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梅芙莉莎・简别科娃,17岁。喜欢的食物是沾满蜂蜜的波尔索克(炸面包)。讨厌的食物是队长每天早上吃的纳豆。还有小柴每天推荐的淡水鱼腌菜。味道有点刺鼻。
(那一天的火焰,至今仍历历在目。)
草原熊熊燃烧的夜晚,母亲泪流满面地呆立着。
『妈妈……?』
银色的阶梯朝着繁星闪耀的夜空不断延伸。即使在几万米的彼端,也看不见尽头的影子。那幅景象称之为魔法也不为过。
『无限图书馆。』
骷髅一般的男人喃喃自语。
『没想到,真的在上面。』
记得他应该是父亲的客人。对戴着色彩鲜艳的骷髅面具——好像是墨西哥「亡灵节」时戴的那种?——的男人,母亲说道:
『梅芙就拜托你了。』
面具男点了点头。
『等等,妈妈。你打算做什么?』
母亲凝视着通往天空的阶梯。
『爸爸被带进那里面了。』
父亲是魔法师。他似乎不惜牺牲一切,也想前往那个名为无限图书馆,拥有着无限藏书的反现实之地。我从未想过去探究他要这么做的理由。
『所以妈妈要去接他回来。』
做不到的,我心想。因为就算在无知的孩子看来,那里也太过异样,就像另一个世界。
『梅芙,答应我。在你今后的人生中,只有这件事,请你答应我。』
面具男抱起昏迷的哥哥——泰尔米别克・简别科娃。母亲轻吻哥哥的额头,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发,然后对我也做了同样的事。
『无论坠入多深的绝望深渊,都要一直向星空伸出手。』
突然,夜空中传来一阵震动大地的轰鸣。我本能地认为那是生物的声音。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努尔格尔。』
面具男呼唤着母亲……
『快点,没时间了。次元夹缝里的怪物要冲出来了。』
母亲点点头,用力抱紧我。
『梅芙,答应我好吗。只要记住这件事就好。这样之后就不用担心了。』
温柔的声音。温柔的动作。只要我闭上眼睛,无论何时,都会想起母亲的话。
『……要保重哦。妈妈最喜欢你了。最喜欢了。我可爱的梅芙莉莎。』
『妈妈……呜呜,不要啊,妈妈……』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母亲的泪水滑过我脸颊的感觉。
『你也要保重。』
妈妈对面具男笑着说道。他小声说了一句『祝您武运昌隆』,便背着我跨上了摩托车。摩托车以风一般的速度飞驰而出。
『一路顺风!』
妈妈喊道。我回过头,她正朝着通往天空的阶梯迈出第一步。她就像英雄一样勇敢。而她的手中,却连一件武器都没有。
『抓紧了!』
面具男喊道。他单手抱着昏迷的泰尔,骑着摩托车飞驰。
『OOOOOOOOOOOOOOOO——』
身后传来许多怪物的低吼声。它们的身体由菌丝般模糊的物质交织而成,是个充满空洞,巨大无比而又满是愤怒的生物。
『那是什么?!』
『食腐者!为了吞噬世界的种子,要杀死我们所有人的怪物!』
纯白的清道夫拍打着纯白的翅膀。
『过来!「鸟和诗[Ban・Bird]」!』
面具男喊道,手中出现了一把粗犷的大型手枪。那是一把极其简单而实用,让人联想到断头台一般充满冷酷美感的武器。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面具男对逼近的怪物连开数枪。但他因为抱着泰尔,所以准心完全无法稳定,只能起到牵制的作用。
(再这样下去会被追上的!)
『嘶嘶——!』
我听到了嘶鸣声。那是母亲的纯黑色爱马,查尔奎克。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叔叔他们应该已经把马和羊都放走了。
『嘶嘶——!』
『!我知道了,查尔奎克。』
我好像能理解它在说什么。这匹老马从我小时候就一直陪伴着我。
我撑着面具男的后背站了起来,朝着查尔奎克跳了过去。
『什么?!』
面具男吓了一跳,但对我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毕竟我们和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虽然我跳得并不优雅,但还是勉强抓住了缰绳。
『把泰尔抱过来!』
面具男点了点头,把泰尔交给了我。我让他跨坐在马上,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泰尔明明已经昏过去了,却还是紧紧地握着缰绳。
『OOOOOOOOOOOOOOOO——!』
怪物在咆哮。但是,鸟与诗的枪口,分毫不差地对准了它的头盖骨。
『——吵死了,去死吧。你们这些家伙。』
鸟与诗的枪口火光瞬间撕裂了夜空。飞在空中的白色怪物的头部,开了一个大锅大小的洞。仿佛那里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谢谢!得救了!就这样跑吧!』
之后我们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觉像是跑了一个小时或两个小时,又像是只跑了十分钟。我们一边击落怪物,一边到达了一处小山丘上。
『真是惨不忍睹啊……』
面具男喃喃自语。面具似乎在被怪物袭击时稍微裂开了,隐约能够看见他那张有着巨大伤疤的脸。从那时起,我不知怎的开始在意起有伤疤的男性。
『……接下来会世界末日吗?』
通往夜空的阶梯上,从那高得无边无际的起点,怪物们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我隐约觉得,世界一定会毁灭吧。
『不会结束的。』
『诶?』
『不会结束的。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
查尔奎克突然嘶鸣起来,开始暴动,仿佛要将我甩下去。它是一匹温柔的老马。这还是它第一次这样。我一边惊讶,一边从查尔奎克身上下来。
『什么?怎么了?』
它温柔地用脸颊蹭着我的脸。
『嘶嘶——!』
它骄傲地嘶鸣着,冲了出去。
『等等!查尔奎克!不行!』
我痛切地明白它要去干什么。
比任何人都忠诚,比任何人都勇敢的它,要去帮助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也就是,我的母亲。
『回来!回来啊查尔奎克!回来!』
但是那匹拥有黑色美丽鬃毛的老马,如风一般继续奔跑,消失在了夜色中。
它也去战斗了。比任何勇者都勇敢。连一件武器都没有。
『笨蛋!笨蛋!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之后过了一周。在被烧尽的草原上,发现了精神失常的父亲。
——据说他手里,还握着被扯断的缰绳。
■
「上吧,『八脚马[查尔奎克] 』。」
两人离开后,我一边吊在变成小型无人机的八脚马下面,一边盯着守护者。
「那是当然。但是现在的在下,撑不了两分钟哦!」
「至少,五分钟。」
「……」
「争取五分钟。」
我早就已经意识到了,那个强大的怪物有多么可怕。现在只是陷入混乱,失控了而已。只要它认真起来,像我们这种渺小的生物,应该瞬间就会被杀掉吧。
「五分钟?你相信那两个人吗。」
「相信?怎么可能。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没有那种美好的东西。」
但是,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搏。只剩下这一条路了。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战斗。」
我想起那天,母亲不断登上通往天空的阶梯的背影。她肯定毫无胜算。她一定明白,等待自己的,是被怪物无情吞噬的结局。
但是,母亲战斗过。同绝望。
「——相信希望。」
相信那毫不可靠,如同蜘蛛丝一般的光辉。
「那么梅芙,在下要拿出真本事了。」
「当然,我不会留手的。」
上吧,就像那天我所憧憬的勇者一样。
「吞噬我吧,我的爱马。让我们一起冲过死亡之湖吧!」
瞬间,八脚马的身体融化成粘稠的液体,缠绕在我的左臂上。
「咕……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八脚马将我吞噬,我的手臂如同被钳子紧紧绞住。这是——咀嚼。我的手臂被绞成肉糜,一次又一次地被反复咬碎,骨头和肉交缠在一起。
「鼓起干劲来,梅芙!从现在开始,驱动在下的是你的生命力。是干劲!」
八脚马吞掉了我的手臂。在那一瞬间,它的身体爆炸性地膨胀起来,形成了两把巨大的步枪。一把是与我的肩膀融为一体,代替我失去的手臂的漆黑步枪。第二把是形状完全相同的外形粗犷的步枪。两把步枪的长度都超过了3米。
「……」
我的背部窜过一阵剧痛。身体的肌肉被强行改造。现如今我和八脚马合为一体,成为了拥有相同性质的存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翅膀从我的背部破体而出。那是一对粗犷无比,仿佛用机械零件拼凑而成,毫无优雅可言的漆黑双翼。
「在下乃吾主之风!」
「嗯!」
守护者扯下地上的音乐盒,准备去追言万同学他们。它似乎没把我放在眼里,好机会。
「给我飞走吧——」
我回忆起队长的光芒,同时扣下两把步枪的扳机。强烈的冲击震得手臂筋肉迸裂,但八脚马的黑色粘液立刻修复了伤势。
「确认到头部受损。无法忽视损伤。」
我们巨大的子弹在巨型机械的头部开了个洞,但它立刻用钢丝状的金属修复,裸露的机械眼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梅芙!攻击要来了!快躲开!」
「不对!要冲过去!」
「什么?!」
守护者将多如针山般的炮塔对准我们,迸发出足以灼烧视野的光芒。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拍动黑色翅膀,穿梭在光束的夹缝间,逼近巨型机械的头部。
「——吵死了,你们这些家伙,给我去死吧。」
我将两把步枪在零距离下抵住它的眉间,扣下扳机。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次又一次地扣动扳机。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每扣一次扳机就会受到损伤,灵魂也会随之消耗。但这些事对我来说都不成问题。
「碍事……!」
守护者的一只手臂从侧面将我们扫落,简直就像拍死一只飞虫一样。
「——」
我们被拍飞到数百米外,重重地摔在黑色的大地上。但我立刻拍动翅膀飞了起来。
「梅芙,没事吧?」
「没事……只是头骨裂开,肋骨刺进心脏而已。」
「哇哈哈!这点小伤马上就能治好!」
即使我们拼死猛攻,似乎也没对那台巨型机械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它似乎决定在追击言万同学他们之前先打倒我们,炮塔完全向我们对准。
「来吧,梅芙!继续执行正义!正义必胜!」
那孩子气的话语让我笑了出来。
不过,他说得没错。
「上吧,八脚马——要一直伸出手,伸向那片星空!」
我架起两把步枪。翅膀划破天空。
■
头顶上不断传来轰鸣声。
(……梅芙她没事吧。)
不行,我得集中精神做自己的事,为了不浪费梅芙争取到的一分一秒。我紧紧抓着露娜小姐,继续往黑色竖洞的底部落去。
「有谁在这里面。数量……4,5人。距离约100米。」
「了解。你的终末果然很方便啊。」
我们到达了洞穴的底部。几盏机械火把发出微弱的光亮。
「这里是寺院吗?」
抽象的花纹,以及刻着类似神明生物的壁画。我们从损坏的墙壁缝隙间进入寺院。
「……建造得相当用心。可却荒废得这么严重。」
露娜小姐在昏暗的走廊上四处张望。
「根据我的经验——」
她用无趣的语气继续说道:
「这种地方,往往藏着要害。连自己都会忍不住移开视线的程度。」
露娜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呢。她似乎很习惯战斗。至少,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女仆。
「有人在这里面……排成一排?在哭?我也不是很清楚。」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大厅。整体呈球形,装饰风格令人联想到沙漠绿洲。
「……小心点。」
我正准备进入大厅,露娜小姐抓住了我的肩膀。她走到我前面,高度戒备地向厅内推进。
「那是……什么……喂,真的假的……」
我能感觉到露娜小姐倒吸了一口凉气。
『……终于来了啊,新一代的人啊。』
那里确实有5个人。
他们身高大约2米到3米,比我们高;显得较小的双手上,手指被拖把一样的触手所代替;眼睛十分巨大,快占据了细长脸庞的一半;全身上下没有毛发,裸露的肩膀上开着一个大洞。
他们全身的皮肤都被剥下,被拉成细长的四方形。
「什——」
就像剥下野兽的皮后把它拉直一样,他们的皮被紧绷地拉在木框上,仅剩的表皮部分——比如脸上的皮肤,胸部的皮肤,仍然与肉粘在一起,与身体相连。
仔细一看,他们全身都被像是金属螺钉的东西固定在墙上。不仅如此,他们的手臂和腿的关节还被从空洞中伸出的钢丝持续拉扯着。
「新一代?也就是说,你们是之前的……」
我低声说道,露娜小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听不到他们的心声。
『没错。我们曾经被称为人类。败给了终末,迎来终结之人。』
5人中个子最高的,眼神温柔的男人回答道。
『拜托了。请结束这个故事。我们,和「守护者」们的。』
「守护者……那家伙,是什么?在那上面的,巨型机械是——」
『机械?我们不会用那种带有侮辱意味的词语……』
在正中间的男人拼命忍耐着疼痛,苦楚和疯狂,继续说明道:
『那是在世界终结之后,仍然忠于使命的存在。即,保护人类。』
『但是』,接话的是高个子男人旁边的娇小少女……不,也许性别相反。或者,根本没有性别。
『那孩子,没有命令就不会行动。因为,那是守护者的性质。』
『所以我们,被钉在这里。为了让它永远接受命令。』
让它持续接受命令?什么意思?我疑惑地歪着头,男人继续说道:
『请触摸那个××××。』
因为那是我们语言中没有的词语,所以我不知道××××到底指的是什么。但是,我注意到他的心声的方向,指向了大厅中央的台座。
『住手!!』
我刚碰到台座,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最左边的男人叫喊道。
『——♪ ——♪ ——♪』
开始响起的是,音乐。不……恐怕,那曾是音乐。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住手!不要让我们唱歌!』
在他们悬吊的墙壁后面,大量的钢丝和金属棒开始动起来。它们从他们的胸腔内刺入,搅动内脏,强行移动相当于喉咙和肺的地方,演奏着音乐。
(这是,用人类制作的——乐器吗。)
悲鸣般的歌声,在寺院的大厅里回响。恐怕,那是对生命的赞歌,歌唱着活着是多么美丽。那是一首充满梦想与希望的诗,倾诉着对每一个日子的由衷感谢。
『……请务必,让它结束。我们,再也无法忍受了。』
演奏——或者说是命令——终了,旧人类们奄奄一息地说道。哪怕他们多么想落泪,他们那副残破的身体却早已没有那样的功能了。连哭泣都被剥夺,只剩哀伤。
「我该怎么做?杀了你们,守护者就会停止吗?」
『代替我们的存在要多少有多少。还有那个守护者也是。』
那我该怎么做?旧人类的内心指向大厅深处的门。
『在这扇门的后面,有被称为母体的守护者。那是这个世界的指向性核心。只要破坏那个,这个空间的一切存在都无法维持。』
真是贴合的构想。只要破坏世界的根源,一切都能圆满结束。
我向露娜小姐说明后,快步走了起来。
『等等。只有一件事,请你告诉我。』
我回头一看,被钉在墙上的男人用几近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我。
『我们的神,到底在做什么?』
『我们死后,能去神的身边吧?』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我明白了。他们的世界真的有神存在,并且一直在守护着他们。只要过着正当的生活,死后也能在神的身边幸福地度过。
啊啊,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永恒。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着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