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啊啊,这里是哪?好阴暗悲伤的地方。)
潮湿阴郁,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湿哒哒的黏腻的声音。不仅如此,还有一股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就像是夏日暴雨来临前的那种味道,一种让人心头发涩的、无比寂寞的气息,一直萦绕不去。
「呜呜呜……」
——一个由巨大纯白双翼包裹成的球体正在哭泣。
(那是,什么?)
我想要发出声音,但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你是。」
那对羽翼剧烈震动,随之向两侧展开。
而在那对洁白的羽翼中央的,是一位娇小的白化症少女。
「你能,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哦。为什么这么问?你是谁?)
「是吗。可怜的孩子。看来,你也是挑战者吧。前往终结的。也是前往开始的。」
纯白的少女用她那巨大羽翼,轻轻触碰我的脸颊。
「相信吧。你的诞生,绝不是一场悲剧。」
少女那双湛蓝的眼睛望向我。当我听见那宛如祈祷般的话语时,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总有一天会再次来到这里的。)
「不行哦。」
(绝对!一定会,再次相见——)
我把手伸向她的那一刻,梦,醒了。
「哈啊,哈啊,哈啊。」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躺在熟悉的宿舍床上了。浑身是汗,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水。
(刚才的。是什么。梦?)
即便如此,也太过悲伤了。
「……唉?」
我感觉到手里似乎握着什么。那是一把小小的枪。
「这是……我的弹痕?」
不知为何,我知道它的名字——「noapusa」。
「noapusa……这就是,我的心之形。」
那是一把枪身非常短,小到令人忍俊不禁的手枪。
☆
那是我——隶属于「放逐部队[Purgeurs] 」的蕾雅・库尔・德・路米埃尔,行驶在第6区夜晚的空中道路上时的事。来宾专用的空中车辆内,还带着一股崭新的气味。
「嗯嗯,了解了?你要是再来的话记得联络我哦。嗯。好,下次见——」
我操作着AR显示器,结束了通话。
「怎么了?是谁啊?」
坐在一旁座位上的玛吉娜・阿夫拉姆学姐正眺望着第6区那耀眼夺目的霓虹灯光。五光十色的灯光撕裂夜幕,甚至让夜空中闪烁的星辰都变得黯淡无光。
「是小言啦。苍之学园那边下周要来第6区。」
「……蕾雅。你是不是跟那家伙的关系真的变好啦?啊不,我不是介意啦……但你们是不是老在打电话啊?」
小言——言万心叶同学和我的友情,正在健全地稳步发展着。
「好期待啊~♪ 天空竞技祭!终于又能见到小言了呢!」
三大学园的祭典・天空竞技祭。今年的主办学园是第6区的Corporations。
第6区是高度都市化的区域,周边林立着直冲云霄的摩天大楼。附近一带遍布高级酒店、赌场和竞技场,是名副其实的娱乐枢纽。
「哪能光顾着玩啊。本来我们就人手不足。」
「咱俩因为『脏器公寓』那事挨了骂,现在可抬不起头呢。」
上回,为了追捕「永恒沉默的狂热者[Los Devotos del Silencio Eterno]」我们独自闯入脏器公寓,结果在卡乌斯学院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哈啊。执行部的那群呆子!真是一点通融都不给的家伙。」
玛吉娜学姐虽然一脸气鼓鼓的样子,但这实际上已经是相当宽大的处理了。
一个月的禁闭以及略微的降薪。还有就是前往Corporations协助天空竞技祭的安保工作。
「不过我其实还蛮兴奋的哦。能来第6区,简直就像是旅游一样。你知道吗,学姐?我们从今天开始住的那家酒店,听说就在一家有名的赌场附近哦!」
「哈啊……有什么好开心的啊,为什么我非得给那个『洗钱机构[Coin・Washer]』当下属不可啦!」
合理主义的Corporations——「洗钱机构[Coin・Washer]」
官僚主义的卡乌斯学院——「官僚人员[Kafka・esque]」
成果主义的苍之学园——「白衣蛮族[Jacket・Barbaroi]」
……怎么说呢,大家嘴上都这样互相争吵着。明明这样不大好呢。
「不过,这街道真是漂亮呢~」
从窗户望去,高耸入云的建筑群绚丽夺目,美不胜收。Corporations是由众多学园企业联合组成的学园企业联盟。在这其中,资本竞争极为激烈,使得它成为三大学园中最为繁荣昌盛的存在。
「哎呀。好像到了哦——」
我们抵达的建筑简直就像一座巨型的糖艺加工厂,结构无比复杂,是这座城市中格外引入注目的高楼。无论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一所学园,让人不禁感到一阵退缩。
『欢迎光临——♪』
站在巨大入口前的,是一位拥有飘逸水蓝长发、宝石般瞳孔的少女。她的身体如同全息影像般微微透明,让我不禁吃了一惊。
『我是Corporations学生会长,艾美莉亚・玛克比尔哟♡ 「放逐部队[Purgeurs] 」的两位,远道而来真是辛苦啦——♡ 感谢感谢~~』
学生会长,艾美莉亚・玛克比尔?! 那是Corporations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虽然我内心略感惊讶,但身为淑女的我,当然还是优雅从容地行了礼。
「贵安,艾美莉亚会长。初次见面。」
『哎呀哎呀,完全不用这么拘谨啦。虽然我是学生会长,但我可是遍布这整座城市的存在,根本算不上稀奇啦!当个门童来使唤也完全没问题哟~』
(……这么说来。)
在来这里之前,于卡乌斯学院举行的迎新说明会上,有介绍过关于艾美莉亚会长的「片羽」。
* * *
【「注视着你[Y-O-U] 」】[片羽]
「无处不在」的片羽。将「注视着你[Y-O-U]」的持有者——艾美莉亚・玛克比尔的意识以量子形态具现化并无限增殖。射程范围为艾美莉亚・玛克比尔遗体周围半径30公里。
* * *
就像苍之学园的学生拥有「弹痕」,卡乌斯学院的学生拥有「斩击」,Corporations的学生拥有的是名为「片羽」的翅膀。
『我可是无限存在于这座城市里的哟♪』
死后仍然要继续保护着所爱城市的Corporations的精神支柱,艾美莉亚会长。她的遗体被埋葬于地下100米深的地方。多么伟大的人。
『其他孩子们也已经到了哟。二位,这边请~♪』
跟随着轻轻飘浮在空中行走的幽灵学生会长的步伐,我们往前进。
我们被带到了位于这所学园64层的一个宽敞的宴会厅。
『各位大小姐,您的饮品,请用!』
递给我们酒杯的,是艾美莉亚学生会长——不过,并不是先前迎接我们的那一位,而是身穿燕尾服,在会场内穿梭服务的另一位她。
『新菜来了哦——♡』
『有没有哪位客人掉了东西呀——♡』
在整个会场中,有许多(穿着不同服装的!)艾美莉亚学生会长,正忙碌地进行着点菜、上菜、打杂等工作。我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将酒杯轻轻送到唇边。
「——嗯。看样子人都到齐了呢。」
拿着麦克风的是一位穿着威严制服,拥有一头美丽的绯红色长发的少女。她的胸口前挂满了勋章,头戴宽大的军帽,袖口别着气派的袖扣,锐利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容我再次介绍,在这里能和诸位见面是我的荣幸。我是Corporations的企业警备队队长——凯特琳・安・奥斯汀。此次天空竞技祭,我将担任警备委员会的首席负责人。」
这次我们之所以被邀请来,是为了三大学园的「学园内部警察」的会面协商。
尽管此次天空竞技祭中的警备主要由Corporations负责,但卡乌斯学院和苍之学园为了监察,也提前派出了数名代表。
「在这次的天空竞技祭上,已经预估会发生数十起恐怖袭击事件。」
凯特队长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她刚刚说,预估会发生的?恐怖袭击吗?)
这听上去,总觉得不太妙。
「以我等之手,加之诸君之力,将那些无耻的好事之徒彻底肃清吧!拔枪!刺剑!振翅高飞!这是良机,同时,这也是战争!」
随着她的宣言,一道如火焰般的绯红色单翼自她背后张扬展开。
「——我等乃终末停滞委员会!无论敌人是谁,我们都绝不停止前行!」
看来这次的事情,比我想的要麻烦多了。
■
「好了那么,今天的课程是深穴实习哦。」
我们一群人被集合在学园前宽阔的操场上,穿着体操服整齐排着队。
『深穴实习!我真的不擅长这个啊。』
『这次一定要刷新记录! ……不过得看搭档是谁。』
同学们都各有各的想法做着准备运动。而我则完全不清楚这个实习是什么内容。
(深坑……不管怎么看都是那个吧。)
操场的尽头是一面陡峭的悬崖,悬崖上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窟。难不成说一会我们要进到那里面去吗?
「接下来宣布一下这次的组合。PM和阿拉夫!」
PM拍了下我的背,只说了句「你也要加油啊!」,就和阿拉夫一起进入了洞窟中。田中老师依次将同学们两人点名分为一组,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
「田中老师。难道说我的搭档是他……一定不是对吧?」
始终挺直着脊背的,应该是那位——范缇兰低声说道。大家好像都叫她兰,她是这个班的班长,也是入学以来就一直瞪着我的女孩子。
「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安排吧。班长,麻烦你照顾一下言万了。」
「这种事!」
「老师我觉得搞孤立不大好哦。反正已经决定了,趁这个机会好好相处吧。」
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狠狠地瞪了田中老师一眼。
「老师!我其实还不知道,这个深穴实习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哦哦。言万。没想到你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还能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话呢。」
「因为早就习惯被人讨厌了。」
兰明显愣了一下。我虽然被她讨厌了,但倒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看来在墨西哥被囚禁的那段日子确实把我的心理素质磨炼得够强了。呵,去你的。
「言万。听说你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弹痕了吗?」
「是的。就在今早,看。」
我将小巧的手枪——「noapusa」展示给老师看。
「已经试着开过枪了吗?」
「是的。」
我对着边上的小石头扣动了扳机。子弹击中石子的感觉轻飘飘地让人想笑。啪嗒,伴随着一声羞涩的破裂声,石子咕噜噜地滚了几圈。
「哈哈哈哈。太弱了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没威力的弹痕。」
「唉——这可是我的心之形啊,就这么被嘲笑了。」
田中先生摸了摸那块石子。
「没有伤痕也没有凹陷。嘿——还真少见啊,这个。啊……原来如此。」
「您看出什么了吗?」
「差不多吧。大叔我毕竟也当了挺久老师,多多少少看得出些门道。这个嘛……哈哈。」
田中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嘛,加油吧。」
「唉——!就只有这样吗?!」
「这是你必须亲自去弄明白的事。因为是你的心之形啊。老师要是说这说那的,给了你先入为主的观念,误以为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不想你一开始就陷入这种想法里。」
「但,但是,至少给点提示之类的。」
「你只能去加深对自我的理解。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我完全不清楚这个弹痕的能力有什么作用。这种毫无威力的玩具,我到底该怎么用它来战斗?看到我困惑的表情,田中老师继续说道:
「『深穴实习』其实就是用来训练弹痕的能力的。对你来说正合适。」
那个张开大口的黑黢黢的洞窟,似乎就算所谓的深穴。
「我来简要说明一下。那是训练用的迷宫,里面存在着很多怪物一般的危险生物。你们的任务就是将它们全部打倒,一路下到最底层。」
「既然是训练用的,那应该不危险吧。」
「不,非常危险哟。可是会真的没命的。」
「唉唉唉唉唉!」
兰对一惊一乍的我以毫不掩饰的态度叹了口气。
「当然不只是那样。那个迷宫有着『离开迷宫时会倒回到进入时的状态』的性质。」
「离开的时候……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就算你死在『深穴』里,只要尸体被带出来,就能回到进入『深穴』前的状态——也就是复活。」
「唉唉唉唉唉唉!」
「……老师。我真的要和一个连这些基础都不知道的人组队吗?」
* * *
【No.192「深穴[Roguelite]」】——Stage2: 「播种[Seminatio]」
○性质——梵我合一。
○详细——某位修行僧的即身佛沉眠在最深处的洞窟。一位道行高深的僧侣为了追求死亡与顿悟进入此地。但他一边「为了人们的希望而选择死亡」,一边「不断渴望着自己能够活下去」,这份自我矛盾引发了反现实。从深穴中离开的对象会倒回到进入深穴时的状态。迷宫各层会生成用于训练的反现实生命体。其现实解析度为82%,因此不适合研究,并且R值较低,无法长期停留。虽然看似实用,但除了训练用途外几乎没有其他价值。
* * *
「说实话用模拟装置反而更加接近现实呢。只是因为没有那么多台装置,所以会优先给高年级生或者羽的枚数更多的人使用,你们这些小鬼用这个洞穴练练就够啦。」
原来如此。在深穴里的各种怪物身上不断的尝试「弹痕」,进而慢慢摸清楚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能力。虽然有些可怕,但有这么一做的价值。
「那么就出发吧,兰。因为我是新手所以可能会拖你后腿,但还请多多关照。」
「……嗯。」
兰无视了我握手的请求,径直往深穴中走去。
「啊哈哈。小孩子的青春感啊,大叔我都快感动得落泪了呢。」
在田中老师那吊儿郎当的笑声中,我跟上了她的背影。
在极其潮湿的地面上,只听得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能够照亮视野的唯一的光源,是沿着洞窟的墙壁隔着固定距离安装的LED灯。
「兰,你之前是不是已经做过几次深穴实习了?有抵达过最底层吗?」
「…………」
兰只是默默地走着,连一句回应都没有。
『居然要和终末一起行动。』
『这就是我讨厌这所学园的原因。果然还是应该去卡乌斯的。』
她似乎完全不打算和我说话,好像打心底憎恨着有关终末的一切。不过那也没错,毕竟终末就是人类的敌人。
「停下。」
突然,兰猛地盯向前方的黑暗深处。
「R值有轻微的上升。有什么东西正在观测我们。」
「——唉?」
「把六占式盘打开。」
我打开了入学的时候在教职员工室领到的装备——彭菲尔德六占式盘。这是一种用来测定R值(现实的密度)和纳克萨指数(现实的易变程度)的仪器。
「真的唉。现在的R值是0.967。比刚才略微升高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体质而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R值在正常情况下为「1」。如果R值高于1.02或者低于0.98,就说明存在着异常。
「深穴的一层会生成具有较低危险等级的反现实性的『合成兽[奇美拉]』,它们会从100种特性和100种肉体中随机组合。不要掉以轻心。」
「了解」我简短地回应到。真不愧是苍之学园的学生。尽管讨厌我,但她在任务上依然能够毫不含糊地配合。
「能趁现在问一下吗?兰的弹痕的能力是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没有跟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你共享情报的理由。」
……刚才说她能毫不含糊地配合,看来是我搞错了。对她来说,我不过是个外行人,充其量算个累赘吧。
「在监视我们的是个两米左右的生物。蚯蚓……不对,更扁平一些。外形大概像绦虫。」
「!」
我感受到了来自泥地下刺痛皮肤般的露骨的杀意。距离十米左右。为了不让我们警觉,它正屏息潜伏,等待着突袭的时机。
「它的视力很差。估计靠振动感知外界。好像……在准备些什么。」
「……那就是你的终末吗?——是预知未来来着?」
不是预知未来,而是读心术。不过那是秘密。
(虽然从来没有觉得拥有这项能力是件好事。)
倘若存在神明能为我实现愿望,我头一个就要消除这该死的能力。但不得不承认,它在战斗和侦察中确实很便利。真让人火大。
「抱歉,能请你闭嘴吗?」
「……唉?」
「要是被终末救了,我宁愿去死。」
「什……」
「我不会接受你的掩护,也不会掩护你。」
又要撤回前言了!这个人,无论是不是在作战中都打算彻底无视我!
「等一下等一下!你憎恨终末我能够理解。但是,这个深穴本身不也是终末吗!你能接受用它,我就不行吗?!」
「我只是单纯地在利用这个深穴。剥夺了它的自由意志,把它当作便利的工具在使用而已。而你不一样。你是人类,是对等的存在。我不能把你当作道具来看待。正因为如此我讨厌你,对你感到恶心。说实话,我根本不想看见你。」
「你,你这……」
兰坦率得可笑,她把心里所想的毫不掩饰地全部说了出来。
「——所以,你就在后面别动。碍事。」
她轻轻挥了挥手。下一秒,出现了一把燧发式的细长火绳枪。古老的枪身,柄部镌刻着华丽的装饰。
(就像是照着那死板、不近人情的少女的心之形原样刻下来一样——)
她刚踏出一步,大地随之震动。那一瞬间,一只长条状、全身浮现着白色血管的怪物裹挟着泥流破土而出。
「咬碎它——『猎犬[Hound]』。」
兰的手指扣上扳机。就在此时——
「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掠过兰的脸颊。那是我投出的石头,切开空气的同时,准确地击中了刚跃出的怪物的正面。
(神经损伤较低。原来如此,这家伙的原型是虫类,中枢神经不在头部。)
然而跃出地面的冲击加上我猛力投出的石头的撞击,造成的伤害不容小觑。我抡起一块保龄球大小的岩石,猛地冲向畏缩的怪物。
「死吧!」
我狠狠地将岩石砸下,将巨大的虫子夯进了地面。咕嚓,一声令人作呕的声响,腥臭的绿色血液四处飞溅。我沉浸在战斗的亢奋中,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可能。用石头,就把合成兽给……」
「哈。弹痕算什么,我才用不着那玩意!」
我全身沐浴在虫子的鲜血中,紧紧盯着兰。
「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也求之不得!这个深穴实习,我就算不借助你的力量,照样能攻略!」
「……哼,是吗。反正你肯定做不到吧。说大话谁都可以。不过是打赢了最弱的一层的合成兽而已。再往深处的话——」
「要赌吗?看谁先到最深层。」
我半带破罐子破摔地继续说着:
「输了的人,要挂着写着『我是失败的小狗』的牌子倒立绕学园操场走一圈。怎么样?」
「哼。训练可是重要的任务。那种个人恩怨——」
「个人恩怨。现在说这种话,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怕输给终末。」
「…………」
兰的额头青筋暴起,冷笑起来。
「放马过来。我一定会宰了你。」
于是我们,开始在深穴里全力奔跑起来。
■
我——露娜从研究所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
「哇——天空,好蓝……好耀眼——……」
我并不是这个次元的生物。我的器官构造和构成物质都与这里的生物完全不同。属于所谓的「异法[Parallel・Law] 」。关于那部分的检查刚刚结束,我正准备回去继续上课。
(说实话,我对上课没什么兴趣。上学早起麻烦死了。)
——不过,这种像普通人一样的日常,倒也不算讨厌吧……毕竟它让我稍稍回忆起了我在被称为「褶边骑士」的那个维度时,待过的训练学校。
「话说好饿啊——要不先偷吃便当好了?」
今天,我试着用宿舍冰箱里剩下的食物做了便当。姑且也做了一份给我的小主人。感觉好羞耻,到现在还没跟他开口说过。因为嘛,为了主人特定做便当,听起来就是个过于老派的女仆,不是很像个笨蛋吗?
(不过嘛,那个人的口味比较简单,应该会很开心吧。)
调味稍微重一些,多放些含蛋白质的东西。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说好吃。他是那种明明不美味,也会硬说好吃的男生呢。
(但还是希望他能真心喜欢啊。)
哎,我是不是太纯情了?有点想笑。嘛,算了,还是忍住不提前偷吃吧。
「哎嘿——不好意思,露娜我回来了哦——」
刚走到聚集在操场角落的同学们那里,就听见了一阵欢呼声。怎么回事?大家好像超级兴奋的样子。我顺着大家的视线歪头望去。
「啊——小露娜欢迎回来。」
迎接我的是带着温柔的笑容和那双细长的眼睛的同学——小亚。她是我入学第一天第一个主动和我搭话的孩子,现在也在很多方面关照着我。
「怎么啦。班里好像很热闹的样子呢。」
班里的同学们像赛马场的老大爷们一样,盯着一台小型显示器,兴奋地喊着「冲啊冲啊——!」「加油啊——!」「别输了啊——!」之类的话。
「啊哈哈。现在超精彩的哦,言万同学!还有班长!」
「唉?」
听到熟悉的名字被突然提起,我吃了一惊。小亚笑嘻嘻地拉着我跑到显示器前,映入眼帘的是那位少年的身姿。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名少年——言万心叶,也就是我的主人,正握着一把不知从哪来的西洋大剑,从高耸的断崖一跃而下,剑尖直指盘踞在断崖之下的巨龙。
「……哈?」
「很厉害吧,言万同学!那是从骸骨骑士那里夺来的大剑哦,大展身手呢!」
那孩子在干嘛。那种不要命的打法——
「好强——!他真的跳下去了!好大的胆子啊?!」
「他,他来到这的时候不是已经骨折了好几根吗?!太狠了!」
在同学们的惊叹和欢呼声中,我完全呆住了。在这一片沸腾的热情中,唯独我的心脏变得冰冷。感觉喉咙干得都快裂开了。
「命中了——!」
小主人的大剑,应该是具有反现实性的特殊武器。他仿佛像用菜刀切豆腐一般将巨龙一刀两断。
『嘎啊啊!』
将全部体重压在这把「可斩万物之刃」的小主人狠狠地撞在巨龙坚硬的肌肉上。巨龙陨落的同时,他整个人也像纸人一般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
「那,那恐怕真的……!」
「噫啊啊!脑浆出来了!脑浆出来了!」
在同学们的尖叫声中,我连眨一下眼都做不到,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一幕。
「看来言万这下也出局了呢。」
一直在一旁安静地旁观的田中老师淡淡地说道。他轻轻挥了挥手,一枚硬币出现在空中。
* * *
【「节目插播[Max・Jackroom]」】[弹痕]
「进入屏幕」的弹痕。将日本硬币(效果视金额而已)投掷到正在播放的显示器中,即可发动效果。若为直播画面,可瞬间转移到拍摄地点。若为录像画面,则会发动其他效果。
* * *
田中老师用拇指弹起一枚10日元硬币,投向正在播放监控画面的屏幕。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的内部——小主人的尸体旁边。
「哦——好厉害!」
田中老师迅速地把已经死亡的小主人的身体收拾好,抱了起来。
(……嗯?好像不止这样。他还在跟谁说话?)
那个跟他交谈的是被称为班长女孩子。我记得是叫兰来着。她看上去神情焦急,跟田中老师草草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往更深处前进。
「好了,我回来了。」
不知何时田中老师已经回来了,他怀里公主抱的正是毫发无伤的小主人。我见状大大地松了口气,差点就快哭出来了。
「可,可恶——!输了——!」
但小主人却一脸懊悔地怒吼着。真让我生气。
「不不不,太厉害了言万同学!真是精彩的战斗啊!」
「被打飞多少次都能重新站起来,我都感动得不行了~~!」
小主人被同学们团团围住,像个英雄一样被夸赞着。他明明完全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却还是害羞地笑了。嗯,这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但是,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为完全搞不清事情状况的女仆,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好吗?!老师那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言万。等下来训话。跟班长一起。」
「唉?!」
「……你啊。那种乱来的打法,怎么可能允许在实战里用啊。」
啊——,我大概明白了。刚才画面里显示的应该是类似于模拟装置的演习,小主人估计是打出了惊艳全班同学的战绩吧。
(嘛,那也说得通啦。)
他的终末是「读心」。那并非只是浅显地明白他人心中所想的无聊的能力。而是能比对方自己更加深刻地理解他们的情感、心里的微妙波动以及内心真实的反应。
(精度几乎可以视为预知未来的程度——)
但,更重要的是。
(小主人他从来不懂得分寸。)
并不是说他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而是他对自己从不手软。
那孩子,打心底认为自己死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以那样的前提在战斗。
(那当然会强到不行。这种面向学生的试炼,简直就像开无双一样简单。但是——)
——他一定,会很早在某天死去吧。
「小主人,辛苦了。」
「啊,露娜小姐回来了啊!」
看着刚结束战斗兴奋不已,被大家夸奖得藏不住喜悦笑容,像某种大型犬一样的主人,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呼——今天我做了便当哦。一会一起吃吧。」
我能挤出来的,只有这种程度的话语。小主人则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脸上浮现出一抹幸福的色彩。
(我必须注视着这孩子。我必须守护我的主人。)
充分感受着那份决心,我轻轻抚摸着像小狗一样的主人的头。
■
「唔喔喔喔……!」
输给了兰的我,脖子上挂着写着「我是失败的小狗」的牌子,倒立着绕了操场一圈。我的双臂已经在不停地颤抖,快到极限了。
「小主人,真能干呢。」
先前虽然还有很多看热闹的同学在一旁,但现在只有一位带着慵懒的目光,穿着运动服的女仆姐姐——露娜小姐还在守望着我。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这所学园的操场有这么大啊!」
「是吧,据说整整有一千米哦。」
倒立走完一公里,简直是折磨。不过露娜小姐似乎乐在其中。
「不过就只差一点啦。好啦,加油♡ 加油♡」
「……那种应援方式有点。」
「唉你该不会是有点兴奋吧?青春期好恶心。我要开始嫌弃你了~」
「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只要你坚持下去,等下我就好好奖励你哦♡ 加油♡ 加油♡」
「……我真的有那么不对吗。」
她只是单纯在捉弄我而已。
「来,到终点啦!」
到终点的瞬间我整个人应声到底,满是汗水的身体沾满了尘土。
「辛苦啦~这是奖励的蜂蜜腌渍柠檬、运动饮料,还有冰毛巾哦。」
「……是不是太过完美了,女仆小姐?」
自从上次我们在深海缔结了主从契约之后,露娜小姐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照顾我。我确实觉得很开心,但心里总有一种痒痒的感觉。
「所以说,这下你没意见了吧。班长!」
夕阳混着淡蓝色的余晖,黑发的班长正站在树荫下,静静地望着我们。
「……才没有呢。说要做的人是你。我可什么都没说。」
「说是这么说,你不是也看到了最后吗。」
「只是迫不得已罢了。毕竟是我答应了的。」
她真的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认真、守规矩,而且不懂变通。
『他不是坏人,而且非常努力。连这种赌约都认真地兑现了。』
『……真讨厌啊。明明就是个终末。』
被他人讨厌真的会很受伤。虽然我总是装得自己的内心很坚强,对这些都不在乎了,但其实我心底也知道,那种感觉真的很伤人。
(不过,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不就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无论怎么样有些人就是合不来吧?假装看不见彼此好好过下去,肯定才是成熟的做法。只是我因为这该死的能力,没法做到而已。
「言万。」
「怎么了?」
「我不信任你。我认为所有拥有终末的人类都是敌人。我打心底、理智地认为,那些人最好都去死,这才是正确的。」
「……」
「我觉得这个世界是错误的。我想要纠正它。所以我才会在这所学园。因此我没打算和你交朋友,对你也会一直保持冷漠的态度。永远不会改变。」
「但是」兰继续说道:
「你在深穴里死的那次,是因为想要救我,所以才会从悬崖上跳下来吧。」
「那是……」
兰平静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才轻轻低声说:
「那件事,谢谢。」
她说完就啪嗒啪嗒地跑开了。只剩下我和露娜小姐站在夕阳中。我一口咬下露娜小姐为我准备的柠檬。
「……在社会生活,可真不容易啊。」
「是啊。」
「想要放弃一切,逃得远远的了。」
「但是」,露娜小姐笑了。那是只有我能看得到的,无比温柔、眯着眼睛的笑容。
「——但是,你是不会逃走的吧?」
是啊。因为我别无选择。而露娜小姐一定也和我一样。我们永远都只能是我们自己,无处可逃。
「那就加油吧。哦耶——」
「哦耶——」
主从一同高举着拳头,对着西沉的落日宣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