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起初,我只是感觉好温暖。
「……唉?」
睁开双眼。唉,我居然还有眼皮吗?光涌入了视线。好刺眼,我不禁眯起了眼睛。
「这里,是哪?」
我——言万心叶环顾着四周。身体好沉……我的身体,还在?
(……我还活着吗?)
我躺在温暖的床上,看来之前在这睡着。有股好闻的气味。我坐起身,感到一阵轻微的头痛,啊,我还有痛觉。四周是无机质的机械墙壁,厚重的门扉,以及数不清的开关和电路。
(这里是哪?房间看起来也太科幻了吧……)
我应该在与「星鲸」战斗过后死去了。苍之学园那没有能够来救助我们的设备与时间。根本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们。
「……不过,再这么想下去也不是办法。」
比先前更加浓郁的香味传来。我站起身,来到机械们前。传来一阵沉重的声响,门自动打开了。香味扑鼻而来。
「——啊,你醒了呢。」
在拿到,是一位白发的女性。我没有见过她,但她手腕上戴着的那颗翠绿色的宝石我有些印象。而且她——长得非常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你是……艾莉芙会长的姐姐……还是什么的?」
她笑了。
「不对哟。言万同学……我就是艾莉芙·安纳托利亚。好久不见。」
我一时语塞。因为她看起来至少有二十多岁了。我认识的艾莉芙会长虽然是高年级的,但娇小又可爱。
然而她的个子高出了不少,身材也发育得玲珑有致,却又确实带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质。
「……艾莉芙……会长……?」
我一瞬间读了她的心。完全没有说谎的气息,有的仅仅是与我重逢的喜极而泣。但她隐藏着这份心情,若无其事地笑着。
正是那心的流动,让我确信了她就是她。
「为什么……不,不对,到底是怎么……不对,怎么做到的……?!」
「呵呵,看起来你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呢。」
「啊,等等,比起那些……露娜小姐呢?!」
「放心吧。她在里面的房间,比你先醒过来,现在已经开始工作啦。」
她从容地笑着,从那科幻风的墙壁上端出已经烤好的面包,接着把袋装的炖菜倒入盘子中端到我的眼前。
「总之先吃点东西吧。你的体力早就到顶了吧。」
「……我开动了。」
老实说,我真的快饿死了。虽然还满头疑问,但我还是用勺子舀起一口浓汤。
「慢慢吃啦。要细嚼慢咽哦。里面加了优质纳米机械,怎么嚼都不会坏的。」
「……等下,什么东西?这炖菜里加了什么?」
「……对哦。你们那个时代,食用纳米机械应该还没普及呢。」
别说普及了,我连听都没听过。而且从她说的「时代」来推断,难不成——
「正如你所想。我是从未来过来的,为了拯救那天的你。」
「未来……来到……」
「是的,在那一天——『死灵次元事件』发生之前,是不可能进行干涉的。时间旅行会受到恒常性的排斥,会对次元造成巨大的损伤。所以能够拯救你的时机,就是你在刚刚诞生的别的次元的那一刻——也就是你击败星鲸之后。」
「时间旅行吗?!在未来的世界,时间旅行已经投入使用了吗……」
「怎么可能啊。」
她笑着。
「要是有时间机器这种东西的话,肯定首先就会被记为『终末』的啦。」
「……唉?」
「毕竟改变历史,就等于抹消了现在的世界嘛。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单纯地穿越回同一次元的过去,是极其危险的行为。严重的话,整个过去的世界都可能因此消失。时间悖论的异常处理非常棘手哦。」
「那样的话,你是怎么办到的。」
「靠我的弹痕,它的『到达点[End]』。」
「到达点[End]」。是没听过的词语,看我歪着头,她继续解释道。
「到达点,也就是弹痕最深层的力量。只有在实现持有者的渴望,以及打倒绝望的时刻才能发动。」
「居然还有……那种力量啊……?」
这我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但她的说明有些不对劲。
「也就是说为了实现艾莉芙会长你的渴望……这个意思吗?那为什么,你会为了我进行时间旅行——」
她的目光一瞬间躲闪了一下,感到有些羞涩,然后直直地盯着我。
「很简单啊。因为我的绝望是『不能保护你』,而我的渴望是『想要保护你』……」
「……唉?」
「真是的……你这么迟钝还真是帮大忙了呢。」
「什么……意思……?」
「果然,你想不起来了呢……不过这也没办法。」
她握住我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注视着我。
「好久不见,心哥……我一直,都很想见你……」
在这个世界上,会称呼我为「心哥」的少女,只有一人。
「……三……三……?」
「……你……想起来了……?」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肩膀微微颤抖着,大颗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还……记得我……太……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忘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呜……我都已经做好……被你忘了的准备了……」
「怎么可能忘记啊?!啊等等,艾莉芙会长就是……三三……?!」
但,这怎么可能。三三年纪比我小,而且两人的气质大不相同。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唉……?」
「我的事情……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只,只有心哥你……只有你……还记得真正的我……你一定……是最后一个记得我的人了……」
「……等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她开始讲述。
——名为艾莉芙·安纳托利亚的少女,命途多舛的故事。
■
我听说,我出生在土耳其北部的一个小镇。
「不过那是不是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怪异研究所是这么告诉我的而已。」
「怪异研究所……记得是日本的怪异对策机关吧?」
只要心哥在我身边,仅此而已,我就感觉心里暖洋洋的。只要能够听见他的声音,能够看见他的眼睛,我就能感受到温暖。感觉我也真是单纯得可爱。
「那个小镇有一个传说。在深山中的小湖,能够治好一切的疾病。」
「治病?怎么治?」
「把病人扔进湖里。几分钟后,他会自己从湖里走出来。病就这样治好了。」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是啊——怎么可能呢。一看就是个陷阱。但是,有一位怪异研究所的特工听信了这句话。」
据说听信传说的怪异研究所的特工,将自己病重的妻子投进了湖里。
「那他妻子的病治好了吗?」
「治好了……完美地痊愈了。但是,他擅自使用反现实的事情被上级知道了,遭到了严厉的处罚。然后,怪异研究所在接到这份报告后,就开始对这个湖进行调查。」
当然,那座湖被判定为「终末」。
「研究结果现实,那座湖的湖水有一种特殊的性质,它会复制溺死在湖中生物的性质,并创造出一个完全相同的存在。」
「唉……」
「也就是说,那些病根本就没治好。不是治愈,而是制造了一个『新的个体』。不完整地复制了神经活动与肉体的,完全不同的生物。」
「那也……」
特工绝望了。自己想要治好的最爱的妻子,只是个劣质的复制品。长相相同,声音和性格也几乎一致——但却在某处、某些细节上,始终不一样。
「然后呢——那就是,我的母亲。」
「………………什么?」
「我的母亲是终末。似乎已经毁灭了吧。」
我,是一个从人类的劣质复制品那出生的生命。如果你问我是否该自称「人类」,说实话我也很苦恼。不过倒也无所谓了。
「怪物的孩子,那就是我。不过如你所见,我看起来身体健康,从生物学上来看也没有任何问题。硬要说的话,就是成长速度相对慢了一点。」
出生时,我的母亲被关在怪异研究所的玻璃囚笼里。所以我也是在那里面被养大的。很长一段时间。虽然被做了不少实验,但我至少算是被人道地对待了吧。
「研究结果显示,我没有任何的反现实性质。怪异研究所对我感到束手无策——毕竟养活我需要花钱,伦理上也有点说不过去。所以——」
「……就被送去老爷子的寺庙了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
(真让人怀念啊,爷爷的寺庙。)
那旧榻榻米的草香味,永远飘散着的烧香的味道。我最喜欢那一切。最喜欢握着爷爷那双大手。最喜欢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时间。
「心哥可能不知道吧……那里,是收容拥有反现实性质,但无法适应社会的孩子们的地方。虽然大家拥有的力量都挺弱的呢。」
「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些话后,他应该能够反应过来吧。毕竟,他就是最典型的拥有反现实性质的孩子。那些能隐约看见未来的孩子,那些无法控制自己、会伤害他人的孩子。这个寺庙——是一个保护这些特殊孩子,抵御那些恶意之人的场所。
「我啊……」
母亲那濒临崩溃的神经,已经连我都没法认出来了。我交不到朋友。带着浓重口音的我,说话方式在孩子们眼中显得古怪,很快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只跟研究所的大人说过话的我,根本不懂如何躲避欺凌。
「我……在那座寺庙里……第一次……人生第一次……懂得了幸福的含义……」
刚开始在寺庙里,我没法融入这里。我害怕说话,害怕别人,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沟通。因为根本没人教过我。我甚至从未被母亲抚摸过。没有一句早安或晚安。她总是自言自语,不断呼唤着父亲的名字。
「是你……拯救了我。」
「……我……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觉得心哥是个可怕的人。因为他总是生气,总是警惕地盯着周围。现在想来,那只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因为只有心哥,听懂了我的话,对吧?」
他能读心,所以能理解说不出话的我。他能够感受到我的孤独,于是一直陪着我。晚上害怕上厕所的时候他也一直陪着。他总是对我说很多很多话,珍视着我——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人所珍视。
「你还记得吗?爷爷有次收到朋友送的进口巧克力,大家每人发两颗。可是我拿到的比别人的都小……我当时真的很难过……」
「……有这事来着……?」
「然后心哥你,就给了我一块巧克力,说着三块才好吧?」
「…………啊。」
他想起来了。仅仅如此,我就觉得好开心……果然,只有心哥一直都记得。
「对了……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三三笑……」
「……是吗?那我倒是记不大清了……不过,从那之后啊……每次有什么,你总是会说三个才好吧,然后给我好多好多东西。」
「那什么啊,我也太傻了。」
「是吧?毕竟……我们还是小孩子嘛……」
但我真的很开心。心哥其实很笨拙,但那是理所当然的。他也是像我一样受过伤的孩子。可我却只是一味地依赖他,向他撒娇。
「三个才好,所以我才叫三三啊。你连这个都忘了吗?」
「……确实,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我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好开心,好幸福,鼻子一酸,差点掉出泪来。于是强忍着不让表情变得奇怪。
「我真的好幸福……我好喜欢那段日子……那是我最宝贵的回忆。」
「……嗯。我懂的。」
「不过……还是结束了呢。」
爷爷当时大限已至。他常年以血肉之躯接触各种各样的反现实,因此染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怪病。他自己也察觉到了。
『我说……三三啊。』
爷爷住院前几天,我们曾一起走在夜晚的田埂上。好像是在采买回来的路上。爷爷那只厚实大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真的很开心。
『……』
我沉默地看着爷爷。他知道我不会说话,但从不在意。他说,那是我的个性。
『听好了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无论是什么,总有一天都会迎来终结。我们能做的……只有继续前行。把从那些失去的无数事物中,留下来哪怕一点点的东西,好好地捧在手心里……』
『……』
『从今往后,会有很多事改变。也会有很多悲伤。但记住,三三,千万别忘了这一点。哪怕你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全部——』
那是个美丽的满月之夜。爷爷那晚的笑容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你会发现在你的口袋里面,还有你最重要的东西。』
刚来寺庙的我一无所有,是爷爷、心哥以及寺庙的大家,将我的空洞一点点填满。爷爷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这么说吧。
「老爷子去世以后,你去了哪里?我听说你被寄养家庭收养了……」
心哥问了出来……从这里开始,内容就不那么愉快了。但我必须说出来。不……是我想要告诉他,我想让他知道这一切话。
「是啊。其实我本该说清楚的。其实我——被苍之学园收养了。」
「……原来……是那样啊。」
「据说,我的父亲本来是苍之学园出身。也算有那么点血缘关系吧,所以才会把我收养……不过,说实话,我几乎和他没怎么说过话就是了。」
我很害怕父亲。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他的罪孽,是他亲手杀害了自己最爱的妻子的证明。因此我一直在苍之学园的孤儿院生活。
「在那家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大多都会进入苍之学园就读。因为那本来就是个为了培育将来可用的棋子的机构。于是我进入了中等部——得到了最糟糕的弹痕。」
「……最糟糕?」
「你见过一次对吧?我的弹痕,能将子弹发射到过去。三十年以内呢。」
我根本无法正视这份渴望。因为我唯一想杀的人,脑海中只有一个。说实话,我连想都愿去想。
「这是——对人,特别是暗杀的,最强的弹痕。」
「………………啊。」
因为不管对方拥有怎样的能力,只要在他还是胎儿的时候射杀,他根本无计可施。再厉害的大人物,再严密的安保,也抵挡不了从过去袭来的子弹。就连恋兔同学也是如此。我是苍之学园中,为数不多的能够轻易杀死她的人。
不过,像黑之魔王那样拥有情报干扰性质,连出生地点都没有记录的人是我弹痕的最大的弱点。
「有人盯上了这一点——『十轮的铁线莲』。」
「那是……什么?」
「终末停滞委员会的最高决策机构。成员绝大多数匿名,关于他们的谜团数不胜数……不过你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内情。」
我被「十轮的铁线莲」盯上了。因为我的弹痕很适合暗杀,并且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自那以后,我几乎没怎么上学,成为了被他们掌控的杀手。
「那时的我无比空洞。和最喜欢的人们分别了,仅仅住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偶尔被命令去往过去的地点开枪,因为那样……可以……赚到很多钱。」
「……原来是这样啊。」
「……一切都无所谓了……一切都……随你们去吧,那时的我这么想……所以我……杀了很多人……有某国的国家高官……也有苍之学园的毕业生……甚至是其他学园的……太多……我杀了太多的人……然后……」
——有一天,我意识到了。世界的形状发生了改变。
「我的弹痕,说到底就是在改变过去,它就像是一个极小型的时间机器。它的影响……大得惊人。每杀一个人,世界的历史就会发生重大的改变。唯一不变的,是我本人。集市的店主的名字,苍之学园的校舍样貌,每杀一个人,所有一切都会因我的子弹而改变。」
我每杀一个人,世界便会修正,随后产生歪曲。而这份歪曲,正逐渐抹消我的存在。
「……抹消?」
「各类记录里,我的名字开始消失。很多人关于我的记忆也开始淡去。世界就是这样将修正幅度控制在最小的吧。」
我杀了无数人。最终——所有人都忘记了关于我的一切。
「甚至连『十轮的铁线莲』也忘了我。正因如此,我反而得到了自由……呵呵,简直像个笑话吧。我是这么得到自由的。」
「在那之后……你做了什么……?」
「那正是问题所在。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即便被人遗忘也觉得不痛不痒。所以,我每天就反反复复地回忆着过去的日子。但某天……我突然想到了……」
大家,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呢?我最喜欢的人们,现在过得还好吗?
「所以我……开始找你了,心哥……去了真鹤。」
「啊……说起来……那张传单我看到了哦。我很开心。」
是吗,他已经看到了啊。感觉有一点点害羞。因为那是年幼的我,像个笨蛋一样笨手笨脚地做出来的传单。
「我……还去见了心哥的父母。」
「……!」
「他们……」
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但我觉得,应该告诉他。他是个坚强的人,一定……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他们把……心哥……卖给了黑手党……」
「………………是吗。」
「……嗯。」
「不过,我多少也猜到了。」
拥有反现实性质的孩子们,在人口贩卖中能卖出高价。爷爷的寺庙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孩子们的地方。而心哥,被卖给了黑手党。
「那时我就在想,必须要去救心哥。」
「……」
「因,因为,明明我是被……心哥……拯救的……却,却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受害者一样……厚颜无耻地在苍之学园生活着……在那期间……心哥你……」
「没事的。真的,完全没关系。」
他温柔地笑着。我知道,他一定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我感到无比高兴,又感到无比悲伤。
「我用……我的弹痕,杀了很多黑手党的人。但……什么都没有改变。即便毁掉一个组织,心哥你也会被别的组织带走。我重复了无数次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改变你的命运……」
我的能力,终究只能做到「杀戮」,根本无法「拯救」他人。那仿佛就是我内心的写照,无能为力地让我想死。
「所以我——决定成为学生会长。」
我一个人,无法从黑手党的手中夺回心哥。即便做到了,作为强力的终末的他也没有可以安稳生活的地方。
我成为学生会长,将他带进苍之学园。那就是我唯一能为重要之人做的事,唯一能够守护他的手段。
「怎么……会……原来……是这样吗……?」
「我做了许多暗地里的肮脏勾当。威胁『十轮的铁线莲』,也袭击过竞争对手。这样强行升入高等部,花了半年的时间成为了学生会长。」
半年,太久了。在这半年间,心哥不知道遭受了怎样的严刑拷打。我每晚都不停地诅咒着自己。每天都不停地战斗着,直到……
「接下来的事……心哥也都知道了吧?」
「……你救了我……帮我进入了苍之学园……」
「但——」,他开口。
「我最开始的时候,一直都在看着你的内心。审判的时候……还有第一次在学生会室见面的时候。这种秘密,怎么会……不暴露呢?」
他总算问出来了呢。我真的,费尽心思,做了很多可悲的努力。
「因为我在见你之前,一定会服用短期记忆处理剂。」
「……唉?」
「我会消去有关我们俩是青梅竹马的记忆。每次都是。真的,很幸苦。」
就算他能读取我的心,我也早就安排好对策,让他绝对无法发现我是谁。
「为,为什么……要这样?你直接告诉我的话——」
「……因为啊——」
看着他那困惑的神情,我笑着说道。
「要是心哥也把我忘记了的话……我,就活不下去了啊。」
他猛地愣住了。
我是个胆小鬼。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他,我为了他而活。这数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能够幸福。
(然而……要是他,忘了有关我的一切的话……)
我一定会陷入绝望,动弹不得。好害怕。光是被他遗忘,就无法再守护我深爱的他——沦为那样一个软弱卑怯的人的恐惧,我,战胜不了。
「……其实啊。心哥你,是第一个记得我的人。」
「是……这样吗?」
「嗯。真鹤的文化馆的阿姨们也好,小学的老师也好,大家……都已经忘了我。」
「怪不得……所以大家才……记不得三三的事情吗……」
不过没关系。就算全世界的人将我遗忘,只要他的心中还有我……就已经足够了。或许这跟他的终末有关吧。
「……谢谢你。」
「唉?」
心哥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紧紧握着我的双手。就像以前一样。
「谢谢你……三三……全部……全部,都是多亏了你……我能……得救……能与大家相遇……全都是……你的功劳……」
「……」
「而且,更重要的是…………还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真的好开心。」
他的眼中饱含泪水,我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中。
(啊,我……一直以来的努力……是值得的啊。)
我如此自然地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是理所应当的。甚至,感到欣喜。
「然,然后啊。」
我突然感到被他这样紧紧握着手有些害羞,慌忙地把手抽开。虽然一瞬间就感到有些寂寞,胸口隐隐一紧,但我暂且无视了它。
「在与死灵次元战斗结束后的二十年里,我一直在开发这艘宇宙飞船。」
「开发吗?」
「对。它是——『伊比斯99号』。是能够穿越这个次元和心哥你原本所在的樱次元的宇宙飞船,它无视光与时间的法则。虽然功能非常受限啦。」
「那是……苍之学园的人们制造的吗……?为了我们?」
「唉,不不不。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时间机器的制造是绝对禁止的。我……早就不是学生会长了哦。」
「……唉?」
「我一边躲避苍之学园的追捕,一边寻找着技术人员,才造出来这艘船……因此,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没事没事!我感觉也没有在等啦!」
对心哥来说可能只是转瞬之间,但对我来说是实打实的二十年。我在苍之学园的追兵围追堵截下,经历了无数战斗与失败,才终于走到了今天。
「我……在我那个时代——被叫做终末。」
「唉……」
* * *
【No.87865「艾莉芙·安纳托利亚」——Stage 8:「大火灾[Conflagratio]」
○性质——天使之律。
○详细——拥有大规模的因果干涉能力,详细不明。其目的为拯救「言万心叶」。当她毁灭世界之时,甚至任何人都察觉不到。
* * *
我发动自己的能力,就意味着毁灭世界。对世界进行大规模的干涉必定会让世界留下歪曲——加速其寿命的终结。
那种事,我根本不在乎。比起世界,我只想守护他。
「哪怕……哪怕会变成那样……你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你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吗?因为——」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的,仅仅是对他说出这句话。那对我来说……与其说是愿望,不如说是使命。我相信,只有我,能够完成它。对吧,你也这么相信吧?
「我——艾莉芙·安纳托利亚,爱着你。」
从小时候开始,从不能说话的时候开始。一直一直——
(你不知道,你的眼睛,让我是有多么的心动不已吧?)
(你不知道,你的声音,让这个世界变得如此多彩吧?)
(你不知道,你的心灵,赋予我的人生多大的意义吧?)
语言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唉……啊……这……这样啊。」
他的脸红得像红彤彤的苹果,慌慌张张的。那样也很可爱,我忍不住笑了。太好了,在最后能够亲口告诉他。我不需要答复,因为我知道,他也一样深爱着我。
「…………最后?」
突然——他,这样问道。
(糟了。)
他刚刚读了我的心。
因为他不会轻易相信,有人会爱着自己。
「等等,三三。什么意思?『最后』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哦。」
「骗人……你知道,你瞒不过我的。」
但我真的不想在这难得美好的最后一刻,说出如此悲伤的话。我不想让他哭泣,我想让他……只留下快乐的回忆。
「怎,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能回去吗?回到大家的身边。我和露娜小姐和三三一起。然后……在苍之学园……像以前那样一起生活,不是吗……?」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显得极度不安。看来,只能说了吧。因为他最讨厌窥探别人的内心了。所以,只能由我来说出口。
「……时间旅行会对次元造成严重的负担,必须用某种方式来弥补。我……不想再用我的能力……改变世界的形状了……」
「所以呢?所以到底怎么样?!」
「所有的到达点,都必须要付出代价。必须要有失去重要之物的觉悟。」
* * *
【「如散文般[比尔·卡普]——有时,亦如诗歌[宾·约尔]」】[弹痕][到达点]
「跨越时间」的弹痕。能够将子弹击中的物质与艾莉芙·安纳托利亚自身送往过去的时代。所有因此而产生的时空扭曲,都由她自身的历史来偿还。
其代价是——她的记录。
* * *
「也就是……什么……?」
他仿佛拒绝这一切,注视着我。真不想让他伤心成这样。
「这个弹痕的效果是——我,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
「我会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然后利用其中的空白来抵消时空的扭曲。」
「记忆里……?唉……?什……什么意思……?」
所以,我才不想说出口呢。不过,也好。
反正这件事,也会从心哥的记忆里消失的。
「『伊比斯99号』的运行方法,现在露娜小姐已经记住了。即使我不在了,你们一定也能回到地球。所以不用担心那边。」
我先前向她请求在最后能和心哥两个人说说话。她满脸悲伤地答应了。
「那种……事……怎么样都好……」
「心哥……这是已经发生的事了。不能改变。」
——谁说的?他肯定会这样说吧。
「……我……不要这样……」
「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那种事情……」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
「因为我爱你啊。」
「那也……」
我用双手环绕着他的后脑勺,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嗯……」
把我的嘴唇贴了上去。只是,强烈地,强烈地,抵着他的唇。那不是什么情情爱爱的吻,仅仅是为了让我铭刻在他的心里——哪怕只有这份吻的触感,我也希望能留在你心底。
「三……三……」
「我爱你哦……爱你。真的,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爱你。」
「我……不要你走……会很寂寞啊……」
我才是呢。所以我再一次吻了他,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甚至忘记了如何说话,只剩下我们的嘴唇紧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心哥……最后啊……请你一定,不要忘了这个哦。」
「……最后……什么的……」
我紧紧拥抱着他。在这数年来……我一直,想这么做。
「心哥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哦,是个特别而且有价值的人哦?」
「唉……」
「所以啊——」
我坚信着,这会成为我对你的「祈愿[诅咒]」。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不做什么轻小说的主人公也没关系哦。」
他睁大了双眼,大粒的泪水从他眼角滴落。
——啪咔。
那是他掌心中,他的那把小小的手枪碎裂的声音。
(啊啊,真是太好了。)
我的爱情,他确实好好地接受了。他终于在内心理解了,自己有着被爱的价值。他一定已经,不再需要使用「noapusa」了。
(那对世界来说,或许是个损失。)
抱歉啦,所有的人类们,还有世界。我比起你们——更在乎他。
即使他会忘记我,珍贵的事物也会留在他的口袋里。那样就好。
「我也……爱你……所以……不要走……」
他的脸哭得像花猫一样,拼命地抱紧我。
这就是所谓的,被需要的感觉吗?
好高兴啊。真想一直留在他怀里。但是,不行呢。
「永别了,我爱的人……一定要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我的身体,开始缓缓变成黄金色的粒子。那是世界的修正力,为了将时间旅行的歪曲抑制在最小限度的力量。他更加用力地抱着我。未免也太过幸福了。
「不……不行……别,别走……不要走……!」
「……噗。不行哦。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听好了?……现在一个人,也没问题了吧?」
我是真心想知道。从今往后,他肯定还会遇到千难万阻吧。至今为止,都是我在默默地守护着他,但之后就没办法了呢。
但他却哭着大喊着——
「怎么可能没问题啊——!」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明不行的啊,我却感到好幸福。
「是吗。原来不行啊。」
谢谢你,心哥。谢谢你,能说爱我。
谢谢你,告诉我,你还不能一个人。
明明我好不容易忍住眼泪了。
明明我想最后笑着道别的。
「再……见……」
我化为黄金色的粒子,流着泪,微笑着。
心中满溢着幸福——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幸福。
被我深爱的人紧紧拥抱着,我笑着,慢慢地消失了。
——能来到这个世上,真是太好了。
我打心底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