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啪哒啪哒……咚! 伴随窜遍全身的冲击,我醒了过来。 「痛死了……」 一阵闷痛在背上扩散开来。 我用右手轻抚着腰睁开眼,朦胧浮现的视野映出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这里是……哪里……?」 不,我并非完全没有印象。 这个天花板本身有看过。 而且次数多到数不清,不是只有一两次而已…… 只是我无法立刻想起那个地方是哪里。 说到底,我在做什么……? 在模糊的记忆中奋力回想。 于是,片段的场景一点一滴地复苏。对了,昨天应该是去事务所接受杂志采访。中午在附近的公园拍摄连续剧,后来就在摄影棚待到傍晚为止。晚上则去熟人经营的酒廊,在那里和初次见面的女性喝酒并聊了几句,然后…… 「……我不是被车撞了吗?」 刺耳的煞车声、轮胎的烧焦臭味,以及仿佛要撕裂全身的痛楚。 当时的感觉鲜明地涌现。 那应该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情。 既然如此,这里是医院吗……?不,好像也不是那样…… 以医院而言,周遭的东西太有生活感了。 像是乱丢在一边的游戏手把、看到一半就放着不管的动画杂志,还有随便揉成一团的纸屑等,一般在医院是看不到的吧。 我一边环视四周,试图掌握现状。 就在此时。 「喂,你很吵耶,哥哥!」 房门猛地被打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女生冲了进来。 「干嘛一大早就乒乒乓乓的啊?是在玩相扑吗?吵得别人都不能安静吃饭了啦。」 「……」 「而且妈妈叫你快点起床耶,还说你一直不整理书桌……呃,干嘛啊?」 「……」 「咦,你、你是怎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很恶心耶……」 「你是朱里……?」 「嗯?拜托,你在说什么啊?我看起来像别人吗?你脑袋没问题吧?」 她打从心底感到傻眼地这么问道。 藤谷朱里。 如假包换的──我妹妹。 不过小我一岁的妹妹今年理应满二十五岁了,况且她高中毕业搬出去后就没有跟家人一起生活才对。 为什么那个妹妹会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在这里……? 「朱里你为什么……?不,说到底我是怎么搞的……?」 对这个状况毫无头绪,正感到混乱之际,妹妹纳闷地眯起眼。 「你还没睡醒吗?真是的,可爱的妹妹特地来房间叫你起床耶。再说你干嘛突然用词那么粗鲁啊?你一直以来讲话不是都很斯文吗?」 「房间……?」 「又怎么了?这里是哥哥的房间啊。」 听到她这么说,我终于意会过来了。 没错,这里是老家。 老家的……自己房间。 自从搬出去之后,几乎有七年没见过了,所以一时半刻认不出来。 但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出车祸失去意识后,就这样被送到老家了吗……? 总觉得不太对劲。 内心的直觉,或者类似第六感的东西,告诉我现在的状况并没有那么简单。 更何况……我妹妹怎么会穿着这种制服啊? 那显然是学生在穿的制服。据我所知,妹妹应该没有扮装的兴趣,也没有在概念咖啡厅那种店家工作。 最重要的是── 「你从刚才开始到底是怎样啊?动也不动地盯着人看,怪可怕的……」 妹妹她看起来……稚嫩到不像今年二十五岁。 「没错,简直像是回到国中时期一样」。 「……」 脑中浮现一个猜测,我从床上站起身。 纵使觉得不可能有那种事,还是不得不确认看看。 我就这样走向房间角落的立镜。 记得那是刚升上国中时在附近百圆商店买的常见便宜货。 看到旁边摆着颜料和素描簿,胸口一瞬间刺痛了一下……但是现在那个不是重点。 我屏息凝气地探头照镜子。 只见映照在上面的是…… 「……不会吧……」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国中生……自己十四岁时的模样。 2 或许,我正身处在自己的梦境里。 被车撞到而徘徊生死边缘之际,为了将我的注意力从疼痛上移转开来,大脑便产生这样的幻觉。 换句话说,就是比跑马灯更真实一点的幻觉。 但即使拍打自己的脸颊,或是让满脸不情愿的妹妹不断用手指弹我的额头,也毫无从梦中醒来的迹象。只感觉到疼痛,还有妹妹用仿佛看着可疑人物的刺人视线一直刺向我而已。 既然如此,这大概不是那类情况。 假如不是作梦或跑马灯,而是我自身回到国中时期…… 像这种现象,之前倒是有所耳闻。 ──穿越时空。 这个词汇浮现于脑海。 没记错的话……就是只有自身意识在时间中穿梭,附身到过去或未来的自己身上……应该是指这样的现象。 前些日子拍的连续剧正好就是这个主题,因此记得很清楚。 「咦,不是,真的吗……?」 但是,真的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 只有精神回到过去的奇幻情节居然发生在现实世界…… 不如说我出车祸陷入昏迷后一直处在白日梦中,或是身为国中生的自己产生了精神年龄变成二十五岁的妄想,这样还比较有说服力。 「……」 无论怎么思考都得不出解答。 不,或许在得出解答之际跑马灯就会结束,我也会迈向死亡。 「……唉,你从刚才就在自言自语,很吓人耶。」 「抱歉,你先不要说话,不然我无法整理思绪。」 「什么鬼……?算了,无所谓啦,但你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喔?」 「迟到……?」 「我刚才不就说了吗?妈妈叫你快点起床啊。」 确实是这样。 虽然还没有掌握住详细的情况,我现在是国中生,而国中生必须去上学。 不知为何,我对这件事莫名有股使命感。 可能是学生时代就烙印在脑海深处的一种本能吧。 只是……如果是这样,有个问题必须优先处理才行。 从镜子看见自己国中时期模样的瞬间,我就在意得不得了。 这是因为…… 「……不是吧,这副无可救药的外表太扯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 不,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国中时期的自己很土气。 这时候的我应该是个有沟通障碍的宅男,没什么运动细胞,只会埋头画画,然而功课也不是很好,连半个朋友都交不到,下课时间不是去厕所,就是趴在桌上装睡等待时间过去,就是很典型的边缘人……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有点想哭了。 尽管如此……这样还是不行吧。 自己忍不住吐槽了。 几乎要遮住眼睛的厚重齐浏海,应该说整体上就是任其生长、没有经过任何修剪的邋遢发型,搭配印着奇怪动画角色的T恤和没熨烫过的皱巴巴裤子。 实在是……惨不忍睹。 虽说萎靡不振的内在会显露于外表,就算是这样也未免太不修边幅了。 「……朱里,你有剪浏海的剪刀吗?」 「咦?有是有啦。」 「借我用。」 「啥?你要干嘛?」 「别问了。」 「是可以啦……」 我半强迫地跟困惑眨眼的妹妹借来修容组,就这样走向一楼的洗手台。 「先把浏海打薄,再用吹风机随便吹散就可以了吧……只要减少整体的发量,让头发呈现出跃动感就还算过得去。然后把眉毛……」 不用想,我当然没有发胶或发油之类的东西。 因此借用了妹妹的东西,设法做好最低限度的仪容整理。 「……这样就行了吧。」 三十分钟后。 虽然是相当紧急的补救措施,总之成功打理到可以看的程度了。无论如何,今天回家路上一定要去药妆店买发蜡、造型喷雾和梳子。 「咦,哥、哥哥?」 看到我后,妹妹的嗓音扬高几分。 「嗯,抱歉,跟你借用了很多东西。」 「这、这倒是无所谓啦……你、你是怎么了?真、真的是那个哥哥吗……?根本就是不同人啊……咦?直到昨天为止,不管我劝了几遍,明明都还是个土里土气,像菌丝类一样没救的边缘人耶。」 妹妹的声音颤抖着,表情活像看见妖怪似的说出极其失礼的一番话。 难道我是蕈菇还是什么之类的吗? 话虽如此……我可以理解她的意思。 纵使会偏袒自己的家人,刚才的我看起来仍旧糟糕透顶。 像是放弃了一切努力,整体上只给人一种看破红尘的感觉。 已经无关天生底子好不好的问题了。 身为一个过去经常靠外表吃饭的人,实在无法忍受自己顶着那种像是通宵喝酒后糜烂不堪的模样去上学。 「我出门了。」 由于没时间吃早餐,我便小跑步地奔向家门外。 眼角瞥见在厨房餐桌看报纸的父亲,以及在抱怨我不吃早餐的母亲。 说起来,父亲和母亲这时候都还健健康康的。 如此一想,我抱着有些感伤的心情踏出家门。 3 国中的通学路已经暌违十年以上,不过身体大致记得路怎么走。 看来所谓的儿时记忆,会比长大后的记忆更加鲜明几倍地留在身上。 在夏天的炽热阳光照耀下,跟随川流不息的上学人潮,我用余光看了看熟悉的便利商店走在大街上。再走一下子就会看到十字路口,只要走过那前方的天桥,应该立刻就会看到国中。 「真是怀念啊……」 搬出去后,我一次也没有回到家乡。 都说十年如隔世,尤其学生时代的一年说不定比得上成年后的三年。如此一算,体感上应该是三十年前左右吧。说起来,这个时期智慧型手机才刚开始普及,大部分国中生都还没持有,还有便利商店的现冲咖啡也逐渐受到大众喜爱,再来是奥运确定举办,世间一片欢腾……我一边思考这些事,一边在通学路上前进。 顺带一提,从刚才就看得到周遭有很多学生,但没有一个是会来找我聊天的朋友。 大家都跟邻居或三五好友开开心心地结伴同行,只有我行走的四周仿佛是与外界隔绝开来的独立空间。 ……因为我总是独来独往啊…… 往事接连浮上心头。 边缘人的国中时代。 外表和个性都阴沉不起眼,也不擅长与人交流,几乎没有一起上学或在教室谈天说地的朋友。 就像朱里说的,每天都过得像阴暗潮湿的蕈菇一样。 再次觉得没有比这样更浪费青春的方式了。 如今的自己深刻体会到,这个时期所得到的既青涩又有点羞耻的经验,在十年后会成为比任何事物都灿烂且无与伦比的宝物。 我独自迈步向前,仔细领会着理应平平无奇的上学景象有多珍贵。 「……」 只不过……这是怎么回事? 从刚才就感觉到周遭的人们一直在偷看我。 工作性质的缘故,我很在意他人的看法,导致对视线变得很敏感,只要有人在看我,一定程度上都察觉得到。 「……唉……那个……」 「……那个人……对吧……」 「……还……不错吗……?」 话说连这种窃窃私语都传入耳中了。 嗯~单凭临时的修剪,果然没办法将外表补救到尽善尽美吗……想到这里,我打算用随身镜检查一次现在的状态。 「……唔……糟透了……真是的,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啊!」 这时道路前方传来这道声音。 「嗯?」 「突然坏掉未免也太扯了吧……再说鞋子会破成这样吗……?」 那是个嗓音清亮、惹人注目的女生。 她抓着电线杆在原地跳来跳去,面露伤脑筋的神色。 看样子是学生皮鞋的鞋跟坏了,害她没办法走路。 这下麻烦了啊……正当我如此心想,走到女生的附近之际。 女生那张写满苦恼却依旧俏丽的脸庞,令我觉得很眼熟。 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隔壁班从事读者模特儿的女生,很有名气,也就是所谓的风云人物或金字塔顶端那一类的存在。 这样的人跟当时的我不会有任何交集……我会记得她是有原因的。 我想起来了,这位风云人物直到毕业为止都很讨厌我。 若要问为什么…… 「啊~等一下,那边的同学。」 女生看着我这么说道。 「嗯?我吗?」 「对对对,你是二年级的吧?虽然没见过你,看领带颜色就知道了。」 她指着我胸前的领带,招了招手。 没错,她当时也是像这样跟我搭话。 然后……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帮我一下吗?你看,鞋跟变成这副模样,我没办法走路……」 001 她如此向我求助。 为什么会找上我这个边缘人……记得自己当时旁徨失措到举止可疑的地步,但换成那女生的立场来看,只是叫住一个碰巧路过的怯懦男生而已,大概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所以暂且不深究这一点,问题在于我当时采取的行动。 先讲结论──我逃走了。 尽管人家向我求助,我还是连一句话都没回,仿佛被狮子盯上的高角羚似的一溜烟地拔腿就逃。 不是,那个时期的我本来就不擅长应对女生,更别说对方是与自己天差地别的风云人物,当时除了逃跑之外,根本别无选择吧。 话虽如此,在那么多学生的关注下向一个边缘人求助,未料对方不仅完全不理自己还落荒而逃,身为风云人物的她会作何感想……实在远远超乎想像。 (连我自己都觉得有够差劲……) 到头来,会遭到人家讨厌……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这是国中时代不胜枚举的黑历史之一。 「然而,现在不同了」。 即使打扮得再成熟亮丽,从内在是二十五岁的角度来看,就只是小我十岁的国中生罢了。 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正常回答,照理说就能顺利应付过去。 「……」 综上所述,首先──要仔细看着对方。 外表如何、性格如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到处都能发现相关的蛛丝马迹。 端详过对方再思考应对方法,其实并非坏事。 虽然因应对象改变态度很容易被当作八面玲珑的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配合对方做出适当的分析并读懂对方的需求是卓越的沟通能力之一。 在出道前为了训练沟通能力而经常造访的男公关俱乐部,以及出道后的连续剧和综艺节目的拍摄现场,将这个观念深深地灌输到我的脑海里。 拜此所赐,我对自己的观察力还算有点自信。 在这个前提下……我再次看向眼前的女生。 悉心保养的亮色头发、完美无瑕的妆容,还有穿得随性不羁的制服。 她刚才跟我搭话时也很没有距离感。 如同外表所见是那种典型的嗨咖,班上的核心人物。 既然如此,这时候最适当的回应是…… 「那个,你还好吗?一早就遇到这种事很麻烦吧?」 我用率直的态度朝她回道。 「就是说啊,真的很困扰。我这样不能走路,也遇不到任何一个朋友……」 「毕竟一个人解决不了这种问题嘛。知道了,你先抓住我的肩膀吧,一直单脚站立应该很辛苦。」 「啊,嗯。谢啦~」 我朝那女生走近一步,让她抓住我的肩膀。 彼此的距离微微拉近,亮色的波浪卷发散发一抹甜香,飘荡于周遭。 很好,看来我的应对正确无误。 「然后是坏掉的鞋跟……嗯,我想这点程度的话修得好。」 「咦,真假?」 「应该吧。」 乍看之下有办法修好。 还是新人的时候,我经常帮艺人前辈修理高跟鞋的鞋跟,照理说应该也能应用在学生皮鞋上。 「看起来没有完全坏掉,只要把鞋跟黏起来一定没问题……」 我从书包里拿出OK绷,然后检查鞋跟的形状是否能贴上去。 这时候也不忘保持淡然自若的态度。 像她这种平常总是众星拱月、极受欢迎又善于交际的类型,对于能够以平等的目光对待自己的人想必会产生亲切感。 「怎么样,能修吗?」 「嗯,我觉得可行。」 「哦~用OK绷啊?看不出来你还满机灵的嘛。」 那女生兴味盎然地看着我的手边,身体从后方往前倾。 柔软的重量轻轻抵着我的后背,伴随着飘散的香气,女生从我的脖子旁边探头看过来。 不过没有站稳。 可能是重心过度向前,女生立刻踉跄了一下,失去失衡。 「啊……呀啊!」 「……噢。」 在她险些跌倒之际,我用搂抱的姿势扶住她的身体。 她比外表看起来还要轻上许多,让我有点惊讶。毕竟是读者模特儿,可能有在减重吧。 「没事吧?」 「咦,啊,没、没事……」 「身体太过前倾很危险,抓好我的肩膀。」 「……知、知道了。」 她稍稍撇过头去,支支吾吾地回道。 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我继续修鞋跟。 「嗯,这里和这里贴上OK绷就行了吧。再来只要固定住……好,这样就没问题了。」 我用手尝试移动鞋子,确认鞋跟有牢牢黏住。从目前的状态来看,至少可以稳稳地撑到学校。 「咦,已经好了吗?哇,真的耶,确实修好了!怎么这么厉害,太谢谢你了!」 她欣喜地露出满面笑容。 「不过这只是应急处置,你放学后最好去一趟鞋店请人修理。」 「好,我知道了!一定会记得去。」 「嗯,那我先走了。」 确认那女生穿上鞋子后,我正要离开之际。 「啊,等、等一下……!」 「嗯?」 「啊,那个,至少告诉我名字……」 「我?我叫藤谷……」 「这、这样啊,我叫美羽,茅崎美羽。真的很谢谢你!」 她挥了挥手,就这样跑走了。 不是吧,才刚修好就用跑的很危险耶…… 我本来想提醒一声,但那女生一下子就跑到声音传递不到的地方。 也罢,现在只能祈祷OK绷奏效了。 「……呼~」 尽管如此,还是松了一口气。 任务完成。按理来说,应对上没有问题。 这样一来,至少暂且不会被那个女生讨厌了。 也就是说……少了一个黑历史。 想到这里,心情就轻松了些。 「……」 一个念头忽然浮现。 如果那时候也像这样好好对待其他人,后来的国中生活也会稍微有所不同吧。 ……不,这不可能。 那些终究不过是芝麻绿豆般的小问题。 只要那件导致我不想回忆国中时代,并且对往后人生造成致命影响的事情依然存在…… 「……」 如果现在真的是十年前的国中时代,可能总有一天仍必须面对那件会改变一切的事情。 而且还是在不久的将来。 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会…… 「……走吧。」 我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涌现的预感。 然后迈开步伐,走向国中。 4 我觉得学校是个很不可思议的空间。 别具特色的校舍构造、飘荡于空气中的混凝土味,还有走廊油毡地板发出的声响。 实在太过怀念,我不由得停下脚步,深陷于感慨之中。 纵使国中生活没什么美好的回忆,这种校舍风景的独特氛围依然会唤起乡愁。 「呃,我记得教室……」 应该是二年一班才对。 在鞋柜区换上室内鞋后,踏上走廊前进。 来到二楼最深处,面对传出喧闹声的教室,我的手停滞一瞬,还是心一横直接拉开了门。 对我而言,这是睽违大约十年的……国中教室。 「我就说嘛~果然要在那时候坦白说出来才对。」 「啊,我懂我懂,那个太扯了~」 「问一下喔,今天的数学课是坐窗边的会被抽点吗?」 教室的气氛极其正常。 大部分的班上同学都各自围成小圈圈漫无边际地瞎聊,像是昨天看的电视节目内容或是今天的课堂要做什么,净是些琐碎的话题。一旁也有正在拼命抄写作业的人,还有独自看着书,对这些喧嚣充耳不闻的人。 (啊啊,就是这种感觉吗……) 那时候我拼尽全力,一心要融入班级的气氛。 但当时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办法,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结果到最后都只能待在小圈圈外。 眼前的景象让我感到一丝丝心痛与憧憬的同时,脑中回想着自己的座位,在同班同学间穿梭而过。 就在此时。 「……嗯?」 最先察觉到的,是翘脚坐在课桌上开心闲聊的女生。 一看到我从课桌旁经过,她立刻大幅度地歪起脑袋,扬高嗓音问: 「嗯?嗯嗯嗯……?你是谁?」 「咦?」 「生面孔耶,你是谁?转学生?」 「不,我是──」 「奇怪?但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喔,总觉得满眼熟的……」 「……」 「……啊,你该不会是藤谷吧!」 她仔细思索一分钟之后扯嗓喊出的这句话,瞬间响彻了本来吵闹的教室。 「咦,什么啊!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变成大帅哥了啊?吓我一大跳耶!」 「啊,这是因为──」 「话说真的很厉害呢!简直换了个人嘛!我本来就知道你底子很好啦,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差这么多耶~!」 她一个劲地说个不停,那气势仿佛是只被放出来的狗,没有插话的余地。 我想起来了。这个女生的名字是佐伯千纮。 尽管外表没有那么花俏张扬,她是那种不知不觉间总是处在班上中心大笑的活泼嗨咖,很容易就被别人的话题勾起兴趣。 「嗯?干嘛?你们在吵什么?」 「藤谷怎么了?」 「话说那个男生是谁?千纮认识的人?」 受到她的大嗓门吸引,其他同学也纷纷聚集过来。 一看到我,每个人都发出惊呼。 「咦,那个男生是藤谷同学吗?骗人!」 「完全是另一个人吧?不说的话,绝对认不出来啊……」 「咦,真假?」 顷刻间就筑起一道人墙。 那些好奇的目光让我感到有点不自在。 虽说实在无法忍受之前的外表,突然进行大改造果然是步坏棋吗……? 昨天还是个阴沉边缘人的家伙忽地开始注重打扮、变得很招摇,说不定会遭到大家嘲弄或揶揄。 如此心想,我严阵以待…… 「哇~你整个改头换面了耶~不过这样比较好看喔!」 「超帅的啊!你怎么不早点弄成这样呢?」 「咦……?」 「嗯,看起来满不错的嘛,很适合你。」 「你的浏海是怎么弄的?用发蜡吗?」 「咦,明明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之前都不花心思打理啊?太浪费了!」 我得到的是大家的肯定。 他们的反应不带一丝负面含意,语气中只有满满的友善。 「……」 话说……这个班级本来有这么和睦吗……? 那个时期的我总是独来独往,觉得自己跟同班同学之间没有任何可以分享的事物,自认不可能跟大家打成一片。 我把周遭的人全都当作外星人来看。 但是,假如这只是我自己把内心封闭起来,实际上第一轮人生也是像这样充满开放包容的气氛…… 「话说藤谷你如果对这方面有兴趣,下次要不要一起去买衣服?」 「咦?好、好啊。」 「仔细一看,藤谷同学你皮肤也很好耶~有在做什么保养吗?」 「啊,嗯,算是有在用化妆水吧。」 「咦~哪个牌子的呀?告诉我嘛~」 「话说藤谷同学原来这么好聊耶。」 「嗯嗯,他下课时间都在睡觉,我还以为他不怎么喜欢讲话呢。」 「既然如此,以后就多多交流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如此说道。 眼前似乎照进了一丝光芒。 说不定有办法改变些什么。 无论现在置身的状况是梦境、跑马灯,还是穿越时空。 也许在这里能够发现……不同于第一轮人生的事物。 内心深处怀着微小的期待,我抬起头来。 然而。 这点小小的希望……在下一瞬间灰飞烟灭。 讲台上摆着一个白色花瓶。 插在花瓶里的……向日葵那抹艳黄映入眼帘。 「嗯,怎么啦?」 「……那朵……花……」 我费力地挤出声音后,佐伯同学这么回答: 「嗯?喔,那是『安艺宫同学』摆的花吧?」 「……唔……」 我感觉自己浑身一僵。 明明是夏天,却犹如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结住。 「奇怪了,说到这个,安艺宫同学今天还没来吗?」 「应该吧?花还是昨天的啊。」 「安艺宫同学每天早上都会换花呢~真的很了不起。」 「好令人尊敬~」 连大多数同学的声音都已经无法传入耳中。 情感从胸口深处、记忆的伤痛中倾泻而出,我没能抑制住。 「……!」 「嗯?奇怪,等……藤谷你要去哪?班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喔~!」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冲了出去。 5 她平常所待的那个地方,我至今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在教室总是开心地笑着与周遭同学聊天,一到下课时间却会溜得不见人影的她,在学校的大半时间都待在那个地方。 我到鞋柜换上室外鞋,朝校舍外前进。 七月的艳阳刺人。 汗水流淌下来,本来整理好的浏海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但我丝毫不放在心上,不断向前狂奔。 想到她在那里,一股难以说是激昂还是不安的情感满溢出来……无法压抑住。 「呼……呼……」 肩膀起伏喘着气,终于抵达该处。 跃入眼中的是黄色。 一整片的黄色洪水。 宛如绘画中的美景一般,数朵、数十朵的向日葵在眼前蔓延开来。 而站在正中央的……是她。 「安……」 经过黄色向日葵的衬托更显漂亮的淡色头发。 在夏日阳光的曝晒下依然宛如陶瓷般白皙的肌肤。 仿佛会将人吸进去似的琥珀色瞳孔。 一切都与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丝毫差异。 「……安艺宫……?」 我向前踏出一步。 从干渴的喉咙深处奋力地喊出她的名字。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声音,她缓缓转过头。 看到我后,眨了几下眼眸。 接着她微微倾首,如此说道: 「──藤谷同学?」 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