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过神来,麻生胜便发现自己身处漆黑一团的森林之中。
——这里是,哪里……
沉寂无声的空气,静静地推动着白雾流淌。
像是突然从沉睡中醒来一般,脑袋昏昏沉沉的。
——这里是!
麻生想起来了。
——这里是,在森林中梦到的世界!
麻生起身站在地面上,手脚感觉很沉重。
麻生发现,白雾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德拉斯吗!?
白雾中的人影轮廓逐渐清晰,变成了身穿白大褂的男性模样。
“望月博士!”
望月对麻生露出虚弱的微笑。博士脸色苍白,衣服肮脏不堪。
“麻生君,你总算来到这里了啊。”
“来到这里?这里不是梦境吗?”
“不,并非如此。”
望月博士如此说道,同时将手放在了旁边的树干上。哪怕光是站着,望月博士的举止也显得彬彬有礼。
“这里并非是你的梦境。是只有新生命体才能感知到的、全体生命的无意识世界。”
“不是梦境……?”
“没错,虽然这里就像虚拟空间一样没有实体,但却是各种生命所编织、创造的世界。这里是生命为自己创造的,类似于储存各种记忆的银行。”
“为什么我和博士会在这种地方?”
“新生命体能通过意识利用这个世界,我正在以类似心灵感应的形式与你对话。”
麻生反复回忆着之前在森林中做过的梦,意识到了一件事。
——对了!八音盒的声音,就是我身处这个世界时听到的。
“博士!在森林中呼唤我的,就是博士你啊!”
“没错,我在不知你身在何处的情况下呼唤了你。”
望月博士靠在树干上,虚弱地回答道。
——博士的话还是有些令人费解。博士说,是他呼唤了我,但是……
“但是,博士明明不是新生命体,又是怎么……”
“不,现在的我已是新生命体了。”
“诶!?”
——博士在说什么啊!?
“你亲眼去确认一下吧。”
“说去确认,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博士你到底身在何处!?”
“就在你的眼前。”
听到望月博士的话,麻生的意识迅速觉醒。他睁开了双眼。
这是一个被金属墙所包围的、宽敞昏暗的房间。麻生的身体正躺在地板上。这个房间本身并没有天花板,而这栋建筑的天花板高度足有3层楼以上。麻生能看到,有外面的光线从高处天花板的裂缝中射入。
——这里是工厂内的一个房间吗?
麻生用手撑着潮湿的地板站起身来,为这个房间内的异样景象感到吃惊。
本来被他认为是铁质墙壁的东西,并非是铁。
本应垂直的墙壁和平坦的地面奇怪地歪斜着。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看似某种装置的东西,但麻生实在想不到什么人能够操纵它们。巨大的杠杆从地上伸出,但扭曲到无法转动的把手却比人还要高。
房间中央有一个直径不到1米的圆形小水池,内部盛有绿色液体,池边连接着无数如树根般扭曲的管道。而且,每条管道的表面都布满了不计其数的黑色小洞,材质原先的颜色早已看不出来,如今目所能及的,都是统一的灰色。这个房间,简直就像一头从未见过的异形怪物的体内景象。
——这是什么!?
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的麻生,注意到旁边墙壁上的一个洞口内渗出了点点血迹。从那融于黑暗中的房间四角,再到中央水池的地板上,黄色的陶器碎片散落一地。麻生伸出鞋尖,尝试将脚下的一块大碎片翻了过来。
看起来像陶器碎片的,其实是人骨。鞋尖所触及的碎骨内侧,还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和肉片。
——说起来,这股臭味是……
本能的恐惧和厌恶感让麻生不寒而栗。
然而,在这个被寂静所笼罩的房间内,麻生的耳朵并未错过那仅持续了一瞬的轻微呼吸声。
——!
宏倒在墙根的阴影处,身上覆盖着如同融化般从上方垂下的管道。
“宏君!”
麻生跑过散发着淡淡绿光的液体池,抱起地上的宏。
宏依旧在微弱地呼吸着。
——只是昏迷了啊……
麻生一边如此想道,一边感受着自手掌处传来的宏身体的温暖,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博士在哪里?德拉斯和蝙蝠男呢?
正当麻生环顾四周时,他身后的墙壁像是读懂了其内心所想一般,回应了麻生。
“麻生君,我在这里。”
望月博士身处覆盖于扭曲墙壁表面的管道之间。
博士的身体从墙中露出,下半身则被墙壁与管道所覆盖。
面呈铅色的博士抬起头来,像是求助一般朝麻生伸出一只手。那只手臂和周围的墙壁一样,布满了小洞,手背的皮肤和身上穿的白大褂也不分彼此地融合在了一起。
麻生抱着宏,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博士!?”
博士张了张口,露出虚弱的微笑。从口中露出的牙齿,看起来就像金属板一样……
“没错,麻生君,是我。虽说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副模样……”
望月博士用气若游丝般的声音说道:
“光是看到这副模样,就该明白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吧。快带着宏逃离这里吧。”
麻生握住了望月伸出的手。那只手毫无体温,宛如雕像。
“博士,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那……”
博士的脸阴沉了下来。
“那是不可能的。”
少年的声音回答道。
麻生扭头看去,只见以赤裸少年模样现身的德拉斯正坐在房间中央的水池边上,朝这边投来了视线。
——德拉斯什么时候来的?
少年对麻生露出了微笑。
“爸爸的身体由于与这个房间相连,所以无法动弹半分。而且,爸爸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进食了,却依旧活着,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麻生看向望月博士的身体,而少年的声音则继续说道:
“那是因为,爸爸的身体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
“爸爸是靠着从我体内汲取养分,才生存下来的。”
望月博士低下头,闭上了双眼。
麻生这才明白过来,德拉斯在学校时所说过的“如果我死掉,博士也会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那并非是威胁,而是字面意思吗!?
——这样一来,我就无法打倒德拉斯了!
麻生转向望月博士,问道:
“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
望月博士低着头回答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麻生君。德拉斯在成长过程中就产生了反抗行为,无视我的意愿擅自行动,最后还将我改造成新生命体,成为它自身的一部分……”
少年的大笑响彻房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狂笑的少年之姿,麻生突然感到,自己抱在怀中的宏的身体正在颤抖不已。
麻生看向了宏。
宏已经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墙上的望月博士,一言不发地颤抖着。
——宏君!
少年用开心不已的语气说道:
“哈哈哈,宏也注意到了啊。那就让他听听吧!”
少年一翻手,像变魔术一般凭空拿出一只金色怀表。那正是宏的怀表。
二.
房间内,回响着优美寂寥的八音盒旋律。
——这是!之前在梦里听到的八音盒的声音!
少年说道:
“没错,麻生、宏、还有爸爸都应该听过这怀表的音乐的。”
少年话音刚落,一道影像就浮现在房间中央的水池上方。
——全息影像?Hologram吗?
整个影像都被染成绿色,画面不时摇曳着,仿佛是有人将相机放入水中一般。
“没错,这便是我在水槽中时的主视角。”
少年像是读懂了麻生的想法一般答道。
“我在研究所的水槽中诞生、成长。我一直都还记得,望月博士亲手打开生命开关的那一刻。”
影像中,隐约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道人影正是宏。
宏对着德拉斯说道:
“你很喜欢这首曲子呢。”
影像中的宏打开了金色怀表的盖子,隐约能听到八音盒的旋律响起。然而,旋律却突然中断了。
影像像是按了快进键一般抖动起来,接着,影像中再度出现了人影。这次还是宏,但服装却有所不同。宏依旧在对德拉斯说话,并伸出自己的大手,将巨大的怀表递了过来。
“再来听一次吧。”
八音盒的旋律再度响起。然后,影像变得模糊,人影再度出现。在麻生的注视下,影像不断重复着相同的操作。
“我也很喜欢这首曲子。”
“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我明天还会再来的。”
麻生目瞪口呆地盯着这道影像。宏在影像中反复出现,跟德拉斯说话:
“你的名字就像外国人呢。”
“如果你是我弟弟的话,我就能把这块怀表送给你了。”
“你要是能离开这里,成为我的家人就好了。”
德拉斯的少年声音响起:
“我喜欢这首曲子。不过,比起曲子,我还是更喜欢宏,更喜欢爸爸……”
影像再次如同按下快进键一般抖动起来。然而,这次的影像却和之前不同,一道矮小的身影和一道高大的身影像是在争斗一般晃动着。
“爸爸!”
“别做多余的事!”
“这孩子也喜欢这首曲子啊!”
“怎么可能!”
“爸爸!住手啊!”
“宏!这家伙才不是你的家人!”
硬物摔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八音盒的旋律中断了。
“我明明如此喜欢这首曲子。可是,我却再也听不到了……”
少年的声音用落寞的语气喃喃道,而麻生怀中的宏则像是对此作出回应一般说道:
“爸爸说过:‘人只要听了音乐就能变得温柔’……尽管如此……爸爸还是像疯了一样,撞倒了我……怀表的八音盒也摔坏了。”
少年像是要接过话茬一般继续说道:
“那晚,望月博士切断了我身体的电源……想要杀掉我!!”
——!
麻生扭头看向墙上的望月博士,博士的双眼也因震惊而睁开。
“博士!这、这是真的吗!?”
“……没错。”
望月博士点了点头,回答道:
“我很害怕……德拉斯学到的东西,已经比我教他的还要多了。这时的德拉斯,也已经有了能够制造自己身体的能力……”
“博士……”
变成少年模样的德拉斯茫然地看着望月博士,说道:
“我也很害怕啊,爸爸。当我看到我最爱的爸爸居然要来杀我时……”
少年拿着怀表站起身来。
“我完全不明白。即便是我将爸爸带来这里后,明明只是想跟他聊聊,他也发疯似的要杀我……”
“……”
麻生抬头看向站在池边盯着怀表的少年,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活着的少年一样。
“我是一台活着的机械,我的头脑则是有机人工智能。但是,我却像人类一样不稳定。而这其中的原因,我终于明白了。”
少年看向墙上的望月博士。
“就算我能将爸爸改造成新生命体,也下不去手杀你。我同样也无法下手杀掉宏。我是非常想要宏的怀表,但爸爸,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望月博士抬头看着少年,却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我想要的,是家人啊!”
少年看着仰望自己的麻生、宏以及望月博士,一道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麻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而少年则继续道:
“不过,已经够了。这下,我明白了自己的弱点。我必须要立于进化顶点,作为超越人类的存在生存下去!”
少年将八音盒已经不响的怀表摔在地上,表面的玻璃散落一地,金光闪闪的零件四散飞射,消失在房间角落的黑暗中。
“啊!”
宏不禁出声喊道。
“我如今才明白,那八音盒的声音,对于我的生存来说毫无帮助!”
——!
望月博士的喊声响彻房间。
“德拉斯!是我不对!自从妻子去世后,我就彻底陷入疯狂了!”
少年则露出像是在哭的笑容说道:
“没错,爸爸,你已经疯了!看看这副身体吧!”
少年张开双臂。
“这副少年的身体,不正是融合了宏和你亡妻特征的仿制品吗!”
麻生回想起了在客厅的那张照片上所看到过的、望月夫人的脸……
——原来是这样吗……
就在这时,宏从麻生怀中挣脱出来。
“!”
“德拉斯,让爸爸的身体复原吧!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家吧!”
宏对少年喊道。然而,当德拉斯看到宏的脸时,却露出了冷笑。
“不。我已经意识到,无论是家人还是喜爱之物,制造自己的弱点都是愚蠢的。这副身体对我来说也已经无用了……”
在宏的眼前,德拉斯露出冷笑,他的少年身体开始变形,像是要卷起漩涡一般扭曲着,并放射出了金属光泽。
“唔!”
就在这时,麻生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高处的天花板上落下,于是抱着宏朝旁跳开。
那东西从天花板上落下,剜开麻生的背部后,便急速上升。
——库!
麻生背后的皮夹克被撕裂,而那家伙则降落在了德拉斯身边,正是蝙蝠男。
麻生的耳边响起了德拉斯低沉的声音。
“麻生,和我一起作为新生命体而活吧!我们是兄弟!”
【大哥,你之前好像说过他没资格当新生命体来着吧……】
德拉斯变身完毕,身体上覆盖着金属质装甲。麻生从地板上爬起身来,德拉斯则对麻生伸出手,说道:
“强者就该支配弱者。不过,通过支配,我们可以引领愚蠢的弱者。被人类污染和破坏的地球,正等待着超越愚蠢人类的存在——我们新生命体诞生!此乃进化之必然,亦是正义!麻生,和我们一同生存下去吧!
“我拒绝!!”
麻生回答道。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让其他生命受苦、剥夺他们的幸福、对其实施虐杀者,根本算不得正义或者大义!”
“麻生,你还不理解如今的状况吗!?”
“什么!?”
“至今为止,没有任何生命能活着离开这个房间。他们都变成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然后存活至现在。”
麻生再次看向旁边的墙壁。像是为了回应德拉斯的话一般,墙壁的一部分蠕动了起来。一根虫足从墙壁内伸出,在空中徒劳地划动着,像是在寻找地面一般。而在虫足下方,圆洞深处露出了一只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麻生,那是人类的眼球。
德拉斯说道:
“作为新生命体第2号的我,拥有融合多个生命体的能力。我之所以让作为假面骑士的你存活至今,是因为我可以利用你的身体来强化自身。麻生,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与我合作共存,要么作为我身体的一部分生存下去。”
麻生指着德拉斯答道:
“我两边都不会选!因为我会打倒你这家伙!!”
“麻生,你忘了吗?打倒我的话,望月博士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麻生看着从地板上爬起身来的宏,而宏则看着望月博士。
“……然而,我绝不可能与你合作……”
麻生喃喃道,将视线从宏身上转移到了德拉斯身上。
“这样吗,麻生……谈话到此为止吧,这里已经不需要假面骑士了。”
德拉斯说罢,就从肩上的枪口射出闪光。在惊讶的麻生眼前,光箭射入麻生体内,并爆炸开来。整个房间都被爆炸照亮,并震动不已。
——!
宏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身体就被爆风吹飞,撞到了墙上。
三.
然而,德拉斯却在吹袭的爆风中抬头看向房间的天花板。
房间内,有道身影在高高的天花板附近回旋。站在宛如地底的房间内向上仰望,从天花板上无数的洞口中所透射进来的光线,就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那道在空中回旋的身影遮住了光线,一声“变身”喊出口后,便像一颗散发着淡淡绿光的彗星一般,直线落向德拉斯。
德拉斯抬头看向那道身影,身形却从原先所站的位置上消失。
“拓!”
随着一声大喝,蝙蝠男右翼惨遭撕裂扯飞。蝙蝠男的悲鸣响起,几乎掩盖了在房间内回响的爆炸声。假面骑士着陆在德拉斯本该站立的位置,随即又对蝙蝠男的腹部轰出第二拳。
闷响传来,蝙蝠男被打得直飞出去。然而,骑士却将视线从蝙蝠男身上收回,迅速转过身来。
数道光线冲破升腾的烟尘,朝骑士的头部飞射而来。
骑士身体后仰,避开了光线。
光线夹杂着“咻咻”之声,贯穿房间墙壁,在外面接连爆炸。房间再度震动起来,天花板上落下生锈的铁粉。
假面骑士重新站起身来,摆好架势。
——德拉斯在哪里?
骑士脚下弥漫的烟尘已经开始消退。
房间内,德拉斯和蝙蝠男的气息消失了。
——消失了?
昏暗的工厂中,只有火苗散发出的微光和房间中央水池内的绿色液体在摇曳波动。骑士背对着旁边的墙壁,不敢怠慢地摆好架势。
“麻生君!”
望月博士的声音回响在黑暗中。
“麻生君,只要破坏这个房间内的培养池,德拉斯就会死去。破坏掉房间里的池子吧!”
——培养池……
骑士看向房间中央充满绿色液体的水池。
“麻生君,能听到的话,立刻破坏培养池!”
骑士朝水池踏出一步。
——但是,破坏掉这个的话,博士也会……
如果破坏水池,不光是德拉斯,博士也会就此死去。骑士顿时停住了脚步。
突然,骑士脑中响起了人类男性的声音,那是像低语一般的细小声音。
——拜托了,我在后面……杀了我吧……
一瞬间,骑士.麻生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蜘蛛女的身影。
不过,骑士并未犹豫。他瞬间转过身去,朝后方狠狠来了一记回旋踢。
捱下骑士的踢击,蝙蝠男的头盖骨如同被打碎的西瓜一般飞溅四散。然而……
——什么!?
蝙蝠男的身体依旧在朝骑士逼近,用巨大的力量抱住了他。
——这是!
蝙蝠男身后墙壁上的洞口扩大,德拉斯像是与墙壁材质分离开来一般从中现身。尽管骑士努力想要让双臂重获自由,但失去头颅的蝙蝠男身体就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抱住骑士,不肯松开。
德拉斯从墙壁中分离出来,对挣扎的骑士说道:
“没用的,蝙蝠男已经死去,化作我身体的一部分了。骑士,你也会被吸收进我的体内。”
“什么!”
被无头蝙蝠男的身体所抱住的骑士看向蝙蝠男的肩部,只见德拉斯的尾巴正连接在蝙蝠男仅剩的蝠翼根部。德拉斯的尾巴和蝙蝠男的后背上,无数血管在蠢蠢欲动。
——!
一根血管蠕动着攀上了蝙蝠男的背部。那看似像血管一样的东西,其实是一根金属细管。
“无论怎样挣扎,无法下手杀掉望月博士的你,是绝对无法打倒我的!骑士!”
德拉斯对挣扎的骑士如此说道,接着伸出尾巴,将被蝙蝠男身体纠缠的骑士拉了过来。一瞬间,德拉斯身前就裂开了一道从胸膛到腹部的垂直裂缝。
——唔噢!
肉色的裂缝凑近了骑士,如同一张没有牙齿、流淌着口水的巨口。
四.
“宏!宏!”
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宏睁开了双眼。
脑袋昏昏沉沉的。
——撞到墙之后发生什么了……
“快起来,宏!”
宏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呼唤宏的,是只从墙壁内探出上半身的爸爸……
“爸爸!”
“宏,立刻破坏房间中央的水池!”
宏从地上站起身来。膝盖上沾满鲜血,但并不疼痛。
“破坏?”
“没错,不快点的话,骑士就危险了!”
听到异样的叫喊声,宏将视线投向房间一角。
“呃……呜呃!”
假面骑士被德拉斯那条像尾巴一样扭动的部位缠住,拉向德拉斯的身体。德拉斯身体中央仿佛裂开了一张巨口,骑士正被一点点地拖向那里。
“骑士!”
“宏,破坏水池旁的机械!立刻!”
宏看着面呈铅色、拼命嘶吼的父亲,心中充满恐惧,膝盖颤抖不已。
“……”
“快!”
宏捡起一根掉落在地的金属棒,冲向水池。蛇形的管道和粗大的电缆自圆形水池处朝四面八方延伸开来。宏看到,圆形水池旁有一个方形装置,许多管道连接于此。宏举起沉重的金属棒,狠狠击打着这台机械。
随着金属棒挥起又落下,机械火花飞溅,而宏的双手也感到阵阵发麻。
“住手,宏!!”
德拉斯的声音响起。看到德拉斯,宏再度发出“啊”的一声。
德拉斯的身体动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骑士的身体已经被德拉斯吞入了一半。在宏的视角,只能看到骑士的背部依稀从德拉斯的腹中露出……
“骑士!”
骑士没能回应宏的呼唤。
“宏!破坏那个装置的话,不光是我,望月博士也会死去的!”
——爸爸!?
宏扭头看向父亲,父亲则面露痛苦、气喘如牛。
“宏!你要杀了望月博士吗!?”
“没关系,宏!破坏那台机械!”
宏再度挥起沉重的金属棒。
“宏,已经晚了!”
听到德拉斯的声音,宏抬头看去,只见骑士的身体已经完全没入德拉斯的腹中。
——啊啊!
宏不禁感到一阵脱力,金属棒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吞噬了骑士身体后,德拉斯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耀眼的绿光,昏暗的工厂内被绿光所笼罩。
光芒转瞬即逝。
带有颜色的残像,一点点映入宏的眼帘……
果然是德拉斯的身影。
然而,他的块头却足足胀大了一圈,胸膛变得更加厚实,全身都染上了暗红色,胸膛与肩部的装甲高高隆起,似乎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撑裂的肌肉上,还缠绕着血管般的金属管。德拉斯缓缓抬起拳头紧握的粗壮手臂,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我终于将骑士的身体纳为己用了!骑士的力量,现在已经是我的力量了!哈哈哈哈哈!”
——怎么会……骑士输掉了……骑士死了……
宏惊恐地瞪大双眼,听着德拉斯的笑声,就在这时,父亲的声音传入宏的耳中。
“宏,把棒子捡起来!”
“快!”
宏扭头看向父亲。
德拉斯的大笑突然止住了。
父亲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宏的双眼。
“不要恐惧,宏!用那棒子破坏掉机械!”
宏看着滚落到脚下的金属棒。
“住手,宏!”
德拉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但宏却没有回头。
父亲一边直视着宏的双眼,一边说道:
“听好了,宏,想想你应当守护的东西是什么……你必须要守护、要拯救的,不该是我和德拉斯!”
——爸爸……
“你是爸爸的孩子,应该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才对……唔!唔噢!”
父亲痛苦地呻吟着。
——爸爸!!
“宏君,住手!”
身后传来德拉斯的声音。
宏转过身来,双腿已经停止了颤抖。
德拉斯缓缓走向宏。而在宏的身后,传来了父亲痛苦的呻吟。
“宏君,我们的爸爸已经疯了。”
“……”
“你和我本该成为家人的。”
德拉斯边说边靠近宏。
然而,宏看到了德拉斯脚下的那东西。
那是被德拉斯摔在地上的怀表。
怀表的盖子脱落了,分针扭曲到直指天花板。
——已经坏了,八音盒不会再响了……
德拉斯一边朝宏走来,一边说道:
“我也有一颗温柔的心啊,我、你、还有爸爸,让我们三个成为一家人吧。”
德拉斯向前走来,踩中了怀表。
怀表发出嘎吱一声,被德拉斯踩在脚下。
——我必须要去守护的东西是……
宏紧咬双唇。
紧接着,宏迅速捡起脚边的金属棒,全身如弹簧般绷紧,一棒砸中眼前的机械。
“住手!”
被宏重重挥下的金属棒劈坏了的机械,喷出如同烟花一般的火星和电流。
——现在我必须守护的,是玲子姐姐、爷爷,还有胜哥哥!!
电流穿透身体中心,随之而来的冲击让宏倒在了地上。
五.
电流让周围的空气也变成了导体,房间内火花飞溅。
伴随着轰鸣声,一道小小的雷电落在了房间中央的水池表面上。在雷击带来的冲击波下,苍白色的球状闪电出现在空中,像游魂一般在水池周围四处乱飞。
德拉斯和望月博士同时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电流包裹了德拉斯和望月博士的身体,随即便突然停止,紧接着,一道强烈光芒在二人的身体之间转瞬即逝。
假面骑士.麻生胜摔在地上,发现自己浑身都沾满黏液。
——我的身体是怎么了……
周围的空气中,充斥着臭氧的刺激性气味,房间被寂静所笼罩。
站起身来的骑士发现,德拉斯也正要从自己身旁的地上爬起来。
——德拉斯!
“麻生君,战斗吧!”
背后传来望月博士的呐喊。
然而,麻生的视线没有从德拉斯身上移开。德拉斯遍体鳞伤,身体似乎已经无法自由行动了。
“麻生君,德拉斯的培养池还未被完全破坏,打倒德拉斯吧!”
“……”
“拜托了,麻生君!能守护宏他们的,只有你了!”
骑士沉默着握紧拳头,摆好架势。
德拉斯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然而,假面骑士依旧保持原本的姿势,没有移动半分。
望月博士的声音在房间内回响着:
“麻生君,不,假面骑士!战斗吧!已经别无选择了!!”
——已经别无选择了……
麻生突然明白了。
这个臭气熏天的房间,究竟是将其中光景展现给全世界看,还是就此从世上消失,全都由下一击决定。
假面骑士.麻生应当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那便是无论如何都要打倒德拉斯。
骑士迈步狂奔,然后双脚蹬地,纵身一跃。
德拉斯面向空中的骑士,肩部的枪口内接连射出光箭。
闪光掠过骑士的装甲,将其灼伤烧焦。
骑士的踢击,深深陷入了德拉斯的咽喉。
德拉斯张口嚎叫起来。
那叫声让周围一切都为之震颤。
下个瞬间,天花板上引发了连环爆炸。
待到被爆炸光芒照亮的骑士落回地面后,德拉斯才缓缓倒下。
骑士和德拉斯的身体几乎同时被淡淡的绿光所包裹,完成了变身。
骑士变成了麻生胜的模样。
德拉斯则变成了少年的模样。
连环爆炸逐渐从天花板下降至地板。
宏除了受到轻微烧伤之外,基本安然无恙,他和麻生一起站到了望月博士面前。
“博士……”
望月对麻生微微颔首,然后将视线转向了宏。
“……”
宏无言地看着父亲。
望月博士说道:
“宏,你能和麻生君一起将德拉斯带来这里吗?”
“爸爸……”
“德拉斯似乎还活着……”
“诶!?”
麻生转向倒在地上的少年。
“放心,德拉斯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博士一脸哀伤地说道:
“如今,我总算进一步理解德拉斯了。”
德拉斯的身体轻得惊人。望月博士将德拉斯拥入怀中,宏则把坏掉的怀表塞到德拉斯手中。德拉斯眼神涣散地看着宏和博士。
望月博士对德拉斯说道:
“没事的,没事的哦,我就在这里。”
德拉斯,不,被望月抱在怀中的少年像是睡着了一般,闭上双眼。
然后,少年气绝身亡。
房间中央的培养池内,液体仿佛沸腾了一般,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蒸发。
“这样一来,我也会很快死去吧。”
望月博士痛苦地喘息着。
“麻生君,把宏带到工厂外吧,天花板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连环爆炸出现在周围,冒出滚烫热气。大概是这个房间的材质燃烧后的味道吧,墙壁散发出浓烈的腐臭气味。
“宏君,我们出去吧!”
宏抱住了望月博士和少年的尸体。
“大家明明都是我的家人,为什么……”
宏抬头看向望月博士的脸。
博士对宏说道:
“这是我的噩梦,宏。是我将它从我的脑中带到了外面的世界。”
“如果是梦的话,醒来不就好了!”
“能从这个梦中醒来的,只有宏和麻生君。”
“不要!”
宏紧紧抓住博士的手臂,麻生则将宏抱在怀中。将宏抱在怀中的麻生,以及将德拉斯抱在怀中的望月博士,这两名怀抱少年的男性,如同镜中影像一般互相对称。
博士对麻生和宏说道:
“‘我创造出的东西,绝不会成为超越我的存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我不知道,博士……”
“我没能超越德拉斯,这便是答案。好了,快离开这里!”
六.
麻生和宏互相紧握着手,走在没有车辆通过的国道下坡上。
工厂被焚烧殆尽,土崩瓦解。
几分钟前,两辆小型消防车鸣着警笛,从山脚下的城镇驶上山坡。不过,工厂现在应该已经不再燃烧了吧。
火势并未蔓延至周围的森林,面对冒着黑烟、附近群鸟乱飞的焦黑工厂废墟,勇敢的消防员们估计会觉得自己扑了个空吧。
宏没有哭泣。
一路上,二人始终保持沉默。
麻生回想着自己在烧焦的工厂入口处所看到的光景。
或许是因为墙壁倒塌,工厂深处一览无余,其中,麻生似乎看到了望月博士的身影。在摇曳的热气中,望月博士和少年那娇小的身影仿佛在看着自己。一阵小爆炸过后,铁梁落下,二人的身影瞬间消失。而抱着宏的麻生,也成功在漫天火星中冲出了工厂。
——那是幻象吗……
看到山脚下城镇外的电话亭后,宏询问麻生:
“爸爸那话……是说我无法超越爸爸吗?”
“……我觉得不是。”
“为什么?”
宏抬头看向麻生,麻生也低头看向宏,显得很难回答。
“……我也不太明白。”
“为什么?”
“……虽然我不明白……但我觉得,是因为宏君和那孩子不一样,你并非孤身一人……”
“……”
宏突然握紧了麻生的手。
——没错,宏君,一个人无论多么强大,也总会有他无法独自克服的事情,总会有他无力独自面对的事情……
黄昏将至,天空被染成血色,黑暗势力再度朝此处逼近。
然而,二人的身边却生机勃勃。
电话亭已经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