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幕/飞向天际的紫菀星

阳光透过玻璃天花板,洒落在仰望天空的艾莉丝身上。

与阳光同色的眼眸,没有因为眩目而闭上,而是直视着阳光。

这里是伦敦的主要车站之一,圣潘克拉斯车站。

现在的圣潘克拉斯,是『白色姐妹会』监督下复原的交通设施之一。『白色姐妹会』派遣了工房的工匠、事务人员、负责接待客人的后方勤务职员等,作为交通设施的工作人员。

基于这些原因,只要是女仆,就能凭脸自由使用交通设施。

「——这是业务命令」

不仅帮助了别人还被夸奖,然后还跟希翁手牵手了。

因此艾莉丝比平时更加飘飘然,那天早上也看着蓝天,迅速完成记忆情报的检查,拿着信反覆阅读,露出傻笑。希翁一露面就如此宣告,艾莉丝便遵从命令离开总部,来到圣潘克拉斯。

「新的扫除吗?」

艾莉丝将视线从仰望的天花板转向站在身旁的希翁,询问关于这次的业务内容。艾莉丝已经学到,如果对象是希翁,有什么在意的事情都可以自由发问。

「确实受理了新的扫灭业务,但今天还没开始」

希翁用一如往常的略显不悦的表情,面向正面回答。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艾莉丝也知道希翁并不是在生气。

「还有,除了今天的事情之外……抱歉,艾莉丝,我有件事想向你道歉」

希翁一脸歉疚地向艾莉丝道歉。

「诶?诶?诶?」

虽然希翁确实没有生气,但艾莉丝没想到希翁会突然向自己道歉,不知该如何是好,惊慌失措。

「虽然很抱歉,但部队的人员似乎无法增加。暂时会维持只有我们两个人执行业务」

艾莉丝察觉到似乎是高层的指示,驳回了增员案。艾莉丝无法理解,为什么芙萝伦丝会做出这种把优秀的希翁逼到这种困境的决定。

「我会努力的!没问题!」

「抱歉啊」

艾莉丝鼓起干劲握紧拳头,表示希翁没必要道歉。希翁对艾莉丝的反应感到有些惊讶,随后轻笑一声。

艾莉丝开始会将希翁不经意露出的笑容,当成珍贵的回忆好好保存在记忆中。

「总之今天不会战斗,你放心吧」

「所以,今天要做什么?」

两人手上都没有星幽兵装,今天不是扫灭业务。除了扫除『宅邸』以外,战斗女仆还有其他事情可做吗?艾莉丝歪头表示不解。

「今天要去现场调查」

「调查」

虽然不太清楚,总之艾莉丝复诵一遍并点头。

就算自己不懂,有好好做事的希翁也会好好处理吧。艾莉丝决定放弃思考。

「你明白吧?」

「素!」

看穿艾莉丝放弃思考的希翁,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她,艾莉丝则不断点头代替磕头谢罪。

「算了,走吧」

希翁潇洒地迈开步伐,艾莉丝拄着拐杖跟在她身后离开基地。

和她一起行动后,艾莉丝开始觉得部队不需要增员,维持现状就好,脑中甚至浮现这种不好的想法。

◇◆◇◆◇

「路上小心」

在后方勤务职员的目送下,两人来到禁区(Outer London)。

和完全脱离『宅邸』灾害的伦敦中央地区,也就是收复地区不同,外围地带的总称禁区至今仍存在许多『宅邸』。人们害怕那些地区,不敢靠近,因此那些地方被不知羞耻的暴徒、在难民营也无处容身的失败者非法占据,如今已化为贫民窟。

这里也是无人以过去名称称呼的贫民窟之一。

「赫密特就躲在这里」

两人从外面仰望一栋公寓。

「被害者是玛琪露塔・杰弗森二十三岁,和利亚姆・杰弗森二十五岁的夫妇。从当天的影像来看,可以确定这两人其中之一就是核心」

现在两人正在调查被吸进她们受命扫灭的『宅邸』内的被害者。就像希翁队首次任务的约翰・布朗事件一样,事前调查有时会交给专职谍报的女仆,但希翁边走边向艾莉丝说道,她认为亲自调查能让人在『宅邸』内面对突发异常时,临机应变的余地更大。

为了锁定被当成『宅邸』的核心的人,『白色姐妹会』用尽各种手段确保并管理街头监视器等『十二月的末日』当天的影像情报。但被当成核心的候选者多于一人时,必须由现场的女仆在『宅邸』内亲自判别谁是真正核心。

「艾莉丝,仔细观察。因为不知道任何微小的情报会不会帮上自己的忙,所以不能看漏哦」

希翁仔细地指导第一次进行调查的艾莉丝。希翁明明应该因为强烈的憎恨而心急如焚,却还是极为冷静地观察『宅邸』。艾莉丝模仿她,睁大眼睛观察。

「由核心引发的污染现象的特征。被当成核心的个人的特定与所在位置。攻略『宅邸』的关键就在被害者的情报之中。对他人来说再怎么微不足道,对那个人来说或许就是本质。所以我们必须知道对被害者来说什么重要,对什么执着」

艾莉丝对希翁的话热心地连连点头。

艾莉丝从芙萝伦丝等大总管那里学到的,是以如何用这副身体战斗的用法为中心,没有学到调查的方法。

说到底,艾莉丝本身和希翁一起前往约翰・布朗宅邸,是她第一次离开『白色姐妹会』的相关设施外出。她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有在公园吃炸鱼薯条、在精品店购物,更别说和人牵手走路的一天。

希翁给了艾莉丝许多第一次。

「怎么了?」

希翁发觉艾莉丝对自己投以格外热切的视线,露出「这家伙在做什么啊」的疑惑表情。

「我会努力的!」

「……那就好」

艾莉丝展现出有点白费功夫的干劲,希翁露出惊讶的表情,清了清喉咙。

「利亚姆・杰弗森的职业是厨师。从当时的社会情势来看,是在都市工作的劳动阶级,经济上并不宽裕。夫妻都是双薪家庭,玛琪露塔・杰弗森在客服中心工作。这边的所得应该也不多」

抬头仰望的公寓,对照『十二月的末日』以前的伦敦社会情况,是难以称得上富裕的劳动阶级居住的典型便宜出租房屋。和情报没有发现差异。

「说到厨师,你联想到什么?」

「呼咿!?」

进入公寓大楼,一边走上楼梯,一边朝二楼有问题的房间走去,途中突然被征求意见,艾莉丝吓到跳起来,发出奇怪的声音。

「别发出呼咿声,什么都好,你也想想看」

就算这么说,自己也没有自信能看穿『宅邸』的这种重大情报。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回应希翁的要求,拼命地绞尽脑汁,脑袋都快冒烟了。

「炸、炸鱼薯条!」

「呵呵,很棒的回答。不过,和这次的事件好像没什么关系呢」

「啊呜……」

虽然很高兴能让希翁露出笑容,但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答案完全猜错,艾莉丝害羞地低下头。

「那客服中心呢?」

「诶,啊,唔呜……」

艾莉丝还来不及消沉,希翁又提出问题,她眼睛转来转去,发出呻吟。两人就这样在走廊上前进,来到『宅邸』的门前。

「怎么了,你的动作就像阿德利企鹅遇到合趾猿一样」

艾莉丝慌张地挥舞着手,希翁见状,吓了一跳。

「呃,那个,就是……客服中心,是是,是什么?」

艾莉丝害怕因为无知而被希翁瞧不起,战战兢兢地反问。

「啊,就是咨询窗口哦。负责接听顾客的咨询和投诉的业务。『白色姐妹会』也有哦」

希翁没有对艾莉丝投以她害怕的失望眼神,若无其事地告诉她。没有被希翁瞧不起,让艾莉丝松了口气。

「呃,电话电话……会不会是,音波攻击之类的?」

「也不是不可能呢。业务中要小心声音」

「唉嘿嘿」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帮上忙,但希翁愿意采纳自己的意见,艾莉丝不禁笑逐颜开。

「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艾莉丝飘飘然的时候,希翁在『宅邸』化的房间门和周围墙壁上热心地检查,艾莉丝见状,向她搭话。

「……没有,没什么有趣的东西」

希翁嘴上这么说,检查也结束了,但艾莉丝觉得寄宿在她眼中的火焰似乎变得更旺了。说不定是对『宅邸』的愤怒让她调查得更认真,看起来才像有股热情。

「接下来,我们去追踪事件当天被害者的行踪吧」

希翁这么说完,离开公寓,来到国家管理不周,柏油剥落的人行道上迈步。

艾莉丝小心地前进,以免拐杖勾到东西跌倒,希翁则已经习惯似的配合她的速度。

希翁应该已经事先将调查资料全部记在脑子里了。她连地图都不看,一边观察街景一边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艾莉丝不知道该调查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调查,就像个乡巴佬一样,跟在希翁身后走在第一次来的贫民窟。

在贫民窟,几乎不会有人与人擦肩而过。偶尔会看到失去理智的人躺在地上,但恐怕大多数居民都对陌生的艾莉丝她们有所戒备,躲得远远的。

「在自家公寓遭遇『宅邸』事件的当天,两人在事发前一起外出,据推测他们曾来过这里」

「空荡荡」

希翁停下脚步,指向街角的一栋小巧废屋。虽然因为岁月和贫民窟化而面目全非,成了空壳,但面向街道的玻璃虽然破了,却还留着,艾莉丝也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某种商店。

「这间店铺,以前好像是个人经营的玩具店。和两人的工作似乎没有关系」

「那就是私人时间……他们两人喜欢玩具吗?」

玩具店的橱窗里空无一物。没有被『宅邸』化而被放弃的这家店,商品几乎都被趁火打劫的人拿走了吧。店内被破坏得面目全非,除了商品以外,能卖钱的东西都被剥墙拆壁地拿走了,就算不考虑时间的流逝,也几乎没留下当时的痕迹。

「收集玩具的兴趣……没有确认到这个情报。根据记录,这家店卖的都是面向儿童的古典玩具。没有卖什么新商品,都是些益智玩具、人偶和模型之类的东西」

「……人偶」

艾莉丝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一想到店里可能有掉在地上的人偶,她就看不下去,只能盯着自己渗出汗水的手。

艾莉丝讨厌人偶讨厌到不想看到。那是因为艾莉丝觉得自己就是人偶。

艾莉丝在第一次工作的第二天,在公园里对希翁说出了这件事。其实她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说了也没用,也不该让别人知道。可是,为什么那个时候会对希翁说呢?

——自从遇到希翁小姐之后,我就变得很奇怪……

艾莉丝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了。

——我是空洞的人偶。如果不是这样,我——

「你明白什么了吗?」

「没、没有……我、我反而觉得,喜欢旧东西的人,才更像是有品味的人」

希翁没有漏看艾莉丝的动摇,艾莉丝连忙说出与自己刚才想到的事情无关的话。

——现在不是为搞不懂的事情烦恼的时候,要集中精神工作!

艾莉丝转换心情,观察希翁的反应。

「值得特别注意的情报,就是那天是利亚姆・杰弗森的生日」

虽然艾莉丝平时的举止就有些可疑,但希翁应该也注意到她现在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不过希翁没有提及这一点,而是继续说下去,这让怀抱着许多不能说的秘密的艾莉丝十分感激。

「那天是他的生日吗?」

「是的。根据调查报告书,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他们原本应该会一起庆祝生日吧」

「是啊。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庆祝生日,但也没有情报显示他们夫妻关系恶劣。既然两人在当天一起行动,就假设他们是在庆祝生日吧。既然如此,玩具就是给利亚姆的礼物吗?」

希翁没有断定,而是把可能性记在脑中,继续拓展话题。她之所以像这样仔细地进行调查,应该是为了艾莉丝吧。

因为艾莉丝是第一次进行现场调查,希翁才会像这样仔细地教导她。

调查了一段时间后,两人前往比玩具店更大的废墟。

「这里是医院。两人在玩具店之前,先去了医院」

「他们生病了吗?」

「很遗憾,当时在医院工作的医疗人员中,当天负责两人的人员下落不明。病历表也遗失了。就算是女仆,似乎也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医院和玩具店。既然如此,或许不是庆祝生日,而是庆祝疾病痊愈?」

「我会请总部再次调查是否有就诊纪录」

艾莉丝心想,或许能在这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虽然因为惧怕室内而无法进入化为废墟的医院,但至少能调查入口和周边。正当她准备展开调查时,希翁拉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

「等一下,艾莉丝。到我身后来」

「诶?」

艾莉丝被突然拉住,感到困惑不已。希翁将她藏在身后,自己站到前面。

这时,艾莉丝的耳边传来复数人的脚步声。出现在艾莉丝她们面前的,是六名长相凶恶,散发出暴力气息的恶棍。其中还有人拿着铁管,一看就很危险。

「小姐,你们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声音听起来很讨厌。艾莉丝也一眼就看出他们是贫民窟的居民。艾莉丝和希翁两人进入贫民窟后,行动一直很光明正大,所以情报应该已经传到居民之间了。他们应该是听到消息,前来查看情况的混混,把无人的废弃医院当成地盘的一部分。

「如果你们是来观光的,要不要我们带路啊?」

「不用了,先生」

「别这么冷淡嘛。我们可是出于善意的免费服务哦?」

希翁用简单明瞭的方式拒绝,但男人们依然笑嘻嘻地,熟练地移动包围两人。

「还敢说善意呢」

希翁明显怒火中烧,不屑地说道。

「你们是瞎了眼吗?我们可是『白色姐妹会』的女仆。听不懂吗?」

「那也得要是真的吧?」

希翁冷若冰霜的警告,对这群混混起不了作用,他们甚至嗤之以鼻。

「什么意思?」

混混轻蔑的态度,让希翁意外地皱眉。区区混混面对女仆居然毫不退让,艾莉丝也感到不可思议。

「在这一代可是有着与我们这种绅士不同,礼仪差到不好说给小姐们听的家伙在呢。为了保护自己不受那些家伙伤害,假扮成女仆的女人并不稀奇」

看似混混头目的男人,得意洋洋地嘲讽两名女仆,炫耀知识似地说明。

「难道你以为我们是那种人?」

「以为穿女仆装就不会被碰,真是肤浅。再说真正的女仆,怎么可能这么弱不禁风」

混混指着躲在希翁身后的艾莉丝。

「噫呀」

艾莉丝被盯上,吓得缩起身子,混混见状,得意地加深了下流的笑容,希翁也对因为这种事而害怕的艾莉丝投以锐利的视线。艾莉丝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的混混,完全畏缩了。

「嘿嘿,怎么样,只要你们老实点,我们也会保持绅士风度」

艾莉丝明显狼狈的反应让混混心情大好,他刻意夸张地摆动身体,提出自我中心的提议。

「希希希、希翁小姐,怎么办,要、要逃走吗?」

「不,艾莉丝,没那个必要」

艾莉丝面对暴力场面吓得退缩,希翁则一步也不退让。

「看到女仆就找碴,不是假扮混混的间谍,就是蠢到极点的笨蛋。不管怎样,他们太小看女仆了。既然找上门来,就得好好教育他们才行呢」

「哦,来真的啊,小姐」

「咿唉」

艾莉丝看着目光如炬的希翁,发出惨叫。这样下去免不了要动粗,艾莉丝轻易就能想像到结果,不禁焦急起来。

「啊!」

「嗯?」

艾莉丝努力地用比较大的音量说话,结果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个啊,我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哦?」

「哦哦,好怕好怕。要是我们不听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女仆小姐?」

艾莉丝对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混混,亲切地小声提出建议,可惜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别呆站在那里,快点放马过来啊,Mister垃圾堆。女仆小姐特别免费服务,陪你玩玩」

希翁对混混露出无畏的笑容,挑衅道。

「那就让你好好服侍我们吧。难得看到这么上等的货色,本来想温柔一点的,不过没办法,就让我看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一个混混带着轻蔑的下流表情,强行抓住希翁。

「哈!真是符合小混混水平的下流台词」

希翁面向前方,后退一步,轻巧地躲开了男人的魔爪。

「呜啊!?」

而且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还轻轻勾住男人的脚,让他与地面来了一个亲吻。

「真是不好意思」

希翁故意停下脚步,俯视着摔倒的男人,冷笑着说道。

被羞辱的男人捂着流血的鼻子,怒火中烧地站了起来。

「可恶,给我老实点!」

男人试图抓住希翁,但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被希翁紧紧握住,试图用暴力制伏她。然而,希翁的身体和女仆装连一发攻击都没擦到。

「别闹了,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男人拼命追赶,但希翁轻巧地躲开,其他不明所以的人们开始起哄。

「喂!有空看戏的话,就来帮忙啊!」

「真没用啊」

被同伴们嘲笑,被小丫头耍得团团转,他们对同伴的焦躁表露无遗。其他在一旁看热闹的人们也纷纷行动。

「什么!?」

然而,一旦加入战局,他们却束手无策,只能发出充满焦虑的声音。

「区区一个小丫头,竟敢耍我们!」

其中一个混混将目标从希翁转向呆站在原地的艾莉丝。他试图抓住希翁,却一直被她闪开,于是他决定抓住看起来很弱的艾莉丝当人质,以坏人恶毒的合理思考来威胁希翁。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艾莉丝感知到希翁刻意发出的脚步声后,紧接着传来微弱的星幽信号,她算准时机行动。

艾莉丝迅速蹲下,男人伸出手臂,从艾莉丝的头上掠过。艾莉丝维持蹲姿,将手中的魔杖伸到男人双腿之间。

「嘿」

她用力敲击男人的脚踝。

「呜哦!?」

男人双腿大开,狼狈地失去平衡。

「就是这样,艾莉丝。做得很好」

希翁轻盈地跳过来,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希翁为了能让艾莉丝听见,故意用力踩响鞋子。发出声音来通知视线范围外的同伴位置,透过微弱的星幽信号差异来传达意图,不需要用言语进行详细的说明就能掌握。这是两人一起想出的配合方式之一。

「嘎噗」

希翁的拳头陷进男人的脸。

希翁纤细的手臂粉碎了男人的鼻骨,男人像被车撞飞一样在地上翻滚。

如果这是女仆全力挥出的拳头,男人的脑袋恐怕会像番茄一样轻易被砸烂。

「臭婊子!」

愤怒爆发的混混把手伸进怀里。这是统治贫民窟的男人拥有的最强武器,也就是暴力的化身。

「咕嘎!?」

然而,那个暴力的象征并没有机会亮相。

当男人把手伸进怀里时,希翁已经蹬地冲了过去,高速逼近那个男人,在他从怀里掏出武器之前就抓住他的手臂,像折断树枝一样轻易折断了他的手腕。

精通现代式战斗魔术的女仆,其身体能力比猎豹更敏捷,臂力远胜大猩猩。就算混混们持有手枪,区区几个混混也远远比不上赤手空拳的战斗女仆。

「敢对战斗女仆出言不逊,你们就后悔吧」

「呜、呜哇啊啊!」

事已至此,大家都理解到希翁和艾莉丝是真正的战斗女仆。还能动的混混吓得脸色苍白,争先恐后地逃走。

「一个都别想逃。我要让你们痛到再也不敢做这种蠢事」

希翁手下留情了。她故意用混混也能理解的方式展示实力差距,让恶棍们深刻记住疼痛和恐惧,挫败他们的锐气,植入心理创伤。

「别、别想逃。嘿!」

艾莉丝明白希翁的意图,用拐杖痛打逃亡者,直到他们动弹不得。

「之后再联络当局,把他们带走」

当试图逃跑的混混们腿骨碎裂趴在地上时,他们痛得死去活来,因深植内心的恐惧而瑟瑟发抖。

「呼」

艾莉丝松了口气。她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控制力道,避免杀死人类。艾莉丝是第一次和外行人对战,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下手太重。

「虽然这种对手和正式上场差远了,但应该能当作练习吧」

「是的,辛苦了」

希翁不仅想制裁恶棍,虽然和正式上场完全不同,她似乎也想尝试实战形式的合作。

「抱歉呢,让你陪我做驱逐害虫这种非本职的工作」

「没、没关系,这种程度的对手,我并不……」

「哎呀,你意外地敢说嘛」

希翁露齿而笑,艾莉丝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希翁的笑容比以往更加亲切,让艾莉丝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于是她不禁看得入迷,希望希翁能再多看她几眼。

趁艾莉丝陶醉时,希翁联络了警察,将善后工作交给他们,继续调查医院。希翁探索了内部,发现废弃医院似乎被当作混混的据点,内部装潢已面目全非,没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她们只找到混混藏匿的武器和违禁品,将这些也通报给警察后,两人便离开了医院。

「把目前为止得到的情报全部记在脑子里,不要忘记。然后不要被常识的框架束缚住。那些家伙会轻易地践踏我们的常识,我已经亲身体验过这件事了」

希翁在说话时,脸上流露出屈辱的神情,同时告诫艾莉丝。

不过,艾莉丝也明白这个道理。

「今天的工作就到此为止。辛苦了,我们回去吧」

天色已暗,杰弗森夫妇的当地调查到此结束。虽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故,但能平安结束让艾莉丝松了口气。老实说,比起扫灭『宅邸』,她更担心自己会不会给希翁添麻烦。

「希翁、小姐?」

希翁说要回去,却停下脚步一动也不动。艾莉丝心想她怎么了,于是站到希翁面前,抬眼看着她。

「啊~嗯。啊~那个,你啊,呃……」

「诶?唔呜……」

希翁稍微思考了一下,突然闭上眼睛,双手抱胸。她睁开眼睛看着艾莉丝,欲言又止地发出低吟。这不像总是毅然决然的希翁,艾莉丝只能不知所措。

「……嗯,好吧。你能陪我一下吗?」

希翁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自己心中做出了决定,点头向艾莉丝提出邀约。

「陪你?」

「因为遇到了讨厌的事,所以我们去转换心情吧」

「转换心情?」

艾莉丝心想,这种贫民窟要怎么转换心情呢?虽然对她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很稀奇,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愉快的东西。

「跟我来」

希翁没有理会艾莉丝的疑问,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艾莉丝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希翁紧紧握住,将她拉了过去。

「哇哇!」

艾莉丝还在惊讶,希翁就拉着她的手,蹬着附近较高的建筑物墙壁,轻快地跳上了屋顶。

「哦呼!」

希翁扶着她,让她安全地跳上了屋顶。艾莉丝还在调整因为突然的行动而乱掉的呼吸,希翁就放开了她的手。

「我让你看个好东西」

希翁的低语声传入艾莉丝的耳中。

微弱的光芒亮起。

在昏暗的夜色中,希翁的指尖发出光芒。这是没有变质为现代式战斗魔术的纯粹星幽外泄。

希翁的灵魂是冰冷而炽热的锐利蓝色。

希翁仰望天空,将手指举向天顶。

她将星幽投射在暮色渐浓,开始出现星光的天空中。没有通过星幽兵器的星幽不具攻击性,只是单纯的光芒。

「好美——」

艾莉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光。

与希翁眼瞳颜色相似的蓝光,化为从地面升向天空的一道流星。

希翁展现给她的这幅光景,比夜空中的繁星更加梦幻。

光芒逐渐远离,消失在遥远的高空,变得稀薄,最后虚幻地消失。艾莉丝透过空气,感受到身旁希翁的呼吸和体温。她希望这段时间能永远持续下去。

艾莉丝被这一瞬间深深吸引,甚至忍不住发出夹杂着热意的叹息。

「以前啊,我的队长曾让我看过这个哦」

希翁打破沉默,轻声说道。她脸颊微微泛红,似乎有些害羞,但话语中带着一丝悲伤。

「希翁小姐的队长……」

赛蕾丝特・罗德艾德华斯。希翁所属部队的队长,也是希翁失去的重要之人。艾莉丝只在记录情报中见过赛蕾丝特这个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希翁的侧脸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美丽,甚至有些虚幻,艾莉丝忍不住问道。她想知道在自己之前,站在这个人身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冲动地问了出来。

「这个嘛……她是个强大,出色,又温柔的人。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她让我看了这个。她说,看到美丽的东西,心情应该会变好。她很擅长找到美丽的东西,让我看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东西……」

希翁就像轻轻打开珍藏的珠宝盒一样,说出了回忆。

艾莉丝很憧憬,她觉得希翁和赛蕾丝特的回忆一定是一段闪闪发光的轨迹。

她觉得赛蕾丝特一定是个和希翁一样厉害的人,她在脑海中描绘着从未见过的那个人的耀眼身姿。

「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和我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她明明很清楚这一点,但不知为何,胸口还是有些难受。

希翁很温柔。这份温柔肯定不是只对艾莉丝特别。希翁在工作上明明没有这个必要,却还是把遗物送给了布朗夫人。她看起来可能很严厉,但其实对谁都很温柔。

而且希翁总是很真诚。她那直率的性格,甚至会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燃烧殆尽。

为什么她能这么温柔呢?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痛苦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艾莉丝的世界原本因为放弃和绝望而变得黑白,但在遇到希翁之后,开始染上了混沌的色彩。然而——

「我——」

艾莉丝无法变得像希翁和赛蕾丝特一样。只要艾莉丝还是艾莉丝・怀特斯普莉亚,就不可能成为像她们那样的人。

她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但与希翁的不同之处还是让她很痛苦。她从未体会过这种痛苦。

「——人偶。你之前说过,自己是人偶对吧?」

希翁听懂了艾莉丝没有说出口的话,用带着愤怒的认真眼神继续说道。

「……是的」

「我是不知道你是人偶还是什么,但那种事根本无所谓。我会让你成为出色的女仆」

希翁用让人感受到悲壮决心,甚至让人胸口发痛的强烈眼神对艾莉丝如此宣言。

「让我,成为女仆?」

被希翁用那种眼神注视,艾莉丝不知该如何是好,焦躁不已。她害怕着自己在那双蓝色炽火般的眼瞳中正面映照出来的身影,战战兢兢地反问。

「没错。所以你要更有女仆的样子,坚强、高贵、堂堂正正」

「我、我……我这种人,做、做得到吗?」

——不可能。

艾莉丝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无论希翁多么真挚,无论她多么竭尽全力,艾莉丝都不可能成为像希翁那样出色的女仆。因为艾莉丝和希翁生活的世界实在相差太远了。

「只要你朝着那个目标努力」

然而希翁却坚定地如此断言。希翁那蕴含热情的话语,让艾莉丝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却不禁想要相信自己真的能够做到。

可是希翁之所以能说出那种话,是因为她对艾莉丝一无所知。

「希翁,小姐——」

——就是因为希翁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对我这么温柔。我明明没有资格让希翁小姐对我这么温柔。因为我——

话语在心中像肥皂泡泡一样破裂,无法说出口。艾莉丝什么都说不出口。不是因为被芙萝伦丝禁止说出秘密,而是因为觉得如果说出真相,这个美丽的瞬间就会破裂消失。

——我好狡猾。

因为知道只要暴露出真正的自己,就会破坏这段关系,所以艾莉丝为了不破坏这段关系而持续欺骗希翁。和希翁在一起的期间,艾莉丝变得越来越狡猾。这就是她变得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答案。

无论希翁如何否定,空洞的人偶才是艾莉丝。因为如果不是这样,艾莉丝就连空洞的人偶都当不成了。

明明如此,和希翁在一起的期间,空洞的部分却萌生了丑陋的狡猾。

「——你真温柔呢」

因为艾莉丝很狡猾,所以用不是谎言的其他话语来代替真相。

「没那回事。如果我看起来很温柔,那一定是因为我身边有温柔的人哦」

希翁自嘲地回答艾莉丝。

希翁的蓝色眼眸和声音,不仅让艾莉丝感到狡猾,还让她变得更加不安定。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再继续和希翁小姐在一起的话,我就无法再当艾莉丝・怀特斯普莉亚了……

艾莉丝再次将快要溢出的内心情感封印起来,悄悄地注视着希翁的侧脸。

「因为我得到了很多,所以想稍微分给其他人。就算是不温柔的我,也想对你温柔……只是这样而已」

希翁像是在忍受痛苦一样,表情扭曲。希翁不温柔什么的,这根本是谎言。

所以请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

「贵安……晚安,艾莉丝」

在希翁的目送下,艾莉丝独自一人走在伦敦总部的庭院里,准备回到占据部分庭院,逐渐住惯的艾莉丝营地——

「啊——」

她踏进了与前一秒截然不同的景色之中。

原本看得见星星的夜空,染上了延伸至地平线另一端的夕阳。地面从土壤变成了白色大理石。

正方形大理石地板的尽头,是一片反射着夕阳的红色,宛如镜子一般的水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伦敦明明已经入夜,这里却是永远的黄昏。

「我们混种的白色,看起来很开心呢」

在没有墙壁和天花板,充满开放感的奇妙空间中央,统率伦敦总部的美丽大总管——芙萝伦丝・罗德辛比季姆坐在一张皮革椅子上。

艾莉丝在芙萝伦丝的力量下,突然被传送到这个地方。

与希翁初次见面的房间,也是这个没有墙壁和天花板,开放的奇妙场所。想必只有自己会这么认为,希翁应该觉得那是总部的办公室吧。

虽然是同一个地方,却是不同的空间和时间。

与『宅邸』相似,却又不同的异界创生。

芙萝伦丝在女仆中也是特别的。她的现代式战斗魔术,与包含艾莉丝在内的女仆们所学的领域,有着天壤之别的高次元。

「状况如何?」

芙萝伦丝向艾莉丝提问。艾莉丝很不喜欢她的眼神。芙萝伦丝那双宛如无底沼泽的黑色眼瞳,让人无法窥见她的真实想法,艾莉丝很讨厌。

「没什么,可是……」

「可是?」

「希翁小姐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老实说,艾莉丝已经从希翁带她到处去玩的过程中,找到了乐趣。对什么都不知道的艾莉丝来说,希翁带来的每一样事物都闪耀着眩目的光辉。正因如此,艾莉丝开始担心自己这个包袱人偶,会不会成为希翁的负担。

「你很担心呢」

芙萝伦丝看着艾莉丝烦恼的模样,露出有些开心的微笑。

芙萝伦丝之所以会关心艾莉丝,是有理由的。而且,关注艾莉丝的不只芙萝伦丝一个人。其他大总管们,应该也把艾莉丝一举一动带来的情报,钜细靡遗地传进耳里了吧。

「自从发现你之后,已经过了九年呢」

黑色眼瞳彷佛要将艾莉丝从内侧解体般地注视着她。

对芙萝伦丝她们来说,艾莉丝是很有意思的观察对象。

因为艾莉丝是芙萝伦丝等大总管们,从『宅邸』里带出来的孩子。艾莉丝是从人类无法生存的『宅邸』中,活着被保护出来的。她是世界上唯一在『宅邸』中长期滞留的获救者。

光是这个事实,就让艾莉丝的存在变得特别。艾莉丝・怀特斯普莉亚对『白色姐妹会』来说,是稀有的样本——献体Ⅹ。

艾莉丝面对不擅长应付的芙萝伦丝,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

「我有事情想问您」

「哎呀?」

艾莉丝主动开口,让芙萝伦丝那总是从容不迫的微笑中,难得地显露出惊讶。

「艾莉丝,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允许你」

芙萝伦丝加深了微笑,表示关切并催促艾莉丝。

「芙萝伦丝大人,您为什么要把我和希翁小姐凑在一起呢?」

为什么不让艾莉丝继续当实验动物,而是特地让芙萝伦丝亲自教导她战斗方式,让她以女仆的身份工作,甚至有可能因此丧命呢?为什么只让艾莉丝和希翁两人一组呢?

以芙萝伦丝的权限,应该能立刻安排适合的人手。但她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芙萝伦丝有自己的想法。艾莉丝提出疑问。

「你讨厌这样吗?」

「这……我并不讨厌。只是……」

「只是什么?」

艾莉丝虽然提出疑问,但芙萝伦丝的视线和声音支配了现场,艾莉丝的心就像被蜘蛛丝缠住一样逐渐松开。

「为什么是希翁小姐呢?」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那双蓝眼睛,艾莉丝就不会有这种想法。她应该只会静静地用双手怀抱放弃与绝望。

然而,希翁给了艾莉丝比放弃与绝望更耀眼、更温暖的东西,让她无法完全承受,差点就要漏掉。而她自己也不希望漏掉任何一样。

被希翁扰乱的心,想知道答案。

「……你变了呢,艾莉丝」

「芙萝伦丝大人?」

「虽然有好几个理由,但你能说出这种话,就证明了我让你和希翁搭档的想法并没有错……不过呢,由我来说明的话,就太没意思了」

芙萝伦丝露出魔性的微笑,没有回答艾莉丝的问题。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就算她这么说,但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艾莉丝低下头。

而且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艾莉丝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和希翁待在一起。

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接触到希翁的人品,艾莉丝内心的恐惧就膨胀得越大。

每当希翁为她做些什么,艾莉丝的无色世界就会被点缀上美丽的色彩。面对逐渐染上色彩的世界,艾莉丝的双脚就会颤抖,无法动弹。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想离开希翁。是自己希望和她在一起更久。

因为内心被扰乱,原本只能扮演人偶、无名女仆这种配角的艾莉丝,彷佛被推上舞台,成为名为艾莉丝这个有名字的角色,让她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好像没有用那个呢」

芙萝伦丝无视距离,不知何时离开椅子,站在艾莉丝面前,碰触陷入沉思的艾莉丝的眼罩。

艾莉丝表情僵硬,肩膀颤抖。

「……未得到使用许可,所以」

「你在说谎」

芙萝伦丝笑着否定艾莉丝顺着规定说出的话。

「才不是——」

「你对女仆的工作毫无使命感,也对『白色姐妹会』毫无忠诚。所以其实你随时都能无视我们的命令」

光是听到她的话,艾莉丝就耳鸣不止,喉咙彷佛被勒住般痛苦。

明明想干脆移开视线,无视一切,但眼前魔女所说的话不允许她这么做。

「艾莉丝,你害怕再次使用那个吧」

芙萝伦丝的话,打开了艾莉丝的记忆盖子。她想起被禁止的力量。

——那种力量,我简直就像个怪物。

「不要!」

为了堵住回想起的讨厌记忆,艾莉丝双手抱头,甩乱头发,逃离芙萝伦丝的指尖。

「一碰到不想思考的事情就立刻逃避,是艾莉丝的坏习惯哦」

彷佛立足点逐渐崩塌般,艾莉丝被芙萝伦丝的话语逼得走投无路。

「因为,我!」

不想思考。一旦思考,就必须面对自己。就算那么做也没有意义。因为就算面对,名为现实的苦海依然会横亘在艾莉丝面前。

既然无能为力,打从一开始就别去思考。

如果能作为人偶活下去,就什么也别去感觉。

所以艾莉丝一直接受自己是空洞人偶的事实。

「为什么,艾莉丝?呐,你为什么要忍耐呢?」

然而芙萝伦丝却很残酷。她硬是想把无能为力的事实拖到台面上。

芙萝伦丝再度伸出手,抚摸艾莉丝的脸颊,她的手指冰冷得像要结冻。

艾莉丝明明只是个人偶,明明应该只是个人偶而已,却在渴求着温暖。不知不觉间,她又回忆起了那短暂瞬间——方才触碰过的希翁手掌上那份温度。

「——我很害怕」

因为回想起温度,话语擅自脱口而出。

「你在害怕什么呢?」

芙萝伦丝不打算放过艾莉丝。

「害怕,让别人看到,真正的我」

如果希翁就这样继续接近艾莉丝,说不定总有一天会被她看到。看到艾莉丝除了女仆以外,不能被别人看到的真正的自己。

「决死兵都是介于战斗女仆和其他普通女仆之间的可怜孩子」

残酷的声音。决死兵是用完就丢的消耗品。在现在的世界,是多得要补充多少都没问题的女孩子。

只不过,如果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艾莉丝可以悄悄地躲在不会有人留意的可怜行列之中。

「然而,是啊,你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芙萝伦丝的话语化为锐利的刀刃刺向艾莉丝,彷佛暴风雪吹进身体内侧四处流窜,让艾莉丝的心逐渐冻结。

「比起其他孩子,身为艾莉丝的你最适合待在不上不下的中间地带呢」

艾莉丝无法忍受寒冷而开始颤抖,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芙萝伦丝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不容拒绝地抬起她的脸。

「艾莉丝……混种的白色少女,为什么要做女仆呢?」

「因为,被芙萝伦丝大人你们捡到,所以」

因为被芙萝伦丝她们捡到,所以没有选择女仆以外的选项。因为如果不选择当女仆,艾莉丝就会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

「就只是这样呢」

「是的」

「空空如也。空洞的人偶,穿着被分配到的女仆装」

「我明明,就那样说了」

艾莉丝摇头表示否定,从芙萝伦丝的手中逃开,蹲了下去。

艾莉丝将自己定义为一个空洞的人偶。艾莉丝没有被收留之前的任何记忆。这个名字和人格,都是在她一片空白的状态下被『白色姐妹会』所赋予的。艾莉丝既没有层层堆叠的过往,也没有能够作为一个人继续积累的未来。

就算打开艾莉丝回忆的珠宝盒,里面连一粒碎石都找不到。

即使如此,一个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秘密,却潜伏在这珠宝盒中,煎熬着艾莉丝。

——如果什么都没有,当个人偶就好。与其面对现实,不如当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偶。

艾莉丝是自愿妥协,当个空洞的人偶。

「人偶会做出那种反应吗?」

艾莉丝想要逃向轻松的方向,却遭到充满恶意的话语攻击。她不想再听下去,用手捂住耳朵。

「呐,艾莉丝。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一个「人偶(*Bluette)」交给希翁呢」

(注:为1905 年至 1960 年间在法国生产的关节人偶)

芙萝伦丝抛出的话语,没有传进艾莉丝的耳中。

在夜幕低垂的庭园里,艾莉丝孤独地蹲着。芙萝伦丝的身影早已消失,黄昏也已经远去。

艾莉丝是孤独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不想被希翁知道。

不能被希翁知道。

因为如果被希翁知道真正的我,那我一定会再次冻结。

◇◆◇◆◇

夜空擅自带走照亮世界的阳光,升起永不西沉的太阳。

「怎么样,希翁?」

朝夜空投射星幽的赛蕾丝特,对身旁的希翁露出毫无阴霾的微笑。

「很漂亮……可是,那有什么价值吗?」

「当然有价值了。因为在这个瞬间,我成功让你感到开心了啊」

赛蕾丝特说得没错,那无价的美丽,比希翁至今见过的任何景色都更震撼她的心。

「希翁,我们是战斗女仆。是为了拯救世界、为了战斗而培育出来的女仆。可是我们不是战斗机器,而是人,所以没办法压抑自己的心。你的心只属于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希翁会喜欢的事物。所以我才想让你知道,稍微分享了我的世界给你」

赛蕾丝特的手指隔着衣服,轻敲希翁的胸口。

「希翁,我认为『白色姐妹会』是可能性。我们大家都是因为女仆这个缘分而连结在一起。我们女仆都是朋友,也是伙伴。想必也能成为恋人,或是家人吧。所以我相信,光是身为女仆,就能跨越其他一切障碍,让我们在一起」

「真是梦幻的理想呢」

「所谓的梦想啊,就是任何人都能拥有的。所以我才想跟大家一起作梦」

「队长……赛蕾丝特小姐,您真的、认真地在作那样的梦吗?」

「因为我可是个爱作梦的少女啊」

赛蕾丝特抛了个媚眼。就连这种轻浮的动作都显得优雅又帅气。

「不过,这是我的梦想。希翁,你想作什么样的梦?」

「我——」

面对赛蕾丝特的问题,当时的希翁什么也答不出来。因为希翁当时从未想过自己的梦想。

从那时开始,希翁才开始思考自己想做什么,喜欢什么。赛蕾丝特和队上的大家,让希翁知道在她面前有无数条道路。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该作什么样的梦才好。

希翁的脑海中之所以会如此鲜明地浮现回忆,是因为她为了艾莉丝做了不符合自己风格的事。那是模仿以前赛蕾丝特为她做的事。

「抛弃赛蕾丝特大人逃走的家伙还敢自以为是队长,真亏你有脸出现在大家面前。要是你死了就好了」

恶意的话语从旁甩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希翁一巴掌。希翁走在伦敦总部的宿舍走廊上,正要回自己房间时,从对面走来的女仆在擦身而过之际,对她投以带有定罪意味的言语攻击。

希翁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当作没听见,但对方的语气十分清晰,不像是在说悄悄话,所以应该是故意的。她是为了让希翁听见才这么说的。

——幸好不是和艾莉丝在一起的时候。

若是那个连微不足道的事都会畏畏缩缩的艾莉丝听到这番话,肯定会受伤害、吓得不行吧。希翁想起那个胆小的少女,不禁苦笑。

艾莉丝对希翁隐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秘密。

艾莉丝的心灵创伤严重到无法在屋檐下与他人共同生活。而且她内心还承受着比那心灵创伤更沉重的某种东西,一直因此而感到恐惧。然而正因为希翁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也不清楚该为艾莉丝做些什么才好。

此外,希翁认为那个找不到战斗理由的艾莉丝,其实不该继续担任女仆。就算这样漫无目的地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不可挽回的时刻,将无可避免地到来。

「我也没资格说这种话呢」

希翁自嘲地喃喃自语。

战斗的理由究竟是什么这种冠冕堂皇的事,反过来检视自己又是如何呢?

在『十二月的末日』之后,因社会动荡与巨大冲击,连家人的记忆都只剩模糊残影的希翁,当时只是栖身于避难营中孤儿聚集的帐篷里。所以当她因被发掘具有资质而被『白色姐妹会』收养时,她并不排斥。对于心灵早已结冻的希翁来说,那里至少比避难营要好得多。

就是这样的希翁,所以她只是遵循『白色姐妹会』的命令,不被允许逃脱,对于战斗也从未有过任何疑问。

而这样的生活方式,是赛蕾丝特改变了它。赛蕾丝特牵着她的手带她去过的地方,介绍给她的队友们。那些在以前视野边缘掠过也不曾在意的世界,都是赛蕾丝特她们赋予希翁的。

造就现在的希翁的,是赛蕾丝特她们。

女仆间的羁绊。赛蕾丝特给予她的,是伙伴、朋友,以及有如家人般的归属之地。

她们的存在,让希翁成为了一个心中有热血流动的真正人类。

和她们在一起,心灵就会温暖起来,所以希翁渐渐产生了想永远和她们在一起的心愿。

那便成为了希翁战斗的理由。

然而这个理由,在那个『博物馆』中失去了意义。失去光辉意义的战意变质,如今化为熊熊燃烧的憎恨,在心中闷烧不止。

她知道人会死。只要人活着,死亡就是理所当然会造访的事。那种事,谁都明白。正因为身处这样的时代,希翁从小就见过无数死亡,当回过神来只剩自己一人时,她很自然地接受了父母双亡的现实。

对当时的希翁来说,死亡不过是陌生的终结从身边经过罢了。死亡只是她想要远离的事物。但希翁并不理解。她完全无法理解死亡的本质为何。

正因为希翁有了珍视的人们,她才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人死亡的意义。

死亡是断绝。是在生者与死者之间,形成无法填补的鸿沟。

不会因为死亡而失去一切。思念仍会留存。羁绊不会消逝。心灵不会失落。

没错,重要之人们给予的种种情感,绝对不会消失不见。

正因为珍贵的事物不会消失而留在心中,才会被埋葬在回忆里,让人无法呼吸。

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触及已离开人世的挚爱,只能在被遗留下的苦海中溺于美好的记忆。

因为希翁对穿着漠不关心,所以被带去购物。一起在路边摊吃炸鱼薯条。因为房间缺乏色彩,所以收到了用来装饰窗边的花朵与花瓶。

与大家共度的那些看似平凡的回忆片段,会在希翁生活的某个瞬间,鲜明地浮现在脑海。然而,除了在回忆中,再也找不到对方的身影。

正因为有思念,才会感到悲伤。正因为有羁绊,才会在想起时心如刀割,被无法填补的痛楚折磨着心灵——这就是与死者间的断绝。

一度造成的伤不会痊愈。因为失去的人,永远不可能被取代。

失去众人温暖的希翁,被与死者断绝所燃起的憎恨之火灼烧着。

——无法原谅夺走珍贵的赛蕾丝特她们的那些家伙。就算牺牲自己也要消灭那些家伙。

抱着这种自暴自弃行动原则的希翁,怎么有脸对艾莉丝说「很危险所以别做了」这种话。说到底,希翁没有辞掉女仆的权利,也没有让她辞职的权限。决定权在大总管们手上。

艾莉丝平时举止就有些古怪,而且总是显得惊慌失措,但她偶尔会用宛如深井底部般昏暗的眼神凝视着希翁。她的眼中隐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强烈情感,同时又带着彷佛要推开周围一切的放弃意念,将艾莉丝真正的心情如同雾霭般笼罩起来。

——然而,只有在那个瞬间,她展现了真正的笑容。

当希翁将星幽的光射向夜空时,艾莉丝的眼瞳也闪耀着与天空繁星一样的色彩。

艾莉丝有时会贬低自己只是个人偶,但真正的人偶是不可能浮现出那样的笑容的。

既然如此,至少希望她在业务之外的时间能安稳地生活,让她知道除了痛苦与折磨之外,还存在着更加明亮的世界。

因此希翁不愿让她卷入那些环绕在自己周围的恶意风暴中。

如果只有希翁一人的话还无所谓。就算被人在背后说坏话,希翁也不会受伤。因为刻在她心底更为深刻的伤痕尚未愈合,使得她根本不会在意那种程度的疼痛。

而且希翁认得刚才对她投以恶意的那位女仆。

她是曾经仰慕赛蕾丝特的女仆之一。希翁和她并没有特别亲近,只是有过交谈程度的关系。即便如此,从她擦肩而过时那几乎要咬出血的嘴唇,以及那双充满令人心疼的愤怒眼眸中,就能看出她并非是会恶意谩骂他人的那种人。她也和希翁一样,受到了太深的伤害,无法接受失去赛蕾丝特的残酷现实。

只是她把想法说出口了而已,肯定还有很多人和她有同样的想法。

赛妮队的女仆们对希翁表现出为难态度的原因也在于此。

许多女仆都怨恨着让赛蕾丝特死去,却恬不知耻地活下来的希翁。其他女仆之所以没有说出口,是因为希翁就任队长是大总管的决定,她们只是有不满却不能公开说出来而已。

「我明白」

不用说,希翁也和她有同样的想法。

如果那天赛蕾丝特放弃希翁的话,现在还活着的肯定就不会是自己了。要是能那样子,该有多好啊。不只是赛蕾丝特,她不想要部队里的任何人死去。她多希望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现在都还活着。

虽然希翁只有赛蕾丝特队的伙伴们,但她们每个人都拥有梦想和希望。

赛蕾丝特还有许多非得活着才能完成的事情。那些是希翁无法做到,只有赛蕾丝特才能达成的事。希翁和赛蕾丝特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无法互相取代。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没有人能变成别人。

毫无疑问,最希望赛蕾丝特能活下来的人,就是希翁自己。

「但是,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因为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所以她在即使到了晚上依然明亮的走廊上,吐露着如血泪般的怨言。

现在活着的是希翁。唯有希翁一人存活了下来。

她感到胸口那道本应愈合的伤疤,正隐隐作痛。

希翁因为活了下来,而被迫背负着同伴之死这沉重的十字架,无论睡着或醒着,都饱受折磨。如果只是被外人说三道四,她还能忍受,但每当不经意间想起伙伴们的脸庞和声音时,那些回忆越是美好,就越让她感到难以承受的痛苦,撕裂着希翁的心。

如果能干脆舍弃一切,忘掉所有事情,肯定会比现在轻松许多。她甚至有过这样的念头:如果自己从未遇见赛蕾丝特她们,一直孤身一人的话,就不会遭受这样的伤痛。

但是希翁所受的伤太深了,即使想要忘记,那些记忆也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心上,连一点回忆的碎片都无法切割分离。

要这样活下去,继续前进,实在太沉重了。

失去了照亮前进道路的光芒,希翁面对漆黑的道路,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陷入了绝境。她只能靠着一股倔强,勉强站着,以免被十字架的重量压垮,让她放弃一切。

但是,她还不能被彻底压垮。

现在的希翁,有了两个不能屈服的理由。

其中之一,就是艾莉丝的存在。

希翁虽然失去了所有珍视的存在,但现在却被迫接下艾莉丝这个脆弱的少女,牵起了她的手。

希翁说要将艾莉丝培养成出色的女仆,这份心意绝非只是当场敷衍的谎言。

即使自己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她也必须帮助艾莉丝走向某个充满光明的地方。

希翁每次看到艾莉丝渐渐展露的那个笑容时,心中就会涌起一股暖意。她不愿再失去那一丝微小的温暖。为此,她觉得自己必须设法帮助那个令人担心又让人看不下去的女孩。

即使那只是因为迷失方向后的一种补偿行为,只因自己别无所有才伸出了手,但她已经向艾莉丝承诺过了。

「我不想做出让自己羞愧的行为……」

希翁是艾莉丝的队长,无论如何都要尽到这份责任。她要驱散笼罩着艾莉丝的黑暗,让那双被帷幕覆盖的黯淡眼瞳重见光明。这是无用的希翁必须完成的最低限度。

与停滞不前的心不同,现实中的双脚不容思绪烦恼,正确地移动着,直到来到自己的房间前。她无视那些无处可去的思绪,伸手打开了房门。

希翁走进房间,缓缓关上门,走廊的光线照不进房内,整个空间被寂寥的黑暗所笼罩。

放在窗边的精致花瓶和枯萎的花朵,是赛蕾丝特队的史黛拉曾经送给她的。从『博物馆』负伤出院回到房间时,花已经凋谢了,但希翁始终无法丢弃它们。

今晚的希翁也会做梦吧。

梦见太阳高高升起,又沉入地底,那些充满荣耀与绝望的日子。

◇◆◇◆◇

「咕呜……该死的家伙,竟敢小看我……」

迈克・贝尔纳多拖着疼痛的脚,在公寓的走廊上前进,紊乱的呼吸无法调整,他只能在喘气的空档咒骂。

不久前,迈克还很兴奋。他在垃圾堆的禁区,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上等货。混进贫民窟的两名美少女。他满心欢喜,心想把这两人当成商品卖掉的话,就能赚到不少钱。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因为她们——希翁和艾莉丝是真正的战斗女仆。

偏偏他盯上的是真正的女仆,结果遭到反击,被打得像条破布般。原本和他一起行动的伙伴,现在一个也不剩了。只有迈克一个人逃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啊,混帐!」

为了避免发出声音被发现,他压低了音量,但还是忍不住将无法忍受的愤怒说出口。

被女仆打得落花流水后,迈克把伙伴当成盾牌和诱饵,好不容易才一个人逃了出来。但是,他那条断腿已经无法再正常走路了。

由于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不同,以及贫民窟是『宅邸』零星散布的危险地带,追捕他的警察也因为恐惧而行动变得谨慎,所以他才能逃到这里。话虽如此,能勉强摆脱追兵已经算是奇迹了。但是,如果继续拖拖拉拉下去,迟早会被追上也是事实。

现在必须尽可能拉开距离,但他却背靠着墙壁,缓缓瘫坐在走廊上。虽然剧痛让他好几次差点失去意识,但他一心不想被抓,才勉强逃到这里,但用骨折的腿到处跑的后果,让他的身体早已到达极限。

全身冒出的冷汗,让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为什么真正的战斗女仆会出现在这里啊……」

迈克和他的伙伴们,都只是贫民窟的混混,根本没想过要挑战战斗女仆这种怪物。她们两个都是美女,他只想像平常一样把她们抓起来吃掉而已。

「搞啥啊,太奇怪了吧……为什么我非得遇到这种事不可啊!」

迈克对这最糟糕的状况感到愤怒。

由于未知侵略者的到来,社会陷入混乱,至今仍无法恢复,损害持续扩大。在这种不安定的社会中,只有有才能或运气好的人,才能找到正当的工作。国家也无法支撑所有国民,许多从社会保障中被排除的人,都靠着大大小小的违法行为维生。

迈克的生活基础被侵略者夺走,就算待在避难营里,他也不觉得有未来,于是他逃出营地,来到了贫民窟。

在来到贫民窟之前,迈克做了各式各样的坏事。要从底层往上爬,把同样在底层或稍微高一点的人拉下来当垫脚石,是最轻松快捷的方法。

——那个眼神凶恶的女仆,把我们当成坏人看不起。

一想起女仆那脱离现实的暴行,他就感到一阵寒意。束手无策地被单方面蹂躏,让迈克的心中刻下了恐惧。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臭婊子……」

但对女仆的愤怒,比恐惧更强烈地涌上心头。

「我没有错」

自己只是拼命地活着而已。迈克认为自己只是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活用自己的才能赚钱而已。

「这哪里有错啊?」

他打算凭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不讲理的社会中努力往上爬。

用暴力威胁他人,扩大地盘,增加手下,欺骗笨蛋,成功地做生意。用这样得到的钱让女人服侍自己,喝昂贵的酒喝到爽。这样总有一天,说不定就能在安全的家里生活了。迈克梦想着未来,没有放弃希望。

「我这种生活方式,哪里有错了!」

有错的不是自己,全都是这个社会的错。错的是不介绍高薪轻松工作的国家。错的是没有好好教育自己,让自己上好大学的父母。错的是明明打不倒怪物,却摆出一副了不起样子的警察。

把自己做坏事的责任,全部推到别人身上。这是非常自私的理论。只有这样活过来的迈克本人没有注意到这点。

「对啊。不是我的错……有错的是女仆吧!」

一切都是女仆的错。要是女仆不来贫民窟,自己就不会受这种伤了。说起来明明那么强,却不把怪物全部打倒,一定是女仆在偷懒,迈克这么想,心中的烦躁感加速增长。

「要是那些家伙好好做的话,我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迈克怨恨着不讲理的世界,心中充满憎恨。在疼痛导致意识朦胧的情况下,自私的被害者意识加速了责任转嫁,对女仆的不满爆发了。

「谁会忍气吞声啊,你这妓女!」

迈克还有希望。他不想放弃自己相信的梦想。

「——没错,我不会放弃。我要变得幸福!」

迈克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现在不是像这样停下脚步的时候。人生还没结束,从现在开始要挽回多少都不成问题,迈克这么激励自己。

这时,他听到了某人奔跑的脚步声。

——糟糕,被追上了。不要。我不想被抓。我不想在这种地方结束。

被声音催促着,迈克沿着墙壁前进。可是他已经没有体力了,拖着脚似乎无法再走更远。然而,那可能是警察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可恶!」

迈克决定碰运气躲起来,他急忙打开附近的门,逃进房间里。

◇◆◇◆◇

躺在床上,眺望着一如既往的夜空。和之前看到的天空,连星星的位置都一致。这片天空只是由芙萝伦丝准备的假天空。

艾莉丝在天花板敞开的特殊设施里,进行定期检查。

在扫荡任务之前,身体机能不能有任何问题。因为艾莉丝的动作要是发生问题,希翁也会陷入危险。

——我不要那样。

不想给希翁添麻烦,而是想帮上她的忙。艾莉丝自然而然有了这种想法。

「——很完美」

菲莉亚偶然说出的话回应了艾莉丝的不安。

「经过如此完美的调整,想必在下次任务中一定能满足您的期待」

检查结束后,菲莉亚罕见地用热情的眼神和语气整理病历,但手上的资料有一张掉到了地上。

「啊」

艾莉丝从床上起身,正要捡起掉在地上的纸,菲莉亚却发出「喀哒」一声拉开椅子。因为艾莉丝没有指示就擅自行动,甚至靠近自己,菲莉亚立刻想往后逃。

「没事……您不需要帮我捡」

然而菲莉亚却若无其事地自己捡起病历,艾莉丝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把头发拨到耳后,掩饰不住动摇地这么说并重新坐好。

——明明就很怕我。

看到菲莉亚拼命掩饰的样子,艾莉丝觉得很好笑。

明明很可笑——

明明至今为止这种反应都不算什么,现在却觉得头晕目眩,头也隐隐作痛。

——我到底是怎么了?

之后的对话和怎么走到外面,艾莉丝都不记得了。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在真正的蓝天之下,而不是人造的夜空,无意识地走回庭园。

艾莉丝无精打采地走着,视线前方看到一名女仆站在庭园的帐篷前。

「呦」

「……朵拉小姐」

在庭园遇到的人是朵拉。上次见到她,是去『宅邸』救援的时候。

「上次多亏有你帮忙,谢啦。你果然和听说的一样厉害嘛」

朵拉比之前见面时更亲切,露齿一笑。

「不会」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精神都没有啊」

「很抱歉……」

「我是来道谢的,你别道歉啦」

「很抱,啊」

「你很老套耶」

艾莉丝明明被朵拉告诫别道歉,却还是反射性地开口道歉,朵拉见状,傻眼地吐槽。

「还有就是,我替我们队长向你道歉」

「诶」

朵拉有些尴尬地嘟起嘴,把脸转向一旁,搔了搔脸颊。

「就是我们队长,赛妮哦」

「这……」

艾莉丝理解朵拉想表达的意思,紧紧抓住自己的围裙,围裙都皱成一团了。她想起除了朵拉以外的赛妮队成员,对特地赶来的希翁的态度,心情变得很郁闷,无法坦率接受朵拉的道歉。

朵拉看到艾莉丝的反应,耸了耸肩。

「没关系,是我们的人做了丢脸的事。我们队长只是器量和胆子小了点,她很感谢你救了她,下次见面时别欺负她哦」

艾莉丝无法回答「好」或「不好」,朵拉没有责备她,只是露出苦笑。

「话说回来,希翁明明不适合当队长,没想到她做得还不错嘛」

朵拉似乎已经把想说的事情说完了,她转换话题,回想起某件事,嘴角微微上扬。

艾莉丝却说不出话来。当朵拉提到希翁的名字时,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闪过菲莉亚害怕自己的瞬间,身体僵硬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朵拉没有漏看艾莉丝的变化,用比外表给人的印象更加温柔的声音询问。

朵拉之所以会像这样担心艾莉丝,一定是因为她是希翁的部下。

「我跟希翁小姐在一起真的好吗?」

朵拉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温柔,跟希翁有点相似,所以艾莉丝不小心说溜了嘴。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太懂」

朵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艾莉丝。这也难怪,女仆的人事是由大总管决定的,艾莉丝她们顶多只能提出要求。这不是跟朵拉说说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什么都没说,请你忘了吧……」

「我都听到了,我可没那么机灵,能说忘就忘啊」

艾莉丝想当作没发生过,但朵拉不肯放过她。

「……我肯定是不行的……」

适合与希翁一起的,不是艾莉丝。无论跟哪个女仆相比,艾莉丝都不配。艾莉丝自己也很清楚。

明明很清楚,为什么还要问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就算不行,决定该怎么办的也不是我。而且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是希翁和你两个人一起决定的。对吧?」

朵拉保持距离,静静地开导艾莉丝。

「可是,像我……这样的……」

艾莉丝无法做出选择,也无法开口。她不能告诉朵拉,为什么自己不行。

如果知道秘密,朵拉一定会改变想法,跟菲莉亚一样。

而且一定会被希翁知道。光是想像,艾莉丝就全身发冷。

「……我觉得啊,你能陪在她身边,真是太好了」

朵拉的表情变得有些不情愿,对沉默的艾莉丝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这种人,就算被拉进没有自由可言的行业,也不会怨恨,也不会因为薪水高就拼命工作。只要有酒、香菸和一点点自由就够了,我就是这么轻松地活着。所以,我本来以为在学校时,总是摆出一副无聊表情的希翁也是同类……但其实不是。那家伙和我不一样。自从认识赛蕾丝特小姐她们之后,她的表情就变得开朗多了」

朵拉彷佛在遥望过去,抬头看着天空,像是觉得刺眼般,眯起眼睛。

「后来发生了那种事,她又变回了阴沉的表情。所以,看到希翁和你在一起之后,表情又变得开朗一点,我就深深觉得,那家伙需要有人陪在她身边」

朵拉嘿嘿地笑了,看起来有点害羞,但艾莉丝笑不出来。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该待在她身边。

希翁这个人对艾莉丝来说,耀眼得几乎要将她烧毁。

如果希翁真的需要某个人,那艾莉丝更不应该待在她身边。

——希翁小姐身边该待着的,既不是人偶,更不是怪物。

明明是在晴朗的天空下,艾莉丝却觉得彷佛被关在箱子里一样,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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