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厚脸皮的小鬼。)
——也难怪那名士兵会这么想。
昏暗的地牢中,一名少年坐在正中央。他搔着一头长度稍微超过肩膀的头发,搔着肩膀、搔着背,搔完了后,茫茫然地望向半空中。
他看来丝毫不像在为自己担心,不像心怀哀叹,也不像充满绝望,更不像是放弃一切而无所作为。
他的表情游刃有余。尽管此时的他才因吃了一场败仗而沦为敌营中的阶下囚,但他脸上的表情仍旧是平稳悠闲,就像是一副今天、明天——当然就连后天的太阳也会日复一日地高挂到头顶上,不用担心有任何变卦的模样。他理所当然地吃饭,理所当然地日暮而眠。
「喂。」
那名士兵实在太生气了,于是在离去时丢下这么一句话:
「你的同伴们现在正一个个被带过来。今天晚上可没有位子让你伸展手脚躺着睡觉了,你可要先占好位子呀。」
他想借此暗示该名少年:
(你别指望有人来救你,你的部队今天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了。)
然而,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完全没有回话。
那名士兵一见此幕更加愤怒——
(反正这家伙迟早会知道的。)
他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爬上阶梯,离开了地牢。
被抛下的少年依旧不为所动。
这一切发生在一场惨烈的败仗之后,少年自己也知道。但这位名叫达克的十七岁少年却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悲观。
——不对,坦白说,刚醒来发现自己置身这间地牢的时候,他是打从心底感到畏惧的。他推测自己恐怕是在战场上晕厥过去,然后被士兵们拖进这间监牢里的。
(我、我会怎样呢?)
他的手脚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此时也许已经接近黄昏,昏暗的天色带来的黑暗支配了整个空间。无边无际的感觉令人无助,甚至弥漫起一股凶残的气息。少年无端地对于四周的空旷感到相当在意,因而拔腿绕着监牢内缘不断奔跑,在踩遍里面每一寸土地前不打算停下脚步。
他的心思紊乱。跑完之后,达克呼吸急促,肩膀上下起伏,接着一屁股坐到地牢中央。
此时的他已经镇定下来了——不对,他是个生性胆小的人。现在的他与其说镇定,不如说看开了还比较恰当。
他对自己绝处逢生的运气很有自信。
说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沦为阶下囚,而他有自信,即使经历了大风大浪,还是一路活了下来。
虽然现在身上到处都传来疼痛的感觉,但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缺手缺脚。光是这样已经足以证明他死不了的运气。
(没事。)
他大声地向自己说。
(我一定会得救的——因为预言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他带着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执着,甩开心里令他冷汗直流、差点尿失禁的恐惧。
这个名叫达克的十七岁少年的外表,就算加上他的年龄一并考量,作为一个国家的士兵,体格也实在稍嫌单薄了些。再搭配一身破烂衣物,怎么看都不够称头。虽说他在被关入这间地牢之前身上所有的装备都被扒光了,但其实他在战场上本来就既没有配剑,也没有穿戴铠甲头盔。
他的相貌……应该算是不差吧。如果摆出认真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美型。
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形象就不怎么值得称赞了。
他的眼睛总是到处打量着什么,这样的表现让人觉得不安而反感。那张总不紧抿双唇的嘴,也老是让人联想到他露出轻薄的笑容,或是瘪嘴的模样。换句话说,这样的他很难让人产生好感……该怎么说呢,要是这样的话传入他本人耳中,应该会觉得很不高兴吧。
——『小混混』,这种印象已经深深烙印在他身上,想藏也藏不住了。
总之,这绝不是看起来成得了大器的长相;如果他是在故事中出现的角色,就是一刀死在英雄剑下的虾兵蟹将,或是山贼盗匪之流的人物。
然而,他本人倒是没有半点『小』混混的自觉,甚至还认为自己得天独厚,是个在稀有星象中出生的伟大人物。
「唉,就先尽人事吧。」
为了让自己彻底成为伟大人物而欲摆脱内心恐惧,那副自言自语的模样也表现得相当戏剧化。
至于他决定做什么呢——此时的他闭起双眼,伸长了手脚,大剌剌地躺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这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在为了战场上死去的多位同僚祷告。
达克在这突然陷入漆黑的空间中集中精神,意识的焦点处开始浮现出一颗光球。他想像着这颗光球——即意识的团块在体内凝聚,自胸口『浮出』眉心,整个过程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其实这个过程不像言词解释那般简单,必须清除内心混杂的意念——包含过去的经历,对未来的不安,以及无尽的欲望都会在此刻冒出来成为阻碍——这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更是如此。然而,他对如何摒除这些杂念已经拥有相当程度的心得了。
他集中精神继续想像,想像这颗自胸口『浮出』眉心的凝聚意识,从眉心与额头中间『释出』体外。
然而,这个意识团块——它其实是自达克此人的肉身中,将意识抛出体外的凝聚物——并非就此没入眼前的黑暗世界,而是穿过这片黑暗世界,向外飞了出去。
像这种将自身意识的凝聚物由体内抛出体外的魔法,魔道士们称之为〈手〉——而教导达克这种魔法的那名老人也这么称呼它。
整个过程如果顺利的话,不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手〉便可以从达克的体内释出。然而,〈手〉没有实体,因此也没有『视野』。在漆黑的空间中,它只能『摸索』似地向外爬行——虽说是『摸索』,其实当〈手〉摸到地板或墙壁时也不会传来所谓的触感。而它在这片漆黑的空间内探索的,乃是与〈手〉相同的非物质『意识』,也就是达克以外的『其他意识』。不过,这些意识若是与达克毫不相干的人或动物,也无法取得联系;对手必须有回应的意识,才有办法与达克『握手』。
此时达克尽可能伸展这只〈手〉——与肉身相同,〈手〉能触及的范围是有限制的。换句话说,〈手〉能够触及的距离,也是一般用以判别魔道士对于魔法的熟练度和才能的依据。
达克试着花了点时间在黑暗中摸索,但并没有找到任何欲回应他的气息。屡屡扑空之后,他终于放弃,将〈手〉收回自己的体内。
(可恶!那些家伙把主人丢在一边,到底跑哪去瞎混了呀!)
他在心里暗自咒骂着。
为了迎向他心里描绘的光明璀璨未来,他的第一个策略以失败收场,然而现在还远远不到悲观的时候。
「喂!自己走啦!」
「不要挣扎了!」
就在这一刻,几名穿着铠甲的士兵推着一群和达克境遇相同的男子来到了地牢。
乍看之下,大概有二、三十人吧。但若是考量到这次的战争规模,待会儿再关进来的俘虏应该会更多。
这群俘虏的脚步虽显得虚弱无力,但相较于没被抓来的人还算是轻伤。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若是伤重到无法行动自如,一看就是救不活的人,这样的人就算还活着,被敌人碰到了也是直接痛下杀手,没有机会活命——这是战场上的不成文规定。尤其是达克所属的军队这次面对的对手——圣剑团,这支佣兵团更是彻底执行这项不成文规定。
「嗨,达克,你果然也在这里呀。」
这群被俘虏的同僚之中有一名男子跟达克还算有点交情。他比达克年长了二十岁,但在部队中的兵阶跟达克差不多。他带着沾满泥沙和黑炭的脸庞笑着跟达克打了招呼。
「果然是怎样?」
「唉呀,我就想说你应该死不了才对。」
「对吧对吧~~我魔法士达克可是卡兰王国先锋!精锐中的精锐!敌人怎么可能不好好善待我呢!」
「真有精神呀你。」
这名嘻皮笑脸的男子名为贝尔,他的脚受伤了,拖着脚走到达克身边坐下。
「大叔,你受的伤是谁干的?」
「拉瑟吧?应该啦。」
「应该?」
「我所属的部队有三百人嘛。部队那时遭遇上一队顶多七、八人的敌军,他们甚至各自为政,没有队形。我们原本以为赢定了,结果当我们奋力扑向敌人的时候,一支骑兵队忽然从侧面杀了过来。不过,其实那支骑兵队的人数大概也就二、三十人,我们也深信自己可以轻易将他们打回去。但那支骑兵队的领头人物没戴头盔,仔细一看他就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家伙。就在我们心想——啊,糟了——的时候,已经有大批同袍被撂倒了。他那〈屠龙者〉的别号真不是叫假的……」
「遇到拉瑟呀?那大叔你运气真好。那家伙面对敌人的小兵时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能捡回一条命算你幸运了。」
达克带着『拉瑟这人他早就对阵过』的态度大放厥词。不过说到底,那场仗其实也是输了,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这么说起来,你是怎么被抓来的啊?我记得你之前是碰到〈水灵公主〉苏,在陆地上差点溺水死掉嘛。这次也是吗?」
「你少胡说,你以为我会输在同一个人手下两次吗?」
「喔?所以呢?」
「你要听的话得先站稳了——这是我遇到的第七个人了——这下圣剑团的七个队长我全都遇过了。」
「也太强了吧!」
贝尔率直地瞪大了眼睛。
「换句话说,你是面对圣剑团吞了七次败仗,然后每次都逃回来了是吗?」
「猪、猪头!」达克也同样直接地表现出了不悦的反应说道:「我是说!我遭遇过圣剑团的七名队长,然后七次都平安生还了啦!」
「原来如此,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啦。不过,这第七次还没确定能平安吧,达克小弟?」
贝尔搔着他下巴上没有整理的胡须苦笑着说,但其他被关进地牢的士兵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了,就这点而言,贝尔和达克打从前一刻开始就不断嘻皮笑脸地闲聊着,这两人被抓的反应真是相当不正常。
「那你最后遇到的那个人是谁呀?除了刚刚说到的〈水灵公主〉苏,还有〈屠龙者〉拉瑟之外……那个,还有〈魔人偶师〉葛尔温、〈汪洋女帝〉席恩、〈无颜之影〉莉维……等一下,莉维的身分还没有人知道,所以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还挺让人怀疑的。」
「对方在交手前已经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了,不会错的啦。还有那个〈死灵神官〉·贝亚拉,跟理所当然要遇个一次的圣剑团团长——〈不败的〉克拉吉斯·艾斯特,我早就在之前的会战中遇过了啦。」
「说什么理所当然——」贝尔用指头数着数着,忽然停了下来说道:「等一下,这样算起来就七个人了耶,你是不是重复了呀?」
「咦?不对,等一下,怎么可能?今天这人我绝对是第一次见到的。」
「那就不是圣剑团的成员啦!你早就已经搜集齐圣剑团队长的对战记录了,所以你今天其实是被并不隶属于圣剑团的人轻轻松松干掉的啦。」
「才不是!我——魔法士达克怎么可能被圣剑团之外的人干掉!」
无论达克怎么说,他败在圣剑团手下八次都是铁铮铮的事实。虽然他本人也没有否认这件事,但却在莫名其妙的问题点上坚持着。
「那你说说看呀,你遇到的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你最拿手的加油添醋就免了。」
「谁对那个拿手呀!你说啊!」
达克气得反驳,但也歪起了头开始回忆。其实,他对于这次战场上的记忆相当模糊,这点让达克颇为在意。
这是卡兰王国策划的第八次『拉格那之谷』攻略战,而达克这八次都参战了,因此就某种层面来说也是老鸟了。
同时,这八次攻略战中,卡兰王国的部队都狠狠吞下了败仗。
就正常情况来说,这战绩是难以想像的差。因为拉格那之谷的人口尚未破千,而卡兰王国是近年势力缓缓抬头的南方雄霸,派出的兵力经常都是对手的十倍、二十倍之多。
每次出征前,达克都如此暗暗下定决心——
(我这次一定要立功!)
在长官鼓舞之下,成千上万名士兵全都举起了拳头,高呼响应——但其中不全是人类。这支卡兰王国的部队中甚至包含了野兽般的嘶吼——而且不是地表上任何一处可以找得到的野兽,是来自异世界的幻兽。
他们不认为自己会输。在这群卡兰王国士兵的脑中,他们已经可以想像——拉格那之谷将会如同被这个国家的军队所踏遍的四周各国领地一样,化为一片焦土,无数的敌人尸横遍野;他们将俘虏来的男人投入需要苦力的场所,把女人卖到其他国家换取资金,通通以绳索捆绑带走。
尽管也曾吃过好几次败仗,但这群士兵在出征前想像的这未来却不曾动摇。尤其像达克这般经验尚浅的少年更是没有任何怀疑胜利的理由,卡兰王国的政府高层也明显怀抱着同样的想法。也因为如此,所以这个国家尽管还有其他外患,但仍不断组织部队出兵攻打拉格那之谷。
但他们全吞下败仗。
——一连八次。
这八次败仗让达克尝到的并非如烈火般折磨人心的悔恨,更非切身的悲痛,而是令他感到极度不可思议。
(——为什么?)
每当他被伙伴拖着逃亡,或者勉强从堆积如山的同僚尸体中躲过敌人的耳目,等到日落后再从没有活人走动的战场上逃回来的时候,他总是疑惑地歪着头沉思。
——因为这情况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但也许达克和卡兰王国军方高层对于败战始终没有真实感的这种想法,才是他们屡屡败战最大的原因。
毕竟这支固守拉格那之谷的佣兵集团——他们过去可是打着『神盟骑士团』这个夸张的名号在外闯荡,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无论敌我双方都直接以『圣剑团』称呼他们——就是拥有如此超乎寻常的实力。超越一般人的常识范围,极度非现实的压倒性实力。就某方面而言,他们的经历甚至夸张得让人联想到——这或许是历史过度吹捧之下诞生的传说事迹。
这支骑士团以团长克拉吉斯为首,队上的七名部队长全都具有一骑当千的实力。这些队长各自擅长魔术、剑术、秘术,甚至还有过去只在某座四面环海的孤岛上流传的忍术等等,而且全都拥有超一流的实力。
然而,这支豪杰云集的佣兵团里,其七名队长却令人意外地,没有太多敌人知道他们的长相。
这是因为,在战场上以敌对身分与他们相遇的人,全都死在了他们的面前,即使耗尽一生的好运得以捡回一条小命,对于这七位队长出现在眼前的情况恐怕也只是惊鸿一瞥,根本没有任何人记得——这种促狭的说法就这么颇具真实性地传遍了各地,而这七人究竟拥有何等超乎寻常的实力,也就得以窥见一斑。
而达克遇过这七名圣剑团队长,七次都得以生还。但所属部队究竟是怎么战败的,又因何而败——他每次都在对这些细节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逃了回来,也因此使他对于前七次的败战完全没有切身的体认。所以,当他出征时,因身处在拥有压倒性兵力的己军部队中,总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自信,使他想着——
(这次应该会赢。)
结果,他吞下了第八场败仗。
出征前达克被编入右翼部队,任务是当中央阵营长驱直入时由侧面进行支援。然而,在中央阵营前方,部队遭遇了几名巨型骑士阻挡。至于这些巨型骑士到底有多大——大概大到一般人连想看到他们的头盔,都必须抬头抬到颈子觉得酸痛的程度。每当他们举足跨步时便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撼动整片大地,就连三个成年人将手臂围起也圈不住他们一只脚。
——当然,这些骑士不是活人。
他们是在魔法下获得生命的巨大青铜像,即所谓〈魔偶〉。这些魔偶毫无疑问就是由魔人偶师·葛尔温操控的。也因为这个缘故,达克决定从部队中脱离,独自移动。
事实上,达克也是一名魔法使——这个身分拥有诸多称呼方式,诸如魔术师、魔道士、妖术师等等,但这些称号就实质意义上没有任何区别,而这一带将为国家效力的魔法使通称为『魔法士』。达克使用的魔法性质上与葛尔温极为相似——当然,他的魔力不足以操控如此巨大的人偶,但至少可以恣意使唤一到两名仆役。他的计划即是带着这两名仆役从侧面击溃敌军。不过由于他从丘陵往下看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于是果断转身向后。
这个熟悉的面孔是〈水灵公主〉苏·兰,之前让达克吃下一场大败战的人便是她。
总之,达克就是一贯地以这种方式在战场上到处奔波,一旦遇到曾经见过的面孔就立即改变前进方向,他对自己能全身而退非常有自信。然而,相较于自信,有一个原则更凌驾于自信之上。
(我不打打不赢的仗。)
——就是这么回事。
(经过血汗修练和钻研技术之后的我已经跟昨天不一样了,你最好不要以为我还是这么好对付!)
——他不会带着这样的想法,以如此莽撞而毫无计划的方式,冲向曾经让他大败过的对手。说到底,其实他既没有修练,也没有钻研技术,所以本来就不可能打赢。
他带着两名部下,化成一阵风驰骋于战场上,到处寻找他能打败的对手——即敌军布阵最弱的地方。
于是,他在战场上的某个角落找到一个绝佳的目标——这人尽管身上包覆着铠甲,但身形娇小,明显是个孩子。这人带着好几名士兵,以其稚嫩的嗓音大声指挥着部队。
(是某个身分地位崇高的人吗?)
他是这么判断的。
拉格那之谷在整片大陆上算是中型聚落,也拥有相当程度的历史文化。达克听说这块土地上确实拥有以血缘为分别的尊卑关系。
——既然如此,那就绑架他,要求对方支付赎金!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一点也不花时间,达克呐喊着,偕同两名部下冲了出去。他心想:对方应该马上就会失去斗志投降才对。然而,那名少年却蹲低了身子,将手扶到腰上的配剑,摆开了架势。
(喔!)
——他该不会其实很强吧?就在达克瞬间产生这般戒心的同时,看到对方从腰上拔出的剑后,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东西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剑,因为拔出剑鞘的只有剑柄,没有理当接连出现的剑身。此时对方的模样怎么看就只像是举着玩具剑玩『骑士游戏』而已。
「你觉悟吧!」
此时,达克带着雀跃的心情,俨然化身成对方游戏剧本里的登场人物。
「我看你的身分地位不低,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过,如果你想要抵抗的话,我就得无奈地采取行动了——我达克身为卡兰王国精锐部队队长,虽然很不情愿,不过就算面对小鬼我也不会手下留……」
「什么?」贝尔愣了一下。
「呃,其实我可以把台词讲得更文言啦。不过因为事出突然,所以,那个……」
「我才不是要问那个呢!好啦,结果发生什么事了?」
「我甚至不记得我那些话最后有没有说完了。」达克绷着脸疑惑地说道:「当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关在这间地牢里了。我好像隐约记得,当时有一道光芒忽然从眼前晃过。那家伙个头明明那么小,竟然可以打倒我达克,应该是拥有相当实力才对。」
达克自己点了点头,随后接着说:
「那个该死的圣剑团,他们肯定是为了打倒不断重新奋起的我,而雇了一个新的厉害家伙。仔细想想,那家伙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外表,一定是要诱使我产生同情心,让我心生大意之后干掉我……这个计划真是卑鄙到了极点。不过,由此看来,我对他们来说的确是强大的威胁……」
贝尔听了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由于他的笑声太大,还吓到其他同伴,他们瞪大眼睛纷纷看了过来。比起贝尔,这样的目光反而让生性胆小的达克觉得心惊。
「怎、怎样啦?是有什么好笑的啦?」
「我笑你碰到的那个敌人就是个小孩没错呀,那人应该跟你的年纪差不多吧。」
「这什么意思?」
「那人就是被视为第八位圣剑团队长的大人物啦。不过她现在就连团员特有的别称都还没冠上,应该还只是个见习团员吧——她的本名是菲妮·艾斯特……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发现呀?」
「啊!」
「没错,她就是那个〈不败的〉克拉吉斯·艾斯特——也就是圣剑团团长的女儿啦。应该只有十五、六岁吧。」
达克听了哑口无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撂倒,而且那个人还只是名少女。
「我说你呀,总是说自己多聪明多聪明,结果最重要的情报倒是挺轻忽的嘛。作战会议中,荷丝特卿说的话你都没在听呀?你已经参加第八次作战了,各个队长不都应该统整过关于圣剑团的报告,并且向你们说明过了吗?这些报告里应该就有菲妮·艾斯特的名字吧。」
贝尔端出他们共同上司的名字,让达克完全无法回嘴。就恐怖的程度来说,这位女长官比起圣剑团团员丝毫不遑多让。
「就算我们平安逃了回去,恐怕也是免不了一顿责罚吧……啊,虽然有很多同僚非常乐意被那位长官处罚就是了。」
「你开什么玩笑呀!」达克听了忍不住发抖说道:「大家都谣传她除了部下外,身边相处的朋友全部都是蛇啊!处罚一定是被她特别培育的蛇狠狠咬住脑袋——不对,等一下!要是她喜欢跟像我这样的美少年搅和怎么办!?那不就每天晚上都要跟无数条蛇,还有那位长官交缠在一起了?啊啊!光想就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还没逃出去就在烦恼一堆有的没的还怕成这样,也太蠢了吧。」
对于达克自以为是的这番狂言,贝尔没有特别理会,倒是忽然收起了乐观的表情,迳自忧郁了起来。
现在不用再重复提起——这两人都成了俘虏。
历年来成为俘虏被囚于拉格那之谷的士兵之中,从来没有人因卡兰王国交付赎金而重获自由,毕竟这个国家绝不会如此温厚地应对敌人。若是敌方提出类似要求,达克和贝尔几乎可以想像卡兰王国的国王会这么回答:
「那你们不如杀了那些俘虏吧。」
卡兰国王就是这样一个人。
因此,这批俘虏未来可能面临的下场——若非遭到处刑以杀鸡儆猴,就是被卖到他国当奴隶,或是留在这里为拉格那之谷卖命工作,但不会有半点酬劳。这个山谷的聚落虽然不小,却没余力白白多养这群俘虏。
「你不要忽然变得这么悲观啦,看得我都觉得丧气了。」
「不过,就连你也没有被俘虏过吧?」
「其实我有过一次被俘虏的经验喔!」
达克颇为得意地扬起嘴角。
「当时看管我的不是别人,就是拉瑟——你知道的,这家伙自以为是个热血骑士,但其实是个大笨蛋。当时身边有人挑衅他,结果他马上挥起手中的巨剑猛劈。虽然有几个人因此而牺牲,但拉瑟打坏了墙壁跟铁栏杆,我就趁乱逃走了——你看!」
贝尔看往达克用下巴示意的墙壁处,那里确实有修补过的痕迹。不过,贝尔听了不仅没觉得开心,反而更忧郁了。
「真糟糕。既然有那个前例,这次他们看管俘虏应该会更严格了。」
他嘴里是这么说,但眼神中却忽然流露光芒。
「不过我说你呀,看你的样子还满悠哉的嘛!该不会是有葛尔波族的家伙会来救你吧?」
「没有啦。我刚刚伸〈手〉出去找了,但完全没有回应。我看它们应该都逃到我的〈手〉能触及的范围之外去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这么悠哉啊……」
在方才短暂出现喜悦的反动之下,现在贝尔已陷入更深的绝望之中,他用濒死般的声音如此说道。
「那还用说?因为现在被关在这里的人是我,达克嘛。」
「喔……我这个年长者姑且给你一个忠告——年轻人,像你那种毫无根据的自信到头来只会毁了自己。」
「要根据的话我有呀。」
达克回话的同时,再次抬头望向天花板。
他回话的语气中没有半点虚假。他深信自己这次也会得救。
他很强。
——若只论危机时的好运,他可是天下第一,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这个运气虽然现在只是面临危机时的好运,但他打从心底认定他的好运终将成为天底下无人能及的幸运,将他推往这个世界的顶点。
对此,贝尔似乎觉得再谈下去实在没有意义,便不再开口,跟其他囚犯一样露出晦暗的眼神呆坐在原地。达克因为没有人陪他说话,也只能闭嘴。
其后一阵死亡般的沉默笼罩整间地牢。
然而,就在这时候,大批人群扬起的嗓音穿透厚实的墙壁,如波涛般袭来。
「来了。」
达克扬起浅浅的笑容嘟哝了一声。
——地牢之外毫无疑问展开了一场战争。
尽管达克不知道这场仗是为何而打,以及彼此交战的是什么人,还有为何挑在这个时间发生——但他确信这对他来说是个好兆头。
因此,当通往地上楼层的阶梯传来慌忙的脚步声时、地牢之外出现卡兰王国军暗红色铠甲和头盔时,以及这群同袍帮忙打开牢房时,他都没有露出如同其他囚犯般雀跃的模样以及欢呼声,仅仅扬起嘴角勾出一抹笑容。
「我就说吧,贝尔。」
达克装模作样地起身,拍了拍这位仍然一脸茫然的同僚肩膀。
「命运永远都是站在我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