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第一周。 回到十年前的世界──展开第二轮国中生活之后,一个星期即将过去。 这个意外获得的伤停时间,目前还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只是平淡地、风平浪静地持续着。 无论是梦境也好,穿越时空也罢,我隐隐约约早有预感这个状态会持续一段时日。不过,或许有一部分是我的愿望。 因此,内在二十五岁的我……今天依然以国中生的身分过着第二轮的人生。 「喂~藤谷早呀!」 「嗯,早安,佐伯同学。」 走在通学路上碰巧遇到佐伯同学,她主动朝我打了招呼。 「今天也好热喔~一大早就想吃冰了~」 「我懂。要是现在眼前有嘎哩嘎哩君,我应该会立刻扑上去吧。」 「哦,你懂我吗~?顺便问一下,基本款的苏打口味和比较新的水梨口味,你喜欢哪个?我呢──」 她走到我旁边,扬起开朗的笑容向我攀谈。 那天过后,我和佐伯同学很常聊天。 在教室的座位也很近,而且根据第一轮人生的记忆,她本来就是人缘很好的嗨咖,总是待在班上的中心,大概很喜欢与人打交道吧。 「嗨,藤谷、佐伯。」 「你们两个早~」 「唉哟~第一节就上英文好烦喔~」 「藤谷你的皮革手环很好看耶,在哪里买的?」 我们走在通学路上,好几个在这一周变熟的同班同学经过时都会打招呼。 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佐伯同学在我旁边,但这依旧令人感到无比新鲜。 这种情况在第一轮人生根本无法想像。 居然会在通学途中与巧遇的同班同学并肩聊天一起上学,甚至还跟其他同学有这种琐碎的交流互动。 通学路上的蝉鸣格外响亮。 周遭的新绿树木枝叶茂密,七月的强烈日光在地面投下深深的阴影。 若是只看这些,就是与第一轮人生没有任何差异的夏日光景,但我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成为转折契机的,当然是那件事。 (安艺宫……) 那天……回到十年前国中时代的第一天,在向日葵花田与安艺宫羽纯重逢的情景浮上心头。 himawari himawari himawari 「──藤谷同学?」 「你是安艺宫……没错吧……?」 这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用问句来回答问句,对于这种令人为难的回应方式,安艺宫感到有趣似的笑着点点头。 「嗯,没错哟,我是安艺宫羽纯,今年十四岁。兴趣是培养所有植物,最喜欢的花是向日葵。擅长科目是英文和古文,三围是秘密。你怎么啦,难道把我忘了吗?是不是吃太多蘘荷note了?」 注:日本自古相传蘘荷吃过量会健忘 「没有,不是那样……」 「呵呵,开个小玩笑啦。我倒想问你是藤谷同学没错吧?整个人看起来变了好多。」 「嗯……」 说得也是。 我现在的外表跟十年前截然不同。 但是班上同学看到这个模样没有立刻认出是我,安艺宫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一点……让我开心得差点跳起来,连我都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很惊讶。 「呃,就是……发生了一些事。」 「这样呀?但很适合你喔。感觉浏海蓬蓬的好像含羞草,还满可爱的。」 「是──是这样吗?」 听到她这么说,我顿时有些拉尖了嗓音。 被称赞「可爱」,身为大人还是很不像话地害羞了。 「不过你是怎么了?你很少一早就来这里耶。」 「啊,这是因为……」 「啊,难道是来见我的吗?」 「咦?」 「你从早上就很想念我,所以跑来解相思对吧?这个我都懂啦♪」 她露出淘气的笑容,仰头看着我如此说道。 或许可以说几乎就是这样,毕竟我一听到安艺宫的名字就反射性地冲出了教室…… 但这种事我说不出口。 纵使想告诉她也难以启齿。 思考过后,从口中说出的是极其客套的一番话。 「不是啦,我看班会快要开始了,你人却还没出现,就想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咦!哇,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刚才整理了一下花圃。你想想嘛,昨天雨下得很大,我怕土壤会被冲刷掉。但好像一忙起来就忘记时间了。」 这个理由非常符合安艺宫的作风。 「这样啊。花圃没事吧?」 「嗯,顶多就是积了一点水而已,经过整理后已经复原喽,放心放心。」 「那真是太好了。」 睽违十年的对话。 我本来还在担心自己再次见到安艺宫时会没办法好好说话,但对话起来很流畅,几乎感觉不到那段空白期。 安艺宫就在那里。 我可以跟安艺宫正常对话。 这个事实让我欣喜不已。 然而,这是因为现在……「尚未发生那椿事件」。 「……」 「藤谷同学?」 「啊,不,没什么。」 「……?」 安艺宫一脸疑惑地歪着头。 那椿事件发生在放暑假的前一天……从现在算起的三周后。 也就是说,目前是还没有发生关键性决裂的状态。 接下来会经过与安艺宫共度的最后幸福时光,逐渐迈向可谓是人生岔路的那椿事件。 ……没错。 那椿事件尚未发生。 既然如此,或许现在的话…… 「……差不多该回教室了,不然会迟到。」 「啊,嗯,说得也是。」 安艺宫微微点头后,我们便一起返回教室。 当天晚上……与安艺宫羽纯重逢后的晚上,我开始思考一件事。 不晓得现在的状况会持续到何时。 或许是一年,也或许是五年,又或者在某个时刻就会毫无预兆地突然迎来终结也说不定。 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好机会。 不愿回想的黑历史──第一轮的国中时代,以及往后的人生……都能重来一次的唯一机会。 「既然能够再次见到安艺宫,一定是这样没错」。 第一轮的我是个有沟通障碍的边缘人,朋友也少得可怜。 无法积极地融入周遭环境,也不愿理解身边的人们在想什么,只是随波逐流地过着每一天。 绝对是这份怠惰……引发了那种结果。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也许是一种必然。 不过既然如此,只要改变路线不就好了吗? 过程一变,结局也会不同。 若是能改变尚未发生那椿事件的第二轮夏天,也许有机会改变最糟糕的过去……不,应该行得通。 那么,具体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我自己……要做出改变。」 把外表打理整齐、洗刷沟通障碍的形象,抬头挺胸地面对身边的人们。 与周遭建立关系、重拾青春,认真过好学校的生活。 仅仅如此就好。 仅仅如此,过程一定会大不相同。 对当时的我而言,仅仅如此的改变就已经是世上最难的事。 就像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天方夜谭。 但现在不一样了。 关于成长到二十五岁为止这十年的人生、外表与社交能力,再怎么不济,我也有在演艺圈打滚所累积的知识和经验。 只要活用这些优势……一定能改变过去。 「……」 没错。 「对初恋对象安艺宫告白后遭到拒绝,接着发生那椿事件……安艺宫就此失踪的那个最坏结局,我要扭转过来」。 himawari himawari himawari 「嗯?你怎么啦?表情跟出赛前紧张焦虑的狗狗一样。」 可能是决心显露在脸上,走在旁边的佐伯同学困惑地眨眨眼,探头看我。 「咦?啊,不,没事。」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没事耶……好吧,算了。不说这个了,藤谷你有写数学作业吗?」 「咦?啊,应该没写。」 「那你不是惨了吗?山田老师会照座位顺序点人,今天会点到你喔。」 「咦,真假?那个,佐伯同学……」 「咦~该怎么办好呢~要借你看也是可以啦,但这样对你没有帮助耶~」 「拜托你通融一下……」 「呃,好啦,请我吃一支嘎哩嘎哩君就成交。」 「唔,我知道了……」 「啊哈哈,获得嘎哩嘎哩君喽~!」 佐伯同学的爽朗笑声沁入心脾。 没问题,我办得到。 仿佛在为我的决心推波助澜一般,夏日阳光变得愈来愈强烈。 2 一走进教室,就有几个班上同学向我们打招呼。 从只有抬起手的简单动作到拍打后背的亲昵动作,各种方式都有。 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这样真好。) 我和佐伯同学一起回答招呼,并前往自己的课桌。 「呼~嘿咻!」 佐伯同学发出这种吆喝声,在椅子上坐下。 顺道补充,她坐我隔壁。 她一就座,跟她很要好的女生们就聚集过来。 「早安~千纮。」 「你有看到我昨晚传的讯息吗?那个影片是不是很好笑?」 「啊,你和藤谷同学一起来呀?真好耶~」 第一轮的人生也是这样,亲切开朗的她,身边总是热热闹闹地围绕着一群朋友。 仿佛只有那边的背景格外明亮。 我一边听着佐伯同学她们嘻笑聊天的声音,一边准备第一堂课的东西,结果在开始上课的前一刻,安艺宫突然冲进教室。 (安艺宫……) 她就这样静静地关上门,笔直地走向讲台,将手上的向日葵插进花瓶里。 没错,安艺宫每天早上都会更换讲台的花,而这并非出自任何人的授意。 「早安,安艺宫同学。」 「啊,嗯,早安。」 「你今天也最后一刻才到耶~又去整理花圃了?」 「每天这么做真是了不起~辛苦你了。」 「向日葵竟然有五株啊?哇,这黄色超级鲜艳。」 「呵呵,谢谢称赞。今天的花花是特别漂亮的美人,我很开心。」 「嗯,真的很漂亮~」 「嗯~不过把向日葵说成美人,安艺宫同学有时候说的话很有趣呢。」 「咦,是、是这样吗……?」 「是呀~但这一点还满符合安艺宫同学的风格。」 「嗯嗯,有点像是那种不可思议的美少女?」 「我很喜欢喔~」 「啊哈哈……」 她笑盈盈地跟班上同学们交谈,并走向自己的座位。 我本来也想打声招呼,但班导随即走进教室开始开班会,便放弃了。 第一节课是英文。 「这里的『to』是当名词使用的不定词,所以在这里是作为主词……」 我随意翻着课本,老师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英文并不是我多么擅长的科目,但再怎么说国二程度的内容随便听听就够应付了。 视线无意间移向窗边,安艺宫的侧脸映入眼帘。 她笔直地看着黑板,正在专心做笔记。 日光从窗户照射在浅色秀发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粒子般晶亮生辉。 说起来……往事浮现心头。 第一轮的人生中,我也经常像这样在上课时望着安艺宫。 假装在看窗外的景色,逮到机会就偷瞧安艺宫的侧脸。 现在仔细一想,那种行为有很多问题,但那是我在学校期间最幸福的时光之一,能够摆脱窒闷的日常,获得片刻的喘息…… 「……?」 这时,安艺宫忽然看向我。 「──!」 由于我的视线仍理所当然地停在安艺宫身上,便跟她四目相交了。 「……唔……」 我不由得撇开视线。 几乎是反射动作。 不,连我自己都觉得不该这样…… 举止未免也太可疑了。 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再偷瞥一次确认,就发现安艺宫还在看我。 她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事物,但最终泛起一抹淡笑,朝我轻轻地挥了挥手。 我的脸庞滚烫起来,勉勉强强做出回应。 (唔唔,这是怎样……) 简直像国中生一样。 过度在意女生,正值青春期的十四岁。 不,或许就是这样没错。 在安艺宫面前……即使是如今的我,一定仍旧是个软弱又笨拙的男国中生。 来到午休时间。 「唉唉,藤谷,我们一起吃饭吧~!」 老师一走出教室,佐伯同学立刻如此提议。 「啊,呃……」 「藤谷你啊~不是每到午休时间都会消失吗?我们既然有缘坐隔壁,偶尔一起吃饭怎么样?」 这邀约来得很突然。 不知道安艺宫在做什么?我看向窗边座位,她却早已不在教室。 对了,记得她说过今天要跟老师讨论花圃的事情,所以应该是去教职员室了吧。 我有一瞬间想拒绝这边的邀约去追安艺宫,但马上就转念了。 放学后也能跟安艺宫见面。 就算再怎么在意安艺宫,一直追着人家跑也有可能会在各方面造成反效果。 愈是心仪的对象,愈不能老是追逐在后头。这条男女关系的铁则,我在第一轮的人生深深有所体会。 更何况为了顺利度过第二轮的夏天,像这样积极地跟班上同学们打交道也是一大重点。 因此── 「嗯,知道了,你不嫌弃跟我一起的话。」 「真的?太好了!唉~藤谷答应喽~!」 「咦?」 佐伯同学满面笑容地朝教室的另一边挥了挥手。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午餐吧,请多指教~」 「我早就想跟藤谷同学好好聊一次了~」 「啊,问一下喔,我可以坐这里吗?」 好几个女生立刻围绕上来。 我一心以为是跟佐伯同学两个人一起吃饭,看来并非如此。 不过,这样也很正常吧。 第一轮的人生中,她好像也经常跟很多同学一起吃饭,嗨咖跟一群人吃饭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应该。 「那就赶紧吃饭吧,我开动喽~!」 「哇,千纮,你太快了啦,我连便当盒都还没拿出来耶。」 「咦,是这样吗?」 「是啊,藤谷同学不也还没打开面包的包装袋吗?」 「哦,嗯。」 「说到这个,藤谷同学你午餐都吃面包喔?」 这时,佐伯同学的好友之一──应该是立花同学──这么问道。 「嗯,算是吧。爸妈都要忙着工作。」 「咦~原来如此啊。不过每天吃面包不会腻吗?……啊,这、这样的话……」 「嗯?」 「那个……下次我做便当给你吃吧?」 「咦?不用啦,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反正一人份和两人份所花的时间差不了多少呀……啊,当然还是要看你愿不愿意啦。」 「哦,那有机会的话就麻烦你了。」 「──!OK!你就拭目以待吧。」 不知为何她语调雀跃,看起来非常开心。 「啊,千纮的煎蛋卷感觉好好吃喔。」 这次是另一个好友──应该是井上同学──对佐伯同学这么说道。 「不介意的话,分你一个吧?」 「我要我要。千纮的便当配菜调味超棒的,我很喜欢~」 「来,给你。啊,藤谷要不要也尝尝?」 「咦,我吗?」 「嗯,现在正值发育的年纪,只吃面包不够吧?」 「这……啊,那我就感恩地收下了。」 「请用请用。」 我用面包夹住她递来的煎蛋卷,就这样送入口中。 煎蛋卷的颜色煎得很漂亮,调味偏甜,是我喜欢的口味。 「咦,什么什么,你们几个一起吃饭吗?」 「让我们也加入啦。」 「只有藤谷自己开后宫太贼了吧~」 男生们见状也接二连三地聚集过来。 周遭一下子就筑起一道人墙。 「啊,藤谷吃炒面面包真好耶。每次都卖光,买都买不到。」 「就是说啊~卖得超好的~」 「如果不介意,分你们一个吧?我还有其他面包。」 「咦,真假?谢啦~!」 「谢谢~!那我给你饭团当作回礼。里面包了一整条柳叶鱼喔!」 「拜托,收到那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藤谷也会很困扰吧……」 「咦~明明很好吃耶。」 「只有你觉得啦。」 周围掀起一片笑声。 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当时只能在教室角落看着的景象,如今自己也在其中。 有一种自己闯进故事中的感觉。 (原来我也能过着这种学校生活啊……) 被班上同学们闹哄哄的说话声包围,我暂时沉浸在第一轮人生未曾体会的气氛中。 就在此时,忽然间想起一件事。 (奇怪,说起来,这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记忆一隅隐隐受到牵动。 虽然置身的立场不同,眼前的午休光景有些熟悉…… 以佐伯同学为中心的热闹午休。 属于核心团体的同乐会在教室中心展开,直到中途为止还玩得不亦乐乎。我记得自己当时趴在桌上装睡,斜眼看着这幕令人非常心烦的景象。 但是,这时候好像曾经发生一个小插曲…… 「唉唉,那个煎蛋卷也可以分我吃吗?」 一名男学生向佐伯同学问道。 「啊~不行不行,只剩一块了,我要自己吃。」 「别这么说嘛~拜托啦。」 「就说不行了……啊,住手,你不要──」 男生半是强硬地朝佐伯同学的便当盒伸出筷子。 (啊……) 见状,脑海中闪过复苏的记忆。 没错,接下来抢走煎蛋卷逃跑的男生会就这样撞到讲台,导致上面的花瓶掉下来。 破碎的花瓶和洒出来的水。 散落一地的向日葵花朵。 面对此景,鸦雀无声的班上同学们。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整间教室变得像在守灵一样。 尽管当时的我完全置身事外,安艺宫回到教室时看见这副惨状的悲伤神色分外鲜明地留在记忆中。 再也不想看到安艺宫露出那种表情了── 「……唔……」 回过神时,我已经站起来往讲台冲过去。 紧接着男生的身体撞上讲台,花瓶掉落下来,如同记忆中的情景。花瓶掉到地上的前一刻……我伸出手,勉勉强强成功抓住了。 「哦~藤谷!接得好~!」 佐伯同学拍着手喊道。 「咦?刚才那是怎样!」 「时机未免太神了吧?」 「藤谷同学好厉害!感觉很像特摄片的英雄耶!」 其他同学也发出欢呼。 说个题外话,我第一轮人生在一些因缘际会下演出过特摄节目,所以最后一个同学形容得很精准。 撞到讲台的男生也说道: 「藤谷,真是谢啦!多亏有你才没闯下大祸……!」 他双手合十置于面前,不断鞠躬道谢。 「不用谢我,只是碰巧接到而已。」 无论是安艺宫的悲伤神色还是宛如守灵般的气氛,当然都是能避则避。 而且── 我觉得这些枝微末节的小事累积起来……一定能改变过去。 3 「起立……立正……敬礼。老师再见。」 随着值日生的号令,放学前的班会划下句点。 周遭瞬间变成放学后的气氛,班上同学们鱼贯地离开教室。 隔壁的佐伯同学发出「嗯~」的声音,用力伸了伸懒腰。 「呼~总算结束了。放学喽放学喽。」 「佐伯同学要参加社团活动吗?」 「嗯,对哟。大热天下很累人就是了~」 「你是网球社吧?加油喔。」 「嗯,谢谢~」 笑着如此说完,佐伯同学便离开教室。 「好,那我也该走了……」 目送佐伯同学离去后,我迅速将东西收进书包里。 回到第二轮的夏天,放学后的度过方式早已决定好。 「藤谷,再见喽~」 「跟你说过的漫画我明天会带来。」 「啊,藤谷同学,掰掰~」 一边回应着跟我道别的同学们一边离开教室后,我径直地前往校舍后面。 踏出鞋柜区,往校舍的左边转进去,立刻见到一整片的向日葵海。 即使站在五十公尺之外,那鲜艳的黄色依然眩目。 然而,只要靠近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还有其他色彩。 虽说没有向日葵抢眼,那里还种植着形形色色的花草植物,有不知名的紫花和红花,以及熟悉的番茄和小黄瓜等。 这当然有其原因。 「园艺社」。 这里是该社团的活动地点。 校内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社团的存在,而我则是其中一员。 顺道一提,社员除了我以外只有一人。 那就是身为社长的……安艺宫。 「啊,藤谷同学!」 一注意到我,安艺宫便停下正在拔杂草的手,然后站起身。 她就这样满脸欣喜地小跑步过来。 「你今天也来啦,谢谢你!」 「毕竟我好歹是社员啊。」 「咦~你果然是想见我吧?」 「啊,咦?」 「开玩笑的啦。不过你真的不需要每天都来喔?当然我很高兴你愿意来,只是觉得这样满辛苦的。」 「不,或许是这样没错。」 安艺宫无意间说中了,我确实是每天来见她的……只不过,这种话理所当然要吞回去。 「但我并不觉得辛苦。那个,我还满喜欢这里的气氛。」 「这样呀。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跟向日葵一样棒!谢谢你哟!」 这么说完,她露出太阳般的笑靥,朝我微微鞠了一躬。 在脑后绑成一束的马尾随着重力倾泻而下。 「……那么,今天要做什么?」 「嗯,这个嘛,我想请你帮忙拔杂草,还有结束后要浇水,希望你也能一起做。」 「嗯,我知道了。」 点头回应后,立刻开始劳动。 话虽如此,拔杂草颇为劳神费劲。 必须保持向前弯的姿势,所以会对腰部造成负担,再加上这里是没有遮蔽处的户外,七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皮肤。 说得委婉一点,这实在是相当严酷的环境。 安艺宫几乎每天都在做这种事,真是令人钦佩。 尽管如此,我也深切体会到自己之所以也有办法持续劳动,都要多亏十几岁的身体具备着旺盛的体力。 (可能是没有喝酒的关系,身体很轻盈……) 这或许是最大的因素。 我暗自发誓,如果能够回到未来就要稍微减少饮酒量。 最终在经过三十分钟后,几乎拔完了所有杂草。我在这时候已经浑身大汗淋漓。 「谢谢你。那么来浇水吧。」 安艺宫拿着连接水龙头的软管这么说道。 为了避免被淋湿,我从花圃踏出一步之际。 「──嘿♪」 「咦?」 起初还没意会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冰冷的触感碰到脸庞,视野瞬间遭到遮蔽。 与此同时,沁凉的空气扩散开来,笼罩着全身的暑气倏地退散。 水滴从浏海流淌下来碰触到脸颊后,我才发现自己被水喷到了。 「安、安艺宫……?」 「呵呵,因为藤谷同学看起来热得不得了嘛。」 如此说完,她轻吐了一下舌头。 我想起来了。 尽管有着洋溢少女气息的清纯外貌,安艺宫意外地具有行动力,或者应该说她很喜欢对关系亲近的对象恶作剧。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就这样吃闷亏,于是决定如数奉还回去。 「竟敢喷我……!」 还有另一条软管,我便拿起来对着安艺宫喷水。 「呀……唔……」 她发出小小的尖叫声。 但她当然不是讨厌我这么做,看那张开心的表情就知道了。 「看招!」 「太天真了,藤谷同学……你脚下是空的。」 「唔哇!这样犯规啦。」 「呵呵,决斗可没有犯规这两个字。」 软管的水闪闪发光地划过空中,在附近形成小小的彩虹。 不知道打打闹闹了多久。 最终我们两人累得当场瘫坐在地,彼此都从头到脚淋成了落汤鸡。 「呼~这样算是平手吧……」 「对啊……」 「呵呵,我们两个都湿透了,简直像跳进了泳池呢。」 「还不是因为你像个小孩子朝我喷水……」 「咦~要这么说的话,藤谷同学也一样呀。最后你还恼羞地拿起两条软管不是吗?」 「唔,那是因为……」 「啊哈哈,所以我们两个都跟新马铃薯note一样是小孩子吧。」 注:于成熟初期就采收的马铃薯 这么说完,我们一起笑了。 累归累,却很畅快。 全身湿漉漉的可能有点冷,但随即袭来的暑气令人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谢谢你。」 「咦?」 我身旁看似正悠闲地做着日光浴的安艺宫,忽然轻声如此说道。 「那个,午休的时候,你帮忙接住了掉下来的花瓶……没错吧?」 「嗯……」 原来她看到了啊。 那阵骚乱结束后,过了一会儿安艺宫才回到教室,我还以为她铁定没有察觉到…… 「多亏有你在,向日葵才能平安无事。嘿嘿,我很高兴,感觉像是藤谷同学保护了向日葵。因为每一朵花都跟小孩子一样必须小心呵护。」 「不,我做的事没有那么了不起……」 「没关系,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这么说完再次笑起来,并将身体转到太阳的方向。 那张笑靥很迷人,不逊于旁边盛开的向日葵……事到如今,我才打从心底庆幸自己当时做了那个选择。 抱着有些满足的心情,目光停留在一脸舒畅地做着日光浴的安艺宫身上。 「……呃,啊。」 「……?」 我顿时惊觉一件事。 刚才都将注意力放在与安艺宫的对话上,才会一直没有发现。 ……事先声明,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有意为之的结果。 只不过,由于安艺宫跟我一样全身没有一处不是湿的……那个,她的白色衬衫有一部分变成半透明的状态。 「……唔……」 可能是慢半拍才察觉到,她连忙用双手遮住胸前。 「抱、抱歉!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 「那个,我不小心玩得太入迷,所以没有发现……」 「不、不要紧……」 「咦……?」 「我、我明白。你又不是那种人,别放在心上。天气这么热,很快就会晒干的……」 「也、也对……」 「……」 「……」 彼此就这样一起陷入沉默。 在强烈日光照射之中,只有油蝉无止尽地鸣叫着。 向日葵的偌大花朵随着风吹轻轻摇曳着。 然而,一点尴尬的感觉都没有。 萦绕周围的气氛带着一丝亲密,仿佛两人共享着某个秘密。 「……」 这一周过着第二轮的夏天,我再次意识到一件事。 与安艺宫在一起果然很开心。 仅仅是共享同一个空间,仅仅是欣赏同一片景色,胸腔深处便会涌起一股暖流。 深切体会到,我果然无可救药地喜欢着安艺宫。 「……」 而安艺宫……她最起码应该没有对我抱持负面观感。 虽然那时候的我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后来经过十年以上的时间,如今对男女关系已有一定经验,要判断这种事并不困难。我在她心中的印象绝对没有很差。 正因如此……我心想。 为什么她会做出那种事? 退一百步来说,告白没有成功还没那么令人难受。 毕竟那是感情问题,而且男女关系的细微变化有时候必须看时机而定。 (但是……) 安艺宫在那之后的举动,以及没有一句解释就这么从我面前消失的事情……时至今日,我依然怎么也无法接受。 「藤谷同学?」 「咦?」 安艺宫的声音唤回我的心神。 「你怎么了?好像一直在发呆耶。」 「啊,不,没什么。可能是太热了吧……」 「咦,还好吗?该不会中暑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安艺宫投来担心的目光。 短短两周后,这个安艺宫就会以近乎残酷的方式伤害我的心灵……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因为那张表情,看起来是真的发自内心为我感到担忧。 「呃,那个,把事情做完吧。」 「咦?啊,嗯,说得也是。」 为了改变话题,我如此提议。 接着,仿佛要甩掉什么似的站起身。 4 忙完一连串事情之后,太阳早已西沉,在附近洒落橘色的光芒。 尽管运动社团还在操场进行活动,周遭已经几乎看不到学生的身影。 「谢谢你今天来帮忙!多亏有你在,顺利做完了好多事情呢。」 安艺宫一边收拾铲子一边如此笑道。 「这样啊,有帮上忙真是太好了。」 「嗯,你帮了很大的忙!啊,不过也害我丢了很大的脸……」 她做出遮挡胸前的动作,抬眸看向我。 「唔,那件事我真的……」 「我说不定已经没办法嫁人了……会像沙漠中的仙人掌一样孤独一生……藤谷同学,你得负起责任才行。说笑的。」 她露出淘气的笑容这么说道。 安艺宫在教室基本上是沉稳的资优生形象,尽管个性开朗又待人亲切,依然不太能看到她跟大家嬉闹或开玩笑。 因为现在是第二轮的人生我才能察觉到这一点,她似乎对班上同学们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有种划清界线的感觉。至于背后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正因如此,只有在这里才看得见这种天真无邪的模样,还有像是卸下心防的表情。光是能看到这些,就值得我每天跑来这个地方了。 「那我们回去吧?啊,我去牵脚踏车过来。」 这么说完,她奔向脚踏车停放区。 安艺宫是骑脚踏车通学。 在我们国中,住得比较远的学生只要提出申请就可以骑脚踏车来学校。 「嗯,久等了。」 安艺宫立刻就推着保养得很漂亮的白色脚踏车回来了。 我们就这样并肩迈步前行。 我家和安艺宫家直到中途为止都是同方向,所以总是像这样一起回家。 天色逐渐变暗,通学路上几乎没有其他学生的身影。 在这条笔直的道路上,视野一角隐约可见校舍后面的向日葵花田。 (向日葵啊……) 说起来,在第一轮的人生中,某次和安艺宫一起放学回家时,她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话说……藤谷同学知道向日葵的花语吗?』 『咦?不,我应该不晓得。』 『这样啊……』 『嗯?花语怎么了吗?』 『……』 『安艺宫……?』 『……不,没什么,你别在意。』 记得安艺宫如此说完笑了笑。 那张笑靥一反常态地夹杂着些许落寞,让我印象深刻。 虽然我对向日葵的花语产生了好奇,到头来还是没有去查。 毕竟没多久就发生那椿事件……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后来直到二十五岁为止的生活中,我都没有去接触会令我想起安艺宫的向日葵。 向日葵的花语。 究竟是什么呢? 事到如今,我心中升起一丝好奇。 「那个,安艺宫……」 我略带迟疑地打算开口问她。 「……啊……!」 这时,安艺宫大叫了一声。 「嗯?怎么了?」 「……」 「安艺宫?」 「……」 她用手捂着嘴,罕见地露出严肃的表情。 她的模样让我感到不安,以为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然而…… 「……对了,有那个啊!因为发生形形色色多得像向日葵种子一样的事情,结果忘得一干二净。我居然会如此疏忽大意……!」 「嗯?」 「啊~不过那个就在后天吧!现在问或许还来得及?像是有没有其他安排之类的……」 「咦?」 我完全搞不懂她在讲什么。 那个是指什么……? 「……不管了,要先问问看才知道嘛。豁出去拼拼看,就像把水仙当作韭菜吃掉一样把人拖下水!」 这番危险言论暂且搁置一边。 安艺宫就这样转身面对我。 「问你喔,藤谷同学,这个星期日你有空吗?」 她抬眸直勾勾地看过来,抛出这个问题。 「星期日?嗯,我应该有空……」 「这样啊!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呢?」 她双眼绽放光采,向我如此提议。 嗯……这个发展还真是令人有些熟悉。 说起来,第一轮的人生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 记得当时我绷紧神经等待一脸正经的安艺宫说出下一句话,而从她口中说出的是…… 「去哪里?」 我这么回问。 安艺宫一听,开心地露出满意的笑容。 接着,她以无比欢欣的语调如此说道: 「──夏日祭典!」