要融化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
——那时候的自己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想从好友手中把她喜欢的人抢过来。错乱的幻想，让她无法自抑地亢奋了起来。过去总是被剥夺、被压抑的自己，原来也能夺走其他人的东西——光是想像，心跳就随之加快。
「……下次，再请哥哥……帮我按摩吧……」
紫绪轻轻舔着手指，脸颊又变得通红，于是再次以冷水洗脸。
之后，四人吃着泪亲手做的三明治，在天陵家度过悠闲的一小时。然后，在下午两点即将到来之前——
「……这栋大楼依旧大得这么夸张。」
耸立在大河面前的，是拥有众多高楼大厦的新都市里最巨大的建筑物。
它既是新都市的象征，也是和这座城市共同成长发展的大企业。
——切灯集团总公司大楼。
「虽然是新兴公司，但好歹也是四大企业之一呀，如果没有这种规模也太不像话了。人家鸦羽的土地可是比这里大了几十倍呢。」
站在大河身旁，同样仰望着大楼的冬姬如是回答。她的声音里带有一些不悦，这股情绪应该是针对等一下即将见面的少女吧。
「……我没想到你会愿意跟来。你不是讨厌巴夜吗？」
「讨厌啊。可是我不想让哥哥和那女人独处。」
冬姬是在吃完午餐后，才说要一起过来的。
之前不管询问几次都被拒绝，大河原本已经半放弃了，不知道冬姬的心境究竟产生了什么变化？
「既然本妹都出动了，我们就赶紧做完回家吧。小泪和小紫还在等着我们呢。」
说完，冬姬袖口的小铃铛发出叮铃声响。出门前她好像换了衣服，服装和上午完全不同。
方才发出凉爽铃铛声的，是一件红黑格纹的连帽上衣。这是一件长袖上衣，袖口缝有铃铛，帽子上还附了猫耳。下半身则是膝上二十公分的迷你裙配上膝盖高度的长筒袜，中间形成的绝对领域令人目眩神迷。
整体来说，这身打扮会让人联想到猫咪。
「这套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衣服吗？这套是先前小泪帮我挑选的。好看吗？」
冬姬转了圈，要让大河好好看看。她的动作实在可爱得不得了，大河一边转移目光一边岔开话题。
「你、你穿出来好吗？留到更重要的日子穿，不是比较好吗？」
「不，现在穿正好，因为这是我的战斗服。」
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那双眼睛，让大河后退了一步，气势也矮了一截。这时，行动终端的闹钟发出机械铃声，看来是时间到了。
「……我们走吧。」
「好，赶紧把事情办完。」
两人踏进巨大建筑物的一楼，也就是玄关大厅。
「——慢吞吞的。你迟到了，大河。」
旁边突然窜出斥责的声音。大河反射性确认时间，看到现在离彼此约定的时间超过三十秒。
「……一分钟以下的误差就不能当作没看到吗？」
「不行。你没听说过时间就是金钱吗？在这种忙碌时期还敢让我等的家伙，必须要惩罚一下才行。」
巴夜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身上穿着依旧和她格格不入的西装。
宽阔的玄关大厅除了他们三个人，就只剩几台接待用无人机，所以巴夜的说话语气也恢复成原本模样。那种强词夺理的说法，让冬姬忍不住走上前去。
「明明有求于人，态度却还这么高高在上呢，狐狸精。小心我们转身就走喔！」
「唉呀，你真的来啦。拜托你们的人的确是我，但既然接受了就要好好做完，这才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你不觉得吗？」
「唔唔唔……这个黑心女为什么说话总是这么惹人厌……」
完全辩输对方，冬姬一脸气愤地瞪着巴夜。但巴夜毫不以为意，转身背向两人后，慢条斯理往前走。
「没什么时间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先到我的房间去，我再详细说明，跟我来。」
大河与冬姬跟在她身后，略过设置在大厅中央的高速电梯，穿过位于尽头的紧急逃生门，走进货物电梯里。
「为什么不搭那边的电梯呢？」
「因为你们算是外人，为了避免之后造成麻烦，我选了一条不会触发保全的路径走。是我太鸡婆了吗？」
「……不，谢谢你。」
冬姬很坦率地道谢。
她从同样身为四大企业的「鸦羽」里逃出来，当然希望避免在监视器中露脸。这也是她不愿意到切灯的理由之一。
电梯一口气爬升到三十三楼，三人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走着。方才的玄关大厅也和这里一样，完全感觉不到有人活动的气息。
「其他员工呢？」
「大家都从自己的研究室登入总公司构造体了。平时都会留几十个人在现实世界进行作业，但最近大家都因为故障问题而忙得团团转。」
「真是不健康的职场……」
「只要是电脑企业，不管哪一家都差不多是这样唷。在鸦羽，基本的工作地点就是在构造体内部。」
聊着聊着，他们抵达了目标房间。
透过行动终端解除门锁走进房间后，巴夜有些疲倦地坐到沙发上。大河和冬姬则是兴致勃勃地环视房内摆设。
「……话先说在前面，乱看淑女的房间是很失礼的行为喔。」
「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在总公司大楼里拥有私人房间。」
「我也有同感。床铺、冰箱、桌子、餐盘和厨房……该不会连制服都放在这里吧？」
「是啊，因为我住在这里嘛。」
面对大河与冬姬的疑问，巴夜回答得有些不耐烦。
「我最后一次回家是在……六，不对，是七年前吧？」
「七年前，那不就还是小学的时候吗！」
「反正家里也是只有我一个人，没什么太大差别。」
这个房间确实充满生活感，可从中看出巴夜在这里住了很久。
这个房间比三流的公寓还大，因为位于三十三楼，所以视野绝佳。如果忽略客厅与厨房之间并没有墙壁区隔的缺点，这里是很棒的居住环境。
「你的三餐怎么办？」
「自己煮啰。业者每天都会送食材来。毕竟常常出去买东西也很麻烦……那些事情不重要啦。」
巴夜双手啪地一拍，将天陵兄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她不是叫他们来闲聊的。
「先来确认每个人的工作。尤其是冬姬要个别行动，所以要好好听清楚。」
「只有本妹吗？」
「因为我必须请你去调查主伺服器。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主伺服器是无法用一般方式登入的。」
「这种事我知道。不但要先解锁，还要直接输入座标登入，对吧？」
伺服器机器本身位于地底深处，无法直接进入，在电脑世界里也无法进行《转移》。那么，究竟该怎么进入主伺服器呢？
为了进入，必须要做的就是解除两层保全措施。
第一层是包覆住构成主伺服器的小规模构造体的电子防壁。这个可以经由切灯总公司构造体进行解除。
第二层则是伺服器的相位。
拥有主伺服器操作盘的小规模构造体并没有和总公司连接，平时也无法尝试进入。切灯集团里只有少数员工知道其座标，可以在潜行机里直接输入座标后进行入侵。
这两层保全措施使主伺服器与外部完全隔绝。
「我知道伺服器的座标，问题在电子防壁。这个只能从保全室直接解除。」
「不能利用社长千金的权限想办法解决吗？」
「哪有那么好的事。我打算潜进保全室解锁。」
『……啊？』
听到那突然蹦出的危险台词，这对兄妹同时出声。
「……那是什么奇怪的表情？你们该不会真以为有正规方法可以让外人进入伺服器吧？」
「不，我只是以为，可以用你的权限解决那些问题……话说回来，你那是犯罪行为吧？」
「如果被抓到的话。没被抓到就没有问题了。」
只能用歪理来形容的话语，让天陵兄妹吓呆了，这时巴夜垂下头，露出深沉的笑容吐出诅咒。
「你们知道，这些故障造成我多大的麻烦吗……昨天搞到最后，我只睡了三十分钟而已，那个混帐父亲还唠唠叨叨催个不停……老娘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看来，当疲劳与焦躁达到顶点后，她的思绪反而变简单了。
也就是说，她正处于「只要能解决问题，可以不择手段」的状态。
「……算了，都到这里来了，什么都没做就回家也是白白浪费时间，而且万一被害范围扩大，连《牡羊座》都出问题的话，我也会很伤脑筋的。我就帮你这个忙吧。」
「真的吗？」
「反正我原本就不在意犯罪与否的问题了。」
「……这倒也是。」
仔细回想起来，冬姬平日就不断做出不正当进入（骇客）行为，而大河自己在不久前也一直做着「那方面的事」，现在才去讲究犯罪与否也没意义。
「巴夜，具体来说，我们两个该怎么做呢？」
「……首先由我独自潜入动手脚，让大河可以自由活动。接着，我和你偷偷进入保全室进行解锁。冬姬收到暗号后，再登入伺服器机房，找出故障原因并处理……大致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本妹暂时待机啰？」
「等准备工作完成后，我会用电子邮件把座标发送给你。不管在伺服器机房做什么，总公司都接收不到，所以你有充分的时间可以使用。」
「我会在一个小时内解决的。」
「哎呀，真是厉害。」
将具体行动目标从头到尾大致讲解过后，巴夜透过行动终端确定时间。
两点十五分——从两点半开始，社长与干部有一场例行会议。为了小心起见，等会议开始后再入侵伺服器比较妥当。
「那么我就先行一步了，大河五分钟后再来。」
巴夜从放在房间角落的三台潜行机里——两台座椅式中型机和一台头戴式小型机——选择了中型机，迅速启动登入程序，潜入电脑世界。
「……那我就用这个好了。」
大河毫不犹豫地拿起小型机。这时，另一台中型机上雕刻的文字吸引住他的目光。
（AOKO·ASUMI……？阿堇青子，我记得这是巴夜朋友的名字吧？）
为什么这里会有三台潜行机，大河觉得很奇怪，现在看来其中一台中型机是阿堇青子的。不过，那种难以移动的中型潜行机会放在这个房间里，可见对方以前常常进出这里吧。
（其实怎样都不关我的事啦。）
大河停止思考，把身体深深埋进沙发里。使用小型机登入时，由于没有机械支撑瘫软的身体，所以必须坐着或躺着使用。
巴夜指定的时间是在五分钟后。大河轻轻闭上眼，等待时间经过——这时，大腿感受到些微重量。
「……冬姬？」
「…………」
他睁开眼睛，看到冬姬正以面对面的姿势坐在自己大腿上。
「怎么了？」
大腿与臀部的柔软触感令大河心跳加快，但他还是佯装平静，温柔地开口问道。
犹豫一会儿后，冬姬吞吞吐吐地说：
「……哥哥是怎么看待本妹的？」
「什么叫怎么看待——」
「最近，哥哥一直在躲着本妹……做了那些事后，哥哥该不会讨厌本妹了吧？」
妹妹眼中溢出了泪光。
自从海边事件之后，大河确实一直在打哈哈，还会故意找第三者加入，避免兄妹两人独处。但是，那些都是为了让大河自己保持理智，绝对不是因为讨厌冬姬。甚至可说理由是完全相反的。
但冬姬她不这么想。不，应该说她不可能察觉到大河的想法。
该不会在自己任凭感情爆发后，被哥哥讨厌了吧——已经濒临极限的情绪将她逼往负面方向思考。
（……我都在做什么蠢事啊！）
看到快被不安压垮的妹妹，大河为自己的独断感到羞愧。
冬姬意念坚定，即使自己没有做出回应，她也依旧会待在自己身边——他竟把那种自以为是的幻想加诸在她身上。明明他已经在紫绪的事件里，知道妹妹有多么脆弱了。
她应该一直很不安吧。鼓起勇气亲近自己后，非但没有缩短两人的距离，他反而退开了。
即使不安到了极点，却还是选择正面面对，没有逃跑。
（都是我的错……）
她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既然如此——他也必须认真回应才行。
「……对不起。」
「啊……」
大河用力抱紧颤抖的妹妹。
娇小的身体很柔软，乌黑的头发散发出浓郁的甜蜜香味，让大河的心跳变得很激烈。他拿起冬姬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口。
「我的心跳变得很快对吧？」
「……是啊，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为了更强烈地感受那阵鼓动，冬姬把手掌心紧紧贴住胸口。两个人不自觉变得更加贴近，心脏也跳动得更激烈了。
「……我的心跳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喔。」
「咦……？」
冬姬一脸困惑地看向大河，令大河有点焦躁起来。
这个妹妹平时明明很敏锐，怎么只有在这种时候变迟钝呢——焦躁的大河直直看着冬姬的眼睛并发出宣言。
「我是说！和你在一起，我的心跳就会变成这样啦！」
大河的话，让冬姬面露呆愣。
然后，豆大的泪珠蓦地落下。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大河慌了手脚，但他还是摸了摸冬姬的头给予安慰。
（插图011）
「怎、怎么了？」
「呜……啊，那个……我好高兴……」
冬姬像个小孩子似的，不停抽泣哽咽。她高兴得不得了——把头埋进大河的胸膛，想将那份感情直接传达给对方。
「我终于把心意传达给哥哥了……」
冬姬擦了擦眼角，用双手环住大河的脖子，慢慢把脸靠过去。
现在的大河，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予以拒绝。
「嗯……」
唇瓣轻轻贴合。
大概只持续了一秒。冬姬马上退开，凝视着大河，然后再度把嘴唇贴上去。这次是两人的呼吸混合在一起的热情之吻。
「嗯，啾……呼……唔……」
他们忘我地渴求对方。
已经停不下来了。也没人想停下来。
想把盘踞心底的热情传达出去——抱着这个想法，他们不停吻着对方。
「哥哥……我好喜欢你……」
直到巴夜指定的时间到来之前，这五分钟里，两人的嘴唇一直没有分开过。
◆ ◆ ◆
另一方面，和天陵兄妹道别后，泪与紫绪来到位于新都市某处的家居用品店。
「紫绪，这张桌子如何？价格适中，造型也不错吧？」
紫绪撑着下巴，从各种角度观察泪所推荐的古董桌。因为不懂行情所以无法评论价格，不过，沉稳的木质调家具感觉还不赖。
「……嗯，我觉得不错。」
「好，那就列入清单里。」
泪在笔记的视窗里输入桌子照片、价格与店名。笔记里已经罗列了几项商品，在店内逛过一圈后，两人没买方才物色的桌子就走了出去。
「家具名单快要顺利完成了。」
「这全都多亏有小泪的帮忙。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根本连选都不会选呢。」
毫无知识的自己，从来没想过「挑选家具」这件事。除了感谢泪的建议，同时也觉得对不起她。
（……大小事真的全都要自己作主耶。）
嘴里说着要独自生活，却什么行动都没有，还用想逃离家人的自私理由，给朋友带来麻烦——紫绪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皱着眉，有什么烦恼吗？」
当两人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休息时，泪开口询问。紫绪拍了拍自己的脸，胆怯地问：
「……我有皱着眉吗？」
「嗯。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聊聊唷？」
泪说完，露出温柔的笑容。看到那充满包容力的微笑，让紫绪不由得说出藏在心底的烦恼。
「……原来如此。你没有自信，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
「从旁人看来，会不会是我又在逃避呢……我说想独自生活，除了逃离家人外也没有其他理由了……」
那正是她迷惘之处。
她想往前迈步，双脚却被泥沼般的感情所束缚。
（插图012）
「——既然这样，只要找一个更正面的理由不就好了吗？」
泪果决地斩断紫绪的脚镣。
「因为你一直使用离开、逃避这种负面印象的词汇，才会觉得消沉。举例来说……紫绪，你在新都市找房子对吧？」
「对、对呀，我觉得和大家在一起比较快乐……」
「那么，你拿这个当理由不就好了吗？不管是冬姬、大河或是其他人都无所谓，『我想和那个人在一起』感觉就很正面积极对吧？」
「……可是……」
「还有一点，是我个人的意见。我觉得，逃避并不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如果逃离以后，可以找到什么美好的事物，反倒是一件好事呢。」
逃离也无所谓——泪的话打开了紫绪的心结。
她的迷惘并没有散去，因为泪只是改变了她的观点而已。不过，那带给她踏出第一步的勇气。
「……谢谢你，小泪。」
「不客气——好了！既然下定决心，为了让冬姬点头同意，必须通过她的考试才行！我们回去特训吧！」
「特、特训？」
「就算没有考试，学会所有家事对你也比较好。我们走吧～！」
「咦、咦咦咦……！」
泪抓着紫绪的手，强行拉着她往前走。
两位少女一边闹着，一边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
◆ ◆ ◆
「……好了，这样电子防壁的问题就解决了。」
电脑世界内部，切灯集团总公司构造体某处。
偷偷潜入保全室操控系统的巴夜抬起头来。在出入口把风、注意有没有人接近的大河，听到她的话后放松了僵硬的肩膀。
「终于弄好了吗……时间真久。」
「再怎么说，那都是保护伺服器机房的防壁啊，如果不遵循一套复杂的方式就无法解除。话说回来，都是因为你迟到，我花的时间才会高于预计时间吧？你到底在做什么？」
被巴夜狠狠一瞪，大河不由自主碰了碰嘴唇。他怎样也不可能说，自己是因为和冬姬吻到忘我，所以才忘了时间。
「……算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虽然所有员工都很忙，但并不保证不会有人过来这里。」
正常状况下，保全室里都会有公司员工留驻，就算是巴夜也无法随便来这里。但现在大家忙着处理多起构造体故障事件，连最基本的留驻人员都被抓住帮忙了。也多亏如此，他们才能轻松潜入。
「不过……你那身打扮，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好好笑。」
「那还真是抱歉喔。反正就是和我不搭啦。」
一脸嫌恶地回答的大河，身上的服装竟然是成套的黑色西装，连领带都牢牢系在脖子上，乍看之下颇有上班族的感觉。
「咦，我又没说和你不搭。只不过看惯了你穿学生服，现在这身打扮就像小孩子装大人的感觉。」
「你果然在耍着我玩吧？」
「别闹别扭嘛，我已经跟你讲解过穿西装的必要性了吧。」
就算和巴夜一同行动，大河也不可能穿着便服在切灯总公司构造体内走来走去。
于是他使用服饰档案，帮自己换上西装，但他还是穿不惯这种衣服，所以心情浮躁。他一点都不想继续穿着这身衣服。
「我们走吧。在令妹结束作业之前，我有工作要让你帮忙。」
「好好好……」
将防壁解除的通知与伺服器机房的座标发送给冬姬后，两人快步离开保全室。因为大河可以感知他人气息，所以两人避开人迹顺利进入走廊。
为了回到楼上，他们必须前往代替电梯的转送阵（可以进行转移的地点。如果允许众人无限制转移，将会发生到处都有人出现又消失的状况）。这里和现实世界的总公司不同，到处都是人，前往转送阵的路上他们和几十名员工擦身而过。由此推断，所有员工都登入构造体的传言是真的。
附带一提，因为有其他人在，巴夜开启了双面人模式。
「现实世界明明很安静。」
「因为全体员工都登入这里了。留在现实世界的，只有接待用无人机而已。」
「如果有人来拜访该怎么办？」
「会把线路连结到总公司构造体，直接对谈。一有访客就登出的话，未免太耗费时间了。」
「你们是嫌麻烦吧。」
「电脑企业虽然每间不尽相同，但这方面全都差不多唷。有些研究员会连续好几天都不登出。」
「你们竟然没病倒……啊，对了，我记得中型机附有维生装置对吧？」
中型以上的潜行机除了有生命维持设备，还附有其他各种机能。
因此，一个人最长可以一星期不登出。话虽如此，待在电脑世界里直至身体衰弱而死或是粹死的事件依然层出不穷。
说着说着，他们也抵达了转送阵。
「……咦？我们不是要回去吗？」
「不，在那边能做的事有限。我们到其他办公室去。」
大河以为他们要回去一开始的登入地点三十三楼，但巴夜设定的传送场所是更高一层的三十四楼。整个构造体总共三十五楼，等于是顶楼的下一层。
「……啊，对了，伊欧莱应该回来了吧。出来。」
启动转送阵的前一刻，巴夜恢复原本的说话语气，朝虚空发出呼唤。
下一秒，淡淡的磷光随着声音绽放，伊欧莱现身。她低头鞠了个躬，这个动作让大河有种莫名的怪异感。
〈主人，请问有何要事？〉
「什么叫有何要事！先前一直找不到你，你到底都在做什么？」
〈我到外面的构造体去了。〉
「真是受不了……我是不是让你太自由了？」
巴夜一边叹气，一边启动转送阵。现实中的目标楼层离他们将近六十公尺，但虚拟世界里眨眼间就抵达。这一层楼似乎没有研究室之类的房间，走廊上几乎没半个人走动。放眼所及，只有一对穿着西装的男女正远远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巴夜停了下来。
「……？」
随着突然停下脚步的巴夜的视线看过去，她注视的目标是那对男女中的男人。那个男人，其实大河也认识。
（……是切灯昂夜。）
那个人是切灯集团的总裁，也是巴夜的父亲。
他是创立学园的人，所以大河曾在照片中看过他，但没想到真人的眼神更加冰冷。旁边的女性应该是秘书。那位秘书似乎也看到了大河和巴夜，在切灯昂夜耳边说了几句话。
昂夜抬起头，对上了巴夜的视线。
「……你还没把那个破烂丢掉吗？」
点燃战火的是切灯昂夜。他的眼睛看向飘浮在巴夜肩膀上的伊欧莱。
「以前我应该说过了，像AI那种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就该立刻丢弃。」
「……真的很抱歉，父亲大人，您的命令我无法接受。」
巴夜静静地反驳那道如寒冰般无情尖锐的声音。
「您应该也明白，这个AI·伊欧莱塔儿的珍贵性。只要好好保护，未来一定可以——」
「没有必要。AI无法带来任何效益。」
昂夜打断了巴夜的话，觉得没有倾听的价值。然后，就在巴夜想反驳的时候，一直看着事情发展的秘书张口插话。
「社长，例行会议的时间快到了，请您加快脚步。」
「明白了。」
昂夜简短回应后便从巴夜身旁走过去，用行动表明再争执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他瞄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大河，但随即兴致缺缺地踏上转送阵消失无踪。
走廊再度恢复宁静。
大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看着巴夜。大概过了十秒左右，巴夜握起拳头用力往墙壁一打，再轻轻地吐了口气。
「……我们走吧，大河学弟。」
抬起头后，她的脸上已经再度挂着和先前一样的柔和笑容。
不对，其实也不完全一样。
虽然那是一张为了隐藏本性而伪装出来的大和抚子假面具，但最近大河开始能从中看出「真正的她」。可是现在，大河却无法从她身上察觉出任何情绪。
彻头彻尾、完美无瑕的社长千金——现在的她就是这样的化身。
「我们要去那个角落的房间，请跟我来。」
「……啊啊。」
巴夜带着没有感情的虚假笑容，引领大河走进房内。
被寂静所笼罩的房内，回荡着移动档案的电子音。
「…………」
两人沉默地做着工作。现在的任务是把散乱的档案依照顺序整理好，两人都用惊人的速度进行这项非常辛苦的作业。
「……好，这样就结——」
「我这里做完啰。」
见大河早一步完成归档动作，巴夜佩服地说：
「先前请你帮忙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反射神经和动态视力很优秀，很适合做这一类的简单作业呢。」
「这种事……我该高兴吗？」
现在距离开工才过了十五分钟，原本充满结晶体（档案）的办公室现在变得干干净净的。虽然是三个人合力（伊欧莱也没讲半句话，默默地做着工作），不过一想到这些都是自己整理完的，大河就觉得很感动。
「……喂，大河，你和妹妹住在一起对吧？」
蓦地，巴夜问了这样的问题。大河不明白她询问的意图，回答的同时反问对方：
「是啊，怎么了吗？」
「你们和父母的感情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大河终于明白巴夜的目的是什么。起因应该是不久前和切灯昂夜相遇的那一幕。
「我说你啊，枉费我小心翼翼不去提那件事……」
「感谢你的体贴，不过你太鸡婆了。所以你们感情好吗？」
「……他们都在八年前过世了。」
大河觉得这种事没有特地隐瞒的必要，于是老实回答。
「……这样啊，抱歉，问了不该问的。」
「别在意，那都是小时候的事。那你呢？你们的感情看起来称不上很好。」
「我们之间，并不是感情好或不好的问题。」
巴夜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花板。大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眼中流露的情绪。
「在生物学上，我们确实是父女没错，但我从不把那个人当成父亲，那个人应该也没把我当成女儿吧。」
「……看来你很讨厌他。」
「如果以喜欢或讨厌来划分的话，我的确讨厌他。不过，那样的表达方式并不贴切。如果硬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应该说是无法容忍彼此的存在吧。」
个性、想法、理念、目的、基本方针——从各种角度来看，切灯巴夜与切灯昂夜都是天差地别。至少巴夜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说她是切灯家的养女，她反而还比较相信。
「你的母亲呢？」
「据说生下我后马上就死了，所以，我不觉得所谓的家人很重要。坦白讲，我很羡慕你和你妹妹的关系，羡慕你可以那样无条件地信任一个人。」
说到自己和冬姬的关系，大河瞬间心跳漏了一拍，但他马上察觉到巴夜说的并不是那方面的意思，于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他也很惊讶。
「你竟然会有那种想法？你和冬姬交恶，莫非也是因为……」
「你答对了一半。另外一半的原因单纯是我讨厌她。」
巴夜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不但没有家人陪在身边，还为了学习淑女应有的姿态及教养，每天接受严厉的课程训练。即使去学校，也没有半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就这一点来说，她和冬姬或许很相似。可是——
「令妹还有你。你们是在坚固的羁绊下成为家人的。我可能就是嫉妒这一点……因为太丢脸了，我实在不想承认。」
「……可是，你不也有一个好朋友吗？」
「有是有……不过，别人家的看起来总是比较好嘛。」
啊啊，这家伙一定很憧憬有家人吧——大河心想。因为自己无法拥有，所以才会去幻想；因为自己得不到，所以才会产生梦想。
「……喂，阿堇青子是个怎样的人呢？」
「怎么了，没头没脑地问这种事？」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当你这种乖僻家伙的朋友，我很有兴趣。」
「你这种说法真让人火大……算了，趁现在休息一下，我顺便告诉你吧。」
说完，巴夜递来一个视窗。
那是以前大河曾在学园教室里偷看过的一张照片。被拍的，是两个身穿切灯学园制服的少女。一个是巴夜，另一个则是拥有一头黑中泛蓝的长发的女学生。
「那个女生就是青子。年纪和我一样，从几年前开始成为切灯的工程师。」
「她真的和伊欧莱长得好像。」
「反过来了，是伊欧莱和青子长得很像才对。」
照片中的两人勾着手臂，朝彼此露出笑容，后面则有樱花飞舞。从季节来推测，应该是开学典礼时拍的。
「至于她是什么样的人……靠三言两语是解释不完的。可以肯定的，大概就是她是货真价实的天才这件事吧。」
「天才吗……」
这个词汇大河已经听习惯了。不过，认识了冬姬后，巴夜还说出这句话，可见份量完全不一样。
「你既然那么形容，她应该非常厉害吧。」
「是啊。至少，我连她的脚趾都比不上。虽然伊欧莱号称是我和青子共同开发，但事实上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真的吗？」
「我负责的是修改漏洞之类的零碎工作，因为青子很讨厌那方面的作业。世上不是有那种人吗？对有兴趣的事物会一头栽进去，但对其他事物就完全不感兴趣。青子就是典型的那类人，和她在一起的我真的很辛苦。」
「……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听起来特别高兴。」
嘴里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巴夜脸上露出隐藏不住的笑意。那是一种打从心底发出的感情，和她与大河及冬姬对话时的情绪不一样。
「……虽然发生过很多事，不过真的很快乐。」
说到「发生过很多事」的瞬间，巴夜的表情沉了一下，这件事没有逃过大河的眼睛。看来，那段时光并非全都是快乐的回忆。
「那么，我们到下一个房间去吧。」
巴夜站了起来，一副话题已经结束的模样。
原本以为助手任务已经结束的大河直接面露不满，用嫌恶的语气问：
「……还有工作吗？」
「当然还有。至少在冬姬找出故障原因并修理好之前，我会让你一直帮忙做工作。她说只要一个小时就能解决……但我保守估计，应该要花上三个小时吧。」
「不会吧……」
将伺服器机房的座标发送给冬姬后，时间才过二十分钟。如果接下来还要等三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太阳都要下山了吧。
（这下和泪她们见面的计画只能放弃了。）
大河开启视窗，执行电子邮件软体。然后，他寄了一封主旨是「明天再见面吧」的电子邮件给泪和紫绪——
「咦？」
一道玻璃破裂的尖锐声响起，寄信的指令被取消了。画面上显示的文字是〈无法传送邮件〉。
大河又重复了一次相同的步骤，但结果还是一样，只得到无法传送邮件六个空虚字体。他尝试把收信人改成冬姬，结果也是没变。
「……故障了吗？」
如果是现实世界，确实有可能如大河所说是发生了故障。但这里是电脑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故障两字。
「大河，你怎么了？」
「我无法传送邮件……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寄给我试试看？」
「真拿你没办法——咦，我也不行。可能是回路堵塞，等登出后再从现实世界寄送吧。」
「好吧。」
大河听从巴夜的话，执行登出程序。
从电脑世界脱离精神构造的步骤正一点一滴前进中——玻璃破裂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时指令也被取消了。
「……喂喂……」
大河没想到连这件事也失败，于是发出错愕的低喃。
——等一下。
瞬间，直觉响起了警铃。
以前他也曾经历过相同的状况。就是赶到紫绪与冬姬身边，和《天使》对峙的时候——
「————」
大脑唰地冷却下来。
不对，这不是回路堵塞。和外界的联络被切断——这个事实摆在眼前，大河的背开始冒出冷汗。
「巴夜，我们可以从这里转移到其他构造体吗？」
「其他构造体？到相应的转送阵就可以移转了。」
「好，我们现在就去。」
「啊？为什么？」
「理由晚点再解释。总之动作快一点，否则就太晚——」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里已经被我控制住了，我不会让你们轻易逃脱的。〉
「…………」
耳边响起的，是大河怎样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可是不对，不可能。因为，传出声音的不是穿着白色长袍的电子体，而是身上散发淡淡光芒的小巧AI——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现在谁都无法阻止我了。〉
大河转过头去，看到AI·伊欧莱塔儿脸上带着一点都不符合她风格的冷酷笑容。她的模样开始扭曲，长相没有改变，但体型却膨胀了好几倍。
「我果然还是用不惯那么小的身体，活动不方面，难用得要命。虽然是我制作的人偶，但当初我应该把这方面的便利性列入考虑才对。」
瞬间体型变得和大河及巴夜一样大的伊欧莱——全身包覆着白色长袍的电子体《天使》轻轻扭了扭肩膀。
（……冷静一点。要是慌了手脚，就正中对方下怀了。）
突然出现的「敌人」没让大河慌张，他迅速掌握状况。
房间的出入门在天使身后，想出去，势必得从对方身边经过。为了不让天使听到，大河放低音量朝巴夜说悄悄话……这时他发现了不对劲。
「我会制造机会，你就趁机逃——巴夜？」
「……这个声音……该不会……可是……不可能，因为她已经——」
颤抖的不只是巴夜的声音。她彷佛看到了某种不可能存在、不可能看到的东西，全身颤抖个不停。
外表会相像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伊欧莱是按照那个人的模样制造的。
但声音，这道带着一丝瞧不起人的语气的声音，是她专属的标志。
「……啊啊，对了对了，我都还没打招呼呢。」
天使看着她，露出淡笑。
「天陵大河，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然后——好久不见了，巴夜。我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青子！」
天使——不对，是本该已经死亡的少女阿堇青子，带着纯真的笑容站在两人面前。
（插图013）
第三卷 蔚蓝安魂曲 第四章 王者的飨宴
「……这里是哪里？」
大幅偏离预料的现况，让冬姬发出疑问。
她眼前是一片除了白色其他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单一的色彩干扰了距离远近感，使整个空间看起来就像无限大。
（真是奇怪，难道我打错座标了吗？）
她很小心地将巴夜写在电子邮件上的座标设定成登入点。如果电子防壁已经按照预定解除的话，她就能侵入伺服器机房。可是，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是她的目的地。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她弄错座标了。
（我有点高兴过头了。）
这是冬姬平时绝对不会犯的失误。但是，因为她才刚刚结束一段甜蜜的时光，脑袋还迷迷糊糊的。说她整个人尚沉浸在余韵里也不奇怪。
冬姬轻拍了下双颊，提振精神。就算委托者是自己讨厌的家伙，但既然答应了，就要把它当成工作看待。没完成工作有损她的自尊——但冬姬还是克制不了脸上的笑容。
（……回去以后再亲一次！在那之前，我要忍耐。）
冬姬告诉自己，现在要集中精神。
万一失败，不知道会被那只狐狸精说什么。一想到那个场景，她的思考模式马上切换过来。不管如何，总之都必须先进入伺服器机房。因此她得先登出确认座标——当冬姬边想边执行登出程序。就在这时候，红色结晶体黏上视窗，强制中止程序。
「真是无情。人家特地招待你来，结果你竟然要走了？」
背后同时传来一道声音，让冬姬连忙转过头去。
「不过，我不会让你离开就是了。」
在五公尺之外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穿纯白长袍的电子体。冬姬记得一清二楚，那就是利用了紫绪的可恨敌人。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天使》？」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是我招待你来的。」
招待——冬姬马上思考起这个重复的词汇。于是她明白了，这里并不是伺服器机房。如果座标是正确的，她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种。
「……你骇进潜行机，改写了本妹输入的座标对吧？」
「答对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什么叫「答对了」！耍我啊。）
冬姬暗暗咒骂着。
关于能否骇进潜行机的问题，答案是可以，只不过难度极高，连冬姬都觉得棘手。不仅如此，既然她无法登出，就代表这个空间已经被撒下防壁了。
可是，冬姬想不出对方做这些事的理由。
「你的目的是什么？不可能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聊天吗？听起来或许不赖呢。」
天使依旧一副不正经的态度，看不出任何发动攻击的迹象，如果说她真的只是来纯聊天，可信度还挺高的。天使的态度，加深了冬姬的疑惑。
对方不可能没有目的。如果不是一直监视着冬姬的动作，不可能有办法在她潜行的瞬间改写座标。为了把她关起来而如此费尽心思，一定有什么原因——
（……关起来？）
不对，她从一开始就想错方向。
不是有什么目的，是已经达成目的了。天陵冬姬在这里，就是《天使》的目的。也就是说——目标是牵制她！
「……啧！」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另一边肯定出事了。哥哥有危险——冬姬马上做出判断，并准备突破防壁，但是天使丢出的红色结晶体破坏了她的视窗。
「要是让你跑出去，事情就麻烦了。不好意思，请你在我准备的这座《监狱》里好好玩一玩吧。」
「……你不是《天使》本人对吧。是自律启动型程式吗？」
「咦，被你发现啦……你果然很危险。」
冬姬看穿了面前这个天使的真面目。
那是一种植入制作者的思考模式，使之按照心意行动的人格程式。恐怕是敌人为了牵制冬姬而准备的。《天使》果然正在策画某种危险的事。
「我只说一遍。如果不想被当成废弃物处理掉，现在马上给我消失。」
「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想到天陵大河的身边去——就要尽全力除掉我！」
冬姬与《天使》同时开启视窗，蓝色与红色结晶体相互撞击。
◆ ◆ ◆
「——好久不见了，巴夜。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青子！」
巴夜吐出的，是已经不存在于人世的少女名字。
那个人不可能还活着。她已经在一年前病死了，遗体也已经入土埋葬了。眼前的少女不可能是「阿堇青子」。
可是，只看一眼，巴夜就肯定了。
她的确是阿堇青子本人。
「…………为什么？」
「如果是要问我为什么还活着，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就别做了吧？你也知道，阿堇青子这个人类已经死亡了，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看着呆愣的巴夜，《天使》——阿堇青子露出一抹带着亲昵感的微笑。
那笑容，就和青子在世时一样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应该令人感到怀念的笑容，却让巴夜产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对我这个好朋友露出那种表情，我真是受伤。」
「……可笑。如果你真的是我所认识的青子，才不会为这种小事失望，甚至还会趁我处于弱势的时候尽情嘲笑呢。」
「没错。」
青子发出愉快的畅笑。巴夜绷紧神经盯着她，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听你的说法，应该是心里有数了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是最瞭解我的研究的人嘛。」
「…………」
没错，巴夜很清楚。
让死者留在现世的方法，不是别人，正是阿堇青子本人发现的。
因此，她的脑海一直浮现这个猜测。虽然浮现，但她却不愿意去正视。
绝对不能拿来用——她们两人做过约定的。
「青子……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明明是你自己说，有些界线是绝对不能跨越的！可是你——」
「我明白。我很明白这是不对的事。」
青子打断巴夜的话，诉说自己的决心。
「但是，我选择了这条路。我要破坏切灯，破坏这个无聊又狭隘的世界。为了达成目的，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破坏切灯？你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没意义的对话到此结束。差不多该正式开始了。」
随着青子的宣告，空气中响起了清脆的弹指声。
那正是暗号。
【构造体《切灯总公司大楼》全系统控制完毕。】
【防壁失效，与各构造体恢复特定连线功能。】
【同时转移病毒程式《札伊柯德》，开始排除电子体。】
随着声音扩散，墙壁、地板与门开始呈现波状扭曲。
从三十四楼角落释放的隐形波动，瞬间就扩散到整个构造体，无数黑洞接连出现。大河和巴夜所在的房间也一样，出现在青子身旁的黑块逐渐变大。
「你做了什么！？」
「别怕，我只不过想创造地狱风景罢了。你马上就会明白的……对了，天陵大河，你一直瞪着我，是想说什么吗？」
青子将视线转向大河。
虽然直到前一刻——或者说直到现在，大河依然一头雾水——但当前有一件事他想确认。
「天使，不对，应该叫你阿堇青子吗？你把伊欧莱怎么了？」
「伊欧莱？啊啊，你是指原本装在这个身体里的虚拟人格吗？她已经被我彻底吞噬了。虽然一直抵抗到最后一刻，但终究是白费力气。」
「……是吗……」
大河脑中浮现出某个晚上的对话。
那时候，她或许已经感应到青子的存在也说不定，所以才会说出「万一发生什么事」这种带着预测的话语。
「那我必须遵守约定了。」
大河扭了扭肩膀，往前迈出一步。
「等、等一下，大河！？」
「巴夜，有话晚点再说，现在要是不阻止这家伙就来不及了。」
大河解释给大脑依然一片混乱的巴夜听。
那不是大河的臆测，而是肯定。
经历过几千几万次生死关头所培养出来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少女已经偏离正道了。如果不在此出手阻止，将会酿成无可挽回的局面。
直视着大河的青子，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阻止我？真可惜，光靠你们是不可能的。电脑世界是我的大本营，唯一的危险因子天陵冬姬已经失去作用，你们没办法阻止我的。」
「……你对冬姬做了什么？」
「我把她关起来了。别怕，我没打算对她不利。等事情结束后，我会放她出来的。」
听到冬姬的名字，大河全身散发杀气。
普通人遇到那股杀气，早就抵挡不住昏过去了，但天使却依旧挂着气定神闲的笑容。
「好恐怖、好恐怖，我好害怕……要不要把保镳叫来呢？」
咚！青子的脚尖踢了下地板。
下一秒，在地板上扩散的黑块化为立体，如泡泡般膨胀起来。这个场景大河以前也曾见过，他把巴夜护在身后，蹲低了身体。
果然不出所料，变化到最后，出现的是漆黑骑士——《札伊柯德》，而且还是两只。它们的外壳已经经过好几阶段的强化了。
「又是这家伙……」
「很令人怀念吧？鸦羽紫绪的事也让我学到不少东西。如果战斗力太低，就无法挡住你，所以我稍微花了点时间培育它们。啊啊，今天不会像上一次那样，打坏了就会伤害到谁，你大可以放心打……如果你打得坏的话！」
青子的声音就像暗号，《札伊柯德》以惊人的气势发动突击。
大河反射性伸手抵住腰，但那里并没有武器可以拔出来。
「……啧！可恶！」
他马上改用赤手空拳揍飞黑骑士。
大河完全忘了这里不是《牡羊座》，而是切灯总公司构造体，所以无法使用专为《牡羊座》特别制作的攻性程式。
被打飞的黑骑士狠狠撞上墙壁。但即使大河使出了足以粉碎铠甲的力量，黑铠也毫无损伤，并且瞬间站起来再度发动攻击。
「大河，快后退！对方是病毒，不用攻性程式是无法造成伤害的！」
「可是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大河一边在两只敌人所劈出的四道斩击旋风中穿梭，一边反问巴夜。房间出入口在黑骑士身后，他们根本过不去。
这个小办公室本来就不是让人运动用的，大河虽然专心闪躲，但还是和巴夜一起被慢慢逼到墙边。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啰。」
默默看着两人被逼入绝境，青子打开视窗，身影渐渐变淡。见她似乎想《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巴夜马上冲出去。
「给我站住，青子！」
「笨蛋，不要跑出来！」
巴夜一直线朝青子冲过去，似乎完全没在注意四周状况。黑骑士当然不会放过毫无防备的她，举起大柴刀朝她的头顶劈下去。
「啧——你这个白痴！」
千钧一发之际，大河把巴夜压倒在地，柴刀从上方掠过。但巴夜还是拼命伸长手。
「青子！青子——！」
「我会在顶楼。如果有事找我，就到顶楼来。」
以冰冷的目光留下这句话后，阿堇青子化为雾气消失无踪。巴夜伸长的手无力垂下。
但现在没有时间沉浸在哀伤里。可以把身体一刀两断的大柴刀横扫过来，大河抱起巴夜，使尽全力以后退步拉开距离。
「——呜！你在做什么，大河，快点去追青子！」
「你要我怎么追！」
回过神后，巴夜抓着大河的西装衣领下命令，但这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两只札伊柯德完全没有漏洞可钻。它们错开时间不停进攻，绝对不做没意义的追击，而是一点一滴进逼过来。
（可恶！再这样下去会愈来愈不利……！）
如果继续抱着巴夜，他必定会被抓到，但他不可能把她丢着不管。如果想突破——必须冒着少许危险。
大河毫不迟疑，静静地蹲低身体，将抱在手上的巴夜丢向空中。
「什么——」
无视在半空中发怒的巴夜，大河瞬间奔至黑骑士前方。
黑骑士们的注意力被巴夜所吸引而停顿了一下，大河就趁这毫无防备的一秒朝对方腹部挥出一拳，紧接着踏出半步，以拳头将之捶打在地。然后，他顺势让身体转了半圈，躲过另一只黑骑士挥出的柴刀，同时像镰刀割喉般以回旋踢攻击对方颈部。
两只黑骑士飞了出去。大河飞快往前冲，轻轻接住掉下来的巴夜。
「……你的举动真是吓人。」
「这是紧急措施。快走吧！」
黑骑士并没有被破坏，应该马上就会追上来了。两人连忙冲出办公室——但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们哑然失声。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不过想创造地狱风景罢了——
青子所说的话是真的。
如果世上真的有地狱的话，一定就是这个模样吧。
墙壁溅上了如血液般鲜艳的红。
走廊上，放眼所及之处站了十几只札伊柯德，众多研究员被它们像垃圾一样丢在脚边。
研究员的身体与黑骑士的大柴刀飘出鲜血般的红色光芒。
——那是《牢狱》。一种可以捕捉等同人类灵魂的精神构造的军用程式。
过去它曾让包含泪在内的几十个人陷入昏睡状态。这程式本来就是由阿堇青子研究开发，因此她会拥有也不足为奇。但是——几百个人倒在地上的景象，会让人以为自己看到幻觉。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听到巴夜的低喃，十几只黑骑士转头看向他们。同时，背后传来方才打倒的两只黑骑士站起来的声音。
他们无路可逃。值得庆幸的是，大河拥有面对这种形势的胆量。
他闭上眼睛让心冷静下来，然后抓住一脸惨白的巴夜的手。
「总之我们先逃吧。」
「要、要逃去哪里！照这情况来看，其他楼层也满满都是这些家伙啊！」
「我们去隐密一点的地方。你住在这里，应该可以找出来吧。」
大河加重了握住巴夜手腕的力道。他直直看着一副随时会晕倒的巴夜眼睛，以视线告诉对方「冷静一点」，于是巴夜强迫自己做深呼吸。
「……三楼尽头有我小时候制造的秘密房间，我们或许可以躲在那里。」
她想让自己坚强起来，可惜身体依旧微微颤抖着。她毕竟还只是高中生，怎么有可能在这种地狱惨况前保持平静。
「好，我们就去那里。转送阵……应该不能用吧？」
如果自己是入侵者，肯定首先封锁敌人的移动工具。青子之所以能使用《转移》，是因为她掌握了这里的控制权，所以他们两人只能靠双腿移动了。
（我记得这里有楼梯，现在只能走那里了。）
大河挖掘记忆，在脑中描绘地图。他们离楼梯相当远，而且会经过非常开阔的地点，所以只能强行突破了。
「巴夜，不好意思，你稍微忍耐一下。」
「咦……哇！？」
大河用左手环住巴夜的腰，将人用力搂进怀中。瘫软的身体顺从地贴着大河，变成巴夜把脸埋在他颈项的姿势。
「给、给我等一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
「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你就用全身的力气抱紧我。」
大河打断巴夜的抗议声，静静蹲低身体。
然后，在背后的大柴刀挥过来的瞬间，以最快速度冲了出去。
巴夜被大河突然加速的动作吓到，不自觉用力环紧了手臂。大河以最小的动作，一一闪过挡在路上的札伊柯德的攻击，在走廊上直线狂奔！
「慢、慢一点，大河！这比我想像中还吃力——」
「闭嘴，会咬到舌头！」
这种感觉随时会被甩飞出去的速度，让巴夜发出抗议，但大河一律当成耳边风。
速度要是稍微慢下来，他们就会被抓住。既然黑骑士搭载了《牢狱》程式，就算只是被柴刀擦到一点也会变成致命伤。
注意前方的同时，大河也必须注意后面。
《札伊柯德》并没有被打倒，所以当然会追上来。经过数阶段强化后的机能比起大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无法预测出它的攻势，眨眼间就完蛋了。
大河以惊人的速度在走廊上冲刺。但是，敌人并非乌合之众，增援经由楼梯从上下楼聚集而来。这下连楼梯都不能用了。
「呿……！」
大河发出咂舌声，迅速环视周遭，最后视线落在贯通屋顶与玄关大厅的中央露台。
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大河做好觉悟。
「巴夜！我要一口气跳到三楼，你闭上眼睛！」
「等、等一下！你该不会要……」
大河瞬间放开抱住巴夜的手，使尽力气蹬地冲出。
阻挡在前方的札伊柯德只有一只，大河用拳头攻击它的腹部，将之朝露台上方的挑高空间打飞出去，再跳到它身上。
一只病毒加两个人类先是感受到瞬间的停滞，等横向移动的力道消散后，他们就在重力的影响下加速坠落！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让大河震耳欲聋，紧贴着巴夜脸部的耳朵鼓膜被狠狠震穿，但他连分出一丝心力去保护耳朵的余裕都没有。
（仔细看……错过时机就完蛋了……！）
他用慢动作镜头般的视觉仔细看清楚高速流逝的景色，然后，在即将抵达三楼的前一刻，朝脚下的垫底物用力一踏，腾空跳到走廊上。
当他摆好防护姿势落地翻滚的下一秒，下方传来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响。
「……好，成功。」
「成功个屁！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巴夜的右手朝大河的头打下去，发出啪的清脆声响。
从三十四楼以自由落体的方式跳下来，就算他们是在电脑世界里，这行为依旧吓死人。
「我们已经安然脱逃，你就别再抱怨了。还是快点躲起来吧，那些家伙马上就会跑下来。」
「……我知道。往这边走。」
在巴夜的引领下，他们穿越地上倒了众多电子体的走廊。
◆ ◆ ◆
那是发生在六年前冬天的事。
当时，她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经过一场命运的邂逅后的隔天。
某地方都市的顶级饭店其中一个房间里，十二岁的切灯巴夜全身提不起劲。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在床铺上打滚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她突然回过神来说了这句话。
要说为什么做这种事，除了「无聊」以外，也没其他理由了。但这种消磨时间的方法也未免太没生产力了吧？
「……但我到底要做什么呢？」
巴夜先从床上爬起来，再绞尽脑汁安排脑内一片空白的行程表。
她没有半个可以称为个人兴趣的喜好，因为这一趟是出差，所以每天的锻炼也暂时停止。
简而言之，现在无事可做。一想到这种生活还有两天，巴夜就用力叹了口气。
她是父亲的附属品。
如此简单一句话，就是她来到这座城市的原因。然后，宴会结束，过了一晚后她仍留在这座城市的原因，也是父亲。
（因为工作的问题而必须在这里住两晚是无所谓，但没必要连我都留下来吧！）
巴夜只能在心底抱怨，绝对不能经由嘴巴或态度显露出来——那是过去十二年的人生里，她唯一学到的处世方法。
然后，这个没有自我的少女现在闲到发慌。
（对了，昨天那个臭小偷不知道怎样了？）
床边的小桌子上，昨晚抢回来的心爱手镯透出亮光。金属部分稍微弄脏了，证明昨天的事情不是一场梦。
——最后，巴夜放走了小偷少女。
她并不是觉得饿肚子的少女很可怜，而是不想被警察讯问。要是被讯问，不但她偷跑出晚宴会场的事会被父亲发现，甚至还可能伤害到切灯的名声。怎么想都没半点好处。
「出去散步一下好了。」
表与里——在矛盾的内心所累积的愤懑驱使下，巴夜换上合适的便服后，踏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谢谢惠顾，欢迎您的下次光临——在店员照本宣科的台词与100％的营业用笑容中，巴夜踏出浪鹭的品牌直营店。
（嗯——浪鹭的潜行机技术果然厉害……光是想追上，或许就得花十年以上吧……）
巴夜花了足足两个小时物色今天发售的新产品，结果半样都没买。以店家角度来看，她就是个超级大奥客（虽然还是小孩子），不过当事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现在，她满脑子都想着浪鹭与切灯之间明显的技术差距。
（……搞了半天，我还是只能思考这种事而已。）
巴夜讨厌连独处时候都想着公司事情的自己。
明明是为了转换心情才出门的，却依旧无法摆脱「切灯的千金小姐」的思考框架。
不管在哪里、做什么事，她都逃不了——巴夜体会到这一点。
「……不想了，想了只会觉得消沉。」
从嘴里泄漏而出的心思，消失在冬天寒冷的空气中。口中吐出的白色雾气像烟一样消散，巴夜觉得彷佛从中看到了不能被其他人发现的「自己」。
再继续走下去，心情也不会变好，巴夜决定回饭店去。在回去路上，她看到了令她在意的人，于是停下了脚步。
「那个女生，难道是昨天的……？」
对方穿着有点脏的连帽上衣，虽然用帽子盖住自己的脸，但露出了黑中带蓝的特殊头发。那个人肯定就是昨天被她教训过的小偷少女。巴夜看见对方躲进小巷子里。
（她在做什么？）
好奇的她暂时停留在现场。
动静是在五分钟后出现的。当一台警备无人机从少女躲藏地点前面经过时，她有了动作。
「——！」
少女打开视窗，以可怕的速度进行操作。周围的路灯忽然间亮了起来，四处传出警铃的声响。路人的注意力被那些异常吸引住，没人在意那台无人机。
少女似乎就在等这一刻。她迅速跳出来接触无人机，眨眼间便改写了内部资讯，然后又转身消失在小巷子里。
「那究竟是……」
巴夜检查静止不动的无人机的内部资讯。
正如她所预料的，对方以管理者权限改变行动演算法，设定无人机在特定时间到「某个地点」。
（这是刚刚那女生干的吧！竟然在一瞬间就骇进了管理者领域……）
还有早一步发生的设备异常，应该也是她的杰作吧。
可以在短时间内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入侵，而且还是以行动终端的性能完成这项工作，可见对方的技术超乎常人。
好想去确认——巴夜的脑海里浮现这个想法。拥有如此惊人技术的少女，做这些行为究竟是想干嘛，她产生了强烈兴趣。
（只要去这个座标，应该就能知道——）
巴夜开启地图，以小跑步的方式进入小巷里。
由于这里是治安良好的城市，所以她没有遭遇到任何麻烦。走了将近十分钟后，她来到一间看起来很久以前就倒闭的酒吧旧址。
「……就是这里吧。」
写在无人机巡逻路径里的座标，就是这里没错。
巴夜小心翼翼地走下阴暗的楼梯，伸手搭上生锈的门板，缓缓打开。下一秒，一道影子突然闯入视野中。
「——去死吧，变态！」
「什……」
门被拉开，早就在里面蓄势待发的少女朝巴夜发动攻击。她的手上握着细细的方形木棒。
危险——心中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巴夜反射性往前踏出一步，抓住少女的手臂。
「……咦？」
「呼——喝啊！」
巴夜喊出声音的同一时间，少女娇小的身体飞上空中。当对方轻轻摔落在地后，巴夜马上用双脚夹住她，并且制住她的手臂。
这招俗称「腕挫十字固」的关节技，让少女忍不住发出哀号。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喂，暂停啊！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人了啦！？」
「这是当然的，我就是要你痛啊。对了！你干嘛突然打过来！」
「还不是你擅自跑进我家！」
「……我家？你住在这里吗？」
「对啦！」
巴夜依然制住对方手臂，同时将店内大致浏览了一圈。
店内的装饰稍微有些老旧，不过椅子、柜台与餐具都有近期内使用过的痕迹，充满居住感。
「……当小偷、非法入侵还有违法侵占，你一口气达成了三种呢。」
「要你管，跟你没关系吧！快点放开我的手，马桶头！」
「真令人火大。啊——这样啊，原来你这么不想要这只手臂啊——哼——」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臂发出惊悚的啪叽声，少女的惨叫响彻这间萧条的酒吧。
「……阿堇青子，十二岁。」
巴夜询问名字，少女不情不愿地回答。
或许因为不到三分钟就多次亲身品尝关节技滋味的缘故，少女——阿堇青子筋疲力尽地趴在柜台上。巴夜低头俯视着她，发出小小的叹息。为什么自己会对这种少女产生兴趣呢？
一言以蔽之，阿堇青子是「逃家少女」。
三年前，她从养父母身边逃出，之后便一直以这间倒闭的酒吧为据点独自生活。她理所当然没有去学校上学，因为未成年又没有担保人，所以也无法租屋。
不过她还是想办法活到了现在，只是三天前食材见底，她才偷偷潜入晚宴会场——这是她的解释。
「……那你为什么要偷我的手镯？想拿去卖钱吗？」
「唔……那是意外啦。我冲向你的时候，衣服恰巧勾住了那东西。我也是有自尊的好吗，才不会做扒窃这种低俗的行为。」
巴夜心想，偷食材就不低俗吗？但还是暂且把这个疑问丢到一边去。她对这个明明年纪一样却独自生活的少女充满好奇。
「昨天的事件我明白了。虽然你看起来似乎不缺睡觉的地方，不过，你平时到底是怎么过活的？」
「这里有电有水，也可以冲澡，足够让人活下去了。」
青子似乎没有抵抗的力气了，回答得很坦率。
正如她所说，店内依然有电。为什么酒吧明明倒闭了，维生管线却依旧正常运行呢？一思及此，巴夜脑海中浮现出先前目击到的青子的骇客技术。
「你该不会骇进了管理公司吧——？」
「…………为、为了活下去，我也没办法嘛。这是紧急措施。」
「非法入侵再添一笔。」
罪状又增加了一项。但巴夜并不打算把人交给警察，所以数也是白数。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啊？既然出现在那个会场里，我想你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
「啊啊，对喔，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切灯巴夜，和你一样是十二岁。」
「切灯……？」
这个姓氏似乎触动了什么，青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到店内角落堆积成山的机械制品前翻找起来。靠近一看，那些东西不是坏了就是脏了，每个都很凄惨。
「你从哪里找到那么多机械的？」
「这些东西吗？我把人家丢掉的偷——更正，是拿来再利用。还有就是从路上的无人机里偷偷拿来借用的。」
「……所以你才要骇进无人机吗？」
没想到目的竟然是那样，巴夜不自觉呆了。
「啊，找到了找到了。切灯是这个吧？」
「唔哇，又是一个非常老旧的东西……」
青子递出的，是一个卡片状的小巧机械。那是切灯刚开始崛起，也就是大概十年前制作的初期商品。巴夜用行动终端投射出那部机械的内部资料，被其性能吓到。规格等级明显不对，那不是当时的切灯有办法研发出的商品。
「……你该不会改造过这个了吧？」
「嗯？啊——当初捡到的时候，我好像稍微研究了一番……但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虽然青子这么说，但那样的改造并非「稍微研究了一番」的程度。一个没去上过学的十二岁少女可以做出这种事，巴夜感到不寒而栗。
「……原来如此。这就是天才吗？」
「没错。虽然自己说自己有点怪，不过我是天才唷。」
「马上自吹自擂起来了。」
「有什么办法，因为这是事实嘛。不过，由于我缺少许多其他要素，所以综合起来看，会比你这种程度的人差吧。」
「很好，我明白了。你还没叫过瘾是吧！」
「咦，不是——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手臂，手臂要断啦啊啊啊！」
巴夜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恢复成原本的说话语气，继续和青子闹着玩。
一个是住在华丽世界里的千金小姐，一个是三餐不继的逃家少女。两人家世相反，却又有着共通点，聚在一起让人觉得很舒服。
「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那一天，是两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做有关「明天」的约定。
◆ ◆ ◆
「啊——」
鲜红色的大柴刀噗滋一声贯穿胸膛，一名干部倒下。一个散发淡淡光芒的球体——也就是精神构造，从那具身体脱落，然后被吸入少女的手心里。
「……我已经掌控住这个构造体的所有机能，数量将近一万的职员也全部解决，最后只剩你了，切灯昂夜。」
「…………」
总公司构造体顶楼三十五楼的干部会议室，这个原本是切灯集团干部讨论公司未来及利益的地点，现在全由一个少女掌控。
直到刚刚还在进行激烈辩论的干部们如今全倒在地上，活着的只剩坐在首位的男人。在这凄惨的场景中，身边跟着四只《札伊柯德》的青子慢条斯理地往前走。
「你是……阿堇青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真是无聊的问题。我得把理由详细解释给你听吗？」
昂夜依旧坐在椅子上不动，不，应该说是无法动。
他的左右各被黑骑士的大柴刀抵住，随时可以取他性命。不难想像出，只要他稍微动一下，马上面临和倒在地上的干部们相同的下场。
「我有一个目标，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青子俯视着无法动弹的昂夜，冰冷地吐出话语。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切灯昂夜，这个把名叫阿堇青子的少女从世上抹除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你要复仇吗？」
「答对了。但我不只针对你。」
说完，青子接过黑骑士的大柴刀，抵上昂夜的脖子。
「——啊啊，没错，这是复仇。我要把你，连同你建造的这座城堡彻底消灭，不留一丝痕迹。为此，我才会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不惜触犯禁忌，杀害一万个人，牺牲唯一的好朋友，利用两人描绘出的梦想雏形，也要站在这里。
她知道这份罪孽有多深重，但她不能停手，也无法停手。
「……你想做什么？」
「就算告诉你，你也无法阻止我，不如静静地死去吧。」
青子缓缓举起柴刀。
「把你送进地狱……我终于能实现这个心愿了。」
她不加思索地挥出柴刀，昂夜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头颅马上落了地。
接着，以此为暗号，数不清究竟是几十个还是几百个视窗在青子四周开启，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程式。
「逻辑炸弹《因陀罗》制造程序——启动。」
随着青子的命令，透过《牢狱》从切灯员工身上抢来的一万人份精神构造集中成一点。当她碰触那团散发淡淡光芒且逐渐膨胀的光球时，地板与天花板瞬间化为尘埃消失殆尽。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能结束这一切……」
阿堇青子静静伫立，等待终焉时刻的到来。
◆ ◆ ◆
「……冷静下来了吗？」
「嗯，谢谢你。」
坐在简易床铺上，巴夜的脸色虽然还没恢复正常，但已经好了不少。大河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总公司构造体三楼，暗门后是一个约有八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
根据巴夜所言，这里是「小时候挖空了构造体的一小部分，以秘密基地的感觉制造而成」。青子应该也不知道这个房间的存在。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大河思考接下去的计画。
虽然敌人不知道这个房间的存在，但只要彻底搜查一番，找出他们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跳下来的时候他大致确认过各楼层状态，每一层楼都有大量的《札伊柯德》，总数到底有多少只——他实在不愿意去想。
（虽然不清楚阿堇青子的目的，但待在这里不是好事，冬姬的情况也令人担心，必须设法登出这里……）
——我会在顶楼。如果有事找我，就到顶楼来。
青子说过这么一段话。虽然这段话也可以视为诱导，但如果不想办法解决她，他们就无法登出，况且其实也没其他选项可选。
（……首先是掌握进攻方式。）
要从这里到顶楼去，这次只能穿越无数的《札伊柯德》。
当然，不打倒任何敌人、空着手冲上去是不可能的。要是被前后包夹，他就彻底完蛋了。无论如何都必须毁掉那些黑骑士——大河准备找巴夜商量。
就在这时候，这个房间，不对，应该是整个构造体产生剧烈摇晃，大河与巴夜也随之踉跄。
「怎么回事！？」
在大河抬起头的时候，一股电磁波从构造体流窜而过，墙壁化为透明，他们可以远远看见上空的情况。上方有一颗逐渐膨胀的光球。看到那颗占据天空、凝聚成一团的光球，巴夜发出尖叫。
「《因陀罗》……！？青子，你就这么想毁灭切灯吗！？」
巴夜的表情满是惊讶和恐惧。从这一点就能推测出光球的危险程度。
而且，大河自己也本能地发现到——那东西会让一切同归于尽，不管哪种人事物。要是被那东西吞没，大家全会化为尘埃消失殆尽。
「那是什么东西？」
「……你知道逻辑炸弹吗？」
「不，我没听过。」
「那是一种电脑兵器。有种程式能给运算区增加负荷，引发毁灭性错误，《因陀罗》就是其中最恐怖的一种。它是专门用来破坏大规模构造体的大量虐杀兵器。」
「……你又吐出新的恐怖词汇了。」
那是日常生活里绝对不可能听到的词汇。但听到巴夜用那个词汇称呼光球，大河却不觉得奇怪。
「制造者是阿堇青子吗？」
「嗯嗯。青子自己说过，这种不人道的程式，根本不该被制造出来。」
「不人道？」
「问题不在于它可以破坏大规模构造体的性质上……而是《因陀罗》的建构材料。」
巴夜再度坐回简易床铺上，然后开启视窗。
那是一张切灯总公司构造体的简图，里面有白点与红点。红点数量多到数不清，但白点只有顶楼一个及三楼两个。
「……员工果然全都被干掉了。」
「这是……电子体的反应吗？」
从数量与地点来看，白点是指阿堇青子及大河、巴夜两人，然后红点应该就是被黑骑士打败的切灯员工。黑骑士身上拥有《牢狱》，他们的精神体全都被捕捉了——
「……等一下。」
零散的线索串成一条线。
不人道，最恐怖的兵器，以及以前听说过精神构造是无法解析的情报（黑盒子）集合体。把这些消息串联起来的话，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难道……《因陀罗》的材料是——人的灵魂吗！？」
「正确来说，是大量的精神构造。」
巴夜以毫无感情的声音纠正大河的话。
以这一点为前提来看，刚好能解释现在的情况。为了处理故障，今天总公司构造体聚集了很多员工。为了在短时间内捕获那些人，青子需要大量的部下，为此才订在这个日期，准备了札伊柯德，以及——《牢狱》。
「《因陀罗》如果启动，在构造体内部的所有人类会因为大脑超载而死亡。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切灯会被炸飞，连个痕迹都不会留下。」
「离它完成还需要多久？」
「详细时间我不清楚，但应该不会很久。」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这时，巴夜慢条斯理地抓住大河的手臂，强行让他打开视窗，然后取出他在《牡羊座》里所使用，融合刀与服装的复合攻性程式《天剑》。
「你想做什么？」
「你要去阻止青子对吧？我来改造《天剑》，让你在这里也可以使用。等我一下。」
话说完，巴夜也不等大河回应，就开始转换程式。代表转换率的百分比从1％、2％开始逐渐往上增加。
「……我也跟你去。」
巴夜静静地说着。她的眼神充满坚定。
「你办得到吗？」
大河看着她的眼睛询问。
答案看眼睛就知道了。现在的阿堇青子不是靠劝说就能解决的对象，所以事情应该会演变成他要竭尽全力阻止她。也就是说——消灭她。
「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不容许这种事。我必须阻止那个笨蛋。」
就算要用威胁的方式，她也要跟去。巴夜的答案透露出坚强的意志，但大河面有难色。
「可是，我不可能抱着你行动呀。」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妙计。」
其实，就算把巴夜留下，她被札伊柯德攻击的可能性也很高。两个人在一起或许还比较安全。
「……有件事我想问你。现在的阿堇青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家伙会使用伊欧莱的电子体呢？」
「……没错，这件事你有权利知道。」
巴夜示意大河坐下，然后抬头用虚无的目光看着天花板。
「首先是开头……我就从青子来到切灯的时候说起吧。」
◆ ◆ ◆
——切灯巴夜与阿堇青子都很孤单。
一个少女虽然诞生在富裕之家，却因为「必须成为淑女」，而在众人的强迫下变成熟；另一个少女诞生在恶劣的环境中，不得不变得成熟。
两人都很孤单，境遇既相反又相似。
偶然的邂逅之后，两人度过了短暂却丰富的生活。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位「朋友」后，她们不断对彼此倾诉自己的事。
——我的身体很脏。这是阿堇青子的口头禅。
她的双亲在年幼时便过世，后来被亲戚收养。那种情况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很稀奇。
对她来说，不幸的境遇是养父母的家庭非常扭曲。
阿堇青子每天都像活在地狱里，电脑世界对她而言就好比桃花源。
它不像神话那样虚幻，而是确实存在于眼前的理想世界。它让人可以否定丑陋的现实，如梦般按照喜好做出改变。
然后，某一天，她从地狱里逃了出来。
虽然活得很辛苦，但生活里充满了喜欢的事物。接着——认识巴夜后，她进一步渴望幸福。
就在那时候，切灯昂夜出现在她面前。他得知巴夜奇怪的举动后，派遣秘书偷偷探查。
我想雇用你——昂夜看中了青子的才华，如是说道。
当时的切灯虽然被列入四大企业之一，但和其他三家比起来，依旧相形见绌。因为是新兴企业，所以没有品牌影响力，也追不上长年研究开发所累积的技术差异。切灯昂夜想要的，是可以颠覆时间这个绝对因素的天才（鬼牌）。
阿堇青子接受聘雇，成为切灯专属的工程师。
青子的存在被视为最高机密，只有部分干部知情，巴夜则因为年纪相近，被任命为她的教育人员兼监视人员。
然后，在青子来到切灯两年后的某一天。
巴夜和以往一样，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工作，而青子也和以往一样，利用《转移》跑过来，同时那张脸看起来非常兴奋。
「巴夜！你看，我找到了很棒的东西！」
「……青子，我应该说过无数次了，拜托你不要随便解除研究室保全好吗？这种惊吓对我的心脏很不好！」
「那你就做出一个我无法突破的保全系统出来啊！虽然你应该办不到。」
「你找碴吗……」
两人用亲近的语调轻松斗嘴。
巴夜叹了口气，中断工作转头看向青子。
明明快到夏天了，青子的白袍底下，依然穿着连手腕脚踝都包得紧紧的衣服。回想起她遮住皮肤的原因，巴夜心情变得有些忧郁。
「……你说你找到什么了？」
「啊，就是这个啦。这是我在翻找公司内的资料时，无意中找到的。」
投射在半空中的，是一个带着机械美的可爱少女。
她闭着双眼，彷佛正在沉眠，脸上的表情就像戴了面具，让人感受不到生命温度。
「……虚拟人格（AI）？」
那是几世代前的旧AI型号。巴夜用白眼瞪着青子。
「这种东西哪里珍贵？」
「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啊。当然，以前我已经学过它的相关知识了。」
「啊——……你这么说也对。」
当时，AI属于「有的话挺方便」的程度，是一款成果与研发资金不成比例的代表性商品。当然，切灯没有涉及这一块。
「AI不过是一种机械地遵从程式指令的人偶，不是吗？你是中意哪一点？」
「你说的没错，现在的她只是人偶。既无法思考，也不能自己做判断后付诸行动。」
青子重复巴夜的话，就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似的。那态度让巴夜感到火大，但还是默默等她说完。
「以前，她搭载的是非常原始的思考回路，只能做简单的对答，根本比不上可以怀念过去、梦想未来，在漫长岁月里不停思考的人类大脑。而且，最重要的部分在于——感情。」
「……用那种戏剧般的语气说话，你不觉得丢脸吗？」
「请你不要转移焦点好吗！总之，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世上有拥有感情的AI，是不是就跟人类没两样了呢？」
「做那种事只是浪费时间吧？无法带来任何效益。」
巴夜一槌打破青子的想法。
AI有AI的工作，万一把感情这种不确定因素夹杂进去，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影响。要是它们忘了身为机械的本分，将会完全颠覆存在意义。
不过，青子似乎很不服气，夸张地耸了耸肩。
「巴～夜～你的观点有些过于商业化啰。你应该用更自由的想法去思考事物比较好。」
「身为企业专属工程师的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工作是工作，兴趣是兴趣，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你还是一样，很不会做公私切换耶……对了，你想想看，AI的存在意义是帮助人类对吧？」
「基本上来说是这样。」
「也就是说，它们平日总是待在持有者身旁。既然如此，你不觉得双方可以建立起类似朋友的关系吗？」
「……朋友吗……」
巴夜稍微想像了一下。
认识青子之前，总是孤独一人的切灯巴夜人生里，有个AI陪伴在身旁，虽然偶尔吵吵架，但每天总是快乐地笑着——
「感觉好棒……」
回过神来的巴夜连忙捂住嘴巴，但青子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她露出不怀好意的邪恶笑容——
「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试着做做看？」
青子发出宣言。
「……啊？你说什么？」
「真是迟钝。我是说，我和巴夜你一起尝试制作拥有感情的AI如何？你不也觉得很棒吗？」
「我是觉得不错啦……但你有自己的研究要做吧？况且，我不觉得上面会允许我们进行AI的研发。」
「唔——那如果我拿到许可，你就会来帮我吗？」
「如果你拿得到的话。但绝对不可能拿到的。」
巴夜很敷衍地回答对方，然后结束了这个话题。
但是，几天后，青子实现了自己的宣言，也就是得到了切灯昂夜的许可。
于是，两人着手研发拥有感情的AI。
研发主任是阿堇青子。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企划，参与成员只有两个人，企划名取自主任姓名的谐音，叫做——《堇青石（伊欧莱塔儿）》。
◆ ◆ ◆
《天剑》的转换率逐渐接近100％。
巴夜停止诉说，大河开口问出脑中忽然浮现的疑问。
「阿堇青子是怎么拿到切灯昂夜的许可？那家伙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吧？」
看那男人的脸就能明白，他不是一个会把别人的话听进耳中的人。那种人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改变才对。
「是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一开始他是拒绝的。但青子好像无论如何都想研究AI，于是提出了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
「……先前我应该说过，我们公司是利益至上主义，为了获利什么都敢做。」
「啊啊，所以才把手伸往军用程式的研发领域去——……是这样吗？」
「嗯嗯。」
阿堇青子提出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听到这里，大河也猜得出来了。
为了得到自己的自由，阿堇青子踏入最恐怖的研发领域，制造出《牢狱》与《因陀罗》。
「接着就是重点了。我和青子正式开始研发AI，而所谓的虚拟人格，其实就是一种人工制造的精神构造。但人类能制造的东西，终究只到某种程度而已。」
表层的人格构成还做得出来，但是，要从头开始创造灵魂的基础、生命的存在意义、感情以及催生这些东西的意识，等于进入神的领域了。
「后来我们放弃从零开始创造，改把焦点放在全世界盛行的电子幽灵研究上。」
「电子幽灵？我没听过耶。」
「那是相当有名的研究。那个题材，也可说是电脑时代的终点。舍弃现实世界不需要的肉体，化身成灵魂永远活着。一言以蔽之，那就是长生不老的研究。」
——长生不老。
那是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地方都在流传，任何人都曾梦想过的生命极致。
得到世上一切的人们，最后都会有「不想死亡」的原始愿望。
「将精神构造固定在电脑世界里，便可形成电子幽灵。这个见解推动了AI的构筑。我们觉得，或许能从已知的发现里，找出一些可以应用的部分，于是开始进行研究。原本是抱着这种轻率的心情去做的……结果青子真的找到了方法。」
巴夜从没想过这个研究会有成功的一天。
从电子乐园诞生的那一天开始，无数研究者纷纷以此为目标，但全都铩羽而归。不知道是凑巧或是神明的恶作剧——阿堇青子抵达了任何人都进不去的神域。
「超载会烧毁大脑，从而完全切断与肉体间的连结，然后精神构造就被固定在电脑世界里……青子找到的方法就是这个。」
「也就是说，作法是杀死自己后变成电子幽灵吗？」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意思。」
阿堇青子想必也没预料到自己会发现吧，但她惊人的才华将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虽说她本人从没想要做那种事。
「青子利用研究中得到的知识，制造出伊欧莱。可是，电子幽灵的部分，我们商量过后彼此发誓绝对不说出去。因为我们可以预料到，泄漏出去后将会引发可怕后果。没想到……」
「阿堇青子自己用了那个方法。」
原本是人类的阿堇青子因大脑烧毁而死，变成活在电脑世界的电子幽灵。后来钻入伊欧莱的身体，一直潜伏其中。
「……我可以猜出她为什么使用伊欧莱的身体。如果没有电子体，电子幽灵就无法动弹，不过适合拿来当身体的人偶并不多。伊欧莱的身体资讯本来就是以青子当范本，合适度应该相当高才对。」
全部说完后，巴夜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想借此吐出郁闷的心情。
大河在脑中汇整所有资讯。
现在，阿堇青子启动了破坏构造体的程式——逻辑炸弹《因陀罗》。而炸弹的制作材料，就是在总公司构造体内的所有员工的精神构造。万一炸弹爆炸，一切就全部完蛋，大河等所有人都会死亡。
「有办法停止《因陀罗》吗？」
「只能趁它完成之前，中断制造程序。现在的青子是电子幽灵，只要破坏她的电子体，精神构造也会一并消灭，这样就能阻止她了。」
说到消灭两个字的时候，巴夜的脸上瞬间出现了犹豫，不过下一秒随即消失，她的眼中写满「我必须这么做」的使命感。那团光球看起来好像随时会爆炸。
「……好，结束了。」
一道听起来蠢蠢的叮咚声和巴夜的低喃同时响起，大河面前出现了一把野太刀。抓住刀子将之拔出后，大河的身体被一道光包覆，霎时服装变成了《牡羊座》里的那套白色长大衣。
「那我们出发吧。」
「……啊啊。」
大河看着脸上毫无表情的巴夜背影，追了上去。
◆ ◆ ◆
「呼……呼……」
「你的呼吸变得很急促呢，运算速度也变慢了吧？」
「怎么可能……我要出手了！」
随着冬姬的叫唤，数十个结晶体出现，同时朝《天使》射出。
每一个结晶体都是带有破坏力的强力攻性程式。这些必杀箭矢的威力正如文字所述，但天使看了却只是慢慢抬起一只手。她的背后出现相同数量的红色结晶体，迎击冬姬的蓝色结晶体。纯白的空间染满了红与蓝两个对比色。
「……没想到你竟然可以瞬间做出这么多攻性程式。光看运算速度，你或许在我之上呢。事先处理你果然是正确的。」
因为运算过度，冬姬的呼吸变得紊乱。相反的，天使却露出了悠闲的笑容。
她们之间的攻防战已经超过五十次。假设一次使用二十个程式，直接加起来就是一千——再怎么优秀的程式，进行了这么多运算后，都不可能没出现任何超载现象。
「你……从外部的某个地方借用了运算区域对吧？」
听到冬姬询问的语气中充满肯定，天使露出淡笑，彷佛在说「答对了」。
「如果我亲自当你的对手也就罢了，但光靠程式是无法关住你的。现在在这里的我，使用的运算区域直接连结切灯的主伺服器。那是一个足以管理复数大规模构造体的巨大伺服器，不管你的运算速度再厉害，也绝对不可能打赢得了我。」
也就是说，冬姬想打败天使的话，等于要和切灯的伺服器一较高下并且超越它。
（就像蚂蚁与大象……但这种比喻有点不正确。）
冬姬根本赢不了。
不管再怎么优秀，终究是以人类大脑进行运算，和创造并维持广阔世界的伺服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在压倒性的物力差距下，任何策略都是没有意义的。
「只靠本妹一个人，的确没有办法。」
即使如此，冬姬依旧再次建构攻性程式。
「……你还真是不死心。」
天使叹了口气，随即开始准备迎击。结晶体总数接近先前的三倍之多，但天使有主伺服器在背后撑腰，这点程度的攻击很容易解决。
这时，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导致天使产生轻敌之心，出现了一个小到能忽略不计的漏洞。
因此，有一个特地隐藏在大量结晶体底下、很小很小的程式，就这么被天使给忽视了。
红与蓝激烈交战，迸散出火花来，堵住构造体的防壁一瞬间产生了扭曲。
那个极小的程式准确穿透扭曲，越过防壁，利用《转移》跑到了别的构造体。
◆ ◆ ◆
「啊——紫绪，这时候搅拌的速度要再快一点，否则会烧焦喔？」
「咦？呜、啊啊！？」
虽然是假日却没有半个客人的咖啡厅《帕拉底斯》里，飘散着食物香气。
站在吧台兼厨房里，紫绪慌张地拿着筷子，急急忙忙搅动逐渐凝固的蛋。那怎样都称不上「俐落」的动作，让泪伤透脑筋。
「唔——我该怎么指导才对呢——？」
「对不起，造成你的麻烦……」
「哪里，是我找你来练习的。总之，先把这些烧焦的炒蛋倒掉，换我示范给你看吧！」
说完，当泪拿起平底锅的时候，行动终端发出细小的电子声。
「有邮件——是冬姬寄来的。内容是……咦？」
「小泪，怎么了吗？」
开启视窗后，泪的脸上浮现疑惑的神情。察觉到这一点，紫绪停下手边的作业，走了过来。泪将视窗转过来给她看——
「……她说，请帮我一个忙。」
里面记载了不知名座标的这封邮件，让这两人同时冒出问号。
第三卷 蔚蓝安魂曲 第五章 虚空的安魂曲
阿堇青子是个很特别的少女。
她出生的地方是一座自然环境比钢筋水泥多的山中小村。
她是一个普通务农家庭的独生女，幼年时期从不曾接触过电脑世界。
转机发生在她五岁的生日。
以父母赠送的行动终端为契机，青子的才华绽放出光采来。
这个少女一次接一次出色地完成了没有半个人办得到的事，父母极力称赞她是「天才」，但村人们的反应却非常冰冷。这里是只普及了最基础电脑技术的乡下，在那狭隘的世界里，青子优越的技术只会被当成「异类」。
人类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总是会心生恐惧。
当青子的双亲死于意外时，那股恐惧转化成明显的恶意袭向青子。她被赶出村子，最后由母亲这边的亲戚收养。
她在那个家里负责扫地洗衣煮饭。
那个家庭想要的不是小孩，而是好用的佣人——如果只是这样，她至少还能过着一般正常生活。但现实是残酷的，那家人把自己心底的郁闷，以暴力形式加诸在青子身上。
在宛如地狱的日子里，她得出一个事实。
——自己没有资格沐浴在光明下。
◆ ◆ ◆
「——喝啊！」
闪过从上方跳下来的黑骑士并将之一刀两断后，大河再度踢着墙壁跳起来。
「真是恐怖的体能。」
在后面看着大河一口气上升将近五公尺高度后，巴夜忍住想抱怨的冲动，低声命令「跳起来」。听到指令，肩膀上坐着巴夜的白银骑士跟着大河进行跳跃。相对于十几分钟的动作，两人加一只不断在中央露台上方攀升。
「你那样真的安全吗？」
「不用担心，控制权完全掌握在我手中。不然让它在这里跳支舞给你看看？」
说完，巴夜让白银骑士——短短一分钟前还是黑骑士（札伊柯德）的人偶踮起脚尖。
这就是巴夜所说的「妙计」。
「没想到你竟然抢到札伊柯德的支配权，还进行改造……」
「之前我就知道这家伙会被派出来，幸好当时为了以防万一，已经事先想好了对策。如果一次可以操纵好几只就好了。」
当初，巴夜分析大河拿到的天使制作的攻性程式时，考虑到日后情势，便事先制作了反控制程式。但当时没料到敌人会以三只以上的群体规模出现，所以只能用在一只身上。
即使如此，战力丝毫不会减低，白骑士打倒挡在路中央的札伊柯德后往前冲。身穿便服的巴夜就坐在它的肩膀上，使得它看起来宛如保护公主的骑士。
玄关大厅已经距离他们很遥远，两人来到高度八十公尺处。照这个步调，他们很快就能抵达——
「——呜！？」
背部窜过一阵恶寒，大河机灵地转动身体。
下一秒，一把大柴刀从他原本脖子所在之处用力挥过。要是那一秒钟的反应太慢，大河的头和身体就搬家了。
「大河！？啧！！」
巴夜朝被地心引力往下吸的大河伸出手，但利用《转移》跑来的札伊柯德军团挡在了前方，总数超过了二十只。
（好多……光靠白骑士根本无法——）
在巴夜的改造下，白骑士的性能高于黑骑士，但双方差距并不是很大。如果直接开打，这边肯定会输——但黑骑士们看也不看巴夜，直接追着大河往下跳。
「……这是放过我？」
——不对，是那家伙在呼唤我。
虽然没有证据，但巴夜直觉这么认为。
「——直接前往顶楼。」
往下看了一眼后，巴夜朝白骑士下达命令。
（青子要由我来阻止。我必须这么做！）
天陵大河其实不过是「运气不好被卷进来的局外人」。
如果没有认识自己，他也不会遭遇这些危险。她不能再把大河卷进切灯的事务里。
错误是从哪里发生的呢？
六年前邂逅的时候，青子加入切灯的时候，决定研发伊欧莱的时候，发现电子幽灵化方法的时候。她们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呢？
巴夜不懂。不管怎么思考，都找不到答案。
但——
「……我要阻止你，青子。」
「如果办得到就来啊，巴夜。记得要竭尽全力唷。」
两个少女各自抱着无法妥协的愿望，站上了最后的舞台。
光芒逐渐收缩。
从整个切灯构造体收集起来的一万个精神构造——灵魂的光辉凝聚起来，形成一个巨大回路。将那些被称为神的领域、不可分析的数据聚集起来，化为一支可以把所有运算彻底毁灭殆尽的箭矢。
「没想到有一天我和你会变成敌人。坦白讲，我很惊讶。」
「……亏你有脸说这种话。聪明的你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吧？连我会阻挡你也全都在预料之中……不是吗？」
「天知道。」
光之巨星——逻辑炸弹《因陀罗》底下，两个少女进行对峙。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巴夜轻声问道。
「我一直在思考着，你不惜使用《因陀罗》也要摧毁切灯的原因。回答我，青子，为什么你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呢！」
打破两人的约定，以灵魂的方式存活下来。
亲手收割一万条性命，摧毁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一切——切灯巴夜不懂对方做这些事的理由与憎恨的根源。她必须知道。
「理由啊，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但你有时间听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陀罗》的制造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我想你应该知道，那东西是无法破坏的，因为精神构造是《无法解析的情报（黑盒子）》集合体。你和天陵大河能做的，就只有消灭我，阻止炸弹启动。我想你应该没时间聊天才对吧。」
「听你的口气，你是不会乖乖罢手啰？」
「真是蠢问题。如果我的决心只有被你念一下就罢手的程度，早在一年前的那时候，我就会乖乖死亡了。」
一年前——那句话让巴夜想起青子的丧礼。
因为没有亲人，她的丧礼非常简单，送葬者只有巴夜而已。
死因是心脏方面的老毛病。事实上，青子死亡前一个月就被宣告「只剩半年可活」了，所以巴夜对她的死亡并没有产生怀疑。
但青子变成了电子幽灵。
所以真正的死因是大脑超载。也就是说——
「你是自杀的吧……」
「……是切灯昂夜改的。自杀有损他的面子，所以我能轻易地预料到，他会准备一个假死因。坦白讲他帮了我一个大忙呢，因为你会从我的死因察觉到我进行电子幽灵化。」
「……那个混帐。」
巴夜低声咒骂切灯昂夜。
为了让警察闭嘴而伪造死因，对那个男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青子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而进行电子幽灵化，对外也按照预料以病死作为解释。
「聊天就到此为止。」
啪！青子弹了下手指。
下一秒，她的正上方出现黑块，从中诞生出《札伊柯德》。这只札伊柯德的铠甲形状与楼下交战过的不一样，应该是青子改造过的特别版吧。
「我们双方都有一个部下，就以代理战斗的方式一较高下吧。」
「……也就是札伊柯德对札伊柯德吗，好啊。」
当两个少女往后退一步的同时，白与黑，颜色相反的两只骑士走到前面去。
「啊啊，对了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为了阻止天陵大河，现在我有部分意识分到那边去了，你就当成是我让你吧。」
「……这样啊。那还真是感激不尽呢。」
切灯巴夜的能力远远不及阿堇青子。这不是推测，而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如果青子说的话是真的，代表她现在正远端操作几十只《札伊柯德》，与大河交战，那么自己或许有可趁之机。
给电子体造成伤害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用攻性程式进行攻击，一种是用病毒进行侵蚀。而巴夜手边的白骑士的前身是《札伊柯德》，也就是一种病毒。
她想到攻击方式了，也看到了胜机。
接着——就是付诸行动。
「我要动手了，青子！」
在巴夜的命令下，白骑士举起大柴刀冲了出去。
同一时间，黑骑士也有了动静，两只骑士轰隆一声用力撞上彼此。
它们像程式一样，以经过计算的动作挥舞四把柴刀，各自描绘出白与黑的轨迹，迸散激烈火花。
「啊哈哈，你的部下挺厉害的嘛！」
「你还真从容呢！该不会以为我的程度只有这样吧！」
「怎么可能！我很清楚你的实力，所以——我也稍微认真地陪你打吧！」
说着，青子面前出现五个视窗。
她就像指挥家一样摊开双手，十指翻飞地操作视窗。黑骑士的铠甲随之产生可怕的变化，压过了白骑士。
「啧——可恶！」
巴夜也跟着操作视窗，强化白骑士与之对抗。
更强、更快、更坚硬，两个少女不断提升各自部下的机能与装甲。
《札伊柯德》的战斗能力非常单纯。
其行动基准是「配合状况做出最合适的动作」。正确认识眼前的状况，在条件下导出最适当行动，做出有效率的动作。所以巴夜与青子都不干涉《札伊柯德》的行动，只负责提高性能。
四道轨迹交杂在一起，刀刃狠狠交砍。
乍看之下双方不相上下，但巴夜驱使的白骑士身上逐渐增加裂痕。
「你这个怪物……真的没有使出全力吗？」
「叫人家怪物真失礼。我记得你从来没赢过我吧？」
「比腕力我从来不曾输过！」
巴夜埋头苦战，而青子的手指继续飞舞着，就像在嘲笑对方一样。
白骑士没多久就沦为只能防御。它勉强挡下黑骑士使出的猛击，但坚固的铠甲被黑色柴刀砍碎、切断、削除。
（虽然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松获胜，但没想到差距竟然这么大……）
面对那旷世的才华，巴夜咬紧牙齿。
——她达不到。
不管思考速度、运算区域、数据分析，所有要素上阿堇青子全都赢她。
青子说过，她把部分意识挪到大河那边去了。如果青子发挥所有力量——她或许连一秒都撑不过。
巴夜的能力并不差。
纵使矮冬姬一截，但她从年幼时开始彻底接受菁英教育，实力在切灯工程师里属于最高级。而阿堇青子则是完全超乎常人。
「没有人能在电脑世界里赢过我……我以为这件事你再清楚不过了。你还是一样很讨厌输呢。」
「要你管！」
她们虽然在交谈，但黑骑士的进化速度愈来愈快。
它不随意逼近敌手，做暴露弱点的愚蠢行为，而是像下诘将棋似的，一点一滴切断白骑士的退路。
「唉呀呀……胜负已经揭晓了吗？」
「我还没认输呢！」
巴夜提出反驳，但局面已经清楚显示胜负了。黑骑士的所有能力都赢过白骑士，战略上也很完美。
「真是倔强……算了，你这边我已经玩够了，而且下一场活动也准备完毕，这场比赛就到此结束吧！」
在青子的命令下，黑骑士发出恐怖的咆啸，同一时间，两把柴刀化为黑色瘴气融合在一起，交织成一把巨剑。
「该落幕了。」
轰隆一声，黑剑由上往下挥。
白骑士的左半身连同抵御攻击的柴刀如碎纸般被劈裂。失去将近一半身体的白骑士摔倒在地，就这样停止了一切动作。
黑骑士迅速转动巨剑，挥向失去守护者的巴夜——就跟巴夜预料的一样。
「你太小看我了——《强制介入》！」
巴夜趁黑骑士用力挥舞巨剑时的空档，将银色结晶体打进它体内，黑骑士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动作其实只停顿不到短短一秒钟。但对巴夜来说，已经足够了。
只剩右半身的白骑士站了起来，举刀朝毫无防备的黑骑士身体砍了过去。
「什……」
「结束了，青子！」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青子震惊了一下，巴夜也没放过这个小机会。她不给对方时间召唤下一只《札伊柯德》，迅速缩短双方距离，以最简洁的动作砍向对方脖子！
叽——刺耳的金属声响起。
巴夜按住因运算过度而疼痛的脑袋，不停急促地吐气，想借此排出体内的炽热感。
她做了非常惊险的行为，就是一秒间使用两次《强制介入》。大脑在濒临极限的战斗中耗损了力量，令她感到非常疲惫。
「但这样就可以……」
阻止青子——本该如此才对。
「——我稍微被你吓到了呢。」
若无其事的语气传入耳中，巴夜连忙撑起身体。
「那个叫《强制介入》的东西，就是抢了我的《札伊柯德》控制权的程式吧？效果就是暂时覆盖管理者权限吗？虽然我做了防备，但没想到你竟然可以从我手中抢走一秒钟的控制权……真是厉害。」
原本要斩落青子头颅的巨大柴刀，被一根黑色棍子给挡住了。
棍子的粗细刚好能让青子的手完全握住，但是上面缠绕了一层漆黑气体，使武器的恐怖程度急增几十倍。
不妙——本能敲响了警钟。
巴夜迅速召回白骑士，但黑色斩击快一步贯穿了白银铠甲。白骑士这次连形体都无法维持下去，化为光粒消散了。
「以前我从没做过打斗这种粗鲁的行为。但我的身体似乎学会了呢？只要生产过武器，自然就会变成我这样。」
青子手中握着的，是比黑暗还深沉的漆黑大镰刀。
和过去被称为死神的病毒所持有的那一把武器一模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青子拿着的镰刀看起来更加恐怖几十倍。
「……我要上了。」
瞬间，青子如同一阵烟似地消失了。
看不见人影，跑到哪里去了——当巴夜慌张地环视四周的瞬间，她听到刺耳的噗滋声响，同时感觉到一股宛如内脏被挖出的不舒服感。
「我是不会罢手的。在把一切化为灰烬前，我会踏过每一个阻挡者。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
青子靠在巴夜耳边低语，然后将砍进巴夜腹部的大镰刀缓缓拔出来。巴夜失去力气的身体摔倒在地。
（惨了——）
意识逐渐飘远。为了让逐渐模糊的视线变清晰，巴夜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身体并不觉得疼痛。不只拳头，连被砍中的腹部也完全没有痛感。
电脑世界会遮断痛觉，但被刺中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心理性伤害确实会侵蚀精神。现在的巴夜靠着「绝对不能倒下」的意志，勉强维持住意识。
「咳咳，咳咳！」
她用力咳嗽，咳到几乎连胃里的东西都要逆流出来。
别说是站起来，她连动一动都做不到，只能拼死命抬起脸，寻找青子的人影。青子以冷漠的目光俯视巴夜，一脸满意地发出嘲笑。
「嗯，这种濒死状况刚刚好，正适合拿来当诱饵。」
（……诱饵？）
巴夜勉强听清楚的词汇只有诱饵两个字。还来不及理解这两个字的涵义，下一幕就开始了。
楼层中央忽然传出爆炸声。
中央露台同时喷出被切碎的黑骑士碎片，随即化为光粒消散。下一刻，白色身影带着发光的刀身降落在顶楼。
「你终于来了，天陵大河。动作还真慢。」
「…………」
大河充耳不闻青子挑衅的话语，视线从大镰刀扫向倒在地上的巴夜。
「……你就这么残忍吗？」
大河的声音非常平淡。他克制住喷涌而出的愤怒，静静往前迈步。青子在半空中开启一个视窗，故意要给他看。
视窗里面，是用结晶体与天使互相攻击的冬姬。
「——冬姬！」
大河大叫妹妹的名字，但声音却无法传达给对方。
画面中的冬姬已经濒临极限，她用力按住头脑，同时继续拼命攻击结晶体。
「如你所见，你的妹妹在我手中。虽然拿来威胁你也不赖，但我也可以干脆把她拿来当《因陀罗》的材料。燃料永远不嫌多。」
漆黑混浊的情绪在腹部累积。
我不会让你那么做。我要保护重要的人——自己就是为此而活，为此而变强。万一情况演变成那样，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不过，我们先处理这边吧。」
大河的眼角瞄到青子悠哉地举起了大镰刀。
刀尖瞄准了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切灯巴夜，她的眼中写满求助。大河高声喊着：
「住——」
「第一个人。」
嘎咻——逼真的声音响起，巴夜口中发出细小的哀号。
「……天陵大河，你是插入计画的第一个变数。当我在做《牢狱》与《札伊柯德》的性能测试时，你跑来干扰。为了完成这个计画，我必须把你处理掉。」
大河完全听不到青子在讲什么。
他的心中充满宛如鲜红烈焰般的愤怒。
巴夜趴倒在地的身影，与死在自己面前的双亲身影重叠在一起。所有情绪都染成了红色，视野里，除了阿堇青子（敌人），其他事物全部消失。
「我想了很多。虽然拟定了好几个对策，但我最后决定采取最简单的方法。人类这种生物，基本上只要被抓住弱点，就会变得很懦弱呢。」
大河紧紧握住了野太刀的刀柄。
他将不断涌上心头的杀意传递到武器上，轻声宣告：
「——我要杀了你。」
瞬间，大河以惊人的速度冲了出去。
〈启动——突破同步极限！！〉
在冲动的驱使下，他使出王牌。
天蓝色结晶体碎裂，束缚住天陵大河的枷锁被解开来。
他破风前进，无视一切事物，朝露出轻蔑笑容的青子颈项一刀砍下！
「……身旁的人一受伤，你就会变得情绪化。那正是你的弱点，天陵大河。」
原本即将砍断敌人脖子的野太刀，被一股黑色液体挡住。
大河迅速往上看，上空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两公尺左右的大洞，宛如空间的裂痕，洞里溢出黑色瘴气。
「第二幕开演了。」
青子抓住倒在地上的巴夜脖子往后退。下一秒，瘴气笼罩住大河四周，逐一转化成黑骑士，数量在三十只以上。
但现在的大河才不会为了这种程度的敌人而停下脚步。
「不要——挡路！」
他用五式《战岚》一口气砍倒好几只，再顺势施放『音越』三式《天雾》。十几只黑骑士瞬间化为光粒消散在空气里。
先前之所以苦战，是因为无法攻击对方。少少三十只，根本不足以成为完全同步状态下的大河的敌手。
「唉呀，这可不行。我这里还多得是呢。」
为了补足消失的数量，不，是更多的瘴气从空中的洞穴溢出，瞬间形成十几只札伊柯德。大河反射性退后一步后灵敏应战，眨眼间就将之全部剁碎，但瘴气依旧不断进行补充。
「这种程度的病毒，聚集再多也没用！」
「我想也是。它无法像以前那样封住你的攻击，如果没同时准备五十只，根本无法打赢现在的你。可是……时间呢？」
「时间？」
大河没有停止挥刀动作。锐利的钢片每挥舞一下，就会有黑色铠甲被斩断，手臂或头颅被砍飞。
青子对不停一进一退的大河发出嘲弄。
「你那个程式……我记得是叫《无尽同步》对吧。你还撑得了几分钟呢？」
「——！？」
青子的话，让大河一时乱了步调。
不断骇进自己的《无尽同步》的确会对大脑造成极大负担，无法长时间使用。依照制作者冬姬所言，界限大概是五分钟左右，但青子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才对。
「请你不要小看我好吗？以前你和《札伊柯德》对战的时候，你以为我只是在旁边看热闹而已吗？我是在寻找你的弱点。」
两星期前的战斗里，大河的确在进行最后一击时使用了《无尽同步》。但启动时间只有几秒钟，这么短的时间里，青子就看出了缺点吗？
「只要用看的，我就能知道程式性能，所以我马上明白，你所使用的程式伴随着相应的风险。既然知道这一点，拟定对策就很容易了。」
青子弹了下手指。
空中的洞穴又多增添了三个，瘴气如激流倾泻而下。那片瘴气化为众多札伊柯德，大举扑向大河。
「在你的大脑发出惨叫之前，我只要做好指挥官的工作就够了。」
——拖延时间。
简单来说，青子的战术就是如此单纯。
但大河有时间限制，遇上这种利用大规模构造体玩家而准备的无穷尽军队，对他而言可说是必死无疑。
「可恶……」
他从角落开始清除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札伊柯德。
《无尽同步》无法解除。敌人数量如此庞大，效果解除的瞬间，他会被这股数量所淹没。剩余的作法就是单点突破。但青子不给他机会，一直发动全方位攻击，只要札伊柯德数量一变少马上进行补充。
「那就进入最后的舞台吧……直到你彻底累垮！」
黑骑士们呼应青子的话，动作瞬间变得灵活。
一场死斗正式展开。
「……击破数量超过四百五十只了吗？我只能说佩服。」
眼前的景象让青子不禁发出感叹。
那是一个战场。为了击败一名少年，无数军队群聚在一起。少年躲开从四面八方挥来的黑色斩击后，以幻觉般的速度挥舞野太刀，将黑骑士一只接一只劈成两半。
「以速度来说是一秒一只以上……真是可怕，竟然能秒杀那东西。防备他果然是正确的。」
青子让《札伊柯德》寄生在众多电子体上，培育出更多人偶。总数大约有一千五百只。
培育出足以让大规模构造体发生故障的数量，实在是很累人的事，但也因为如此，她有一批庞大的战力。但她没预料到，会在一个人身上耗费掉三分之一。
「不过——差不多快不行了吧？」
青子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向战场。
大脑发出哀号。
「——喝啊！」
躲过敌人的用力一击后，同时朝对方身体一砍，再一边转头一边剁掉背后的黑骑士头颅。
大河握着野太刀，一心砍杀《札伊柯德》。
如画圈般切割出自己的领域，只要有敌人往内踏入一步，马上感应并斩杀。这就是独自面对大军时的招数——连城流刀术八式《圆空》。一开始，大河不许敌人靠近自己半径两公尺内，但现在是以面对面的极短距离进行战斗。
「呜……啊……」
剧烈疼痛窜过身体。
大河的动作明显变慢，大柴刀趁机从四面八方朝他挥去。
在不造成致命伤的情况下，大河架开或躲开敌人的攻击，但身体出现不少细微的刀伤。
五感就像发高烧时一样迟钝。
脑袋里的耳鸣声愈来愈尖锐，指尖有一种逐渐麻木的错觉。
现在离启动《无尽同步》已经过了七分钟，大河的身体早就超越极限了。之所以还能继续战斗下去，全凭他坚强的意志力。但状况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然后——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呜！？」
膝盖违反意志，失去了支撑力。同时，一阵过去所无法比拟的巨痛流窜全身，模糊了他的视野。
「……将军。」
青子轻声宣告。这也是一个暗号。
大柴刀深深贯穿完全动弹不得的大河双肩，同时背后受到一记斜砍，腹侧受到一记横砍。
「呃啊……！！」
野太刀脱离大河的手，发出喀啷一声脆响。
大河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但刺穿双肩的柴刀变成楔子，撑住了他的身体。他双膝着地，宛如即将处刑的罪人般垂着头。
忍住全身就像要散架般的痛楚，他使尽力气抬起头来。虽然视线模糊，但还是牢牢锁定在排开黑骑士、朝自己走来的阿堇青子身上。
「你还真是拼命呢，没想到你竟然能撑这么久。我就坦率地给予赞美吧。」
「……闭……嘴……」
青子轻松地拍着手，大河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瞪着她。
他提起力气想移动身体，但只要一用力，脑袋就会窜过刺痛，意识随之模糊。
「真是的，可以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吗？」
青子缓缓举起漆黑的大镰刀。
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她的眼中一片冰冷，不含任何感情。
「用这种倨傲的眼神看我……只会让我想要毁了你不是吗？」
镰刀尖端随着清脆的声音，贯穿大河的左眼。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起。
低头看着大河发出足以震破耳膜的吼叫，青子加重了握住镰刀的力道。
随着恶心的咕滋声响起，刀尖也深深插入内部。头颅被搅动的不适与彷佛要将神经连根拔出般的剧痛，让大河不停惨叫。如果不这么做，他早就崩溃了。
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十几秒过去后，镰刀终于被慢慢拔出。
如果在现实世界，上面应该会黏着肉屑，但这里的刀刃上一点血渍都没有。青子满意地看了几眼后，丢下大河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真惊人。原来你还有意识吗？」
从肺部挤出的细微声音，让青子脸上露出真正的震惊表情。
大河维持遭受处刑时的姿势，用仅剩的右眼瞪着青子。但他已经奄奄一息，现在只剩保持意识的力气而已。
「光是程式反弹所造成的痛楚应该就很惊人了吧，你的意志令真让我目瞪口呆。不过，乖乖晕倒或许比较幸福唷。」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失去意识了，不对，应该说休克致死也不足为奇——因为那真的非常痛。过去以烧毁自己大脑的方式自杀的青子，能稍微体会那种痛楚。
青子站在大河面前，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左眼部分出现严重杂讯，但剩下的右眼依旧盈满坚强的意志光芒。
（他竟然还能露出这种眼神……）
他的眼睛令青子十分惊叹。
天陵大河已经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无法握刀、无法打倒黑骑士，想要阻止青子更是痴人说梦。挥下镰刀——只要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轻松取走他的性命。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做这种……背叛……巴夜……的事……？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那声音小到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青子看向逐渐膨胀的逻辑炸弹，然后放开了大河的头发。
「原因吗？其实我并不打算隐瞒，反正《因陀罗》的完成时间比预定还晚，我就稍微让你看看吧。」
青子用指尖碰触大河的额头。
一道铅灰色光芒亮起，大河的脑海里涌入从没看过的景象。
「我把一部分的记忆数据植入你的体内。可能会有点刺激，你可别崩溃了唷？」
变成电子幽灵的阿堇青子虽然还无法随心所欲，但可以在某个程度内自由操控精神构造。就好比两个星期前，她封住了紫绪的感情。
这是只有她才做得到的记忆复制让渡。大河的脑袋了除了自己本来的记忆外，又被塞入「阿堇青子」的记忆。
那是一段悲惨的记忆。
「为了研发AI·伊欧莱塔儿，我和切灯昂夜做交易，帮忙开发军用程式。为了让那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同意进行低收益的研究，我只能这么做。反正他已经让我做过相同的事情了，所以我没有抗拒。」
记忆重播，不该知道的景象在脑海里出现又消失。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警备程式。
对方告诉她，这是每个人的基础工作，命令她着手制作，于是她按照指示制作出成品。那是一个连警察也能使用的普通程式。在青子没察觉的时候，昂夜的指令一点一滴、非常缓慢地变得残酷。
监视器、动体感应之类的传感器、飞机管制系统、切灯总公司的防御壁以及大规模构造体的基础程式、防空系统——没有任何人知道，庞大的工作逐渐被交到她手上。
「现在回想起来，将巴夜放在我身边，也是他的策略之一吧。简单来说，就是要麻痹我的感觉。和巴夜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让我的表里认知开始模糊起来。」
所以，她接下了研发军用程式的工作。她用很轻松的心情想，如果可以和好朋友一同进行研发，那点小事又算什么。
「我在三年前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我很好奇，不知道其他人怎么使用我制作的程式……因而知道那些程式在战乱地区被拿来当成杀人工具。」
反正是小孩子做的，不会酿成什么大问题。
那种乐观的想法被轻易地打碎了。
自己制作的程式被拿来杀人——不，都是自己的错，害很多人死去。
「我当时吓呆了，感觉自己跌落地狱深渊。明知自己没有资格活在阳光下，却还是恋恋不舍地伸出手……这就是代价。」
大河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场景。
樱花飞舞的季节里，两个少女穿着全新制服露出微笑。原本对未来充满希望，走在充满光明的道路上的少女，后来才知道等在前方的依旧是地狱。
「我无法说我不想做。如果我说要终止研发，切灯昂夜会马上销毁伊欧莱塔儿。况且……我的手早就染满鲜血了。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做自己做得到的事，就算那里是地狱。」
即使明白又会有人因此而死，她还是继续研发。
作为她所能表现出的最大反抗，她在构思阶段放弃了《札伊柯德》与《因陀罗》这类高危险程式。但她很清楚，那只是一种伪善。
「然后，某一天，医生宣判了我死刑。」
只剩半年可活——时间太晚，已经无法进行任何治疗了。
「对于死亡，我当然会恐惧，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下我终于可以离开地狱了，剩余的短暂时间我要用在自己身上……可是，那个男人，你知道切灯昂夜那家伙说了什么吗？」
最后迎接自己的本应是自由。
过去的生活里一直被某种事物束缚住的自己，终于有了一点闲暇时间。这是和巴夜一起到充满光明的地方去的最后机会——
「——『既然如此，剩下的半年内，你就把身上的所有知识与技术全部吐出来』。在我被医生宣告活不久的那一天，那个男人对我说了那些话。」
你只是道具。直到用坏之前，最后一段时间我当然也要继续蹂躏。
那时候，大河脑中涌入愤怒、怨恨、憎恶……由所有负面情绪凝聚成一股激烈的感情。那也是阿堇青子这个少女的复仇根源。
「把这一切全都摧毁掉。包括切灯昂夜，以及利用我建构而成的这座无聊王国，全部毁灭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
俯视着沉默无语的大河，青子再度把镰刀尖端瞄准他。
不需要再多费唇舌。接着她只要排除阻碍者，带来终焉时刻。
「再见了，天陵大河。」
镰刀朝他的头颅落下。
黑色刀尖朝大河毫无防备的脖子接近——刀刃在嵌入皮肤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
青子眼中流露出错愕。
挡住大镰刀的，是原以为已经无法动弹的大河左手。
他用彷佛要捏碎刀尖般的力道挡住镰刀，青子再怎么用力也无法移动半分。
「……我终于明白了。」
大河轻声低喃，然后强迫自己站起来。
刺进双肩的大柴刀撕裂了神经，燃烧般的剧痛在身体里流窜。但那种事不重要。
（……我们两人好像。）
为什么从初次见面的瞬间起他就把青子视为敌人，理由他终于明白了。
因为两人很相像。他和她简直就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认同阿堇青子。
「——有人必须结束这一切。」
「……什么？」
啪叽！被抓住的镰刀发出倾轧声。
大河强行拔出刺穿肩膀的大柴刀。他不觉得痛，就连愤怒也早就超过临界点。
「你要自杀，关我什么事。不过，不要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就把好朋友卷进来！想死的话，你自己去死！」
光是发出大吼，意识就朦胧了起来。被戳毁的左眼就像中毒般发出剧痛，视野变成一片红色。
但他不能倒下，也不可以倒下。
她原本有其他道路可选。
她原本可以选择幸福且满足的结局。可惜——却偏偏选上一条任何人都无法拯救的道路。
他不认同这个故事。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天陵大河赌上一切，也要改写这个结局。
「这种虚无的故事——现在！我就要在这里终结它！」
他直直看着青子的眼睛，发出宣言。
天陵大河否定阿堇青子——他毅然传达出这样的想法。
「……喔？」
青子甩开大河的手，迅速往后退，再以镰刀柄轻轻敲打地面。
原本停滞不动的《札伊柯德》再度启动，眨眼间便把大河困在中间，形成一个包围网。
「虽然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但你想继续和我打下去这一点，我倒是明白。不过，你想用那具半毁的身体做什么？」
青子说的没错，大河已经全身伤痕累累了。他身上的伤势，连用重伤两字都不足以形容。能站起来已经几乎是一种奇迹了。
「嘶——……呼——……」
大河闭起眼睛，开始深呼吸。
一次接着一次，一次长过一次，一次重过一次。
随着呼吸，他吞下全身的痛楚与情绪，将意识沉入心底接近本能的地方。
「……我已经有两个月不曾如此认真地想杀人了。」
时间往前回溯。
让遇见她们、认识她们之前的自己觉醒过来。
大河缓缓睁开眼睛，天蓝色的双眼里透露出无可动摇的意志。
「——我要上了，阿堇青子。」
（插图014）
瞬间，青子感受到一种血液为之冻结的冰冷杀气。
心脏像被人狠狠抓住的讨厌感觉震慑了青子，她弹了下手指。
「动手！」
听到命令，黑骑士们蹬地往前冲。
大河用脚踢起掉在地上的野太刀——然后瞬间消失了身影。
几公尺外，大河出现在黑骑士正前方，拳头轻轻一甩。这一记空挥的拳头命中急袭而来的黑骑士头部右侧，打碎了它的头颅。
「什……」
「——《雷十字》。」
紧接着，他转动身体，手腕一扭就挥出了雷速二连击。
黑骑士的铠甲霎时分解成四块。几十只黑骑士朝摆出挥刀姿势的大河杀过去——一道闪光亮起。
他一边以幻影般的超快速度奔跑，一边以白刃瞬间画出十几二十道痕迹。黑骑士连挥舞大柴刀的机会都没有，便化为了一堆残骸。
「喝啊啊！！」
这种战斗方式和方才凭着一把怒火乱砍乱打不同。
那是一种简化成完全破坏敌人的身体动作，洗炼的招式里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包围网在短短几秒内就被摧毁，然后又有新的黑骑士加入战场。
（……冷静一点。天陵大河只是为了不造成身体负担，所以用最小动作进行战斗。他早就濒临界限了，我怎样都不可能输的。）
青子冷静地分析情势。
不管嘴里怎么说，身体蓄积的伤势都不会消失。
他的大脑累积了足以让人倒下的疲惫感，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恢复的——青子很明白。
（但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有一只眼睛看不见，全身伤痕累累，手中的王牌《无尽同步》也已经抵达临界点，但为什么我会处于弱势？
阿堇青子赢不了天陵大河——毫无根据的臆测紧紧萦绕着大脑，无法消除。
闪光飞翔。
大河以外的人事物彷佛全都是慢动作，黑骑士毫无反击的机会，只能遭受单方面蹂躏。他以敌人几乎来不及补充军队的压倒性速度，时而粉碎黑骑士的身体，时而将之砍成两段，持续清除黑骑士的数量。
「——！追加身体接续路径，连续转移！」
青子回过神来，一口气让召唤点倍增。
瞬间激增的负荷带来一股钝痛感，但大量札伊柯德从大规模构造体不断转移过来，对大河发动攻击。
（——速度更快了！？）
这样还是不够。
大河的动作不但没有慢下来，反而变得更快更锐利，眨眼间就把黑骑士切成碎片。
看到这一幕，青子领悟到了。
——这个少年在打倒她之前，绝对不会倒下，还会永无止尽地变强。
「……呜，这是什么？」
忽然间，青子的脑海里涌入陌生的记忆。
父母与妹妹和乐地走在一起，这时闯入了一台大卡车。兄妹逃过了死劫，双亲却惨死当场——
（这不是我的记忆……回路逆流了？）
那是在大河体内植入自己记忆时，青子制造的电子回路。
天陵大河的脑中印象最深刻的记忆，顺着原本只能单向通行的回路，逆流到青子体内。
——年幼的少年失去了一切。
父母离开人世，唯一存活的妹妹也与自己分别。
但大河还是积极地活下去。他在心底发誓，如果还有下一次，到时候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他必须变强。
但少年实在太弱了。
收养他的是武术家族。或许是不满这个只懂一点皮毛的生涩小鬼头得到了宗家姓氏，大家理所当然地虐待他，每天把他打到遍体麟伤。
但少年还是忍了下来，拼命努力学习。只要变强，就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地盘——他深信这一点。最后，少年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地盘。
但少年没多久就被赶出地盘。原因很简单，有人讨厌弱者，就有人讨厌强者。讨厌少年的，是连城宗家里的人。
连城家的铁则是，力量才是一切。如果让这少年继续成长下去，当家宝座可能会被他抢走——有些人担忧这件事，便把年仅九岁的少年送上战场，祈祷他最好死在那里。
后来的记忆充满了鲜血与死亡，惨烈得让人想别开眼睛。
不杀人就会被杀。在不正常的环境中第一次杀死人，连懊悔与忏悔的时间都没有，就必须接着杀死所有看到的人类，不停地杀，直到杀光为止。
几千几百个人失去了性命。
不停在战场上穿梭的少年见惯了死亡，染满了鲜血，变成一个可以毫不犹豫夺走他人性命的人。然后，距离第一次杀人过了三年后的某一天——少年发现自己对于父母的死亡不再有任何触动，于是心生绝望。
他憎恨所有一切。
那些把自己逼入这种环境、把自己变成这种人的家伙，他恨不得全部杀光光。
但他打消了念头。
总有一天，我们要住在一起——他还有一个仅存的家人。为了遵守与妹妹的约定，少年放下了仇恨。
「…………开什么玩笑！」
窥视到这段记忆，青子错愕地发出低喃。
他们是一样的。
被夺走生存的地盘，被当成道具对待的人生，甚至——犯下众多的罪孽后，还想抓住光明。
唯一不同的是结果。他舍弃憎恨，而她决定复仇。
「——！！」
青子咬紧了牙齿。
她无法接受。唯有这个少年的存在，她绝对不接受——并不是因为同类相斥这种小原因，一股冲天怒火涌上她的心头。
「全体……收束装甲化！」
青子在冲动之下朝天呐喊。
原本和大河交手的黑骑士们恢复成黑色瘴气，环绕在青子身上。
包覆手脚与身体的瘴气结晶化，变成黑色装甲。青子单手握住变化得更加凶恶、长度超过一公尺的大镰刀，在空中一挥。
大河正面迎击视线中充满杀意的青子。
「为什么……明明一样，你和我明明一样！！」
「——来吧，这一切该画下句点了。」
「为什么只有你还在光明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方同时蹬地往前冲，轰隆一声刀剑相撞。
◆ ◆ ◆
就在大河与青子进行对决的时候，在青子特地准备的特殊构造体《监狱》里进行的电脑战，即将进入终点。
「你也差不多该死心了吧？」
青子制造的防卫程式——《天使》斜眼盯着冬姬。
「呼……呼……！」
冬姬没有回应。或者说，用没有余裕去回应来形容比较正确。
她发动攻击的次数已经到达三位数，制作出来的攻性程式总数也已经完全数不清了。期间，她曾有一次同时以过百数量的程式发动攻击，但依旧毫无效果。
天使俯视呼吸紊乱的冬姬，静静说道：
「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只要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我就不会伤害你。但你为什么明知赢不了，却还是要攻击我呢？我真是难以理解。」
聪明的冬姬应该明白，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打败得了背后有主伺服器撑腰的天使。
可是，她却不肯死心。
「……因为你让我看了那段影片……」
冬姬一边喘气一边回答。
她看到的影片里，大河与众多黑骑士交战，然后筋疲力尽的他被大镰刀刺穿了左眼。看到那种画面，她怎么有办法保持平静。
「因为瞬间的情绪，就不断进行无谓的抵抗吗？真是没意义。」
天使发出哼笑，把冬姬的抵抗视为「愚蠢的行为」。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管再怎么努力，你都改变不了无法打倒我的事实。」
就好比有个少女直到死都无法爬出地狱一样。
那是她活过那么一段无意义的人生后，领悟到的唯一真理。那段话凝聚了她的憎恨——
「……你是白痴吗？」
冬姬用一句话打破一切。
「——你说什么？」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那又如何！那种事根本不足以成为死心放弃的理由吧！」
天陵冬姬明白自己是个非常偏颇的人。
唯一会的只有电脑技术。既不会运动，也不懂日常生活所需的各项技能，就连精神都很脆弱。
在大河、泪与紫绪的支持下，她才终于有办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一个人办不到就两个人联手，两个人办不到就三个人联手。本妹感到痛苦的时候，哥哥在一旁支撑着我，所以哥哥感到痛苦的时候，本妹也得支撑住他。这跟可不可能或办不办得到毫无关系。」
说到这里冬姬顿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本妹认为在死心放弃之前，应该先尽全力奋战。」
「……啧！」
她看似看透一切的台词，刺中了天使体内的青子心灵。
——你又不瞭解我！
自己和冬姬不一样。
有人愿意对冬姬伸出手，但没有半个人愿意对阿堇青子这么做。
什么叫尽全力奋战！还不是因为你比较幸运罢了——！
「——原本我不打算伤害你的，但我改变主意了。」
天使顺着冲动捏住了冬姬的脖子，手中散发出红光——那是捕捉精神构造的军用程式《牢狱》。
「你就死在这里吧。」
她要用《牢狱》剥夺冬姬的精神构造，拿去当《因陀罗》的燃料——天使朝冬姬伸出手。
忽然间，她的身体失去力气。
「怎么……会……？」
天使整个人瘫倒在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身体沉重得像铅块，也维持不住《牢狱》，只能任它消散在空气中。然后，她听到了不存在于这里的第三者声音。
〈嗯——……我们该不会在最后一刻赶上吧？〉
〈小姬，你没事吧？〉
「嗯嗯，时机刚刚好唷，小泪，小紫。」
天使用尽力气抬起头来，看到了视窗里的两名少女。
「西园寺泪和鸦羽紫绪……为什么你们会——不对，应该说，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身体沉重得难以置信。这种状态，就是所谓的执行程序的运算区不足吗？
这时候，两个少女背后露出了一个巨大球体。
「——难道说……」
「嗯嗯，你猜对了。」
冬姬缓缓站了起来，这次换她俯视天使。两人的姿势颠倒过来了。
「你一直接受主伺服器的协助，代表你们之间有回路连结。如果利用这一点，反过来让伺服器超载的话，你就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冬姬寄给泪与紫绪的，是主伺服器的座标。然后，她在信件内容里指示「入侵主伺服器，让运算向量彻底颠倒过来」。
坦白讲，她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最后顺利成功了。
「呜……我竟然会输给你这种人……」
「你是很厉害的程式，如果只有本妹一个人，真的会束手无策吧。」
冬姬透过天使，对程式制作者诉说。
虽然从伺服器借用运算能力，但这个程式不但能自行采取行动，还拥有明确意志。这种程式，现在的冬姬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出来。不过——
「……本妹不是自己一个人。那正是你失败的原因。」
冬姬将蓝色结晶体打入天使体内，消灭程式。短短几秒不到，天使的身体就彻底消散无踪。
「……我现在马上过去你们那里，请你们做好随时移动的准备。」
冬姬看了一眼天使先前所在的地方后，马上输入主伺服器的座标，进行《转移》。
◆ ◆ ◆
「呜……」
身体被震动空气的冲击波打中，巴夜睁开了眼睛。
金属互击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让她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咳咳……呜恶……」
她咳个不停，就像要把腹部的异物感给吐出来似的，白与黑的轨迹映入她模糊的眼帘中。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大河与青子正在激烈交战。
那是灵魂与灵魂的战争。
双方都使出超越极限的速度与力量，两把武器交会后，激起数十回合的刀刃碰撞。两把刀用力互撞，掀起一股压倒空间的透明冲击波，破坏周遭景物。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每一击都会掀起轰鸣声，震动这整个世界。
两人的力量毫无止境地上升，大河从自己体内汲取力量，青子则是吸收《札伊柯德》持续进化。
他们都不认同彼此——那正是他们的原动力。
两人都踏上了罪孽的道路，但还是对光明充满了憧憬。他们不死心，拼了命想伸长手去抓。
天陵大河抓到了。他逃到愿意接受他的人们身边，找到了通往光明的道路。
阿堇青子没有抓到。她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自己的苦恼，独自沉入深渊中。
当初只要踏错一步，自己也可能变成这样——如果认同这种正确与不正——的区分方式，过去走过的路就没意义了。
所以，天陵大河与阿堇青子赌上自己的一切进行战斗。
两人朝对方挥出沉重的一击，然后各自弹飞到十公尺之外。
大河马上站直身体往前冲刺，但剧烈的疼痛流窜全身，令他忍不住跪倒在地。
「啊——呼——啊……呃……」
他马上捶了捶心脏，稳住差一点昏倒的大脑。
身体老早之前就超越极限了。他之所以能移动遍体鳞伤的身体，全靠着一股不能输的念头。
大河用力抬起头，发现青子抱着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呼……呼……呃！！」
虽然青子以超乎常人的运算能力为傲，但她吸收了几百只《札伊柯德》，对大脑的负荷之重难以估算。如果继续战斗下去，思考回路将会崩溃。
即使如此，两人还是站了起来。
「我不能输……破坏这一切后，我就可以解脱了……我不能在这种地方……」
「你在说什么笑话，天真的家伙……结果你根本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大河用尽力气怒吼。
眼前这个人是「走错路的自己」——所以他无法接受。
「你既没挺身战斗也没后退逃跑，就只是随波逐流罢了！因为害怕改变，害怕拒绝，所以独自背负起一切！」
「……闭嘴。」
「你只要说一句『帮帮我』，你的人生就能获得拯救啊！结果你连那种事都做不到，就只会把自己逼进牛角尖，胡乱感到绝望！」
「闭嘴……！」
「希望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希望有个人对自己伸出手！你，我们两个，只要这样就可以获得幸福了不是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太刀与大镰刀再度对上。
两人内心的呐喊，传到了倒在地上的巴夜心底。
「青……子……」
巴夜低喃好友的名字，咒骂自己。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时候睡着呢！
她早就发现了。阿堇青子一直有什么心事，一直痛苦烦恼着。虽然发现了，却无法做什么，也什么都没做。
因为她害怕。
对切灯巴夜这个女孩来说，切灯昂夜是不可违抗的权威。因此，纵然知道父亲将青子逼入绝境，她还是佯装不知道。这么一来，自己就不会受伤了。
（……结果，我只在乎自己……）
如果那时候自己有伸出援手，青子就能过上幸福的人生了吧。
青子不会做出复仇这种无聊的举动，而是带着笑容离开人世——巴夜心底满是后悔。
（我要过去……）
巴夜双手用力撑起上半身。
她必须去阻止踏上歪路的好友。
她必须亲自用自己的手，彻底结束好友的人生。这是搅乱了青子人生的自己，所背负的使命。
在心底做好觉悟后，为了拉下好友的人生布幕，巴夜往战场走去。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交锋了。
正确次数连两位当事者都不知道。总之，在数不清次数的剑刃碰撞后，双方被撞飞到几十公尺外的地方。
「呼——……呼——……」
两人带着紊乱的呼吸，使尽力气站起来。
很明显地，彼此都已经濒临极限了。竭尽全力的激战，让身体连疼痛与疲劳都感受不到。
不用说，他们都清楚——接着就是最后一招了。
双方都沉默不语。
聊天时间早就结束了。他们能做的，就是让这场战斗得到一个结果。
匡当！某种摇晃声响起。
「「————！！」」
以此为暗号，白与黑，两道闪光同时挥出。
野太刀从青子的肩膀往下斜劈，大镰刀则是穿透了大河腹部。
彼此的武器都超越了耐久界限，刀身从中断裂，掉落在地。
两人擦身而过，静止了几秒钟。
「…………可恶……」
倒下的是——天陵大河。
他以挥舞野太刀的姿势瘫倒在地，再也无法动弹。
但他似乎还勉强维持着意识，指尖抽搐般微微动着，但也只能做到这样。别说站起来了，他连撑起身体都做不到。
由上往下俯视着自己打倒的敌人，青子露出淡笑。
「……真是可惜啊。」
双方的攻击力与速度全都不相上下。如果是绝佳状态下一对一，战斗经验的差距会让大河夺得胜利才对。
但这次决定胜负的，是身体累积的伤势。
一开始大河便亲身战斗，而青子则是利用部下一度将大河逼入绝境，这就是双方的差距。
〈精神构造合成结束。逻辑炸弹《因陀罗》制造程序全部完成。〉
听到那无机质的通知声，青子抬头看向半空中。吸收了一万个精神构造的那颗巨星，宛如太阳般散发耀眼光芒。接着，只要说一句「坠落吧」，这个世界就会灰飞烟灭。
「这下终于结束——…………了……？」
当青子为了完成计画而准备弹指的时候，有东西撞上了她的背部。
胸口传来一种不妙的感觉，四肢逐渐瘫软无力。她战战兢兢地往下看，方才折断的野太刀刀身正深深贯穿青子的左胸。
「……对不起，青子，我不能让你达成目的。」
「巴……夜……」
青子呼唤这个从背后拿刀贯穿自己的好友名字后，寒气涌入左胸的黑洞里。冰冷的感觉慢慢扩及到全身，五感逐渐消失。
（我要死……了吗……？）
体温，代表生命的温度正在流失。
自己的呼吸声莫名变得很清楚，它逐渐变小变浅。
「我……不……要……」
——我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吗？
她又要独自去那个没有任何光芒，冰冷漆黑的地方了吗？
她什么都还没做。
如果只能得到这种惨澹的结尾，那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背叛好友，丑陋地活下去呢？
如果现在死在这里，阿堇青子这个少女的人生……
就只剩一片虚无——
毫无任何价值——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起。
带着破坏一切的诅咒，阿堇青子发出惨叫。
失去控制的感情和寄生在体内的大量《札伊柯德》一同流泻出来，飘浮在空中的毁灭之星慢慢降落。失去固定效果的黑骑士化成黑色浊流吞没巴夜，将之往下冲刷。
「巴夜……呜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那一幕，大河发出「快动啊」的吼叫声，然后跳进了浊流里。他死命排开缠上身体的黑暗，抓住那只无力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拖，把人从浊流里拖出来。
「咳咳……咳咳……巴夜！喂，你振作一点！」
「…………大河？」
他不停拍着筋疲力尽的巴夜脸颊，等拍到第四次时，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巴夜恍惚地看着大河，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她慌慌张张想站起来，身体却摇摇晃晃地不听使唤。
「青子那家伙呢……」
「她在上面，我们被冲下十层楼左右。」
抬头往上看，青子所在的顶楼很遥远，而且不仅如此而已。
彷佛要压垮建筑物的逻辑炸弹《因陀罗》确实正在慢慢地掉下来。
凡是它碰触到的墙壁与房间，全都瞬间化为分散数据后消灭，而那颗毁灭之星则吸收那些数据，变得更加庞大。
「那东西要是掉到底部，就会爆炸，然后我们所有人都会去见佛祖。真是伤脑筋。」
「现在不是说这种悠哉话的时候吧！既然它已经启动了，就算杀死青子也无法阻止《因陀罗》！必须赶紧想个办法——」
「啊啊，对了，这件事我会设法解决的。你赶紧回顶楼去吧。」
「咦……？」
「——这一次，你要好好了结那家伙的人生。」
那是只有你才办得到的任务。大河直直看着巴夜。
巴夜回视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就交给你啰。」
「放心吧。」
这样就够了。
巴夜用力迈开双脚，冲上楼梯。大河目送她的背影逐渐跑远后，跳到中央露台上去。
「嘿哟……」
他蹬了墙壁一脚，减缓速度，然后平安抵达一楼玄关大厅。
虽然落地时动作轻得几乎没受到冲击，但身体早就超越界限了。光是移动四肢，就有一种随时要晕倒的感觉，全身都因疼痛而惨叫着。
「虽然说交给我……但我该怎么做呢……」
大河抬头看着逐渐逼近的巨大光球，喃喃自语道。
《天剑》已经毁损，虽说就算还在也派不上用场。尽管现在也只能让巴夜离开，不过光靠他一个人真的无能为力。
即使如此，大河还是想尝试看看，正当他准备孤身冲进去的时候——
〈——哥哥！你没事吧！〉
视窗开启的同时，冬姬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冬姬！太好了，幸好你没事！」
〈因为小泪和小紫的帮忙，所以我才平安无事。哥哥那边……看起来似乎非常危险。〉
「泪和紫绪？她们两个也来了吗？」
〈嗯嗯，我们现在都在伺服器机房。对了，我现在就解除防壁，请哥哥马上登出！〉
冬姬似乎清楚这边的状况，目光看向逐渐掉落的《因陀罗》。从她的表情来看，事情应该真的很不妙。但是——
「……不行，我做不到。」
他不可能在这时候独自逃跑。
难以置信的回答，让冬姬脸色大变地怒吼：
〈哥哥，你说什么傻话！？你不明白那东西的恐怖吗！？〉
「我大致明白。」
〈既然如此——〉
「……我答应过她，会想办法帮忙。」
虽然约定的对象已经不在了，但——那个小小的少女是抱着约定，放心消失的。
因此，他不能答应冬姬。如果逃跑，他等于背叛了伊欧莱的信任。
看到大河眼睛透露出坚定的觉悟，冬姬露出快哭出来的笑容叹了口气。
〈……唉，你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只要丢着不管自己逃掉不就好了吗？〉
「抱歉。」
〈不过……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哥哥。〉
冬姬擦掉眼角的泪水，眼中露出觉悟。
冬姬挥了下手，大河身旁随即出现本来已经毁坏的攻性程式《天剑》。
〈本妹会在后面支援，哥哥就直接冲进逻辑炸弹，砍碎中心的核吧。这样就能消灭这东西。〉
「我明白了。」
他不必询问原因与原理。
因为她说会支援自己。既然如此，他只要相信对方冲进去就好。
「——我出发啰！」
大河拔出野太刀，用力跳起来冲进耀眼的巨星里。
◆ ◆ ◆
「小泪，请把伺服器的所有运算能力转到本妹这边！小紫负责切断和各构造体的连接！」
「我明白了！」
「瞭、了解！」
在切灯总公司的伺服器机房里，冬姬一一下达指令。
冬姬以惊人的速度操控操作盘，把主伺服器的运算区全部集中起来，直接连接上大河所持有的攻性程式《天剑》。
所谓的逻辑炸弹，是一种引爆无法运算的庞大数据，借以引发系统错误的程式。反过来说，如果可以将那些数据全部消化掉，就不会引起故障。
冬姬采用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把切灯主伺服器的所有运算能力集中到《天剑》，在破坏核心的瞬间竭尽全力消化数据。
「谢谢你们，接着就交给本妹吧！」
对泪与紫绪说完这句话后，冬姬便专心敲打操作盘。这项作业恐怕也只有她才能办到。
「…………」
紫绪静静看着冬姬的背影。那个背影看起来遥远得不得了。
「冬姬真是厉害，换成我们，绝对办不到吧。」
回过神来，紫绪发现泪站到自己身旁。她没有做出回应，只是默默地继续看着独自进行作业的冬姬。
「真不甘心对吧。大河和冬姬都这么努力，结果我们却什么也做不到。」
「……小泪也会这么想吗？」
「对呀。虽然明白冬姬是特别的，但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呀。」
泪的话，就像看穿了紫绪的内心。
纵使明白彼此的才华不同，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令人焦躁。
「……不过，我觉得这样就好。」
「咦……？」
「不管大河或者冬姬，都和我的生长环境不同。不过……那两个人真正想待的地方，就是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方。」
所以，她只要做原本的自己就够了。
等一切都结束后，再笑着迎接他们——这样就够了。
「…………」
紫绪静静地闭上眼睛。
总觉得——她找到自己前进的道路了。
◆ ◆ ◆
「呼……！呼……！」
巴夜在楼梯上奔跑着。
双脚其实已经跑不动了，方才也不知道绊倒了几次，但巴夜还是站起来，专心往顶楼跑。
整个脑海都装满了被浊流吞没前看到的青子表情。
好友畏惧消灭、畏惧死亡，懦弱又脆弱的真实面目。
（……一年前，她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露出那种表情吗？）
既恐惧又痛苦，内心彷佛随时会崩溃，却只能把无法宣泄的情绪压抑在自己心底。虽然对逐渐流失的性命感到害怕，但某种难以原谅的事物，让她不惜杀了自己也要复仇——青子当初不知道苦恼了多久。
抱着不想重蹈覆辙，不愿让现在的青子孤单一人的念头，巴夜继续奔跑着，然后——她找到了像小孩子般嚎啕大哭的好友。
「……呜……呜……呜……」
「……青子。」
在那里的，并不是想独自摧毁切灯的复仇恶魔。
而是一个恐惧死亡，非常脆弱的小小少女。
她的电子体已经超越耐久界限开始崩解，全身不断洒落光粒。
巴夜往前迈出一步，飞舞的光粒流泄出青子的心声。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一个人活下去的。
没有半个人愿意接纳阿堇青子这个人，自己应该活在照不到阳光的社会底层，过着凄惨的生活，然后像垃圾一样死去。
可是，认识切灯巴夜后，她尝到了光明的温暖与舒适。
如果是以前的她，根本不在乎独自一人的孤独感。可是，体会过温暖后，内心却感到更加寒冷。
她已经失去了忍受孤独的那份坚强了。
（不对……是我让青子变懦弱的。）
地板逐渐崩解。
建筑物失去平衡而倾斜，显得摇摇欲坠。但巴夜依旧继续往前走——然后轻柔且温柔地抱住她。
「巴……夜……？」
「……对不起，都怪我没发现。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却没有好好保护你。」
是她擅自认为，才华洋溢的青子足够坚强。
她误以为，对方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能坚强地活下去。明明对方比谁都懦弱，比谁都渴望有朋友相伴。
「……我好害怕，巴夜……我受够冰冷的感觉了……」
「嗯，我明白，我会一直陪着你到最后一刻的。这样就变温暖了，对吧？」
地板坍塌，巴夜抱着青子往下坠落。
底下闪烁着吞噬并破坏一切的《因陀罗》光芒。如果继续往下跌，两人将会一起——
（……算了，这种结局也不赖。）
随着巴夜闭上眼睛，天蓝色的光辉立刻盈满四周。
（插图015）
◆ ◆ ◆
侵入因陀罗的大河，在光芒中感受到一片温暖。
一种会让紧绷的心随之融化的舒适温度包裹住他全身，一点一滴夺走身体的知觉。
（情况——有点——不妙——）
痛觉的话，只要忍耐就好了，但这个不行。
它从先前累积的疲劳及伤害所造成的缝隙钻入内心，令人无法抗拒。
一万个精神构造，一万个失去身体的灵魂缠着大河的电子体，彷佛在说「把你的身体给我」，切断了他的神经连结。
感觉逐渐失速。
投入这片温暖里吧，这样你就能解脱了——当大河就要被耳边不断低喃的诱惑所吸引时，这时候……
〈——把手伸出来。快，我就在这里。〉
一道十分怀念的声音传入耳中。大河伸出了自己的手。
在一片不知东南西北的白雾里，大河紧抓着那道声音，来到她身边。
「……伊欧莱。」
〈一星期不见了呢，大河。〉
单手就可完全握住的迷你身躯，配上带着透明感的蓝发。虽然长相和阿堇青子一样，说话方式却如刚学会语言一般奇怪——她正是AI·伊欧莱塔儿。
「你为什么……青子她都已经消失了……」
〈我在她消灭的前一刻逃出来了。对了，你的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身体？经你一提……」
猛然回神，大河才发觉那股舒服的感觉已经消散，迟钝的五感也恢复正常。与此同时，疼痛与疲劳再度袭上身体，但这些他都可以忍耐。
〈我赶走了其他的精神构造。这样可以稍微争取一些时间。〉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因陀罗》诞生的时候，我为了制造干扰，趁机从青子主人身边逃跑了。因为AI也是一种精神构造……结果，我能做的只有拖慢完成速度而已。〉
「原来你做了那些事……」
〈是的，我完成了和大河的约定，做了恶作剧唷。〉
说完，伊欧莱露齿一笑。
和大河的约定——她一心想完成，执着到显得有些憨傻。
「原来如此……辛苦你了。」
她一直都相信，大河一定会来阻止她。她秉持着这个信念，一路战斗到现在。
〈大河是来破坏核心的吧？〉
「是啊。为了终结这场空虚的复仇剧——所以我才来这里的。」
〈既然这样……你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吧？〉
见伊欧莱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大河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靠推理，而是靠本能明白的。这里是逻辑炸弹的中心，也是把一万个精神构造凝结成一体的起点。然后，眼前的这个少女正是——
「你就是核心对吧？」
〈——没错。〉
她就是必须斩杀的目标。
〈请别露出那种表情，大河。〉
看到大河垂下头，伊欧莱轻轻地笑了。
〈我本来就是被制造出来的，即使消失了也不会令任何人受伤害。如果可以借此拯救很多生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还没聪明到可以如此轻松转换心情的地步。」
伊欧莱盯着大河的双眼想开导他，但大河完全无法接受她说的话。
不过，他非常清楚，除了破坏她，他也没有其他手段可以选择。
因此，大河静静地沉下腰，握住野太刀的剑柄。
〈……谢谢你。〉
「你用不着对等一下即将破坏你的家伙道谢。话说回来，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你是阿堇青子吗？」
大河询问的语气中，带着某种程度的肯定，伊欧莱有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随即化成温柔的微笑，回视大河。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我没有很明确的证据，就只是直觉而已。」
〈……真像大河的作风。〉
伊欧莱带着淡淡的笑意，沉静地回答：
〈……答案是YES，也是NO。在青子主人把自己电子幽灵化，潜入伊欧莱的身体里时，抛弃了温柔、体贴等等会妨碍复仇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有一部分被人工智能吸收了——我是这样解析的。〉
「是吗……」
这应该代表——阿堇青子心底依然留有思念巴夜的感情。
大河不经意往下看，发现有一种淡雾状的东西正逐渐朝他们接近。伊欧莱制造的干扰已经到瓦解的极限了。
「……我们差不多该道别了，伊欧莱。」
〈……是的，再见。〉
伊欧莱拉开一步的距离，像是要奉献自己的身体般张开了双手。大河缓缓摆开架式，握住野太刀的刀柄。
「……『奥义』一式——」
大河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集中精神。
现在，他即将毁去一个人格，葬送一条生命——他将这一刻刻在心底，告诉自己绝不能忘记这条罪。
将所有力量从脚底集中到拔出野太刀的手臂上，然后，在往前迈出一步的同时，拔出神速之刃！！
「——《霸龙》！！」
斩击伴随着巨大的光芒，吞没娇小的少女。
〈……谢谢你阻止我，大河。〉
一切，画下了句点。
第三卷 蔚蓝安魂曲 终章 她活过的证明
巴夜猛然清醒了过来。
「…………？」
朦胧的视野里映照出一片纯白无瑕的天花板，规律的电子哔哔声以及纯白窗帘随着微风飘动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天国还真是枯燥单调。」
「要说梦话，等睡觉时再说。你才不是那种会随便死掉的家伙呢。」
充满调侃的声音让巴夜转过头去，发现一身便服的天陵大河坐在摺叠椅上，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了。他把双手交叉在头顶，懒洋洋地眺望窗外风光。
「在你开口询问之前，我就先告诉你吧。这里是切灯综合医院的VIP专用病房，需要我说明你的病情吗？」
「……麻烦你了。」
「OK。虽然没有外伤，但你的精神受到相当严重的伤害，最糟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不过，幸好一星期你就痊愈了。」
「一星期……我睡了这么久啊。」
巴夜躺着开启视窗，上面记载的日期确实离「那一天」已经过了一星期了。
那一天——巴夜抱着即将消散的青子，共同落入逻辑炸弹（因陀罗）之中。
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要和她一起走的决心。
可是，当耀眼的巨星吞没两人之后，天蓝色的光芒倾泻而出——她的意识就中断在那时候。
（我还以为自己肯定到下面的世界去了……结果还是顽强地活下来了吗……）
结果，切灯巴夜又让阿堇青子孤独离开了。
这就是结局。她没帮到任何人，没救到任何人，只得到一个空虚的结果。
「巴夜，有件事虽然不适合刚睡醒的时候听，但你还是听我说一下。」
然后，大河开始讲述起在她沉睡的这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事。
作为《因陀罗》材料的一万个精神构造，那一天都已经回到各自原本的身体里了。
光凭一个少女，就占据了四大企业之一的「切灯」，这件事要是公诸于世，对切灯造成的伤害将无可计量。因此，包含切灯昂夜在内的干部们，就趁《牢狱》模糊了职员们的记忆，将这个事件偷偷埋葬在黑暗中。
世界依旧没有任何转变，切灯依旧以四大企业的身分存在下去。
就好像阿堇青子这个少女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
「……这样啊。」
听大河讲完事情始末后，巴夜抱着哀伤的情绪垂下头。大河可以从她的表情理解她的心情，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得救，你那是什么表情。好歹再高兴一点吧。」
「……我怎么有办法高兴得起来。到头来，我还是帮不了青子和伊欧莱……或许当初有其他更完美的方法也说不定……」
如果她早一点追问切灯昂夜，早一点发现青子就在伊欧莱体内，早一点找出《天使》的真实身分——巴夜心中满是懊悔。
「……我这么说或许很残酷，但是，阿堇青子已经不可能得到幸福了。她的人生早就在一年前结束了，不管对亡灵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过去。」
在她为了复仇而把自己电子幽灵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踏上一条无法得到救赎的道路了。
在那种状况下，能做的就只有尽全力阻止她。否则，青子将会落入最惨的结局。
大河打开行动终端，将一个档案投射到巴夜面前。
「这是……？」
「好像是阿堇青子的日记。冬姬在伺服器机房里找到的。」
巴夜一页一页看过去。
日记的日期是从青子被切灯收养的那一天开始，直到她自杀之前。里面详细记载了她的苦恼与痛恨，以及整个计画内容。巴夜花了一段时间将之慢慢看完。
「青子……」
「这是我个人的猜想……我在想，她其实希望有人可以阻止她。如果想达成目的，她根本没必要留下这份日记，毕竟要是被人看到日记内容，她的计画就付诸流水了。」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的心情也就能稍微轻松一些。所以这个猜测也是他们的期盼。
但大河自己也十分清楚，那个推测根本毫无根据。
「……嗯，我也有同样的看法。」
但巴夜决定相信他的话。
巴夜想去相信，青子经过一番苦恼挣扎，决心进行复仇后，抱着一丝希望留下了这份日记。其实青子有一直坚持到最后。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气氛隐约变得令人难受，两人沉默不语了五分钟后，大河的行动终端蓦地发出了细微的叮咚声响。
「喔，终于来了。出现的时机正好呢，冬姬。」
「你干嘛这么高兴？有什么好消息吗？」
「是啊。我们瞒着切灯寻找的宝物终于找到了。」
「咦……？」
在巴夜一头雾水中，大河点开了冬姬传送过来的程式。行动终端内建的投影机开始运转，在病房里投射出一名少女。
带着透明感的秀丽五官，配上一头黑中泛蓝的长发。
她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妖精，身上穿着飘逸梦幻的服装，长相与阿堇青子十分相似——眼前的少女正是AI·伊欧莱塔儿。
「……怎么会……？」
「这是青子当初所使用的伊欧莱人偶。我想说即使只复原身体也好，便拜托冬姬她们回收残存数据，再从中一个一个把档案挑出来。但她的心就无能为力了。」
从遭逻辑炸弹《因陀罗》破坏而产生的巨量残缺数据中，挑出电子体分散的档案，再重新将之组建起来，是一项非常辛苦的作业。但她们三人却二话不说接下了。
巴夜撑起上半身，朝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伊欧莱伸出手。
因为是立体投影，所以根本碰触不到。加上那只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因此也毫无反应。
但巴夜还是不停抚摸着她，然后从自己的行动终端里拿出简易型虚拟人格，安装到她体内。
「……启动。」
指尖戳了下伊欧莱的额头。
然后，几个视窗显现，一道无机质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
〈确认启动码，开始读取虚拟人格，连结五感资讯……完成。新增记忆资料库……完成。以初始状态启动AI·伊欧莱塔儿。〉
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
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伊欧莱那双没有感情的冰冷双眼盯着巴夜，同时用一种判若两人、公事公办的口吻开口说话。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AI·程式码《伊欧莱塔儿》。现在要进行主人登录程序，要将您设定为我的主人吗？〉
「初次见面……吗……虽然已经做好觉悟，但实际上听到这句话，我还是好难受。」
「巴夜……」
即使灌进新的虚拟人格，伊欧莱的记忆也不可能恢复。当初和青子一起制作的伊欧莱塔儿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巴夜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谁有资格嘲笑她懦弱呢。
「对不起……都怪我太胆小了，才会害你连心灵都崩溃……真的很抱歉……」
巴夜静静地流着泪，不断重复着无法送达给对方的忏悔。伊欧莱塔儿用无机质的目光凝视着她——
〈……能和主人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谢谢您。〉
伊欧莱说出了一段她不可能会说的话。
「咦……？」
不只巴夜，就连大河也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伊欧莱。
这怎么可能！伊欧莱的虚拟人格已经彻底消失了，她不可能还记得。
「伊、伊欧莱塔儿……刚刚那句话是……？」
〈……我也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主人的眼泪后，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说出那句话。可能是程式出现漏洞。〉
「……那才不是漏洞。」
AI·伊欧莱塔儿歪着头，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不懂为什么。
（插图016）
巴夜擦掉挂在眼角的泪珠，看着她的眼睛，如祈祷般开口说：
「这样就好，你只要维持现在的模样就好。」
〈我瞭解了，主人。〉
伊欧莱一脸谨遵命令地点点头，然后就被收入巴夜的行动终端里。巴夜一边看着那逐渐消失的光芒，一边做出宣言：
「大河……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要继续完成当初和青子一同立下的梦想。不管花多少年，我都要研发出能与人当朋友的AI，一定要！」
「……这样啊。」
那将是一条非常艰辛的道路。
不过，巴夜应该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虽然没有根据，但大河就是深信不疑。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成功——
「干嘛一副置身事外的反应？你也要一起帮忙。」
「啥？」
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大河头上浮现一个巨大的问号。
「总之，等毕业以后我就自己开公司，大河是员工一号。恭喜你啰，很少有人会在一年级时就被公司内定呢～」
「给我等一下！你的话题一口气跳得太远了吧！？」
「哎唷，我以为这是一件好消息呢？凭你的成绩，去电脑企业工作是不可能的，但你也不会在一般企业乖乖上班吧？应该说是不可能会。所以说，如果老板是我，就能好好利用你的能力了。」
「什么利用，你这家伙……」
「再说，如果雇用你，冬姬和西园寺或许也会上钩。有你在，一年级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就会跟过来耶？如此优秀的人选，我怎么可能放过呢。」
「那才是你的目的吧！」
意料外的发展让大河慌了手脚，巴夜则是一脸愉悦地看着他。
这时，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先是露出邪恶的笑容，再朝放在床架上的钢笔伸出手，故意把笔扫到地上。
「啊……抱歉，大河，能帮我拿一下吗？」
「喂喂，你不要紧吧？该不会你的身体根本还——嗯唔！？」
「……嗯。」
事情就发生在大河抬起头，准备捡钢笔的时候。
他的衣服前襟突然被抓住，用力拉往床铺的方向，嘴唇也跟着抵上某种柔软得惊人的物体。
（咦……什……喂——等一下！？）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大河的大脑瞬间过热。
为什么巴夜的脸会贴得这么近，她的嘴唇会与自己的嘴唇碰在一起呢？
喀嚓。
「——呜呜！？」
细微的快门声让大河回过神，瞬间拉开两人的距离。
声音来源似乎是巴夜的行动终端，上面有一张少年与少女接吻的照片——
「很好很好，拍得很清楚。」
「你、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大河搞不懂巴夜为什么突然吻自己，更不懂她把这件事拍成照片的理由。
巴夜直接了当地把照片档案放在大河面前，开口说：
「这是把柄。如果你敢摇头拒绝我，我就把这张照片拿给令妹看。」
「你是恶魔吗！？」
巴夜要是那样做，大河连想都不敢想冬姬会产生什么反应。
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件事发生——正当大河心底这么想的时候，冬姬正好发来一封「快点下来！」的催促邮件，这样的时机令人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他看了看时间，发现离他们约定的时刻已经超过好几分钟了。
「呃……抱歉，巴夜，我下次再来探望你！那张照片你记得删干净！」
「啊——你给我站住！」
在大河即将慌张地飞奔出去的时候，巴夜叫住了他。他回头看向她。
「……谢谢你帮了我很多忙，真的很感谢你。」
巴夜似乎有些害羞，双颊微微红了起来。
那模样，配上一头乌溜长发在微风中飘扬，漂亮得让人不由得看呆了。
大河离开了病房。
巴夜目不转睛地看着装有伊欧莱的行动终端，然后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给目标人物。电话响了八声后，对方终于接了。
「……我们已经一星期没有对话了吧，父亲。」
〈有什么事吗？我很忙，长话短说。〉
冰冷的声音令人心生退缩之意。
巴夜一直很听他的话。她从来没想过要反抗，一直遵从对方的命令而活。但那样的人生，将在此刻画下句点。
巴夜握紧了行动终端，感觉心底涌出了一些勇气。
「说的也是，一言以蔽之的话——」
她眺望着窗外广阔的天空，同时宣告一段人生的结束与开始。
「——我要宣战。」
这是为了继续描绘她们的梦想。
◆ ◆ ◆
「啊，大河——！我们在这边！」
在舒适的阳光下，大河跌跌撞撞地跑出医院。听到那充满精神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泪正不停朝自己挥手。冬姬和紫绪也在她身旁。
「……哥哥待了好久，你在里面做什么啊？」
「就事后说明之类的事情。」
大河很敷衍地岔开话题，冬姬一边露出狐疑的目光，一边很自然地攀住他的手臂。泪与紫绪的视线刺向大河被抱住的手臂，让他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
为了蒙混过去，他同时朝三个女生说：
「不好意思，拜托你们做那么棘手的工作，结果还害紫绪逗留超过一星期。」
「我完全不介意唷。因为这样，我才能和小泪一起好好练习家事，然后通过小姬的考试。」
「你找到房子了吗？」
「还没，不过，我绝对要住在这个城市。我要住在有哥哥和小姬的这个城市。」
紫绪的眼中没有一丝迷惘。冬姬发现泪一脸温柔地注视着紫绪，心底有些疑惑。
「小泪，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耶？」
「有吗……嗯，可能吧。」
泪笑着说完后，抱住了大河的另一只手臂。
丰满的胸部用力挤了过来，让大河不自觉想抽回手，但泪紧紧地抱住不肯松开。
「大河，我想要奖励～」
「奖、奖励？」
「嗯。这次我很努力对吧？所以说，随便哪个时间都可以，我们再去约会一次吧！」
「给我等一下，小泪。如果要约会，应该是由功劳最大的本妹先来才对！」
看到泪撒娇地磨蹭着大河的身体，冬姬用力挑高了眉毛。她不甘示弱地抱紧大河的手臂，然后用食指指着他。
「本妹还记得唷，之前哥哥答应的约会还没兑现。不然这样好了，把两个约会合并起来，我们来个过夜的小旅行吧？」
「呜！这样太奸诈了啦！紫绪你说呢？」
「我、我觉得……有点羡慕呢……」
看着三个少女兴高采烈地交谈，大河露出微笑，抬头仰望天空。
这是他一直期盼的光明世界。
现在，他正站在以前的自己满心憧憬、无论犯下多少罪都不愿放弃的地方。
在这有着如阿堇青子般，无论怎么伸长手都碰触不到光明的人群的世界里，他拼了命抓住了那片光。
「……神啊，拜托祢，请让这样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吧！」
大河一边轻声祈祷，一边跟着她们往前走。
——在温暖舒适的阳光中，细细品尝这平凡的幸福。
第三卷 蔚蓝安魂曲 后记
坏心眼学生会长终于当上了主角！
一路阅读到这里的各位读者们，（应该）好久不见了，我是上智一麻。
「假想领域的极乐世界」第三集，大家觉得怎样呢？
本集是讲述两个少女之间的故事。一个是身为电脑世界宠儿、与生俱来就拥有天赋的少女，另一个是从第一集开始就登场，但总是与故事主线没有太大关联的切灯巴夜。
……啊，和以往一样，接下去的内容将包含很多剧透，还没看过故事的人请务必小心。
新角色阿堇青子（其实她从第一集就出场了）是「假想领域的极乐世界」的故事核心所在。这位拥有超越冬姬的才华，却因此遭人无情利用的少女——她从第一集开始上演的复仇剧，在大河与巴夜的活跃下暂时告终。残留在青子心底的温柔——则全部集中在大河最后与伊欧莱的那一幕。
本集在恋爱方面也有重大变化。
在「兄妹」的关系上，以直白的行动表达自己想法的冬姬、想成为大家心灵慰借的泪，以及看到泪的举动后再次肯定自己心意的紫绪。
附带一提，在作者的想像中，紫绪是个非常变态的女孩子。她会因偷偷诱惑好朋友的心仪对象而感到兴奋——这一点，从按摩的那一幕就能窥见一二。事实上她还有个隐藏设定是恋味癖。
然后，小泪则是充满母性光辉加上胸部惊人。刚开始看到扉页的泳装图时，我心想「这是什么！感觉随时都会爆出来耶！」然后凝视了五分钟之久（现在还是偶尔会拿来看）。膝枕的那一幕，是我个人很喜欢的场景之一。小泪果然是正妻。
至于冬姬的话，我想应该没必要再描述了吧。她就是充满诱惑力且惹人怜爱，最棒的可爱妹妹！
接下来是致谢。
绘制漂亮插图的nauribon老师、责任编辑武石先生、装订、总编辑和校正，因为众人的帮忙，这本书才能顺利诞生，真的很感谢大家。最重要的是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读者，对你们的感谢真的怎样都诉说不完。
大河等人的故事在此告一个段落。未来，我想他和她们也会继续走在充满光明的道路上吧。
有缘的话，我们就在新的作品中再会吧。
期待下次相见。
第三卷 蔚蓝安魂曲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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